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塑脑健康:告别精神疾病的革命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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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恢复心理健康,脑健康决定一切
Reframing Mental Health As Brain Health Changes Everything

第一章
从恶魔附体到15分钟医学检查:精神病的诊断和治疗简史


1950年11月27日,《时代》周刊首次采用了“headshrinker(缩头者)”这个俚语称呼心理治疗师。那篇文章中声称谁若预测到了电视节目Western Hopalong Cassidy的热播,那么就会被邀请到心理治疗师那里接受问询。文中的脚注解释说,“headshrinker”是好莱坞对精神科医生的称呼,这个比喻反映了历史上这个职业令人恐惧、神秘和敌意的一面。另一种解释是,它暗含了要缩减患者的自恋及膨胀的自我意识。尽管现在许多从事心理健康专业的人接受这种自嘲式的幽默,但也有人批评它是过时了的治疗方法。这些方法将人的健康仅仅看作病因和症状,而没有看到具有七情六欲的人。


当一个人变得优秀时,他会让几代人从中受益。当我在2006年第一次见到塔娜即我未来的妻子时,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她。那时我已经离婚6年了。我告诉自己,在我再次结婚之前,我要先看看对方的脑部扫描,免得重蹈覆辙。初次见面大约3周后,我邀请塔娜去我的诊所。她是一名神经外科的重症监护护士,对大脑科学的热爱让我们走到了一起。她的大脑扫描结果没有问题,两年半后我们结婚了。一次脑部扫描可能会改变许多人的生活。

塔娜做了大脑扫描几个月后,一位神经科医生诊断出塔娜的父亲患有阿尔茨海默病。他与塔娜的关系并不好。当我对她的父亲进行扫描时,SPECT扫描结果显示他没有阿尔茨海默病,而是患有抑郁症。我们为他开了膳食补充剂。几个月后他就恢复了正常,能够在当地教堂跟人交流6个小时。塔娜的母亲和叔叔曾在上班时与人冲突,我评估了他们的精神状态并做了脑部扫描。原来他俩都患有严重的ADHD。服用我开的药物之后,他们相处和谐,生意也得到了改善。那时候,塔娜20多岁就认识的一位朋友在电视上看到了我们的节目,就与塔娜取得了联系,期待我们能够救治他的儿子杰瑞特。

杰瑞特

在学龄前,杰瑞特被诊断患有ADHD。他的母亲说他体内像有一个高速运转的电机。他精力充沛,言语活跃,躁动不安,做事冲动,无法专心。他感觉自己休息不好,还一直在打扰别人。他没有朋友,同学们躲着他,家长们不让自己的孩子接近他。他三年级的老师说,他很难在学业上表现出色,父母最好降低对他的期望。那时候他看过了5位心理医生,因为多动症服用着5种中枢兴奋药。这些药物使杰瑞特情况变得越来越糟糕,情绪时好时坏,经常暴怒不已。他在家里的墙上打了个洞,吓到了兄弟姐妹们。他的行为变得如此糟糕,以至于最后那位医生想让他服用抗精神病药。这就是他母亲带他见我们时的情况。杰瑞特的SPECT扫描结果明显地有一种称为“火环”的过度脑活动。难怪中枢兴奋药没有用;用中枢兴奋药简直是火上浇油。我们发表的研究表明,在80%的时间内,中枢兴奋药将使这种患者的病情变得更糟。

通过一组健脑的膳食补充剂,加上父母对他的训练,以及养成了一些有益脑健康的习惯,杰瑞特的行为得到了显著改善。他的成绩提高了,脾气止住了,开始有了新朋友。现在他已经连续8个学年进入荣誉榜。经过漫长的试错过程,他的父母终于为他找到了正确的治疗方案。他的生活改变了。如果没有得到好的治疗,很难想象杰瑞特能否健康地生活下去。

杰瑞特和亚蒙博土

杰瑞特如何被历史上的疗法折腾?

