- 莫小奇:追逐内在的太阳
- 莫小奇 田青青
- 4048字
- 2024-10-31 23:29:19
02 乖小孩,都是在别人的期待中成长起来的
我说李晨是乖宝宝,其实我自己也是个乖小孩。不同的是,他的心是静的,是真正由内而外的乖,我的乖则更多地来自外界的影响,内心却一直躁动不安。
我从小就是在大人的期待中成长起来的。对我期待最高的应该是我的母亲,她非常热爱文艺,对唱歌跳舞尤为痴迷。但在他们那个年代,学生上学受家庭背景影响比较大,她的家庭成分不太好,因此也没有太多求学的机会。于是,我一出生,母亲便把自己未能实现的梦想寄托在我身上。从我记事起,我就辗转在各个艺术培训班里接受熏陶,钢琴班、绘画班、舞蹈班……甚至有的我都记不起来了。
偏偏我又是一个精力特别旺盛的小孩,调皮好动,尤其不适应长时间、安静的训练。画画这样需要久坐的艺术对于我来说是非常无趣的,我总得找机会活动一下。记得有一次在画画课上,老师让我们画鱼缸,并搬来一个小鱼缸来给我们观察。所有的小朋友观察完鱼缸后都回到位置上安静地画画,只有我一个人跑来跑去,“观察”了一遍又一遍。一个不小心,我的脚就钩住了鱼缸架子下的小毛毯,“扑通”一下摔倒在地。还没等我回过神来,架子上的鱼缸也倒了下来,整缸水朝我扑面而来,倒扣在我身上。我浑身湿漉漉的,坐在地上动也不敢动,几条小鱼在我身上跳来跳去,那个画面让我至今难忘。
这样一个让人头疼的孩子,在钢琴班自然也是坐不住的,只有一个地方能让我消耗过剩的精力,那就是体校。于是,5岁那年,我被父母送进了北京什刹海体校学习体操。这是一所国家级重点专业体校,进校要经过严格选拔:测量身高、手指长度、脚腿比例,翻跟头查看身体的柔软度,还要根据父母的身高来估算孩子未来的身高,最终才决定是否录取。录取后,还要根据身体条件判断学习竞技体操还是艺术体操。
这样的选拔过程让我的父母觉得这个学习机会是来之不易的。所以,得知我最终被录取为艺术体操培训班的学生、要被送去进行封闭式训练的时候,他们没有半点犹豫。更何况,体操是难得的能让我“静”下来的项目,所以我也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于是,我毫无准备地结束了每天缠着父母撒娇的日子,开始了我的住校生活。
体校的训练很辛苦,让我很不适应。
记得当时老师手上有一把1米来长的尺子,上面缠了一圈胶带,这把尺子在我身上落了无数次。每当我绷腿绷不直的时候,尺子就猝不及防地扫过来了。压腿是我最害怕的训练之一:老师拿两个凳子放在两边,让我们把腿放到凳子上去压横叉,普通压腿是压“一字马”,我们得压成“V”字。每次压腿的时候,我都会疼得哇哇大哭,每天练,就每天哭。一到周末就哭得更加凶了,因为每个周末都是父母来看望小孩的日子。就这样哭了近1个月,终于把父母的意志力给哭瓦解了,他们不再忍心让我住校,把我接回了家。
这段突如其来的住校经历可能算是我童年生活里埋下的第一颗恐惧的种子,使我成年之后无比害怕别离。一旦情感出现危机,我就会无比惶恐,那种随时会被丢下的无助感就像阴影一样挥之不去。
因为是专业体校盖过章的“好苗子”,父母对我在艺术体操上的天分深信不疑。正式上小学后,他们又给我在北京官园的少儿活动中心报了课余的艺术体操训练班,每天放学后去训练。他们是双职工,没有时间接送我,于是给我办了个公交车月票,用绳子把月票和家门钥匙串起来挂在我的脖子上,我每天放学后就这样挂着它们,自己去搭公交车。
从学校到公交车站走路20分钟,再坐5站公交车到达少儿活动中心,训练到天黑再自己坐车回家,这样的日子我经历了3年。艺术体操的训练依然是辛苦的,只是少儿活动中心没有体校那么恐怖。经历了之前高强度的封闭式训练,我倒没有什么不适应,反而还格外珍惜这段出入自由、能天天回家的日子。
渐渐地,我也成为别人眼里的“乖孩子”,不给父母添麻烦,能独自上学,自己去培训班,6岁就独立得像个大孩子一样。
不过,我的乖也仅限于在大人面前,与同龄人在一起时,我依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假小子。我总跟班上最爱打闹的几个男生一起玩,有时候跟他们打到泥里,滚到地上,甚至会追到男厕所把人拖出来继续“战斗”,这份“虎”劲让班上的男孩子都害怕。
这样的性格在学校是很容易闯祸的。有一次打雪仗,战斗力强的我主动冲上“前线”扔雪球,身后有个小伙伴一直帮我递团好的雪,递过来我就扔到“敌方阵营”那边去。谁知他冷不丁就来了个恶作剧,将雪球换成了一块小砖头递到我手里,我也想都没想就扔,砖头飞出去,直接砸中了一个同学的头。
结果自然是请家长,赔医药费。这样的事情多了,挨的骂也多了,我特别害怕父母生气。越怕,就越要在大人面前好好表现:学习不让他们操心,训练也不让他们操心,学着大人的模样把自己的各种事情都打理妥帖。
太早独立自然也是有隐患的,有一次我就在放学的路上遇到了坏人。
那天,天快黑了,我下了公交车就往家里走。从公交车站到我家还有15分钟的路程,一路上人很多。走到一个旧式居民楼旁边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中年男人过来跟我搭讪。他指了指我胸口的钥匙,笑眯眯地问我:“小朋友,叔叔家的钥匙丢了,我看你这钥匙挂得挺多的,可不可以用你的钥匙试着开一下叔叔家的门?”我没反应过来,他又补充说:“叔叔的女儿现在被锁在家里,哭得可厉害了……”
大人的求助总是很让小孩心动,我毫不犹豫就跟他上了楼。那个年代没有层出不穷的治安新闻,也没有谁天天跟孩子灌输“不要跟陌生人说话”。倒也不是父母不拿孩子的安全当回事,只是当时的环境如此,人与人之间大多是淳朴而不设防的。
我们一口气爬到6楼,那个陌生的中年男人突然靠近我蹲了下来:“来,让我来看看你的钥匙……”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解我的裤子。
那时候是大冬天,我穿着厚厚的棉衣,裤子穿了3层,他没能一下子解开。这个举动让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不是要开门吗,为什么要动我的裤子?
