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班长
班主任问还有没有人想要竞争一下的,气氛火热的教室渐渐再度安静,三女一男举手上台分别做自我介绍。
宋闻因第一个介绍完,站到齐清洌身旁调侃她:“我上来陪你,比方瑞晴仗义多了吧。”
“谢谢啊……”齐清洌想,两个损友罢了,不计较。
最后一个谷暄和发言结束。班主任说:“那现在就先请竞选的五名同学背过身去,其他同学举手投票。大家保持安静,第一个齐清洌……”说完开始计算票数。
全部人都投票结束,五个人转身回来面向大家。班主任笑笑问还有没有想拉拉票的,可以给个机会。台上唯一一个男生举手。班主任问:“谷暄和同学,你有拉票的想法是吗?”
谷暄和笑着摇头:“不是的老师,我可以把我这一票投给齐清洌吗?”
宋闻因也举手说了同样的话。
班主任微楞说:“可以。”随即又笑说,“没有的话就公布班长了。齐清洌同学获得票数最多,那就由齐清洌担任班长吧。”
欢呼声乍起,众人鼓掌。齐清洌挂着笑,心想怎么没人问她的意愿啊,真是糟糕……她忽然注意到,底下那个注视着自己的男生——开学那天和方瑞晴谈论的那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他此刻眉眼也染上几分热闹的喜悦,跟着众人一起不停地鼓掌。四目相对时,男生双手忽停顿,心虚地移开视线,脸上又出现了那种萦萦绕绕的忧郁的气息。
他一旦被发现高兴就会不高兴?真奇怪。
齐清洌可以笃定,这个男生也给她投票了,那他心虚什么?按理说没投给她才会被她看见就心虚。是不好意思吗?可能是和女生对视容易害羞。他看起来孤僻内向,总一副淡淡别无神采的脸色,天然的多愁善感,在吵闹的教室里独自占了一片静地。
班主任和蔼又期盼地看向齐清洌,问:“齐清洌同学有信心能做好班长么?是不是已经做好了接下来三年继续班长的身份?”
齐清洌无奈地回答:“班长而已,不行就换。”
这话说得仿佛不是她在当班长。班主任笑了笑说:“看来齐清洌很有气魄。”
齐清洌呆了,哪里看出来的气魄……分明是无所谓。她想,这位班主任实在擅长鼓励。
班主任继续对其他几个竞选的同学说:“都别着急下去,选完了班长,还有副班长和其他各个班干部,班长帮老师算算票数吧。”
齐清洌点头,上岗就在顷刻间,她果然是个劳苦命。想起刚入初一,也是没人上去选班长。她那时坐在讲台下面第一个位置,老师在上面一眼看到她,问她叫什么名字,问她想不想当班长。那时齐清洌刚改了名字不久,还不能适应齐清洌这个新名字,正要开口却差点在老师面前叫错自己的名字,所以并没有说自己叫什么。她只是摇摇头没说话,也因为自己的嗓音有些哑,她那时有些介意自己的声音。老师说要有为集体服务的意识,于是开启了她初中三年的班长生涯……没办法,班长当得过于出色,老师不准她退位让贤。
直到班干全部竞选完毕,宋闻因和谷暄和都当了副班长。入学成绩排名全班第二的男生席初被班主任钦定为学习委员。
蓝凛等着齐清洌下来回去时经过他的座位,眼神不动声色地看过去。齐清洌经过,很快走过。蓝凛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与邻桌也就是被钦点为学习委员的席初对视了。两人都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
后来入学成绩排第二的席初每次考试都位居班级第一,年级前二。第一次月考,席初班级第一,彼时齐清洌正顺手擦了黑板下来,被他拦住。席初神气地炫耀自己的成绩,眼神轻蔑到看不起整个世界。
齐清洌毫不在意地大方夸赞:“厉害厉害,你现在比我厉害了,千万别骄傲,再接再厉啊。”
齐清洌和席初也是同一个初中,没同班但以前都知道对方的名字,有些交集。那三年尽是齐清洌年级第一的不败传说和席初年级第二的不胜传说。席初想到以前,再看她眼下毫不关心排名的表情,几乎痛彻心扉,恨铁不成钢又有几分暗自得意。他说:“选班长的时候我也投你一票了,你知道的吧?猜猜为什么。”
齐清洌漫不经心说:“我不知道啊。你有你的想法吧”她说完正要走。席初拉住她的手,猛地又撤回去,给她说了声对不起。她没所谓,知道席初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男女有别而已。
