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王府礼重,冤家路窄
谁画的这幅画?为什么又挂在这里?
顼茹默刚想把那幅画取下来细看,却听得楼下仆人在呼喊她。
芸香走了过来,说是娴公主和娆公主新做了糕点,正巧两位驸马也回家用午膳,便来寻她,要她赶紧回去。
还只是四月份,新裹的粽子便端上了餐桌。
这是娴公主的心思。
顼屹琛爱吃甜粽,每年离端午还有一两个月呢,娴公主总要高价买来小小的粽叶,每日裹上一盘新鲜小巧的八宝粽,哄得顼屹琛喜笑颜开。
回国公府的路上芸香还对顼茹默说,这粽子,顼家要一直吃到处暑去才算完。
除了比寻常人家丰盛些的菜肴外,还有一碟撕好的烤乳鸽。
这是另一位驸马的至爱——娆公主与顼屹琨,也是结缘于这只小小乳鸽。
还是在娆公主七八岁时,那年春耕礼,她和一众公主随同皇后妃嫔们出行,回京城时遇上刺客,与宫人们走散了,闻着香味便到了烤乳鸽摊前。
再后来,被正在街上买乳鸽的顼屹琨遇上,二人一块儿吃了十几只烤乳鸽。
“……原来还有这一段儿呢?”顼茹默一边嚼着甜粽,一边笑道。
乳鸽成就一段姻缘,也是有趣得很。
“这事儿今天还是第一次说,父亲也不知晓呢!”顼屹琨吃着乳鸽,与娆公主相视一笑。
“从前你们母亲常说,此生能结为夫妻,必然有天定的姻缘。如今看到你们成家了,默儿也愈发懂事了,如此和洽,兰敏她一定也很欣慰……”顼国公喝着茶,默默良久。
顼茹默不免心中微动。
顼家人并不知道真正的四小姐已经过世了。幸好她在,也是对他们的慰藉吧。
用了午膳,顼茹默百无聊赖,开始想念起柏彧来。
“柏彧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看杀头那天午后,柏彧刚把她送到护国公府,后脚侯府便来人了,说是萧夫人在寻他,要带他一道去城外山上看看外祖。
萧老大人自从前两年致仕之后,便和萧老夫人一起,去了城外萌山隐居。
“小姐,夏侯公子估计还要几天呢。以往萧夫人去看父亲,都是要在城外娘家住上个五六天的。如今夏侯公子回来,只怕是外祖父更是舍不得他,小住上十天半个月也是有可能的。”芸香回答她说。
自从来了这里,顼茹默几乎天天和柏彧待在一处,这陡然间见不到他人了,难免觉得有些不习惯。
“要这么久啊?”顼茹默叹息道,闭了眼,又吩咐说,“柏彧回来了,你们记得告诉我一声,这几天我就不往外跑了……”
她怕出去又吃了谁家订好的什么东西,干脆专心在家等柏彧回来。
她四下权衡,也知道如今待在国公府是最不可能闯出祸端的一条路。
春日里的午后,阳光温暖。
顼茹默虽总觉得这个时间有无形的压迫感,但日子实在平缓,就这么晒着晒着,她便香甜地睡过去了。
也不知是睡了多久,她只觉得怀里藏着的那枚玉佩已经晒得温温热热的了,隐约间就听得芸香急促的呼喊声:
“小姐、小姐快醒醒!……来了……小姐快醒醒啊……”
恍惚间,顼茹默还以为是柏彧回来了,可清醒之后,她才听清,是晋王来了,向她提亲来了——这是每年的“保留项目”。
京城里的亲贵圈子就这么大,国公府的四小姐是什么样子的,大家都清楚;晋王是什么样子的,也几乎都知道。
要说般配,抛开身份只看这两人,那确实般配——都是犯浑的人。
可要是从国公府和皇家的角度来看,这婚事,根本不可能结成。
之前顼茹默和柏彧游湖,也明白如今京城中和他们适龄且又未定亲的孩子,寥寥无几。
晋王纵是天家子,也不在其中。
国公府和侯府这两个没有婚娶的孩子不过十七八,而晋王已过而立两载,府中姬妾逾百。
且他曾有过正妃。只是自那王妃病故后,一直未再立正室。
别说顼茹默,就连顼国公都没想通,怎么晋王就非要求娶她。
按照礼法,皇子的正妻是要纳入天家宗室的。
这需要天子指婚。
而晋王荒唐,京城中没有愿意与他结亲的,皇帝也知这皇子糊涂,并非值得托付朝堂大事的人,也不愿意做这个坏人强行指婚,便只由着他纳妾。
只要不是强取豪夺,其他的便一概不管。
这些年,晋王上下折腾,总想着先把顼四小姐定下,再去劝陛下。
而顼四小姐性子也绝,遇上了总要闹腾一顿。可来年,晋王仍是照旧。如此反复数次,顼四小姐便只当是看了坨狗屎,绕开走便是。
“晋王?哪个晋王?”顼茹默带着小桃,偷偷藏在拐角处,瞥见了已经扛到了前院的部分礼物。
“就是陛下的五皇子、宫里头颐妃娘娘的大儿子、晋王爷呀。”芸香也佝偻在一边儿,回答说:
“小姐你忘啦?从小姐满了十三岁开始,哪年你回京城,他都要来这么一出!”
