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你的心好狠啊!母后!
褒侯在应邀前往老王后宫室时,
被甲士看顾起的一堆铜匠们,已经乱作了一团。
“食了人家半月馒头,没承想,一朝报答,就是拿命去赔!”
“这商人渊当真是好算计,不为人子,婢养的。”
“彼其娘之!”
“若只是偷盗些铜器,我们也不会被太过牵连吧!”
“听说此事毁誉了国君,你我等,怕是惨了。”
怒骂与哭嚎声交替不断地,
这群一辈子老实安分的匠人,哪儿经历过全铜坊一起被抓起来的事情,
再加上他们本就住在附近,昨夜闹鬼之事已经在这群匠人中传开。
而上一次这般的谶言,还是他们十几天听说的。
传言十几年前,荧惑化为小儿在地上传唱童谣谶言(预言),周王寻着谶言特征,大肆杀捕了一批幼儿及卖弓之人,可最终,还是让神龙恶诞所化的女婴被人带着逃了出来。且之后该女婴长大,又被作为美人,送入周王宫,给周王带去了覆灭之灾,而这个神龙恶诞所化的女婴,正是他们褒国数年前送出去的褒姒。
这则谶言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且在数十日内,就传遍了整个褒国都。
且亦有人碎言说亲眼见过那褒姒背上有龙形暗疤,此言当是真实无疑。
更有当今新周王,斩神龙恶诞之事,且放言曰‘褒国亦不知根本,而一切皆为天意,遂不伐褒人’。
这些传说在褒国流传得颇为迅速,几日间便传遍了褒国都。
铜匠们不知这是姬宜臼大肆使钱,刻意流传出的所谓事实。
他们只记住了当年周王寻着谶言特征,大肆杀捕了一大批人,而现在,谶纬又起,他们又被抓。
说不得,他们就都要死了。
便是连一向讷言的漆柳,都忍不住骂着商人渊,直到漆老给了他一脚。
“别人有资格骂他,但唯独你我,没有,”漆老贴着漆柳低声道,临了,漆老又对漆柳低声道:
“安心着吧,我漆氏中,最不可能死的,就是你我。”
有句话,漆老没给漆柳说,又或者说,漆老认为,漆柳就老老实实挥锤子就行了。
那便是,
商人渊,不对,是将军渊,齐渊,
给了他们安身立命的本事!
只要主子们不昏聩到一定程度,就能保下他们身家性命的本事。
而且,或有一天,他们漆氏匠人,将不只是在这褒国。
也只希望,他这个老头子,还能活到那一天。
……
“这些仆臣所执土陶是为何啊?”
褒侯褒洪德瞥着来往的仆人问声道,
这些仆人手中都持着盛水土陶,步履也很是匆匆,看方向,也是去往母后宫室。
本就因司寇之言有所心结的褒洪德,心中隐隐有了猜想。
前脚,与昨夜流火、东城门神鬼均有关系的前女侍进宫,
后脚,请自己观戏术,这些仆臣手中还都是昨夜防流火的各项置备。
火以水覆,又可以土覆。
母后这是以戏术之名,为我展示那流火之根本,
直接震慑并告诫于我吗?
示威于我吗?
