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前言
我爱分享故事。在和家人聊天、演讲和培训时,我都会讲故事。我的儿子小的时候,故事是我们亲子养育的重要组成部分。这本书里有大量的故事:有我作为治疗师从业30年来所经历的事,有我本人的焦虑体验,还有我四处搜集的故事,因为其他人的话语和故事往往能传达我想表达的东西,而且传达得更好。
所以我将以三个故事作为这本书的开始。
第一个故事发生于1993年。当时的我是一名刚获得执照的社工,在一家小型心理健康机构担任治疗师。那年春天,我和几个同事一起去参加一场大型心理治疗会议。短短几天内,至少有100个不同主题的研讨会:抑郁症、人格障碍、创伤;艺术疗法、游戏疗法、声音疗法、性疗法。刚开始我很兴奋,但当我从一个研讨会转场到另一个研讨会时,我发现自己越来越笨。我听不懂他们使用的那些术语,也不了解他们讨论的方法。我怎么可能学会这些五花八门的诊断方法呢?为什么我在研究生院没有学过这些东西?这些专家到底说的是什么语言?我一无所知!我带着深深的恐惧离去,不知所措。
第二个故事比第一个故事还要早15年,那是1978年,发生在一所中学,我是韦伯初中七年级的学生,坐在教室里和同学们一起参加标准化测试。如果测试提前结束,我们就可以拿本书去读。我带的是迈克尔·克莱顿(Michael Crichton)1969年出版的小说《天外来菌》(The Andromeda Strain)。我已经不太记得这本书的内容了,但我记得有一段话生动地描述了一个人是如何摔破鼻子的。我的家族有晕厥史,我患有神经性晕厥。骨头的碎裂让我崩溃。当我读到关于鼻子破裂和血流不止的文字时,我的耳朵开始嗡嗡响。我开始感到燥热、恶心。我什么也没说,从座位上起身,匆匆奔向卫生间,而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我知道我得在摔倒之前赶紧趴下。当我恢复意识时,我的脸颊正贴在卫生间冰冷的地砖上,感觉很舒服。我在那儿趴了几分钟,颤抖着回到教室,脸色苍白,什么也没说。我知道是什么诱发了这一切——这并不陌生——但除此之外我知之甚少。我很高兴没有人发现这件事,我成功地应对了这次危机,丝毫没有被人察觉。
直到几十年后,我才知道“血管迷走神经性晕厥”这个术语,这个短语用来描述由血压急剧下降引起的昏厥,通常是由于人看到血或其他损伤引起的。我知道我的父亲和兄弟姐妹也有同样的经历,但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不能成功地避开诱发因素,我们就会经常被我们的想象和反应“伏击”。我现在好多了,在过去的23年里,我晕倒过三次。但在我20多岁的时候,这是一个令人尴尬的秘密。当时的我毫无防备能力。
第三个故事发生于2018年。我带父母去看弗雷德·罗杰斯(Fred Rogers)的新纪录片《与我为邻》(Won't You Be My Neighbor?)。我惊呆了。罗杰斯先生陪伴着我长大,为我解释了很多无法解释的事物。作为一个成年人,我对他的能力、他对孩子们的理解以及他温和持续地对成年人生活的挑战方式感到敬畏。在影片的结尾,有一段罗杰斯先生的演讲。就像他在演讲结束时经常做的那样,他邀请观众花整整一分钟,向那些“让我们微笑的笑容,让我们前行的引领……让我们相爱的爱”致敬。
“让我们花点时间想想那些特别的人。”他说。我哭了起来,不是流了一点点眼泪,而是完全无法抑制地抽泣。我坐在父母中间,心里豁然开朗,感觉自己如此年轻,势不可当,就像小时候哭泣一样。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和那些信息是在我三岁的时候,但显然我当时并没有理解这些信息,也没有理解他。再次听到这种有连接能力的话语,感觉太震憾了。2018年,我们的世界变得艰难、愤怒、割裂。我们无所适从。
这三个故事概括了我写这本书的原因,以及关于焦虑、担心和压力,我想让你们知道的一切。这些可以凝练为三个词,都体现在我分享的故事里。让我来一一解释吧。
第一个词:简单化