听芸香的语气,她对这位王爷似乎也没有多少尊敬。
晋王仗着自己母亲是先皇后的胞妹,陛下又纵容,便骄奢淫逸,张狂轻佻。
“每回都来,他不嫌烦啊?”顼茹默嘟囔着蹲在墙角,探着头看着前院来来往往的仆从。
那些仆人里,穿得张扬跋扈一看料子就很贵的,就是晋王带来扛聘礼的人,穿得正常的才是国公府的人。
晋王老是带着聘礼登门,通常拜帖也不递,带着人扛着礼物就往里冲。
而顼家也挺无奈的。
起初,国公爷还会出来婉拒一二,到后来,他直接藏进祠堂不露面了,一应事务都由两个公主处理。
这一边的厅堂里,娴公主正在和自己这没头脑的皇兄掰扯,而另一边的前院,晋王的仆从把礼物扛进来,顼府的下人就把礼物又送出去。
两拨人来来往往,你不打扰我,我也不制止你,各干各的,互不干涉。
途中遇上了,还相视一笑。
顼茹默蹲在墙角看了好半天,竟莫名觉得场面非常和谐,可她脑海中忽然闪过梦中的画面。
那个砍头的梦境格外真实,顼茹默只觉得它和其他涌入脑海中的回忆一样,是原主给她的提示。
“这个晋王是什么来头?我不大记得了,芸香你再给我讲讲。”顼茹默问身边的芸香。
她想收集足够多的信息,好以此推断那个让原主“欲罢不能”的王爷的真实身份。
“嗯……晋王的母亲和皇后是同胞姐妹,他和二皇子裕王既是表兄弟,也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所以他们走得很近。可咱们国公府自大小姐入宫后,与皇后的孩子便不再有来往了。可这个王爷执着得很,他已经有很多很多姬妾了,却非要小姐你去做王妃……”
“这怎么可能呢?”
“当然不可能!”芸香瘪瘪嘴,“晋王和小姐合不来的!算起来,他娶之前那个正妃时,小姐你才满周岁呢……”
“那他之前那个正妃呢?”顼茹默又问。
“死了。”小桃道,“芸香也是听说的,正妃过门没一年呢,就病死了。”
“一年不到?”顼茹默心下一惊。按理说,他们这种亲贵娶妻,必然要考虑妻子的身体,嫁过去肯定是健健康康的。皇室养尊处优,竟然能这么快就病故。
“所以大家都说晋王晦气。”芸香压低了声音,也怕人听见,“咱们国公爷和两个公子,定然不会把小姐你嫁进晋王府的!”
芸香单纯,没有想到其中千丝万缕的利害。
而顼茹默却是能想清楚的。
顼茹默造天造地折腾的这些“名声”,谁敢轻易地娶?晋王恐怕娶的也只是她的身份,而非她这个人。
这些天看下来,顼家上下一心,顼家从前的主母国公夫人也是个顶好的人,她这个任性蛮横的四小姐在家中也颇受疼爱。这样的家人,是不会把她随随便便嫁给一个只看中她身份的人的。
尤其这个人还是晋王。
他一门心思地想娶顼家的四小姐,甚至还能篡改成语,当着国公爷的面说出“‘顼’晋之好”这样的话来,难道真是对顼四小姐一见倾心吗?
对着一个能放火烤熟皇宫御花园中锦鲤的人,他该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才能一见倾心啊?