他说:“我给你投票是让你更顺利地成为班长,这样你忙的事就变多了。高中班长可比初中班长忙得多,你没那么多时间学习你就比不过我,现在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故作恍然大悟地“哦”,还拖着长音,给足了反应说:“小心眼的男生真可怕啊,好歹毒的计划。干嘛把你的计划说出来,不怕我发力废寝忘食赶超你?我跟你差距可不大。”她班级排名在他后面一名,在她看来不过是1和2的区别。
“不怕,那你用点功吧,我可不忍心看你堕落。”
“行了行了,你也是班干部,学习委员也不是完全的闲差事吧?你高兴个什么劲儿,别跟我讲虚伪的话,看不惯你这样,大方把你的野心摆出来好了。我都料到你在心里偷笑了,还装什么呀。”齐清洌笑了,反手一拍席初的肩膀,跟好哥们儿似的。
席初么,就是一堆阴险狡诈的破烂的心思。卑鄙么?也不,他既磊落大方又偷偷摸摸,既笑你又安慰你,既轻蔑你又恨你不成器。是个没考到年级第一名会悄悄掉眼泪的男生而已,傲气也犯贱。考了足够好的名次更是会拿到你面前对你落井下石一番然后炫耀自己,只为邀功求夸。在齐清洌眼里,可以用可爱来形容。任席初那家伙怎么吹毛求疵,她照常宽容。毕竟如此可爱又招打的席初么,只此一个。
“打这么重要死啊!”席初横着眼,脸色不爽,还不能揍回去,只能自己把怨气消化了。
“祝您长命百岁。”齐清洌摆摆手,一脸好心情回到座位。席初是少了点自知之明的,明明斗不过她,次次上赶着给她送笑料,屡教不改。
“戏好看吗?”席初看向邻座——蓝凛。不夸张地说一个月了,席初都不知道这个沉默寡言的邻桌叫什么名字,几乎没见他开过口。
蓝凛神色如常不说话,收回目光保持趴在桌上的姿势没动。
“为什么你总是看她?你对她有意思?”后一句是席初拉近椅子靠近了小声问的,想从蓝凛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里找出一点不一样的东西来。但是蓝凛始终无话,面对席初的质问,眼神微微涣散,并不仔细与他对看,也任由他看。
“不是吗?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连个回话也不给吗?没必要这么故作高冷吧。”席初脸色极其不爽,语气接近控诉,觉得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哑巴这么冷淡。不理人真的很拽很装,可他好像又不是真的拽,那对雾蒙蒙的眼睛总不真正看人,反正还是有点装。
蓝凛眼睛聚焦回来,不知道席初怎么在心里评价自己,多了点烦意更不想理人。没有任何想说的,还是别理这个人好了。蓝凛只是默默地想,将脑袋转向另一边,闭上眼睛。下一节课老师估计还会讲试卷,会很无聊,没有听讲的动力。他不想听……蓝凛发现自己越来越任性了,也浮躁了,以前从不在课堂上故意走神、睡觉,现在就是趴着什么也不想做。或许早从初三的时候就这样了,只是那时还得为中考努努力才没有放任自己。但高考还远,他想摆烂,谁要当卷王谁就当好了。卷王席初就在邻桌,蓝凛看见他就感到心劳累,干脆不看了。
席初没再说话,也安静了。
席初其实不很看得上蓝凛这种人。考上了一所不错的高中却整天散发腐朽颓败的气息,每天放纵自己半死不活地趴台睡觉,一副自甘堕落的模样。作为一个慕强的人,只有以前的齐清洌能让席初高看一眼,别人他根本不会多看。当然,现在的齐清洌在他眼里也是正在堕落中的人。只要她不在巅峰时刻就是堕落。
席初平等蔑视任何人,以及那位他自认迟早会超越的年级第一。
蓝凛不是完全不懂察言观色,席初的想法多少会表露在脸上。席初看不上齐清洌这个全班第二名,自然照样看不上蓝凛这个全班第三名。轻蔑也好,不屑也好,齐清洌不在意的,他蓝凛也同样不在意。
蓝凛很久以前也是第一名。那时也总有人围着他,会以讨教的名义调戏他之类的把他视为很好“玩”,令他不耐烦。无论男生女生都是真心向他求教,他知道自己没那么温柔和善讨人喜欢,但都尽量回应了。最后实在是烦不过,索性一下课就趴桌子谁来也不理会,渐渐地跟同学的关系更差了,虽然在那当中还有其他因素。他也不再考第一名,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还有就是常常觉得心情很郁闷,没动力没意思。不知道自己在这个灰暗的世界里努力什么,有什么意义呢?现在他依然是这样的想法。
他的性格真的不好,所以范冬月那样主动对他友好的笑容,他很难视而不见。他是干枯的朽木,但那颗没死透的心还会羡慕一切充满生机的事物。在那样的笑容里,能看见阳光雨露,惠及他所在的角落。然而那是假的,那是肆虐的火焰伪装的太阳,只为了焚烧毁尽一切。而他只是株野草,遇到了残忍的猛火和险恶的寒冬,几欲躲在泥地里沉眠再也不敢冒出头来。野草的生命力顽强吗?不过是意味着将要一遍又一遍地历经摧残与毁灭。春风吹又生,可寒冬里哪有春风。冬天就好像过不去一样。
