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会错意公主乱点鸳鸯,领错情公子亲挑妹婿
筋疲力竭之时,她忽然感到了一阵凉意,从她的两只手背蔓延到四肢百骸。
紧接着,她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一股力量,推着她的后背,像是把她摁进了淤泥,可她却没有感受预料之中的淤泥钻入鼻腔的感觉,反而是吸进了一大口新鲜的空气。
“……默儿?!默儿……”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小姐……”
一团大大小小的嘈杂声后,护国公府终于安静下来。
从顼茹默闻见她房中熏香的那一刻起,她便感受到了从前从未感知过的“生的喜悦”,泪水划过面颊。
幸好,她还活着。
那只是梦,只是一场噩梦。
顼四小姐房中又是挤了许多人,这一日正在军中值守的两个哥哥,在听闻小妹昏厥不醒后,便急忙回了家中。
就连宫中的宸妃,在得了消息后,已经多次不顾宫规派了宫女前来探望。
顼国公自不必说,急得一整日滴水不进。
两个公主一前一后守在床头床尾,顼茹默感受到的那阵凉意,便是娴公主打湿了巾帕,为她擦去浑身的热汗——她一直在噩梦之中,已经多番喊叫挣扎了。
“公主……爹?”顼茹默张了张嘴,嗓子已经喊伤了,她想爬起来,可手上扎着针呢。
“醒了!”娴公主将手里的帕子递给身后的婢女,喜出望外。
“默儿?”三哥顼屹琨也挤了过来,皱着的眉毛一瞬间便展平了。
“御医、御医!孙御医!”床尾的娆公主连忙喊来了御医
顼茹默大口呼吸着“平安”味道的空气,额头不断冒着汗,娴公主拿着冷帕,擦去一遍,又冒一脑门。
她仍处在被砍头和被溺死的惊惶之中,瞪大了眼睛扫视着房中的每一个人。看得出来,他们都神色紧张,仍耐心地等着御医号脉的结果。
这具身体的原主是幸福的。
而此时惊魂甫定的顼茹默,正低头看着医士拔出银针,想到顼家的人正为她牵心挂肚,不免感动,也更加后怕。
她怕自己救不了无辜的人,她怕原主所害怕的结局无法改变。
要在这贵胄云集的京城安安稳稳活一世,比想象中艰难;而真的触怒龙颜的后果,比想象中要可怕。
就像常幽侯,他也是皇子王孙,可行差踏错图谋权位,最后也落得个断头的下场。
王朝之中,何谈尊严平等?皇权之下,哪有手足至亲?
这些她其实都知道,她在书里见过的。可书中再如何渲染,不过是纸张上的字符,都远不如她今日的亲眼所见亲身体验来得震撼。
后脖颈那隐隐的幻痛,让她慌到心颤。
万一顼家也行差踏错走了常幽侯老路、或是一不留神中了他人毒计呢?那梦境岂不是要照进现实?
想到这儿,顼茹默细细盘算起来:
护国公顼廷延从龙有功,三十岁便封侯拜相;顼家的两个儿子和公主,就她这几天的接触来看,都不是能惹事闯祸的个性;而大女儿还是当朝的宠妃,听说也是规行矩步。
这样的家庭,府里上上下下,内外一心,仆从们举止有度,和善守礼,没有“狗仗人势”的情况出现。
——至少现在看来,顼茹默并没有发现能导致顼家灭门的隐患。
……不对,最大的隐患不就是“她”吗!
原主顼茹默,她顽劣成性,祸从来都是奔着最大的去闯。
就连宸妃,都因为着急她的安全,这些天屡次派御医前来,就已经是做得很“出格”了。
不行,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自己“挂掉”,就算不能回去,她也该在这个破世界里活到寿终正寝!
“国公大人、二位公主、驸马,顼小姐已经无碍。”孙医士的话打断了顼茹默的盘算,“小姐只是骤然受到惊吓,惊惧过度了。下官开几副安神的汤药,这些日子好生休养即可。”
“多谢孙太医。”那医士说完,顼茹默赶忙接了一句,却没成想,这句话把屋内的人惊得到抽一口凉气,还惊得孙医士正在拔针的手一抖,那银针便划伤了顼茹默的手背。
众人吓了一大跳,那医士也如临大敌,慌忙撤了手,跪了下来请罪,那身子还不断发着抖。
顼茹默看着自己还扎了好几根针的手,是伸也不是,不伸也不是。
“孙大人不必放在心上,这有什么的?地上凉,您快起来啊。”顼茹默看了看众人的反应,也大约猜到了几分。
若是换了原主,冲着这划伤自己的医士,她便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是天性恶毒还是有仇必报,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从前顼四小姐那动不动就“玉石俱焚”的性格,一定会闹起来。
可她又不是这样的性格。
什么玉石俱焚?什么有仇必报?