精神病学(Psychiatry)这个术语起源于中世纪的拉丁语“Psychiatria”一词,意思是“灵魂的治愈”。之前许多地方都将精神疾病视为神的惩罚或恶魔附身。本章将带你回顾历史,展示一下面对杰瑞特的症状,可能会有哪些稀奇古怪、令人不安的疗法。

古代文明

在古代印度、埃及、希腊和罗马的著作中,精神疾病常被视为得罪了神灵或个人失意的结果。早在公元前6500年,史前的颅骨样本和洞穴壁画就有关于开颅术的描绘。这可能是最早的外科手术,在颅骨上钻或刮一个洞以释放困在其中的邪灵。

治疗假设:部落的宗教首领可能会对杰瑞特进行驱魔,或在其头骨上钻一个洞以释放邪灵。

在头骨上开孔以释放邪灵

希波克拉底

古希腊医生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公元前460年—前370年)相信所有精神疾病都源于大脑。他写道:“人们应该知道,大脑并且仅有大脑才会产生我们的快乐、喜悦、笑声和幽默,以及我们的悲伤、痛苦、抑郁和眼泪……通过同一个器官,人们变得疯狂而精神错乱,经受着恐惧和恐怖……当大脑生病时我们不得不忍受着这些情况。”

希波克拉底是公认的“医学之父”。他提出了最早的精神疾病分类,里面包括躁狂、忧郁、发热谵妄、精神错乱、不服从、偏执、恐慌、癫痫和歇斯底里等。这些术语有些今天仍在使用。这位医学之父并不认为精神疾病是可耻的。他认为精神病患者对其反常行为不应承担任何责任,并主张家庭成员在家中照顾他们。他是理性运用医学技术治疗心理疾病的先驱,期待通过改变病人的饮食、环境或职业,加上医药、锻炼、音乐、艺术疗法,甚至是祭献求神来治愈疾病。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将近2500年前希波克拉底就已经建议将精神疾病视为身体疾病,并通过改变生活方式来治疗,这也是本书的重点。他认为,身体上的疾病是由四种基本的体液(血液、黄胆汁、黑胆汁和黏液)失衡引起的,这是后世医生进行放血疗法和灌肠疗法(类似于服用泻药来排空肠道)的原因。

治疗假设:希波克拉底可能会让杰瑞特锻炼、听音乐、作画,去从事一种适合他躁动不安状态的职业。可能还会给他放血以释放“过多”的血液,并请他服用一些天然补充剂。

盖伦

盖伦(GaIen,公元130年—201年)是另一位古希腊名医,生活在罗马帝国时期。他是历史上最有影响力的医生之一。他同意希波克拉底的四种体液学说,并将其与四种气质联系在一起:

·多血质(代表血液:性格外向、爱好社交、愿意冒险)

·黏液质(代表黏液:放松、安宁、随和)

·胆汁质(代表黄胆汁:领导力、果断、以目标为导向)

·忧郁质(代表黑胆汁:富有创造力、善良、内向)

像希波克拉底一样,盖伦认为精神疾病和身体疾病之间没有明显的界线,并指出精神压力可能会导致心理健康问题。他因提出了灵魂的三元理论而著称,试图把精神定位于体内三个地方:理性来自大脑,精神源于心脏,食欲来自肝脏。他在《关于灵魂激情的诊断和治疗》一书中讨论了如何治疗心理疾病,有人认为这是人类心理治疗的早期尝试。他建议有心理疾病的人分享他们心灵深处的激情和秘密,这样做可以让患者恢复自信。

治疗假设:盖伦可能会给杰瑞特制订类似于希波克拉底的治疗计划,并增加谈话治疗。

中世纪

中世纪的欧洲,重新出现了关于心理疾病的超自然解释,自然灾害如瘟疫和饥荒被认为是神灵的惩罚。13世纪的精神病患者尤其是女性往往被当作妖魔附体的女巫。16世纪荷兰医生约翰·魏尔和英国人雷金纳德·斯科特试图说服自己的乡邻:那些被指控使用了巫术的人实际上是需要大家帮助的精神病患者。但是天主教会的宗教裁判所查禁了他们的著作。直到17世纪和18世纪,审判女巫的习俗才有所减少。1692年2月至1693年5月,美国进行了最大规模的女巫审判,在马萨诸塞州塞勒姆,有200多人被指控为女巫,其中20人被处决(14名女性和6名男性),其他人则在监狱中被迫害致死。