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了危险。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我一把推开他,抓住楼梯旁的栏杆就顺势往下跳,一步蹿出好几级台阶。就这样连跑带跳的,我一口气冲出了那栋楼。冥冥中好像有天使在助力一般,我的力气竟然推开了一个大人,下楼的速度快到连自己都不敢相信。成年后在新闻中看到车祸中的父亲为救女儿能把整辆车抬起来,对此我深信不疑。我相信每个人都有一股潜在的强大能量,因为我自己就见证过。
回家后,我把这件事讲给母亲听,但并没有得到太多的安抚。第二天我还是像往常一样独自上学,独自去少儿活动中心练体操,结束后再独自回家。母亲心里肯定是担心的,但她很少在我面前表达她的情感。跟大多数传统的母亲一样,她不会把关爱挂在嘴边。
不擅长表达爱,却擅长表达要求和期待,这或许是中国父母的通病
母亲对我的教育一向严厉。她觉得女孩在人前就是要懂礼貌、有教养,而且一个优秀的孩子,必定要有高度的自律。
有一年春节,外地的表哥来北京玩,在我们家住了一段时间。这个表哥比我大3岁,脑子里总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我就跟在他后面看他怎么玩。他把气球里灌满水,从我们住的5楼扔下去,没想到砸中了一个路过的邻居。人家气冲冲地找上门来理论,当时家里就姥姥一个大人。姥姥得知我们闯了祸,一个劲儿地跟人道歉,倒也没有怎么责备我们。只是母亲回来后,她一五一十地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这下我就在劫难逃了。母亲一听我们淘气成这样,操起笤帚就往我身上打,打了两下又换成晾衣架。
我躲在厕所门后,吓得不敢出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出主意的是表哥,扔气球的是表哥,最后挨打的却是我。
对外人宽容识礼,对自己的孩子严加管教,是父母那一辈人的理念。没人觉得孩子挨一场无辜的打有什么问题。儿时的我哪能理解大人的世界,只觉得自己不被喜欢,委屈至极。
母亲也从不吝于表达她对我的期待,在少儿活动中心练了一段时间艺术体操后,她又把我送到了中央电视台银河少年艺术团学习跳舞。
艺术团里都是北京的小孩,每个人都经历了千里挑一的选拔,每个人都背负着父母的期待。我也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欢,但我知道,只要父母对我满意,我就是高兴的。那是一个很渴望得到父母关注的阶段,他们的认可就是我唯一能体会到的“爱”。
母亲每次听到别人夸赞我都会一脸骄傲,但她自己很少当面表扬我。她总会检查我的功课,说我跳舞的舞姿太扭捏了。这样的方法在某种程度上是有鞭策作用的,我希望令她满意,于是练得也更加努力。
学习舞蹈后,我也开始了逢聚会必表演的日子。亲戚朋友们聚在一起,得先让我跳一段舞再开饭;饭后,大人们抽着烟嗑着瓜子聊着天,要是谁突然提起我在中央电视台跳舞,我又得被叫过去跳一段给大人们助兴。叫了不演是不可能的,这是“失了礼数”,所以即使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也要先憋着把一支舞跳完。
每次表演完,大人的掌声是最令我开心的。如果他们只顾着聊天忘了给我鼓掌,我便会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没跳好,他们为什么没有表扬我。
7岁和8岁那两年,我连续上了两次春节联欢晚会。别人围着电视吃年夜饭的时候,我在晚会上给人伴舞。排练的时候觉得挺委屈的,但上了春晚的正式舞台,整曲舞蹈跳下来就不一样了,台下雷鸣般的喝彩让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如此受欢迎,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父母也觉得我能上春晚的舞台很了不起,尤其是母亲,逢人便炫耀,能听到她亲口赞扬我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我因此也越来越渴望掌声了,冥冥之中这份渴望也成为我性格的底色。
如果可以选择,我更愿意自信成为我的性格底色,而不是“渴望得到认可”。孩子对自我的评价都来自外界对他的评价,父母的态度对他们来说更是意义非凡。父母给予足够的肯定,孩子就会对自己的优秀深信不疑,反之,则会自我怀疑,认为自己不够好、不配得到别人的爱,从而养出悲观的性格。
一个人内心匮乏的东西都会转化成外在的欲望,儿时未满足的需求往往会成为成年后的执念。向父母讨爱的孩子心里的恐惧是巨大的,长大后也容易讨好别人。
当然,这是我自己当了母亲之后才明白的道理。
孩子在6岁以前是如此渴望被父母接纳,因此父母在他们6岁以前给予鼓励是非常重要的,千万不要担心他会因此而迷失自我。要知道,他们心底那份对自我的认可能够帮助他们闯过这一生的难关,而不被认可的孩子一生都在寻求外界的认同。
这或许也是我人生路上的一个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