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罗马与牛马
“兄弟,说不定真让你捞着了,这姓云的小子“夺冠赔率”已经下调了,看来即便是城主府,也觉得这小子大有希望,早知道就该听你的,也去买上一注就好了。”
街边酒馆中,一位肌肉虬结的光膀子大汉,正在后悔没能早些发现云天这匹黑马。
“白老板那么精明的人,从不做赔本的买卖,他都压云公子夺冠,自然十有八九错不了。”
一名赤膊大汉正大口喝着酒,心中十分痛快,前天他押了十两金子赌云天夺冠,看来真是押对了,想到近在眼前的青楼嫩模,心中不禁燥热起来,又咕咚咕咚饮了几碗。
“我也豁出去了,我也出十两金子,押云公子夺冠。”
“那你得赶紧去买,如果云公子再胜一场,他夺冠的赔率还会再降的。”
“走走走,现在就去!”
几个大汉结了酒钱,兴致勃勃的往投注站走去。
云天和王富贵在“汇贤阁”的雅间中,将对面酒肆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王富贵脱下了鞋,从左边的鞋子中又抽出一张“金鞋垫”。
“老王,正喝酒呢,你干嘛?”
云天急忙捂住了鼻子。
“公子,我要把这张也压上,买你夺冠。”
云天没有说话,示意王富贵先将鞋穿回去再说,老王赶紧穿上了鞋。
云天松开鼻子,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苦口婆心的劝戒王富贵。
“老王啊,你这两张“金鞋垫”攒了不少时间了吧?”
“不瞒公子,这是我两年的积蓄。”
“老王啊,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强赌灰飞烟灭!赌博这种东西,一旦上瘾便会控制不住,就算你一直梭哈一直赢,只要有一把输了,就会前功尽弃,倾家荡产。”
“自古以来,还没有人能从赌场里盆满钵满的出来,除了庄家。这是一个骗人的游戏,庄家掌握着筹码,迟早是要把散户吃光的。”
“你小小的赌一下也就算了,及时收手,可不能上头啊!”
“那公子的意思,我这张金鞋垫不压了?”
“留着吧,这样的话如果你那张压赢了,自然是极好的,即便压输了,也不影响你的生活。”
“若是把全部身家都压上去,赢了固然欣喜若狂,输了可就要家破人亡了。”
“可不能把生活的希望都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事情上,人啊,还是脚踏实地的好。”
听了云天这番话,王富贵觉得非常有道理,毕竟自己上有老下有小,真要是把钱输光了,一家人要怎么过日子呢。
当即便脱下鞋子,将“金鞋垫”又塞了回去,两人继续吃酒。
此时云天看到楼下的酒馆之中,坐着一位白衣剑客,在抓阄的时候曾经见过,是练气四层的十六强之一。
云天不禁有些纳闷,单单是城主府发下来的那十颗三阶灵石,市场价也值百两黄金,此人为何还要坐在这街边酒摊喝寡酒,不到这些酒楼中来喝好酒呢。
“老王,这个人认识吗?”
王富贵顺着云天的手指向下看去,很快便认出来那位白衣剑客。
“这位是个散修,常年在附近海域活动,有时会帮商会押船,有时会跟别人一起组队出海打妖兽,有时也会接一些“黑活”。”
““黑活”是什么?”
“就是这样。”
王富贵说着右手成掌,在空中轻轻划了一刀。
“就是受人雇佣去杀人?”
云天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凑到王富贵身前。
“正是,不过听说这位挺讲原则,有三不杀。”
“哦,细细说来。”
“这一不杀,便是老弱妇孺不杀,不杀老人,不杀女人,不杀小孩。”
“嗯,不错,有点人性。”
斗争,从来都是男人之间的事,男人们为了争夺土地、争夺财富、争抢女人而发起斗争,妇女和儿童在斗争中是受害者,她们并非斗争的发起者,自然也不该成为斗争的殉难者。
所以这老弱妇孺不杀,是最基本的“人性”。
“这二不杀,是不杀相熟的朋友。”
“很好。”
云天不禁微微点头,看来这个杀手不太冷,还挺有人情味。
历来背叛朋友者都被世人所唾弃,因为这打破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突破了做人的底线。
“这三不杀,便是不杀好人。”
“哦,这倒有意思了,他在杀人之前还要判断被杀者是好是坏吗?”
“据说找他杀人的,必须先讲明事情原委,若是被人欺辱侵吞了财产或抢走了妻妾,而自身又无力反抗,那么他便愿意出手,若是为了侵夺别人家产或霸占别人妻子,无论给多少钱,他都不会答应。”
“如此说来,倒算是一位侠客了。只是他身怀绝技,想来也不缺钱花,为何会在路边酒摊呢?”
