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作为表征的信念

人们通常认为信念是一种心灵状态，例如新版的《牛津哲学指南》对信念概念的界定是：“一种以表征为特点的心灵状态，它以或真或假的命题为内容，它与其他动机因素一起引导和控制意愿行为”9。可以说，有多少种对心灵的不同理解，就有多少种对信念的不同理解。当代心灵哲学从反对笛卡尔的实体二元论并力图解答心物难题出发，形成了众多的理论流派。美国哲学家埃里克·希维茨盖博（Eric Schwitzgebel）曾将对信念的理解归纳为表征论、倾向论、解释论、功能主义、工具论和消除论等六大派别10；美国哲学家约翰·海尔（John Heil）将关于信念的理论归为实在论、反实在论和消除论等三大流派11；迈克尔·塔艾（Michael Tye）则将关于信念的形而上学理论简化为两类，即命题理论和句子理论12。在这些分类归纳中，希维茨盖博的归纳比较全面，而且后两种归纳都可以在希维茨盖博的归纳中得到一定程度的解释。我们赞同表征论的信念观，因此对其他主张不予专门论述，在考察完对表征的四种主要理解之后，我们将给出赞同表征论的 理由。

表征（representation）是当代心灵哲学和认知科学的一个非常核心的概念。照片、雕塑、地图、字词、语句、观念、概念等任何载有意向性（intentionality）的东西，都可称为表征。“意向性是心灵可用其指向、关涉、针对世界中的对象和事态的特征。”13“指向性”“关涉性”或“针对性”是其根本特征，凡能以其自身指向、关涉或针对自身之外的他物的东西，皆具有意向性。布伦塔诺认为意向性是心灵的标志，它“是心灵现象所独有的特征。任何物理现象都没有显示出与之相似的东西”14。即是说，所有且只有心灵状态具有意向性特征。无论布伦塔诺将意向性作为心灵之排他性的标志这一论题是否正确15，都不影响哲学家们一致认为信念状态是一种确定无疑的意向性状态，因为信念一定是关于什么的信念，具有何种内容的信念，即表征什么事物、性质、关系或事态的心灵状态。意向性可以分为三类：一是内在意向性（intrinsic intentionality）；二是衍生意向性（derived intentionality）；三是拟似意向性（as-if intentionality）。16比如：

（1）我相信明天要下雨；

（2）“Es regent”的意思是“天在下雨”；

（3）地里的庄稼渴望天在下雨。

语句（1）描述了我的真实的信念，其内容是“明天要下雨”，这是我内在的心灵状态，是心灵固有的内在意向性；语句（2）也描写了真实的意向性，不过，它是讲德语的人用它来意指特定的事态，它具有从内在意向性派生而出的意向性，即衍生意向性；语句（3）并没有描述真实的意向性，因为持续的干旱，地里的庄稼快枯死了，在比喻的意义上可以说庄稼需要喝水，因而渴望天在下雨，但这只是拟似的意向性，即仿佛具有意向性似的。

内在意向性是人和某些生物所固有的17，属于生物本性的一部分，比如知觉、行动、欲望、信念等等，都是内在的意向状态；语句、图画、记号等语言性的东西都具有意义，这种意义是从内在意向性中衍生出来的，没有内在意向性就没有派生的意向性，但派生的意向性绝不是内在的意向性；拟似的意向性对于理解和解释事物提供了方便，我们只是在比喻的意义上将某种意向性归到某些事物或状态之上而已。作为心灵状态的信念具有内在意向性；表达信念的语句具有衍生意向性。至此，我们可以给出一个简图（见图1.1），表明信念在意向性系统中的地位。

图1.1　作为一种意向性状态的信念

从意向性的角度来看，将心灵理解为一个表征系统，这是很自然的，因为意向性状态必须要表征自身之外的他物，否则就不具有意向性。自弗洛伊德以来，无意识的心灵状态受到学界的高度重视，并在实验心理学和神经生理学中得到了广泛的证实。18意向性也就分为意识到的意向性和无意识的意向性。有被意识到的信念、欲望、知觉、情绪等等，也有没被意识到的信念、欲望、知觉和情绪。意识到的信念与无意识的信念都属于心灵表征的范围。对心灵表征的理解，也就是对内在意向性的理解。

表征通常被视为一种二元关系，即表征与被表征物之间的二元关系19，令X表示表征，Y表示被表征物，则可图示为：。在此，Y也被称作表征内容。表征论证者可以从四个方面来研究表征：表征来源、表征承载者、表征格式、表征关系。20按表征的来源看，可以分为自然表征与人为表征：人的感觉知觉对外物的表征、蜜蜂舞蹈对蜜源地的表征、白蚁以头叩击洞壁对敌情的表征等，皆为自然表征；交通信号灯、语言文字、图像、雕塑等，皆是人为表征。从表征承载者来看，肢体动作、声音、颜色、气味等各种各样的自然的或人造的东西皆可用作表征；就表征格式而言，哲学家们讨论的主要有图像式表征与语言式表征。对表征关系的探讨是所有表征论的核心。最主要的问题是：如何在自然论的立场下解释心灵表征关系的确立，即为什么X会表征Y而非Z或其他？换一个问法：如何以非语义的、非意向性的术语来解释心灵状态的表征内容？更简洁地说，如何将表征内容自然化？对于这个问题的不同回答形成了各式各样的表征理论21。

按表征关系得以确立的根基，可以将已提出的表征论分为四类：一是诉诸相似性；二是诉诸共变关系；三是诉诸目的论；四是诉诸功能角色。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