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少女叶文雪之死
阅读提示：叶文雪实际上不是死于正面敌人的枪口，而是背后中枪，死于暗杀。
苏子云：“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清华大学教授叶哲泰对突然来临的致命批判，不惊不怒，坦然赴死，心中必有所恃。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甘心就死呢？
《三体》最初版本的开篇，是年仅十五岁的美丽少女叶文雪之死[1]。叶文雪虽然死得惨烈，却很少有人去深究背后的因由。
事实上，大刘[2]拿叶文雪作为开篇，是因为叶文雪之死正是叶家不幸的一个重要节点，也与叶文洁以后的遭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在书中，一开始并没有写明十五岁少女的姓名，而是在后文以叶文洁回忆的形式，指明少女就是叶文雪：
她（叶文洁）置身于其中的冰块渐渐变得透明了，眼前出现了一座大楼，楼上有一个女孩儿在挥动着一面大旗，她的纤小与那面旗的阔大形成鲜明对比，那是文洁的妹妹叶文雪。自从与自己的反动学术权威家庭决裂后，叶文洁再也没有听到过她的消息，直到不久前才知道妹妹已于两年前惨死于武斗。
1967年发生的这场“武斗”在历史上有原型，即1968年的“清华大学百日大武斗”，两派名称为“四一四”（即叶文雪所在的“四·二八”）与“井冈山”（即“红色联合”）。此场武斗历时三个月，死伤数百人，由于发生在首都，并且发生在清华大学这个高等学府，一时震动全国。在近代历史研究中，此场武斗迄今仍是一团迷雾，因何而起、何以如此惨烈，一直让人困惑。
值得注意的是，“四·二八”“红色联合”是清华大学的两个由本校学生建立的造反派组织，换言之，两派的组成成员，都是在校大学生，而不是初中生或者高中生。如果把这场“武斗”当作《三体》中的原型，考虑到叶文雪隶属“四·二八”，并且是骨干成员，这表明她十五岁时就已经就读于中国最顶尖的理工科学府。
叶文雪就读清华大学，有人认为是中国废除高考，她因组织推荐而上大学，与智商无关。但据史料，1966年至1969年期间，全国高等学校停止招生；1970年，部分高校才以“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和学校复审”的方式，从有实践经验的工农兵及下乡知青中招生。叶文雪1967年已经就读于清华大学，可见她上大学的时间最迟是1967年，也就是十四五岁时就已通过了严苛的高考。倒推上学时间，会发现她的中小学必然是连续跳级。
叶文雪是一位天才少女，智商远非常人可及。可叶文雪做的两件事，却跟她的高智商非常不匹配，一件是积极主动、写大量检举材料举报父亲；另一件就是在枪林弹雨中挥舞旗帜被当成靶子打。这不是用“信仰”就能解释的，很可能另有原因。
按照书中所写，叶文雪被楼下一把步枪射出的子弹洞穿身体，然后她向前扑倒，随着旗帜落到楼下。这里有两处细节值得注意：
（1）子弹穿透了人体（“步枪子弹洞穿了胸膛”），表明具有极高的动能；
（2）叶文雪中枪的同时，楼顶出现子弹的声音（“她身后的空中发出一声啾鸣”）。也就是说，即便在当时非常混乱的状况下，旁观者也能明显观察到这两个事实。
我们先看在当时的情境下，子弹有无可能贯穿人体。击中叶文雪的是步枪子弹，小说交代是来源于部队。步枪可能是53式或者56式，但不可能是63式，因为63式步枪1969年才开始生产，最早也是1970年才有部队开始装备。53式或56式步枪都是近距离突击步枪，侵彻力强大，以其中较强的56式步枪来说，有效射程400米，枪口初速在735米/秒，如果在100米内射击，是有可能贯穿人体的。但是，这种步枪子弹重点在于旋转进入形成巨大杀伤力，穿透性并不好。
此外，结合上下文分析，开枪距离应该在500米左右。一是“红色联合”枪支众多却在几天的攻击里没有击中一个目标，其他人“多次玩过这个游戏……每次都能全身而退”，可见距离较远；二是“红色联合”顾忌楼内存放的大量炸药，必然会保持安全距离。“四·二八”盘踞该楼作为总部，并且能坚守两天，料其不是低楼。几个因素综合分析，持一把56式步枪远距离仰射能否洞穿人体，就是个很大的问题了。
就算步枪子弹确实贯穿而过，其动能也将完全衰减，而书中描述“那颗子弹穿过后基本上没有减速，在她身后的空中发出一声啾鸣”。我们知道，在子弹出膛的瞬间，弹药爆炸产生的气体迅速膨胀引起震动从而出现“枪声”，但子弹进入空气后，其飞行声音是子弹和空气摩擦产生的。这种声音细若游丝，在枪炮声隆隆的战场环境中，是不可能被听到的；而当子弹远距离击中目标并穿透目标、再次飞入空中，动能急剧衰减，能否产生空气摩擦声音都成问题。