“公子有所不知,我听人说,这位侠客的族人居住在一座孤岛上,没有法阵庇护,生活十分艰难,他赚到的钱大半都送回了岛上,给族人花销了。”
“余下的钱再买些灵石、丹药、符箓什么的,然后还要给城主上交居住税,以及租洞府的花费,只怕也所剩不多了,因而都是在路边酒馆吃饭饮酒。”
“听你这么说,居住在这古浪城中还十分不易呢,但我这些天看到的,大家的生活还算不错嘛。”
“公子也不想想您呆在哪?这里可是古浪城的中心地带,您住的是“仙人居”,吃的是“醉仙楼”,每日的花销都要二三两金子,哪里知道普通凡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公子可知这二三两金子,足够古浪城一般家庭小半年的开销了。”
“您若是往城边上走一走看一看,那里有的是破房烂瓦的贫民窟,有的人还住着茅草窝棚呢,这些人因为交不起居住费,会被不定期的驱逐到法阵外边,去到那荒山野岭之中,连要饭的地方都没有啊。”
“人们都说,在这古浪岛,哪怕是条狗,也要托生在古浪城里才好呢。”
云天心中猛然一机灵,慕然想起了“何不食肉糜”的故事。
话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深居皇宫中的君王,有一天,大臣来向他报告,民间遭了灾荒,百姓都在挖草根啃树皮。
这位君王大为不解,厉声质问大臣。
“他们为什么不吃肉糜呢?”
所谓“肉糜”,便是那些边角料的碎肉,在这位君王的食谱中,每种牲畜都要选取最好的那块肉,其余的都会扔去喂狗。
“肉糜”这种东西,是狗都不吃的烂肉,灾民宁肯吃草根啃树皮,竟也不吃肉糜,实在是昏过了头。
君王哪里知道,寻常百姓家一年也吃不上几次肉,莫说肉糜,便是他扔到一边沤烂掉的骨头,拿到寻常百姓家中,也能烩上一锅萝卜吃上整个年关呢。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人与人之间的参差,有时比鸿沟还要宽。
云天不禁自责,自己不过交上好运,过了几天贵公子的生活,便忘记了穷苦人家的痛苦,这实在是不应该。
自责过后,云天又想起了东极岛的那位老人,曾跟他提起过有一位孙子常年在外奔波,时常会托人送回些金银,照顾族人的生活。
而楼下这位白衣青年,眉宇间与那老人颇有几分相似。
“这位侠客叫什么?”
“听说姓伊,至于叫什么,我不大清楚。”
这下云天更笃定了,这人十有八九便是那位老人的孙子,他当即带着王富贵下了楼,来到酒摊上。
云天径直在白衣青年的对面坐下,然后便甩给小二一大锭银子,要他好酒好肉尽管上来。
这白衣青年看上去三十岁模样,一张方方正正的脸,云天自船上认识伊籍老人之后,便听说这天元星有诸多凶险,自己以后要在这里闯荡,总要结交些朋友才好。
然而这里的人大多阴险狡诈,云天一时也无法辨别好坏,眼前的白衣修士若真是伊籍老人的亲属,又如老王所说心系族人,想来必是个重情义的汉子,那便是可信任之人,云天自然要结交一下。
况且此人三十岁的年纪便已至练气四层,足见天赋甚佳,日后的修为不可限量,若能交下这样一位好友,他日便可得到一位强援。
白衣青年看了云天一眼,并没有说话,依然自顾自的吃着花生米。
不多时,酒菜上齐,云天先干为敬,自饮了一杯,随后开门见山道。
“兄台可是姓伊?”
白衣修士自顾自的吃酒,完全没有搭理云天的意思。
“东极岛的伊籍老人,兄台可认识?”
白衣修士闻言面色忽变,左手握住剑鞘,锐利的目光瞪着云天。
“你怎知我阿爷之名?”
语气之中满是戒备。
“兄台莫要误会,我此番来古浪岛时,正是搭乘伊籍老人的船只。”
白衣青年依然没有放下戒备,显然对云天的话并不怎么相信。
“在船上时,我还与铁柱、栓子拼过酒,东极岛的“忘忧酒”真是不错。”
白衣青年听到云天说起“忘忧酒”,神色这才放松下来,那是岛上居民自己起的名,外人是不知晓的。
云天见他放下了戒备,这才询问起他的名字。
“在下云天,敢问伊兄名讳?”
“伊川。”
白衣青年说道。
此时酒菜皆已上齐,云天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伊川也不再拘束,拿起了筷子。
云天为伊川斟了满满一杯酒,举杯相敬。
“恭喜伊兄晋级巅峰赛。”
“同贺。”
伊川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伊兄下一战的对手,是天玄门的真传弟子玄荻,据说此人的“天玄功法”甚是了得,不知伊兄可有应对之策?”