16~17世纪,西欧建立了很多疯人院来强制收容精神病患者。许多精神病患者被囚禁和殴打,居住的地方卫生条件极差。有时,他们甚至像动物一样被展示和收费。他们还被迫接受了许多不可思议的医疗操作,例如泻药排毒、拔罐或放血。

治疗假设:宗教领袖可能对杰瑞特进行驱魔,医生可能将他遣送到疯人院。在那儿他可能得接受拔罐、放血或催泻等疗法。

18世纪和19世纪

1789年,英格兰国王乔治三世出现了精神错乱。他的医生无法预测他是否会康复,或者是否应该由他人继承他的王位。这场危机促使英格兰疯人院里的医生开始研究精神疾病的遗传模式。早在DNA(脱氧核糖核酸)被发现之前,这里的医生就为了“弱智”儿童的教育问题,在疯人院、监狱和学校中收集疯子、罪犯和智力障碍者的病史。当时,专门研究精神疾病的医生被称为异类,因为他们接触的都是社会边缘人。一些医生认为压力会导致精神疾病,但大多数医生认为精神疾病可以通过遗传一代代传下去。

疯人院的管理者开始使用家谱和调查表来追踪和研究患者的亲属,并动用国家力量对他们进行监控,认为这些人不应该生育。疯人院管理者、立法者和社会改革者当时发起了一项误导社会的优生运动,期待通过一项由美国最高法院通过的绝育法案来改良人口素质(1927年,巴克对贝尔的诉讼案)。法案在32个州得到了通过,同时期的德国纳粹也曾实施这一暴行。这一运动一直持续到20世纪60年代,超过6万名美国人被迫接受了绝育手术。

18世纪的欧洲,曾爆发要求改善疯人院生活条件的抗议活动,旨在结束种种虐待行为。抗议者将患者从囚室中放出来,要求配备卫生和娱乐设施,另外要对患者进行职业培训。在美国,《独立宣言》的签署者之一、美国精神病学之父本杰明·拉什医生建立了一种更人道的方法。他当时致力于解放精神病患者,禁止殴打、囚禁患者,并游说国会改善宾夕法尼亚州精神病患者的生活条件。

这并非意味着拉什提出的所有疗法都是有益的。在他的《精神疾病的医学问诊和观察》一书中,他写道,疑病症是抑郁症的一个表现,需要通过“直接、深度的干预”来治疗,其中包括“打击患者的身心”以重塑患者的体质。他建议医生通过放血、发泡拔罐或普通的拔罐来“侵入”患者的身体(2016年奥运会中,游泳运动员迈克尔·菲尔普斯的背上就有由于拔罐治疗而出现的紫色斑块)。拉什还用处方药如汞、砷和马钱子碱(已知剧毒)来引发患者呕吐和腹泻,或者建议患者禁食两三天。身体被清洗后,他建议患者使用刺激物如大量的茶和咖啡、生姜、黑胡椒粉、氧化镁、芥末酱以及热水澡发汗后洗冷水澡、运动等方式来做治疗。

当亚伯拉罕·林肯于1841年1月遭受了严重的抑郁时,认同拉什的激进理论的医生安森·亨利博士有可能使这位未来的总统吃了不少苦头。林肯在亨利博士给他看病一个星期后形容自己“是世界上最悲惨的人”。

拉什还认为,许多精神疾病是血液循环受阻的结果。因此为了改善精神分裂症患者的脑血流,拉什将患者固定在一种名为“旋转椅”的装置上,直到他们变得头晕目眩为止。但这并不管用。

18世纪70年代,德国医生弗朗兹·安东·梅斯默的想法在欧洲产生了影响。他认为“能量障碍”是精神疾病的根源并试图加以治疗。他认为所有疾病可以归因于所谓的“动物磁性”不足。因此他的做法是将患者带入昏睡状态,然后针刺某些身体部位以恢复能量流。梅斯默的患者没有恢复健康反而更严重了,进入了谵妄或癫痫状态。但是一些患者的症状在干预后奇迹般地消失了,梅斯默一举成名。1843年,苏格兰医生詹姆士·布雷德提出了“催眠”(hypnosis)一词,意指用“动物磁性”来诱发患者昏睡的做法。

