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死志
城隍庙内一片寂静，无人说话。
反了？
自家大王竟是反了？
即便是刚才最不服的牛烈，此刻也瞪大了眼睛，眼底全是震惊。
原以为虽杀了祝义明，好赖是连差役都杀干净了，回头逃进山里，躲藏一阵，或许便无事了，但现在……
怎的就反了？
听到徐毅的话，跟随徐毅劫过县城的山贼，此刻很镇定，甚至还有跃跃欲试的，似是已尝到了甜头，唯独城隍庙里等着的这些山贼，有些踯躅起来。
说是做山贼，他们也不过是群无路可走的百姓，占山为王，落草为寇，在朝廷眼中不过疥癣之疾，但反了，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宋江当初仅仅只是提了句反诗，便是杀头的罪过，而现在，跟着徐毅，他们可就是真反了！
还有这什么三大铁律，以前在寨子里哪有这样的规矩，听从大王命令也就罢了，可缴获凭什么上交寨子？
大家都是各抢各的，抢到了便是自己本事，都上交了寨子，兄弟们自己要干点事银钱从何处支？
众山贼彼此视线交错着，只觉得徐毅虽说是铁律，但也未必真会执行，现如今都反了朝廷，真如此执行，又哪个跟你脑袋别腰上去拼命？
可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但也无人真的走，原因自也无他，便是那散落在地上的金锭，实在是过于耀眼！
如今虽走了，但只拿了一锭金子，焉知日后自己不会后悔？
正此时，吕当已然上前来，便朝徐毅抱拳下跪了。
“大王，俺反正已杀了官差，大丈夫敢作敢当，就是没反，也反了，所以俺跟你了！这点金子，俺看不上，俺要跟着大王干大事！”
吕当大声说道，他知晓在一众山贼里，自己名望也不高，得亏是有眼力见才能得到徐毅的认可。
所以此时不表明自己的态度，更待何时？
而吕当这一开口，便是给了一众山贼一个扎扎实实的理由——官差都杀了，还指望能躲躲藏藏做孬种一辈子吗？
不如反了算了！
“反了！俺也反了！大王！俺跟你！”
“俺也是！”
“俺们也愿意跟着大王！”
众山贼终于七嘴八舌地开口，纷纷拜倒在地上。
“好！既然众兄弟都愿意跟着某家，那从今往后，有某家一口饭吃，就少不了你们！”
徐毅低声说道，让张狗儿将那金锭收起来，随后指向那堆甲胄和兵器，“吕当，你给众兄弟分配一下这些战利品，另外每人给十两银子，然后挑十个好手保管那十具弩。”
“是，大王！”吕当回道，开始分配了。
而徐毅则是走到刘仨儿和牛烈面前，静静地看着。
这两老粗眼神里虽是仍旧充满了对彼此的不服气，但到底是一直这么面对面看着，各自脸上还残余着对方的口水，便是心中有再大气，也消下去了。
“还打么？”徐毅问道。
刘仨儿叫苦似的立马开口道：“好哥哥，弟弟本就不想与他打，若不是他说着什么不服哥哥的话，弟弟何苦来这一遭？”
“哼！”牛烈眼睛一瞪，又撇过脸去，却是不敢说什么。
徐毅看向牛烈，思忖片刻后道：“你叫什么？”
“回大王，俺叫牛烈。”对刘仨儿不服气，可对徐毅，牛烈现在是不得不服了，低着头回道。
“好，牛烈，你可是对某家还不服气？”
“牛烈不敢，只是肚子还饿着，好教大王知道，俺虽然已经服了，但肚子却是不争气。”牛烈瓮声瓮气地说着，很配合的，肚子里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声响。
徐毅看着他，倒是也露出一丝玩味，一手提刀便给两人解开了绳子。
“牛烈！这十两银子你且拿好，待会儿跟某家去镇上采买些肉食菜肴来，好好吃一顿！”徐毅说道，丢了一锭银子过去，“以后你只要一日认某家这个大哥，某家就一日管你饱饭！”
“真的？”
牛烈接过那银两，在嘴里一咬确定成色后，立时便是大礼参拜在地上，“大王！以后牛烈鞍前马后，肝脑涂地，上刀山下火海，唯大王是从！”
“好，既如此，仨儿，狗儿，还有牛烈，你们三人随我前去镇上！吕当，你带着其余人在庙中休整！”
徐毅嘱咐了一句，便率先出了城隍庙，几个人一同往石塘镇而去。
……
……
经过前天的官吏横行后，石塘镇上似乎萧条了几分。