“输赢不可预料,总要打了才知道。”
伊川缓缓说道。
“这是自然,但若能有所准备,岂不更好?”
伊川看了云天一眼没有说话,他乃一介散修,所能做的准备无非是把自己的功法练好,别的还能做些什么呢。
哪像那些名门大派,可以寻到古宝防身,在斗法之前还可服用各种丹药提升灵力,这些事情都不是散修能够做到的。
“这本《浮云剑法》,虽算不上顶尖剑谱,但也比寻常散修自创的剑法要完备许多,今赠与伊兄,希望能助伊兄一臂之力。”
云天说着便从“空间法袋”中取出《浮云剑法》,放到了伊川面前。
这《浮云剑法》乃是数千年前由一位“崂山真人”所创,他遍游了地渊星的名山大川,登高远望,瞰云霞之浮动,见云卷云舒,变幻莫测,心有所感,创出这“浮云剑法”。
伊川翻开剑谱略微一看,便见其中精妙无穷,于剑道之学领悟颇深,必是出自一位元婴修士之手,不禁大为震撼。
“无功不受禄,不知道友有什么事在下可以效劳?”
云天笑着摆摆手,从容说道。
“我在海上遇到伊籍老人,他让我搭顺风船来到了这古浪岛,分文未取,且对我照顾有加,今日我遇见伊兄,也是一种缘分,就全当是一份礼物吧。”
“况且我现在修为尚浅,这本剑谱并不适合我修习,赠与伊兄正好物尽其用。”
伊川本是爱剑之人,得此珍贵剑谱,自然没有放过之理,只是他不喜欠人恩情,本欲以物相换,但云天既然分文不要,诚心结交自己,那便只好欠云天个人情,将来有机会再报答了。
二人频频举杯,渐渐熟络,伊川便讲起他这十余年来的遭遇。
“东极岛自灵气凋敝以后,众族人生计艰难,我身为族长之孙,生下来肩上便扛着责任,因此二十岁便出岛游历,一边赚些银钱寄回岛上,一边自己苦修剑法,尔来十年有余矣。”
“几乎每一届斗法大会我都会参加,一来是为了那些免费发放的灵石,二来也是期盼着能有机会斩获三甲,拿到那些巨额奖励,足够族人们吃喝几年。”
“然而世事总是不尽如人意,十年来,总是止步于“千人赛”,竟未曾闯进过“巅峰赛”。”
伊川唏嘘不已,端起一大碗酒一饮而尽。
“这一次侥幸冲进十六强,已是最好成绩,至于接下来还能走多远,我一点把握都没有。”
“如今有了这“浮云剑法”,但愿未来的路能走的更远一些。”
云天与伊川频频举杯,听他诉说着这十余年来的心酸与磨难,心中感慨不已,他这才了解,一介散修要在这天元星生存下来,是有多么艰难。
云天看得很明白,伊川能够以散修之身突破筑基,在三十岁时修炼到练气四层,并能够从众多名门大派的弟子中脱颖而出,闯入“巅峰赛”,足见其天赋是极好的。
要知道历年来的“斗法大会”,最后进入“巅峰赛”的六十四位选手,几乎都被那些名门大派的真传弟子包圆,散修是极少极少的。
因为两者所掌握的资源差距实在太大,功法、灵石、丹药、法器,每一项都有如天堑一般。
有的人奋斗一生,
不过是在罗马城中当上了牛马,
自诩芸芸众生中的佼佼者。
有的人,
出生便在罗马。
云天作为闯入“巅峰赛”并有希望夺冠的“散修天才”,被坊间大肆宣传,把他说成是“寒门典范”,似乎散修们迎来了春天。
然而云天根本不是“散修”,恰恰相反,他来自于一个最大的门派——仙宗,有十二万四千本典藏功法任由他修习,那是地渊星数万年积累下来的宝贵经验。
他拥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老师,恨不得把脑海中的一切都教给学生。
他享受着人类有史以来最健全的保障体系,国库收入的一半都用来发放生活保障金,从孕妇肚子变大的那一刻起,到入土为安填上坟头的那一刻止,所有乾阳国子民,无论什么身份,都生活在平等的保障之中,根本不需要为生计发愁。
从那一刻起,
乾阳国便没了罗马,
自然也便没了牛马。
人人都可修仙,
人人都有可能成仙。
这一刻,云天终于明白了“紫薇真人”为何能够肉身飞升成仙,因为他所推动的“乾阳改革”,改变了亿万人的命运,实在是不可估量的功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