虽说她的人生格言是“不行就算了”,但对于生命这件事,她还是觉得越长越好。
“还是要辛苦孙大人了。”顼茹默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柔和。
她发誓,这是她这辈子发出过的最最软和的声音了。
那医士惊得了一身冷汗,觉得此时的顼家四小姐怪异,但从神色与脉象上来看,的确是没有大碍。
待医士走后,二哥顼屹琛不顾娴公主的阻拦,故作生气,出言奚落她:
“长本事了你,还跑去看杀头?”
顼国公拿拐杖敲着地面,也埋怨道:“好端端的,你去看砍头做什么?把自己吓着了吧?”
“欸?柏彧呢?是柏彧送我回来的吧?”顼茹默匆忙拿柏彧转移话题。
在布庄晕倒,一定是他背了自己回来的。
“一醒来就问柏彧,你心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些为你担心的父兄呢?你还说呢,等过两日柏彧从他外祖那儿回来了,我得好好教训他,怎么能带你去看那样可怖的场面……”顼屹琨两手叉着腰,数落着顼茹默。
“三哥!是我死拽着人家去看的,你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责怪他人呢?犯人尚且要当面审一审,人家现在不在这儿,你就给人扣黑锅?这……实非君子所为啊!”顼茹默绷紧了小脸。
这可不是能平安的意思啊。
如今保命要紧,顼家人但凡是有一点走歪路的预兆她都要拽回来,高低都得给她谨言慎行了!
顼茹默一脸的痛心疾首,丝毫没注意到两个公主那相视一笑的意味深长。
“你二哥是与你开玩笑呢,柏彧那孩子稳重,就算你说是他带你去的,爹爹也不信!”
——不是,老爹你这样盲目轻信他人也不好啊。万一让人给骗着骗着,就造反了呢?
“唉哟现在妹妹大了,三哥开开玩笑都不能了……”顼屹琨背起手来,阴阳怪气的,“公主,我看我们还是走吧,再多待一会儿,咱俩就全是小人了。”
说着,便拉了娆公主往外出去了。
——这个二哥,也是个“危险”分子。
“三弟总是这样,惯着打趣罢了。”娴公主坐在床边,拉了顼茹默的手,柔声道:“妹妹是做了噩梦吧?”
“是什么样的噩梦,让你发狂一般,闹着要找自己的头?”顼屹琛一本正经地问着,这话却戳中了顼茹默莫名其妙的笑点,费劲吧啦地憋回去后,顼茹默便说:
“我就是今天看了砍头,吓昏了,梦里也梦见……梦见护国公府被人诬陷……谋逆,然后正杀头呢……”
顼茹默怕人多口杂,到时候谣言起来,辟谣就得跑断腿,便不想原模原样地复述梦境。更何况梦境的重点也不是安王与顼茹琬的私情,而是全家被杀头的惩罚啊。
闻言,娴公主却笑了起来,护国公与顼屹琛也笑了起来,连带着一旁的芸香也捂着嘴笑。
“看来当真是惊惧过度了,这胡言乱语的……”娴公主说着,又给顼茹默整理好盖在腿上的薄被。
“默儿你且放心!”顼屹琛道:“护国公上下忠心不二,陛下英明睿智,如何会受人蒙骗冤了我们?”
“我、我就是后怕嘛!万一、万一有些什么人借着护国公府的名头杀人放火、草菅人命的呢?”——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因为这样的缘故就大厦倾倒的。
“什么人?能有什么人?最不安定的可不就是你了!”顼国公故意指着她,佯装生气。
“那我这不是准备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吗?”顼茹默掀了薄被,坐直了身子,扎扎实实行了个礼。
“女儿从前不懂事,任性妄为,如今是真怕了……我死不要紧,要是连累了亲人们,叫我如何过意得去啊……”
这几句话,又换来了顼屹琛嘲讽:“你是懂事了,倒是人孙御医,怕是吓着了!”
“行了行了,别整天死不死的,你现在好好歇息,一会儿喝了药,早些睡,便是‘改过自新’了!”国公嗔怪道,又起身拍了拍顼如墨的头,带着儿子和公主,拄着拐杖便出去了,谁知一出去便看见一直待在檐下没离开的顼屹琨和娆公主。
“你这么大的人了,还老是和小妹顶嘴,这说出去,丢不丢人?”顼国公笑骂道。
“怎么会丢人呢爹?这传出去我见天儿地怼顼茹默,这满城怕不是都要夸我‘行侠仗义’了!”
顼国公听了这话,举起拐杖作势要顼屹琨,顼屹琨嬉笑着躲开了,便是只打到了衣袂,护国公也不恼,任由仆从扶着他歇息去了。
两位公主和两位驸马在庭院中缓步走着,顼屹琨是一百个不信顼如墨能够“改邪归正”。
“你们且看呢,她一准憋着坏呢!十年前,先太后派宫里人来教规矩,她不也是如此吗?可最后呢,以脱胎换骨的架势,把女官折磨得要‘脱胎换骨’了。那回要不是皇后宽仁,这事儿如何能收得了场?”