那么，叶文雪背后的“啾鸣”枪声，更加合理的解释是，它本就出自叶文雪身后。
这样解释，就会跟叶文雪之死的观察者看到的、听到的情形保持一致：
（1）叶文雪中枪。
（2）枪声来自叶文雪身后。
（3）叶文雪中枪后不是因强大的撞击倒向后方，而是向前方扑倒。
如果叶文雪的遗体留在楼顶，旁观者事后很容易观察到是前胸还是后背中枪，但是落下楼的遗体再次成为靶标，线索被彻底破坏。
那么，谁会蓄意杀害叶文雪呢？
我们知道，在与“红色联合”的对峙中，“四·二八”是没有枪的，有人能秘密开枪，枪声又不显著，最大可能是手枪安了消声器，这表明凶手的身份极可能是一名特工，他在执行杀人灭口的命令。
叶文雪是一个相对单纯的女大学生，涉世未深，唯一卷入的争斗旋涡就是军代表程丽华策划的一宗阴谋。我们可以初步判断，叶文雪之死，程丽华具有最大雇凶嫌疑。
我们看下文，叶文洁因白沐霖向中央写信事件被关押后，军代表程丽华来找她在一份证明文件上签字，文件上已经有叶文雪的签名。
关于这份文件，《三体》中写道：
材料的内容她看不太懂，但隐约感觉到与一个重大国防工程有关。作为物理学家的女儿，叶文洁猜出了那就是从1964年开始震惊世界的中国“两弹工程”。在这个年代，要搞倒一个位置很高的人，就要在其分管的各个领域得到他的黑材料……
上述材料虽然没有指明陷害对象，但已表明他是一个“位置很高的人”，程丽华及其幕后势力希望利用著名的清华大学教授叶哲泰来“黑”这位高层领导。具体计划可能是：叶哲泰讲授的相对论来源于资本主义国家的爱因斯坦等人，这些物理理论是“两弹工程”的理论基础，而叶哲泰之所以讲述西方理论，是受到该高层的指使。只要叶承认这些资产阶级理论是错误的，他本人并不信奉这些科学，他之所以讲授、研究，只是高层领导的授意，那么，就可以成功地嫁祸对方，实现打击的目的。
为了对付叶教授，程丽华等人决定采取“迂回战术”，利用看起来比较单纯的叶文雪达到目标。他们要求叶文雪证明父亲研究的物理理论，来源于某些领导的讲话或者授意。叶文雪像叶文洁一样立刻就明白了敌人的居心，却又担心父亲安全，就故意写了一系列材料，举报父亲是“反动学术权威”。这些指责绕开了重点，只要叶哲泰低头认错就会不了了之，这样叶文雪看起来是屈从了程丽华等人，实际上完全回避了要害问题。
程丽华的目的没有达到，不肯善罢甘休，于是直接炮制了相关材料，强迫或者欺骗叶文雪在上面签字：
但这一份材料文洁一眼就看出不是妹妹写的，文雪揭发父亲的材料文笔激烈，读那一行行字就像听着一挂挂炸响的鞭炮，但这份材料写得很冷静、很老到，内容翔实精确，谁谁谁哪年哪月哪日在哪里见了谁谁谁又谈了什么，外行人看去像一本平淡的流水账，但其中暗藏的杀机，绝非叶文雪那套小孩子把戏所能相比的。
叶文雪当然知道这份文件的杀伤力，不得不告知了父亲。但叶哲泰已经知道对方的用意，于是宁死也不就范，坚称这些都是正确的理论，而且他也坚信其正确。叶哲泰为了撇清关系，将自己完全打造成顽固不化、坚持己见的反动学术权威的模样，死也不低头认错。但他这种态度，也为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程丽华为什么要暗杀叶文雪呢？因为她手上拿着叶文雪签字的文件，这些签字是她伪造或者强迫叶文雪签下的，叶文雪只要坚决不承认，或者另外写一份文件验证真伪，就使程丽华的文件完全失去用处。为此，只有叶文雪消失，才会死无对证。叶文雪大约也看穿了这个阴谋，所以加入武斗造反派，并成为其中的核心成员，她希望用武力反抗，在人群中保护自己免遭暗杀。但是“任何一处都有错综复杂的对立派别”，瞻前，却顾不了后。
程丽华掌握了很“有用”的书面材料，她还希望找一个活的证人，那就是叶文洁。叶文洁同样宁死不从，不肯签名，程丽华及其背后势力的栽赃计划最终落空。
程丽华等人陷害高层领导的阴谋未遂，却让高层领导注意到了为他们而死的叶文洁一家人，所以他们启动外星探测计划时，有意将叶文洁安排到了红岸基地之中。于是，本来在举报事件中已经犯了“死罪”的叶文洁，至此逃过一劫，来到了雷达峰。也正是因为有高层领导关照这种特殊的背景，让叶文洁屡次犯险都安然无恙。
注释
[1]此处指《三体》第一部连载时的情节顺序，在本书正式出版时，此情节后移为第7章“疯狂年代”。
[2]科幻迷对《三体》作者刘慈欣的昵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