治疗假设:杰瑞特可能被送进疯人院并做了绝育手术,甚至可能被安乐死;他的家人也饱受歧视。美国医生拉什可能给他拔罐或开些如砷这样有毒的药物,然后再让他交替洗个冷热水澡。德国的梅斯默可能会催眠杰瑞特,以释放他体内的能量。

弗洛伊德与心理分析

19世纪下半叶,维也纳医生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去了巴黎的萨尔贝提耶尔医院进修,在那里他与让·马丁·夏科特一起做研究。夏科特是现代神经病学的创始人,以研究歇斯底里症和催眠术而闻名。夏科特把催眠当作释放人体能量的“泻药”,试图以此治疗精神病。弗洛伊德后来放弃了催眠,转而使用心理分析。心理分析其实是一种谈话疗法,在20世纪上半叶主导了精神病学领域。

神经病学家弗洛伊德的宏愿是深入了解人类的思想。他试图从神经科学或大脑的角度切入,但1895年他放弃了。他的结论是,那个时代的科学还做不到可以科学地解释患者的症状。最终,他开始相信潜意识的力量。潜意识在清醒时无法获得,但可以通过催眠后的心理分析得以呈现。对于弗洛伊德来说,头脑就像冰山一样,最大的一块儿隐藏不见让人无法感知。他认为人的心智包含3个部分:①本我,即孩子式的自我,包含自私的欲望、本能;②自我,成人式的自我,控制本我从而做出更理性的选择;③超我,道德自我,让人的行为符合社会的伦理道德。

他开发了心理分析的“谈话疗法”来帮助患者摆脱精神病中本我、自我和超我之间的冲突。他认为这些冲突是许多精神疾病的病因。例如,如果一个男人想偷自己老板的钱(本我),他可能会通过撰写犯罪小说或完全否认这种欲望来压抑这种欲望。但是,如果这些防御机制(压抑和拒绝)不够强大怎么办?弗洛伊德假设该人可能会患上精神病。通过鼓励人们谈论他们隐藏的恐惧和欲望,弗洛伊德相信自己可以治愈他们。他鼓励患者谈论头脑中涌现的所有事情,包括他们的梦想,然后他会对这些事情进行心理分析。他认为许多冲突通常始于童年。心理分析依然是当今数百所心理治疗学校的主要课程,“谈话疗法”目前还在广泛地应用。其他疗法还包括行为疗法,认知行为疗法,心理动力疗法,以及婚姻、家庭和团体治疗。

治疗假设:弗洛伊德可能每周会对杰瑞特催眠4~5次,试图通过心理分析解决他的内在冲突。

克雷佩林与精神疾病的生物学原因

与弗洛伊德同时代的一位德国精神病学家埃米尔·克雷佩林认为,精神疾病的病因主要是生物学方面的,特别是遗传因素。他的理论在20世纪初期颇具影响力,并在20世纪末精神分析学失宠时重获关注。他将精神病学作为医学的一个分支,研究精神疾病的现代分类系统。他还抗议精神病院的不人道待遇,反对酗酒和死刑。他倡导对精神病患者进行治疗而不是监禁。他认为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理论不科学,特别是那些暗示童年期的性冲动是精神疾病病因的理论。

治疗假设:克雷佩林会认为杰瑞特的大脑出了问题,并试图找到一种生物疗法。

20世纪早期

发热、胰岛素冲击、电休克疗法、额叶切除术

奥地利医生朱利叶斯·瓦格纳·贾雷格通过诱发发热来治疗精神病。他毫无根据地用结核分枝杆菌来感染患者以治疗精神疾病,这并没有效果。无人阻止他的疯狂,1917年他开始用疟原虫来治疗有梅毒的精神病患者。当时15%的患者出现了死亡,其余的患者感染了疟疾,但发热确实暂时地减轻了部分患者的症状。贾雷格因这项研究获得了1927年的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

1927年,另一位奥地利精神科医生曼弗雷德·萨克尔让患者服用了大剂量的胰岛素,故意引起精神病患者的癫痫发作。研究人员发现,如果血糖水平过低,人们会陷入昏迷或发生癫痫,这可以暂时缓解精神病的症状。不过这种疗法副作用很明显,例如肥胖,以及更严重的后果(如脑损伤甚至死亡)。