集市上来往的人流减少了许多，百姓多是闭门不出，或忧愁着不日将要去行采石的苦役，有的一些行商也都躲藏在某个不起眼的地方做买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做好了一旦有变就收摊跑路的准备。
而经过那有家酒肆的时候，徐毅还停了下脚步，那里飘起了不少白幡，还有隐隐约约的哭声从内里传来。
几缕烧干净的纸钱化作烟尘，飘散在空中。
一些人在旁边路过，低声议论着，皆是摇头叹息不止。
“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
“这店家便是死在那祝县尉手中！”
“嘘！小声点，别被人听见了去，要是传到那祝县尉耳中，你便有九条命也没了！”
“可怜他家里还留下两个幼子，唉！”
“……”
“哥哥，这是此前狗儿买酒来的酒家，他人还怪好，见俺买酒，还送了点下酒小菜……”
张狗儿看着，策马来到徐毅身边低声说道，眼神中似乎在闪动着一种火光，“竟不知他会死在这里……”
徐毅也想到了那一日狗儿买回来的酒，微微捏紧了手中的缰绳，沉声道：“那酒是很好的。”
“狗儿，你代我进去祭拜一下，顺便告诉大娘子，就说店家的仇咱们替她报了，祝义明已经死了。”
“是，俺现在就去！”
张狗儿翻身下马就冲去了，只进去没多时后，便有一个穿着白布丧服的女子拉扯着两个一大一小的男孩女孩从里面出来，见着徐毅便跪了下去。
“恩人！”
那女子哭着，身躯颤抖，却仍是竭力也拉着两个小孩下跪，不断叩头，“奴家薛巧娘，谢过恩人！谢过恩人！”
“大娘子不必如此，起来吧！”
徐毅上前说道，将薛巧娘扶了起来。
薛巧娘泪眼婆娑，定定神好一会儿才看向自己的两个孩子，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就将他们往徐毅这边一推。
“恩人，奴家家里没什么可以报恩了，唯有这两个孩子，若是恩人不弃，他们以后就跟着恩人了，但凭恩人驱使！”
两个小孩子也穿着丧服，大一点的男孩显然已懂事了，好奇地抬头看着徐毅，女孩则只是想躲到自己娘亲身后去，不敢看徐毅。
“薛大娘子，你这倒教我为难了！”徐毅苦笑一声，直接说道，“我也不怕告诉你，我们昨日便反了朝廷，以后怕是没什么安生日子好过，这俩孩子落在我们这里，如何便当？”
见徐毅拒绝，薛巧娘却是抬头看过来道：“恩人，奴家晓得你的意思，可奴家相公没了，奴家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活头呢？”
一边说，一边她松开手，独自往后退了几步，那眼中已逐渐露出了死志。
不好！
徐毅看着薛巧娘，知道她怕是有随自己相公而去的念头了，便立时喝道：“薛大娘子，且慢！若你真要报恩，我的确有事情要你相助。”
薛巧娘的脚步一顿，眼中那抹绝望淡了几分：“恩人有什么需要奴家做的么？”
徐毅指了指一旁的刘仨儿，将后面需要他来贩卖蒸酒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道：“薛大娘子，倘觉得不麻烦，你这处酒肆可否就做他蒸酒卖酒的地方？我付你银钱，这俩孩子也有了安生之地，等他们日后长大了，若还想跟我，那便再议。”
薛巧娘听完徐毅的话，如何还不明白这是徐毅的心意，她微微动了动嘴唇，终于是盈盈下拜。
“奴家……谢过恩人！”
“好，仨儿，你就先留下来，将我交予你的事情，与薛大娘子细细道来。”
徐毅心中还有别的事，便将有家酒肆的事情交给了刘仨儿，走之时他还特意给了些叮嘱，让他看着点薛大娘子。
虽是有了托付蒸酒的事情，她应该是暂时不会想寻死了，但总归留个心眼最好。
离开有家酒肆，徐毅又让牛烈买了酒食菜肴拿回城隍庙去，自己则是带张狗儿一路来到了云氏医馆。
“狗儿，你且去将石塘镇的里正喊来！我有事与他说！”
徐毅吩咐道，他如今反了朝廷，便不能继续留在石塘镇了，许多事还须得收个尾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