第一个故事是个警告,警告我不要把不需要复杂化的事情复杂化。焦虑并不复杂,但如果你想让它复杂,那么它就会疯狂蔓延。我现在明白了,我也希望你能明白。那个周末,那场令人不知所措的会议过去了30年,我也告别了新手的恐惧,现在的我有了新的认识(我承认现在还是时常会烦恼),那就是心理健康领域其实没必要那么复杂。和其他领域一样,它也有自己的趋势、术语,它恪守的原则、创造力和竞争力。当然,这有好有坏。我见过许多新的诊断或治疗方法,它们承载着巨大的承诺和合理的希望。有些已经明显改变了我们对人类的理解,例如,童年创伤带来的影响。有的方法被摒弃或逐渐消失;有的已经造成了伤害。我坚信,把焦虑复杂化必然会带来伤害。随着我对焦虑的研究、观察和体验越来越多,它反而变得简单了。与1993年时的我不同,我不再觉得有必要厘清心理健康领域那些五花八门的术语。相反,我的工作是把我的来访者从混乱中拉出来。
我写这本书的主要目的是为焦虑和担忧提供一种不那么病态的体验和阐释,重新思考那些在危机中贴上的复杂标签,那些标签如此泛滥,却无济于事。我们的目标是简化。我会解释我们每天学习和练习的那些焦虑模式是如何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强化,让你的生活变得更艰难的;我会告诉你现在就可以开始做一些调整。会很累吗?也许,但绝不复杂。
第二个词:去神秘化
焦虑可能并不复杂,但它很强大。在卫生间的地板(以及其他各个地方的地板)上丧失意识地趴了一段时间后,我得出结论:担心和焦虑确实会以各种夸张或微妙的方式让你筋疲力尽。我晕厥的故事就说明了缺乏了解是如何让人陷入困境、恐惧和过度反应中的。对大多数人来说,焦虑不是一种疾病,也不需要被视为疾病,但它的确会在某个时刻出现。这是很正常的。然而,很多人对焦虑的模式缺乏准确有用的认识,甚至不知道它为什么、以何种方式导致身体出现症状。焦虑很“狡猾”,它乐此不疲地把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变成紧急事件。这就是焦虑的本质。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理解为什么变得更糟,于是我们开始因为我们所焦虑的事情而担心。我们因为感到焦虑而焦虑。我们本能地希望摆脱焦虑,于是我们开始犹豫,内心开始挣扎,开始寻求建议(向朋友、家人,甚至治疗师),这些让我们感觉更糟。我们为了摆脱焦虑而做的事情实际上只会让我们更加焦虑。我把这个螺旋称为“行为失调”。相反,我们应该做的是去神秘化。
我写这本书的第二个目的是揭开焦虑的面纱,终止这种恶性循环。我想要的是“哦,我知道这个模式”,而不是“我到底怎么了”。当我最终了解到我的晕厥(血管迷走神经性晕厥)的来龙去脉时,我觉得自己像个超级英雄。我需要这些信息,但是这么多年,我甚至察觉不到这些信息的存在。我仍然偶尔会晕倒,但现在当症状出现时,我会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能够(几乎总是可以)打断这种模式,从混乱中脱身。我不再行为失调。信息揭开了焦虑的面纱,并改变了我们回应焦虑的方式。
第三个词:连接
焦虑切断了我们之间的连接,它不在乎我们是否关心我们所爱之人,是否做着我们喜欢做的事,是否以有意义的方式向世界贡献着我们的才能;它希望我们逃避,因为逃避能立竿见影地缓解压力;它寻求的是安全感、舒适感和确定性。焦虑会破坏我们的人际关系,因为它刻板,充满控制欲,而人际关系是混乱的、棘手的、情绪化的。焦虑阻碍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当它让我们感到被指手画脚、不确定和无能为力时,我们开始羞怯、退缩。2018年,我坐在那家电影院,罗杰斯先生提醒了我连接的价值。历经这么多之后,我认为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连接。
尽管孤独的伤痛并非与新冠疫情结伴而来,但疫情放大了隔离的破坏性影响。说得委婉点,对许多人来说,过去的几年是分裂的、孤独的。在这本书中,我用了整整一章来讲述内心孤立的模式,但焦虑模式如何让我们与我们所爱的人、我们的生活,甚至我们自己脱节的故事会贯穿始终。分离会导致焦虑和抑郁,让我们困陷于自我。我最终的目标是用故事、策略和切实可行的步骤说服你,你并不孤单。用弗雷德·罗杰斯的话来说:“我认为每个人都渴望被爱,渴望知道自己是值得被爱的。”
我们要让焦虑简单化、去神秘化,为连接腾出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