1938年,意大利神经学家乌戈·塞莱蒂和卢西诺·比尼首次对精神病患者施加电击以诱发癫痫。他们发现电休克疗法(ECT)的效果比胰岛素冲击疗法更持久,副作用也较小。如今,电休克疗法依然用于治疗严重的精神分裂症、抑郁症、躁狂症和执意自杀者。结合麻醉、肌肉松弛药和对特定脑区的电击,效果会比较明显,但也会引起记忆力减退、精神错乱、头痛和肌肉酸痛。

1935年,葡萄牙神经病学家安东尼奥·埃加斯·莫尼兹在20名精神错乱患者的头骨上钻了孔,并用金属丝切断了其中13名患者的大脑额叶连接。莫尼兹希望这种称为额叶切除术的手术能够使焦虑症、抑郁症和精神分裂症患者平静下来。这果然有效!患者手术后变得顺从了。随后越来越多的医院采用了这一疗法,在数千名患者身上进行了手术。但是,随着时间流逝,疗效并不乐观,它消除了人的性情,使患者变成了毫无生机的“僵尸”。尽管存在这些令人震惊的副作用,但莫尼兹也获得了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

治疗假设:贾雷格试图让杰瑞特感染疟疾来治疗他。萨克尔会在杰瑞特身上尝试胰岛素冲击疗法。塞莱蒂和比尼可能会对杰瑞特进行电击以“重启”他的大脑。莫尼兹将对杰瑞特进行额叶切除术来平复他的暴脾气,但却不可逆地破坏了他的真实性情。

额叶切除术:通过外科手术破坏额叶

如今,用外科手术来治疗精神疾病正在复兴,但是它们与旧的额叶切除术有很大的不同。目前可以做到用非常精确的微创外科手术来关闭或打开大脑中的某些脑区,这种方法对帕金森病有效,并且对强迫症和某些难治的抑郁症也有一定的疗效。

20世纪晚期

精神药物的革命

尽管有精神分析和上述种种疗法,治疗严重精神疾病的希望几乎没有。直到20世纪50年代,精神科的医生和患者才有了多种精神类药物。第一种有效的药物是1951年研发出来的氯丙嗪(商标名是Thorazine),该药一开始用于治疗恶心、过敏症,或用于术前患者的镇静,后来发现它对精神分裂症有效。当时一名年轻的有暴力倾向的住院患者服用该药后,立即平静下来了,行为不再暴力,几周后他出院了。氯丙嗪和随后其他的抗精神病药物会阻断大脑中过量的多巴胺,使得许多精神病患者的病情显著改善,大大减少了公立医院精神科的住院人数。

20世纪50年代还出现了利他林(哌甲酯),该药很快被用于治疗儿童多动症。苯二氮类首个药物利眠宁(氯氮)用于治疗焦虑症;丙米嗪(一种抗抑郁药)治疗重度抑郁症。心理药理学的时代来临了,用于治疗双相情感障碍、强迫症和其他精神疾病的药物在随后的几十年中陆续上市。

当我在医学院上学的时候,用于治疗惊恐症的药物赞安诺(Xanax)上市了。当时认为它比氯二氮和其他苯二氮类药物的成瘾性低,现在看来是错误的。由于它是新上市的,精神科医生经常开这个药。后来当我看到患者服药后的SPECT结果,我觉得其副作用的问题很严重,并为此感到懊悔。另外,患者服用之后很容易成瘾。

1987年,在FDA(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批准了重磅抗抑郁药百忧解(氟西汀)后,精神药物革命开始了。据报道,百忧解的副作用比丙米嗪及类似药物小,自从引入百忧解以来,美国的抗抑郁药使用量增加了400%。现在十分之一的美国人在服用抗抑郁药。在美国,抗抑郁药的用量仅次于降低胆固醇的药物。

百忧解获得全球性的成功后,精神疾病的“药物失衡”(太重视药物而忽视其他疗法)开始引起公众的注意。许多人开始主动要求他们的医生开药以解决情绪低落问题。著名的案例是女演员凯莉·费舍尔被火化后,她的骨灰按照遗嘱被放入了半绿半白的百忧解药丸形状的骨灰盒中。

