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赌命
我们正在迎来一个神奇的时代：如今我们可以重新编译人体免疫系统，使其攻击癌细胞——诸如脑癌、胰腺癌和肺癌这些长久以来的夺命杀手；我们可以改造动物（比如猪）基因，从而源源不断地提供可用于移植的心脏，免去数千患者的漫长等待；我们已经看到阿尔茨海默病、帕金森病和失智症疫苗的曙光；对所有抗生素都耐药的感染患者现在可以注射灭菌病毒；有了人造血以后，我们不再需要依赖陌生人的血液——陌生来源的血液偶尔会受到已知或未知病毒的污染；我们可以用一种叫做CRISPR的基因编辑系统重新设计人类基因，诸如囊性纤维化和镰状细胞病的单基因遗传病将不再可怕。
但是有一个问题，还不是小问题。你将在本书中读到，几乎所有医学突破都伴随着生命的代价。可能有人觉得解决方法很简单，等到新技术过了初期阶段，成熟了再用便是。比如，需要心脏移植的患者大可不必做第一批吃螃蟹的人，可以等到所有问题都解决了再尝试。然而，目前移植等待名单上的4000人里将有大约1300人会在等待中死去。不论选择等待还是选择用猪心做移植，都是一场赌博。
我动笔写这本书时，正值人类历史上一场极为严重的疫情暴发伊始。2019年11月17日，一种全新的蝙蝠冠状病毒在人类中传开。该病毒被命名为严重急性呼吸综合征冠状病毒2（SARS-CoV-2），它所引起的疾病则被称为新冠病毒感染（COVID-19）。病毒出现才一年就有数亿人感染，超过100万人死亡，其中绝大部分死于肺炎，而这仅仅只是开了个头。
虽然这种蝙蝠冠状病毒是全新的，但是人类冠状病毒已经存在了几十年。人类冠状病毒于1960年代初被首度发现，可引起咳嗽、感冒、咽痛和肺炎。在我任职的费城儿童医院，冬季约20%的呼吸道感染由人类冠状病毒引起。然而这次的蝙蝠病毒不一样。
● 新冠病毒可谓养老院“死亡天使”——美国感染致死的养老院老人占新冠病毒感染总死亡人数的40%以上。相较之下，每年死于流感病毒感染的约3万人中，养老院老人的比例不到10%。
● 新冠病毒在夏季肆虐，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人类冠状病毒以及其他经咳嗽和喷嚏飞沫传播的呼吸道病毒（如流感）都只在冬季高发，一到夏天便会消失。
● 新冠病毒导致部分患者失去味觉或嗅觉，持续数周。科学家研究发现，新冠病毒可以通过鼻部神经进入大脑。人类冠状病毒不具备这种能力。没有任何呼吸道病毒具备这种能力。
● 新冠病毒可以引起一种少见的儿童多器官疾病，类似于川崎病——比较罕见，其特征是皮疹、红眼、嘴唇干裂、淋巴结肿大、草莓舌、手脚肿胀、脱皮以及偶发的致命性冠状动脉（向心脏供血的动脉）炎症。新冠病毒还会引起类似于中毒性休克综合征的疾病——听起来有多糟糕，实际就有多糟糕。没有其他病毒会引发此类儿童疾病。
● 新冠病毒可导致血管内壁发炎（血管炎），除了引发肝病和肾病以外，还会增加中风和心脏病发作的风险。更为惊人的是，研究发现新冠病毒并不进入血液，而是诱导人体自身的免疫系统破坏静脉血管和动脉血管内壁细胞。人类冠状病毒完全不具备这种能力。
● 部分感染了新冠病毒并康复的患者，其实对病毒从未有过免疫反应。这意味着新冠病毒可能像艾滋病病毒一样，对免疫系统有抑制作用。这种不寻常的免疫抑制现象多见于男性——男性的新冠病毒感染致死率比女性高出一倍。
新冠病毒出现才一年便有这么多“意料之外”，未来可能还有更多“意料之外”等待着我们。
数十万新冠病毒感染患者生命垂危，所有人都迫切渴望防治的方法。2020年4月，我被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主任弗朗西斯·柯林斯博士选中，加入一个旨在加速新冠疫苗和疗法研发的委员会，我同时是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疫苗咨询委员会的成员。身处这些职位，我得以近距离观察人们如何在面对不确定性时做决定。我想再次强调，没有零风险的选择，而绝望会导致不明智的选择。
2020年4月7日，FDA在药物有效性研究结果缺失的情况下，批准了一种名为羟氯喹的抗疟疾药物用于治疗新冠病毒感染。一部分人，比如时任美国总统，认为至少值得一试，能有什么害处呢？很可惜，但凡有治疗作用的药物都可能伴有副作用。在接下去的几周里，多项研究结果表明，羟氯喹既不能治疗也无法预防新冠病毒感染；更糟糕的是，约10%的用药患者出现了严重的心律失常，有些人差点丢掉性命。两个月后，FDA撤回了该用药建议。羟氯喹闹剧最令人不安的地方在于，这次获批并不是通过FDA的常规审评流程——通常为期约一年，审核细致详尽。相反，它的获批基于一种叫做“紧急使用授权”的机制——速度加快，标准降低。很快，新冠疫苗也将使用这一审批机制。
人们对于新冠病毒感染的最佳治疗方法存在诸多分歧，但是所有人都认同，疫苗是阻断病毒传播的唯一方法，于是便诞生了历史上投入资金最大、倾注专业力量最多的单个医疗产品。世界卫生组织、比尔及梅琳达·盖茨基金会以及美国卫生及公众服务部为此投入了数百亿美元。到2020年底已经有100多家公司在研发新冠疫苗。为了阻断新冠病毒的传播，科学家试遍了每一种曾经采用的疫苗技术路线，还尝试了好几种全新的技术路线。虽然有效性和安全性尚未可知，部分新型疫苗已经通过“超光速行动”实现量产。
换句话说，2020年底时，这种难以捉摸、难以表征、症状新奇且病理反常到医生都惊讶的蝙蝠冠状病毒，即将在不久后遇上它的对手——多种从未运用于任何其他病毒的疫苗。
本书意在捕捉2020年底的社会情绪；因为“超光速行动”“疫苗竞赛”和“疫苗决赛选手”等用语，人们十分害怕疫苗研发走捷径，研发时间被压缩，疫苗安全失去保障。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在2020年夏天（当时每天有1000人死于新冠病毒感染）开展的一项民意调查结果也就丝毫不足为奇。结果显示，哪怕新冠疫苗上市，也只有不到一半的美国民众愿意接种。但是同样，不接种新冠疫苗不代表没有风险；相反，这一选择可能意味着感染、住院、长期残疾甚至死亡的风险。
本书将探讨九大现代医学进步背后的胜利和悲剧故事，它们是：移植、输血、麻醉、生物制品、抗生素、疫苗、X射线、化疗和基因工程。这些故事无一不向我们传递着深刻的教训——我们是否要接受，以及何时接受新技术。
美国人的寿命在20世纪延长了三十岁，大部分正是得益于本书中写到的医学突破。但是很不幸，所有这些突破都伴随着悲剧。倘若我们不吸取过往的惨痛教训，必将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