顼屹琨和顼家的四小姐相差不过五岁,从小便习惯托大,没少和自己的妹妹斗嘴。一旦唠叨起她来,比街口的婆姨还能说。
不过虽然嘴上把她说得狠,可心里却疼得紧。
娆公主反握住顼屹琨的手,终于截断了他的话头:“当年若不是你费劲儿去求了母后,母后也不会管这件事儿啊。”
那会儿顼屹琨自己也才十二岁,顼茹默趁着护国公外出下棋不在殴打女官时,顼家众人都忙着上前拉开二人,唯有小小年纪的他迅速意识到兹事体大,拿了国公府印鉴去了娆公主府上,借此进了宫,先代自己幼妹向太后、皇后请罪,跪得膝盖都肿了才平息这场风波。
“哼!我那不是怕她声名狼藉、日后嫁不出去?那会儿默儿才七岁、才七岁啊,我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顼屹琨扯了娆公主的手,捏在自己掌心,噘嘴道。
“小妹不说天生神力,但的确是武学奇才。七岁有此风范,当真不愧于我顼家骁勇之名……”顼屹琛背着手走在一边,想起当年的事,却觉得自家小妹天赋异禀。
“你还夸她呢?”顼屹琨拔高了音量。
“一码归一码。小妹的确天分极高。彼时我与娆妹还未过门,我又刚与夫君定下婚约,她动手的时候我正在公主府园子里修剪花枝,听了默儿叫嚷的声音便立即赶过去了——我原是担心宫中老婆子欺负了小妹去,谁知到了前院,那婆子正被小妹压着打呢。”娴公主微微一笑,柔声给自家驸马帮腔。
“你们还夸她呢?”顼屹琨对这天分一说向来是嗤之以鼻,“我看她就是欠缺毒打,她这一身坏毛病,真是你们给惯出来的!总以为出了事儿有人扛着……”
“你没惯啊?”娆公主将手里的团扇塞到驸马手里,腾出了手,笑着揪了揪顼屹琨的耳朵,“出了事儿给她扛着的人,不也得算上你一个?”
“哎哟哟,大哥嫂子看着呢……”顼屹琨嘟囔着,又捉住娆公主的手,“我啊,是真担心默儿嫁不出去。你们看看,她现如今都十八了,人家还没定。上哪儿招婿去啊?就冲她这名声……”
“你这大嘴巴的,少唠叨她,多说点儿小妹的好处,名声自然就好了。”娆公主又打趣他。
这觅妹婿的话匣子一旦打开了,便轻易收不住了。
替“京城鬼见愁”觅婿,只怕是风声刚传出去,各家适龄的,便忽然一夜之间都有了婚约了。
顼家人护短,顼四小姐再顽劣,也只当她是年轻气盛,谁也不承认“鬼见愁”这个外号。
“此事确该好好考虑了。”娴公主拉了拉顼屹琛,问道:
“默儿好动,最厌憎仁懦文人,跳脱欢闹些的好,若是能在武艺上有所契合,便最好。夫君的同僚之中,可有好儿郎?”
顼屹琛摇摇头:
“跳脱欢闹,也未必要在军中寻。况且军营之中,若有战事纷争,少不了要以身犯险,不妥。”
“我也不喜欢有这样一个妹婿!两个吵闹的人凑一起,那不得翻了天了?不好不好。”顼屹琨也摇着头。
“又要静些、又要默儿喜欢。那便找个寡言少语、略通些武艺的可好?”娴公主道。
“寡言少语怕是妹妹不喜欢。诶,我记得,安阳侯的世子性子活泼,他去年刚点了侍御史,门第也匹配……”娆公主说。
“那不行!那个世子不经打,我见过他的!弱不禁风的……小妹让他一只手,都能把他打得去见他那早逝的母亲!不好不好。”顼屹琨又摇着头,抢着说。
“就算是默儿喜欢他,也不成。那安阳侯的世子上个月刚订了婚。”娴公主道:“几天前,他就已经启程去越州的女方家了。”
“那蔡国公的幼子陈怡呢?虽说是小了一岁多,但听说他文采不错,武艺也过得去。”娆公主又说。
“不是吧?陈怡他惯使的是枪,长于远攻,默儿剑法的招式却适合近身相斗。默儿又不轻易服软,这要是成亲,那不得一天切磋八百个回合啊?不好不好。”顼屹琨又找着理由来反对了。
“那去年的榜眼如何?他虽是文人,但听说也通武学啊。”娴公主又说。
“那个刘湾倒是可以,文采性情都不错。虽会使剑,但脾气缓和,不会和默儿相斗……”顼屹琛点头赞许。
可顼屹琨却摇着头摆着手,仍旧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