自从百忧解问世以来,美国的抗抑郁药用量增加了400%,现在,十分之一的美国人在服用抗抑郁药。

养成有助于脑健康的生活习惯,学习新技能,改变不良习惯,这都需要花费时间和精力。而服用药丸似乎是一种更轻松、更便捷地解决心理问题的办法。然而,精神类药物鲜为人知的副作用往往被人忽视。已经有成千上万的诉讼控告百忧解和其他精神药物增加了暴力或自杀行为。实际上,所有抗抑郁药和抗精神病药包装上都贴有“黑匣子警告”,这意味着FDA会以最强烈的措辞告诫患者要密切关注药物对身心健康的危害。

1991年,就在我开始使用脑部SPECT成像技术时,有报道称百忧解会增加暴力行为。当我的一位患者真的发生这种情况时,我感到非常震惊。我们开始审视患者的扫描结果,看患者的脑部成像是否能够反映患者用了恶化病情的药物,就像杰瑞特对多种兴奋类药物会有不良反应那样。我们已经发表了关于ADD/ADHD和抑郁症的论文,揭示了药物阳性和阴性反应相关的SPECT模式。

尽管存在上述问题,但在向医生和公众推销精神药物方面,制药行业取得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成功。从1997年到2016年,非处方精神药的广告额从13亿美元增加到60亿美元。处方药广告通常不会详述副作用,而且由于反复接触广告信息,许多人无视电视广告末尾语速飞快的副作用论述,例如“这种药物可能会导致永久性肝损伤、癫痫发作,过敏反应包括致命的喉咙肿胀和自杀倾向”。与加拿大禁止非处方药做广告相比,美国并无严格的管控,美国患者看到药物广告的可能性是加拿大人的2倍。

毫无疑问,精神药物可以挽救生命,特别是对于那些患有严重的脑健康/心理健康疾病(如双相情感障碍和精神分裂症)的人而言。然而,我们都应该对此类药物保持警惕,因为一旦用上了就很难戒除。而且它们并不能“重启”你的大脑,它们是在改变你的大脑。牛津大学的一项研究发现,大多数的5羟色胺选择性重摄取抑制剂(SSRI)类药物,例如氟西汀、帕罗西汀、舍曲林和来士普不仅减少了负面情绪,而且减少了所有情感体验。这包括爱、幸福和快乐。服药者感到与周围的环境疏离了,对日常生活中的重要事物不再在意。他们觉得自己像换了个性格。

治疗假设:即使杰瑞特在来我们诊所之前已经服用过5种没有疗效的处方药,其他医生仍将尝试继续开其他药物,他的症状可能继续恶化或得到控制。

《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更科学的方法?

为了提高精神病专业的信誉,需要采取更加客观和科学的方法来进行诊疗的标准化。1952年美国精神医学学会(APA)发布了《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的第一版(DSM-Ⅰ),将所有的精神疾病进行了归类。初版《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以军事和退伍军人管理局使用的诊断工具为模型,此后进行了数次修订,产生了5个修订版本(DSM-Ⅱ1968,DSM-Ⅲ1980,DSM-ⅢR 1987,DSM-Ⅳ1994和DSM-Ⅴ2013)。《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无疑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美国和世界各地的许多精神卫生专业人员都在使用它。但这并非没有争议。

在2005年APA年会上,时任美国国家心理健康研究所所长托马斯·英塞尔——世界上最权威的精神科医生之一,在演讲中宣布《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百分百可靠但有效性为零。这引起了轩然大波……也就是说,如果你今天根据某种疾病(例如抑郁症)的标准进行诊断,明天虽然可以再次这么诊断,但是没有任何作用。因为它不基于任何神经科学病理方面的证据。

2013年《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第五版发布后,英塞尔发布了一条博客:与以前的所有版本一样,此版手册的目标是提供一种描述精神疾病的通用语言。虽然《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被称为该领域的“圣经”,但充其量不过是字典,它创建了一组标签并对其详加定义。《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每个版本的优势都是“可靠性”,每个版本都可以确保临床医生以相同的方式使用相同的术语。缺点是缺乏有效性。与我们对缺血性心脏病、淋巴瘤或艾滋病的诊断不同,《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的诊断没有基于……任何客观的临床检验结果……精神病患者理应得到更好的诊疗。