“应是为戏术做些准备。”女侍应声回道。
褒洪德没有再言,只是心中悲戚更甚,以及一丝暗狠抬头。
到了老王后宫堂,褒洪德照常给母后请安,
老王后招手将褒洪德唤至身边,
“我儿,母后知你事多人忧,但无论如何劳累,也切莫坏了身子,
“且先坐于这木椅,食一两角蜂糕,
“此外,母后知你甚忧于昨夜流火,今意外得知一戏术法门,我儿且安心看上一二,
“一切事由,想必我儿看罢,应也能尽知。”
“劳母后记挂了。”
褒洪德行了一礼,坐在了木椅上,他接过女侍呈上的牙箸,可在伸手去夹持蜂糕时,
动作稍稍一滞。
蜂糕呈放于他身前的漆几上,可问题是,漆几太矮了。
跪坐时尚且高度合适,可如今坐在椅子上,要夹漆几上的东西,
弯腰的幅度就太大了,
就很不适。
于是他将牙箸直接放在了漆几上,不吃了,只等着所谓的戏术开场。
褒老王后瞥了眼儿子的动作,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拍了两下手掌。
便见一位女子自堂外步入:“见过女君,国君……”
“此女名为褒鹭,半月前,曾被我赐婚于商人渊,之前为我宫中近侍。”
老王后趁着褒鹭行礼,给儿子补充着信息。
褒洪德知晓了此女为司寇提到那人,
其不动声色,只听下方女子又道:
“今日为国君、女君所露戏术,我夫君称之为‘流火’。”
褒洪德的双目都眯缝了起来。
“国君且看,只需将此物置于陶罐,抽出其上绳线,再往其中填入木屑、干草,再倒入这灯油,并以灯油浸染过的麻布包裹陶罐,流火便就制成了。”
下方,褒鹭一边亲手将各事物填入陶罐,一边对上方的褒洪德与老王后详细讲解着,
且像是看不到褒洪德越发阴郁的目光一般,在制成之后,拿起陶罐道:
“还请国君移步一观,毕竟,这流火之威,昨夜国君应见!”
“放肆!”
褒洪德听到身旁母后这般训斥那女子道,可之后,便再没了。
只有出声警告,而没有实际罚惩,
就像是打大卜60鞭的包庇,又像是在,
一唱一和!
呵——
褒侯自木椅上起身,似不再追究一般:“且一观吧!”
他扶起了老王后,搀扶着其走时,
褒洪德觉得,他母后的身子,好像是比月前更重,更结实了些。
若是往常,他会欣喜的,可今时……
这,真的又值得高兴吗?
他从前一直以为的,权力的和平交接,他努力将孝道表现出来,以求得权力的——
和平让渡,
空了吗?
他困惑、迷茫着,移步堂前,而后看到了那‘流火’被甲士点燃,看到了焰起,看到了土陶炸碎,星火翻飞。
他,很震撼!
在这震撼之中,他听到了那褒鹭的说辞。
听到了什么——
“既定之事已为现实,而空自愤怒,只会麻痹双目,而后放大损失。
“汉国,愿独售这流火之物以给褒国。
“而褒国若不愿,只管如常便是,有千百个这样的流火在手,我汉国总会让敌国付出些代价,
“甚至,如此时一般,让那追击的虢国见识到流火的威力后,卖这流火与虢国,乃至,庸国。
“届时,你褒国周边各国皆有,而唯有你褒国没有,其中利害,应也都不必说。
“而如果褒国有与我汉国通商行贸的诚意,虢国之兵士,褒国不可大肆与其借道。”
听着这些话,
仍处于震撼中褒洪德,又看到了竹节在篝火中炸开,若祝融神唤起火龙一般,
对上了,一切都对上了!
他心中再震着,却像是魂身被抽远了一般,一切外部声音都变得微弱,情绪变得麻木。
他听到了母后对他的劝诫——
即损失其实不大,而交恶不利于褒国利益。
便是身前之女褒鹭亦道:
“赐婚半月,而我尚为元英之身,若非能与女君沟通,我又有哪般价值,
“我虽倾心于夫君,可夫君,又真会在乎妾身与这商贱之命?”
总之是逮捕这送上门的两人,意义不大,追索那有千百流火的千人队,风险又太大。
交恶,不如交好。
恍惚间,褒洪德好似听见他的声音答应了通商及阻拦虢国大部队借道褒国。
而后,他好像还被母后又拉回了堂内,坐在了木椅上。
母后还问他为何不食蜂糕,他好像还如实道,是漆几太矮。
他的母后便派人将漆几撤下,换上了木桌,并饱有深意道:“这东西啊,还是配套的才好。”
迷迷糊糊间,他好像答应了这与汉国商贸之事也都交予母后处理。
便是所谓配套嘛!
随后,一口蜂糕入喉,
他状如嗜爱这甜味一般,闭眼。
而实际上,是他终于从那种混沌态清醒了。
他尝着口中甜蜜,品着情绪中的苦涩。
今晨这所谓的他、母后、汉国三方,
当真是三方,而不是只有他和母后两方吗?
况且,代价不大?损失不重?
母后,孩儿往后将再无子嗣,
这,
便是你想看到的吗?
母后,你的心好狠啊!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