蓝凛有时会很害怕,怕齐清洌会是第二个范冬月。他不喜欢后者,所以尚能苟延残喘。但实实在在否认不了对前者从最初一见就滋长的喜欢。如果他依然不幸,这一次会万劫不复了吧。
齐清洌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如果她真的也虚伪,能不能永远不要卸下伪装。他只要暗暗地看着她,坚持着自己的喜欢就好了,没有打算靠近。
席初和齐清洌似乎认识很久了,也关系很好的样子。席初嘴上说再多看不起的话,也无形之中对齐清洌保持一种尊重;齐清洌也完全不将席初或挑衅或傲慢的话放在心上,对席初可以说得上纵容。蓝凛每次看见他们说话,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想了很久,确定那是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的自卑感。
齐清洌从开始的不情愿,终于还是将自己的班长事业送上正轨。其实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方瑞晴那么希望她继续做班长,为此在全班面前鼓起那种夸张得不像她的勇气去说那样的一大段话。在齐清洌印象之中,方瑞晴一直是胆怯的,胆小得有些怕事,绝不敢轻易出头。
有天齐清洌忽然想起来这个疑问,于是问了方瑞晴。
方瑞晴说:“你不当班长我会没有安全感。”
齐清洌差点懵了,安全感和班长有直接关系么?
对于方瑞晴而言,自己曾经只是班级里一个不起眼的女生,甚至因为身材不若同龄女生苗条,而遭到不少嘲笑甚至孤立。齐清洌是班长,在方瑞晴看来是一个掌握着大权的人,起初令她畏惧,但她发现齐清洌不是来欺负她的。渐渐在班长的庇护之下,她重新活了过来,捡回了一些自信。那三年里班长对她而言不仅仅是两个字、一个身份。齐清洌是班长,会令她安心。
齐清洌听她解释之后,明白其中的意思,只是无可奈何地笑笑:“你是不是傻啊?能照顾你的,从来不是一个班长的身份。我当不当班长都一样的吧。”齐清洌可以不是班长,依然会是见义勇为的那个齐清洌。
方瑞晴眼里闪着泪光,歉疚地问:“阿清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自私啊?明明你要准备去学生会当会长了,因为我捣乱你才不得不继续当班长。那么多身份那么多事情,我明明知道会让你很累……”
“哪有,学生会会长也不是说去当就能当的,可能我选不上呢?我就是奔着会长位子去的,选不上我就回来了,到时候指不定班长也没得当呢。”她笑了笑。
“你能的!”方瑞晴反应坚定地说,她坚信她可以的,只要她想去,“……不是,我不是担心你选上会长就不做班长的意思。”
“我知道,你是信任我。”
“太依赖你,会不会不好?”
“那你想什么时候独立呢?”
“我不知道……”
“可能你也根本不需要刻意独立呢,只是因为有我在你身边让你有可以依赖的倚仗。等你走到更广阔的外面,不一定有我,你也不一定还需要我。你依赖我只是因为你还在我身边。这有什么呢,总能耳濡目染学点什么去的吧,你也不是你自认为的胆小。先这样好了。”
说好只奔着会长去的齐清洌还是选择了当副会长,同时兼任班长。
既然她当班长能让方瑞晴有安全感,那就继续做班长好了。
齐清洌做什么都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尽职尽责地执行了班长身份的任务,和男生打交道一样豪爽不忸怩,和女生也全能玩到一起。不是有什么异性缘同性缘,纯粹是人缘好,待人接物方面得心应手,兼具分寸与气度,印证了当初方瑞晴的推销。没过多长时间全班都相处熟透了班叫她阿清,她也就无所谓地回应了他们的胡乱喊叫。开始还客客气气地叫班长,然后就阿清阿清地叫个不停……甚至各个老师都被传染了。
齐清洌意识到其实也不是全班都这样叫他,有一个就不叫她阿清。应该说是从没叫过她的名字,更几乎没跟她说过话。
那个男生叫——蓝凛吧。
明明外形条件不差,成绩也班级前列,却没有什么存在感。不和任何人往来,下课就趴着睡觉,放学就走。
蓝凛是走读生,更没什么机会和同学们打交道。齐清洌也是走读,不过作为班长,兼顾四面八方,对她的个性而言不算为难。
蓝凛,人如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