在过去40年中,我用过多个版本的《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对数千名患者做出过诊断。对我而言,它可以帮助我对抑郁症、双相情感障碍、精神分裂症、惊恐症或边缘型人格障碍等疾病进行分类,但是就像英塞尔所言,它没有基于任何潜在的病理证据,不能告诉我们任何有关病理、病因或预测疗效的信息。

更重要的是,每次新版《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都会增加新的精神疾病,从而导致诊断有精神问题的人数越来越多,即“医疗过度”的概念。现在约有五分之一的美国人至少符合《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中某种疾病的描述。20世纪50年代的精神疾病的发病率相比现在要小得多。《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中包含的疾病越多,定义越宽松,就越容易把健康人诊断成患者。可以预见的是,“病”的种类和人数增加了,治疗也随之增加,尤其是药物用量。

治疗假设:杰瑞特自3岁起就被诊断出患有ADHD(又称儿童多动症),但DSM标准疗法中所推荐的药物均无效。实际上,所有这些药物使他的病情变得更糟。

15分钟医学检查

当我在20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中期接受医学教育时,精神科医生会花时间陪伴患者。如果需要住院治疗,精神科医生可以在数周或数月内使他们的病情稳定下来。在门诊中,精神科医生同时用上心理治疗和药物治疗,通常每周会见患者1~2次。20世纪90年代初期,当管理式的医疗制度变得越来越流行时,保险公司开始监测患者在医院待多长时间以及在治疗师那儿进行多少次心理咨询。医疗体制积重难返,在我看来医生的许多决策不是基于患者的需要,而是基于公司利润的最大化。

多年来,为了赚取足够的钱来偿还学生时期的贷款和抚养家人,医护人员被迫在更少的时间里诊治更多的患者。受过较少培训且收费较低的医生正在接诊更多的患者,精神科医生的专业服务价值仅体现在平均每月15分钟的医学检查中。随着医学检查次数增多,精神药物的使用也有所增加,部分原因是精神科医生的“工具箱”主要由各种药物组成。15分钟医学检查模式的不良影响是,精神科医生越来越疏于了解患者的生活细节或病史。

治疗假设:杰瑞特和他的父母看过5位不同的医生,他们全都采用了15分钟医学检查模式来对待患者。这无助于患者病情的改善。

21世纪

现在大多数精神疾病的处方都是由非精神科医生、执业护士、医生助理等开出,他们现在是精神疾病处方的主要处理者

令人不安的一个趋势是,近85%的精神科药物处方由基层医生、护士、医生助理在患者初次就诊时就仓促地开出了。这些处方中72%的药物根本没有基于任何诊断。这些专业人士通常没有相应的培训或时间来为患者制订综合的治疗计划,或向患者介绍更安全、更自然的解决方案。当然一些家庭医生在处理心理健康问题上做得很出色,而另一些医生的治疗则弊大于利。

治疗假设:许多像杰瑞特这样的患者从家庭医生或儿科医生那里获得了处方药。有时候医生开的药有疗效,有时则无济于事。

经颅磁刺激(TMS)

经颅磁刺激是一种改善大脑状态的新兴疗法。它用短暂的电磁脉冲来刺激特定的脑区,已知这些脑区可能会主导人的情绪、焦虑和疼痛。这与20世纪30年代的电休克疗法不同。经颅磁刺激不需要麻醉,而且比电休克疗法便宜、副作用少。以色列的一项研究表明,经颅磁刺激和电休克疗法的疗效相似。FDA批准了经颅磁刺激用于治疗重度抑郁症,但新的证据表明,经颅磁刺激可以增强记忆力,并有潜力改善包括抑郁症在内的许多与大脑相关的健康问题,如抑郁症、焦虑症、成瘾、戒烟、创伤后应激障碍、强迫症、认知问题、记忆与痴呆、耳鸣,等等。在亚蒙诊所,我们与大多数同行使用经颅磁刺激的方式不同;我们根据脑成像结果来决定刺激剂量。若对所有人进行相同的治疗,那么就像给每个抑郁症患者用相同的药物一样,效果并不会好于安慰剂。