无非是看中国公府的身份地位而已。
芸香见顼如墨微微皱眉,以为小姐是在烦恼,便道:“小姐不必忧心!咱们小姐你姻缘没到呢!我听府上的老婆子们说了,缘分是天定的,就好比天上的织女和牵牛,时候到了,就算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也能相爱。”
时候到了?顼茹默无语地看着一脸天真烂漫的芸香。
封建时代,芸香能这么傻乎乎的,真是佐证了她的判断:顼府上下,不会出什么大的问题,更加不可能凭借“一府之力”把全家人送上断头台——那最大的“问题”……不就出在她这个“声名狼藉”的顼家四小姐身上吗?
她这几天只想安安静静地等柏彧回来,也不想惹事,恰好娴公主怕这个“京城鬼见愁”心里烦又和晋王吵起来,便命人来传话,意思是要顼茹默今天先出去避一避,两位公主还要一会儿才能打发完这个荒唐的皇兄。
于是,顼茹默便老老实实翻了墙出去,拉了在外头接应的芸香,只往巽街逛去了。
这一逛,便是“冤家路窄”……
巽街是京城最大、最繁华的一条街。北起皇宫正门南安门,南至京城入口,作为京城的主干道,它勾通起大大小小二十几条主要的街道。大良朝京都的贵胄、百姓们,平日里的休闲娱乐、互市交易,大部分也都在这主干道的两边,围绕着这条巽街开展。
顼茹默就这样带着芸香,信步而行,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集云巷附近。
芸香随口说了一句,集云巷有个代记酒楼,他家的猪蹄做得好吃。
顼茹默一听,便觉得肚子饿了,拉着芸香便往集云巷走。
而就在那巷子口,两抹闪闪发光的“人形移动体”险些戳瞎顼茹默的眼。
什么是“冤家路窄”?莫过于此了。
正前方来的那两位,一个是和宸妃有着“情感纠葛”的安王,一个是那天在山上没个正形儿跌进花丛里的宁王。
“小姐,前面是两位王爷。”芸香不明内情,提醒顼茹默。
安王是娴公主和娆公主的同胞兄弟,宁王的母亲邱妃和萧贵妃又交好,芸香便不以他们二人为敌。
顼茹默哪里想认,心里默念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就拉着芸香想赶紧蹿进集云巷,却被宁王嗷一嗓子给喊得想找个地缝儿钻。
“哟!那不是国公府的顼四小姐吗?怎么今日这么好兴致,打算去青楼逛逛啊?”
青楼?!
顼茹默扭脸看芸香。
“集云巷……是青楼?!”
芸香一脸尴尬。
代记酒楼在集云巷不假,他家的猪蹄炖得好吃也不假。
只是,相比起酒楼的猪蹄,更让人垂涎的,是在巷子尾的那一家——翠琅轩。
这可是大良朝最大的烟花之处。
翠琅轩名为轩,实际却是由四幢楼宇合围而成。
内设别苑雅间,取名皆雅致自然,分为上、中、下三苑。
下苑是翠琅轩当口的第一栋,乐女、舞姬上百名;中苑十个,设在下苑两侧,与下苑以黄金百两为限,接待各种富户商贾、待考举子,只要给得出黄金百两,便可入中苑。
而上苑有八个,绕湖而建,湖里的水引自护城河。湖中种着睡莲,四周分别对应八个别苑,种着梅、兰、竹、菊、松柏、梧桐、黄杨、丁香。
上苑只供达官贵人消遣。官阶低些的,连上苑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
而人们乐于谈论的花魁,也只在上苑待客。
宁王那一嗓子,喊得路人侧目而视了。
顼茹默脸似火烧,不住地腹诽:你说这好好的一个人,长什么不好,干嘛非得长一张嘴呢?
“早啊宁王,您不也是大白天的来逛秦楼楚馆吗?”尴尬过后,顼茹默咧着嘴、抬高了音量,冲着已然走到跟前的宁王、安王说道。
这下许多过路人的目光倒是撇过去看宁王了。
一样都是丢人,大家一起丢总好过我一个人丢,只要我坚持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顼茹默脸上笑嘻嘻的,抖着腿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散了散了!你们都走开!”宁王气急败坏,挥着袖子驱散了几个驻足的人。
“我和你可不一样!”宁王叉着腰,踱到顼茹默跟前,道:“你是来这烟花柳巷,而我!我是来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