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曾经,正是每个人独一无二的“曾经”让他和其他人区别开来。
我相信,李建华教授的“曾经”也是不可复制的。
李建华教授的散文集《此路曾经》即将付梓,“逼”我写序,并且在微信里开启了倒计时模式,每隔十天温馨提醒我一次,直到最近的一次,他发来微信:“序,只有十天时间了。”
然而,就在我准备动笔的时候,却遇到了一个有些尴尬的难题:我该怎么称呼他呢?
这个问题的言外之意有些复杂,头脑简单的我一时有些理不清。我认识李建华教授已经很多年了,但真正的交往仅限于几次热热闹闹的聚会,而我对他的称呼曾经是以职务为圆心的:李院长、李校长……后来他干净利落地卸掉了一身的职务,再见时我就称他为“李老师”——因为无论是论学术水平,还是论在学术圈里的地位,他都当之无愧是我的师长辈。而且,自从他成为单纯的“李老师”后,我们的交往才真正多了一点。
所以落笔的时候我突然犹豫了,难道在序言里惯常地称呼“李老师”?这似乎是不合适的。于是我把问题直接抛回给他:“我在序言里应该称呼你‘李建华教授’‘建华教授’还是‘建华兄’?”
他秒回:“第一个吧,规范,哈哈哈哈哈。”
这个回答让我有点小小的意外,我原本预料的是他会选择后两者中的一个。
好在,既然已经有了明确的选择,复杂的问题就变得简单多了。
好在,走进李建华教授的“曾经”并不是一件复杂的事。因为,他的文字就在那里,很坦诚,不矫情,没有一点遮掩。“曾经”里的“李建华”,和酒桌旁的“李老师”,以及高头讲章里的“李教授”似乎并不是同一个人:高头讲章里的李教授是思想深刻、逻辑严密、语言犀利的伦理学领域一流学者,会让你在醍醐灌顶、掩卷沉思之余想象这是一位眼神深邃、五官棱角分明、生活习惯刻板如同中年以后的康德的哲学家。酒桌旁的“李老师”却是柔和的,总是带着一副似笑非笑但你一定会以为那就是微笑的表情,很容易拉近你和他之间的距离。此时的他往往口吐狂言,不着边际地各种调侃,不知道是原创还是“顺手牵羊”的段子一个接一个,逗得一桌人狂笑不止,而他依然还是似笑非笑的模样,仿佛李白附体般自称千杯不倒,最后却总是喝得晃晃悠悠的被送回家去……
反差如此之大的“李教授”和“李老师”,让我更加好奇,在《此路曾经》里的他,会是哪般模样?
电子版书稿发到了我的微信上。我读《此路曾经》时,或者是在候机厅里,或者是在高铁上——那段时间我出差出奇的频繁,《此路曾经》里的李建华教授也就随着我来来回回的旅程絮叨了一程又一程。他有时候埋怨这个冬天欠他一场雪,有时候悄悄发誓“一旦有了钱,一定要天天吃猪脚炖油饺”,有时候又在最具交流意味的、热闹的中国式饭局里冷静地保持着旁观者的姿态……当然,承载着他最深情追忆的还是父母:“只要父母在,无论是否苟且,父母就是世界上最美的诗,家就是世界上最好的远方。”
我得承认,李建华教授的“曾经”是有些打动我的。例如他写小时候喝父亲煮的茶:“我们一边烤火,一边听母亲讲她的‘显赫’家族史。父亲总是一声不响地用火钳整理着火盆里的柴火,有时把炭灰铺开,用火钳在上面练习写字,就是不吭声。水烧开后,父亲在‘把罐’中放上母亲自制的茶叶,为每人倒上一点,然后继续煮第二罐茶,直到把柴火烧尽。”这样的文字没有一点修饰,可是我仿佛就和“我们”一起坐在火盆边,那罐烧开的茶里也咕噜着我的一份,热气腾腾地氤氲着日子里的寻常。母亲的絮叨,父亲的茶,记忆清晰得让人心疼。
我喜欢李建华教授笔下的夏花:“如果你有一朵牵牛花,一定会将它带进书房,放入翻了一半的书卷里,在定格的字里行间,留下那份相惜相眷的守候与安恬,珠帘下轻嗅所有的香,都是故人的味道。”四季中我酷爱夏天,我同样酷爱泰戈尔笔下的夏花,但李建华教授笔下的夏花多了一些悠然与从容的气质。他似乎已然参透了生命的秘密——有些生命的存在,不需要春天的狂热,也不为秋实的功利,存在本身就值得最高的尊重。
“你可能面对蔷薇,双手合十,许下一场水墨相逢,又用千古诗意,为她点燃枫桥渔火”,这到底是格物的哲思,还是动情的诗心?
李建华教授其实老大不小了,但他的文字还是很“文艺青年”。他说“我们这一代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文学情结,一因文化饥饿,二是‘伤痕’使然,三为青春表现”。我相信,如果不是先成了一个哲学家,那么他是极有可能成为一个作家的。正如他所说,“文学让我们保持着对人性的关切、对生活的激情,还有一份义气与血性,还有那越来越小的酒量……”
当然,有了《此路曾经》,李建华教授依然算不上是一个作家。他在散文的格局里踱着哲思的步,这让他的文字在浪漫的摇曳下又带着些许冷峻与清寂。毕竟,这是独属于他的“曾经”,是独属于他的“此路”。他日他时,谁与共说,那是需要缘分的。
此刻,你只需翻开《此路曾经》,李建华教授的“此路”固然独一无二,不能复制,但是,在他的“曾经”里,或许你也会邂逅你的夏花,或冬阳。
杨雨
中南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著名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专家
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主讲嘉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