治疗假设:杰瑞特可能经过一个疗程的经颅磁刺激治疗。

大麻和迷幻药

除了药物以外,当前的一个趋势是使用大麻和迷幻药如麦角酰二乙胺(LSD)、氯胺酮、迷幻蘑菇、摇头丸、死藤水和伊博格碱(一种抗抑郁药)来治疗精神疾病。在撰写本书时,美国已经有30个州的法律批准大麻用于医疗目的,批准数量还在不断增加。人们对毒品危害的认识下降,其用量也随之上升。尽管研究有限,但现在许多临床医生在处方中开了大麻和大麻二酚(大麻和大麻类植物的成分之一)来治疗焦虑、抑郁、易怒、有侵略性的患者。这个新兴市场造就了许多靠卖大麻发家的百万富翁。FDA最近批准了大麻二酚溶液用于治疗两种癫痫症。

从事了30年的大脑成像研究之后,我并不认同把大麻应用于临床。在撰写本书时,大麻二酚的支持者依然在抵制我的证据。30年中我已经见过数千名大麻成瘾患者的SPECT结果。2016年,我和同事发表了一项纳入1000多名大麻使用者的研究。结果表明,与健康人群相比,大麻使用者大脑的每个区域的血流量都较低,尤其是在海马体。海马体是大脑的记忆中心之一。2018年,我们发表了全球最大的大脑影像研究报告,用62 454个SPECT结果研究了大脑如何衰老。大麻会加速大脑的衰老。因此,需要慎用。

其他专业人士也在调研迷幻药如氯胺酮治疗上瘾和抑郁症的效果。由于其致幻作用,氯胺酮成为一种流行的毒品,俗称“K粉”。它还可以减轻疼痛,使用者会有灵魂出窍的感觉。早在20世纪60年代氯胺酮就被研发出来,一开始在越南战争期间用作麻醉药。2000年,研究人员开始研究氯胺酮治疗抑郁症的潜力。与传统的抗抑郁药相比,它改善情绪的速度要快得多,并且有时在其他药物无效时也能奏效。一百多项研究表明,氯胺酮具有抗抑郁作用。一般的抗抑郁药通过增强5羟色胺和多巴胺等神经递质发挥作用,氯胺酮不同,它改变了大脑细胞之间的交流方式,类似计算机重启或硬件修复。氯胺酮显示出了一定的治疗潜力,但一项新研究主张谨慎使用。研究表明,氯胺酮的抗抑郁作用能被阿片阻断剂纳曲酮消除,这意味着它可以通过激活大脑的阿片受体来发挥作用。从长远来看,它是否具有与其他阿片类药物类似的副作用?服药的危害是否大于益处?这需要进一步的研究。

治疗假设:杰瑞特成年后,他的医生可能给他开大麻或氯胺酮来治疗。

做同样的事却期望获得不同的结果,这真让人精神错乱

精神病的诊断与治疗需要新的范式

20岁的亚当·兰扎杀死了自己的母亲后,去了康涅狄格州牛顿镇的桑迪·胡克小学。在那里,他枪杀了20名6~7岁的儿童和6名成人。前总统奥巴马因此呼吁提供更多的精神保健服务。我知道,如果我们继续借助一成不变的精神疾病诊疗模式,我们依然会得到这种令人揪心的结果。像兰扎一样,美国最臭名昭著的持枪杀手们也曾去看过精神科医生或心理咨询师,并在犯罪之前得到了目前流行的“标准医疗”。这些杀手包括基普·金克尔(俄勒冈州,斯普林菲尔德,1998年)、埃里克·哈里斯(哥伦拜恩,1999年)、赵承熙(弗吉尼亚理工大学,2007年)、詹姆斯·霍尔姆斯(科罗拉多州奥罗拉,2012年)、尼古拉斯·克鲁兹(佛罗里达州帕克兰市,2018年)。

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们需要一个植根于神经科学证据且给人希望的新范式。精神病学的新范式将终止之前的旧范式,旧范式的问题太多了。人的大脑一直处于思维活动中,影响我们思维能力的心理健康问题源于我们的大脑、我们的身体、我们的知识、我们与他人的社交和工作互动,以及我们内心的价值感。综合所有这些因素,我们能够帮助杰瑞特跳出之前的生活轨迹的影响。这需要一开始就关注他的大脑。如果你不去检查,就永远不会知道大脑中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