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两个人的战斗
失去意识，不，应该说失去五感后，江恒渐渐适应了现在的情况。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剩无可听闻的死寂。
这就是死后的世界？精神孤寂，永远地在虚无中停留？
不。
江恒相信自己没有死，论证据，自己的存在就是最好的证据。
灵魂也罢，鬼魂也好，自己还“存在”着。而既然存在，自己就必定能做些什么。
记忆还在，也有着思维……只是慢慢地在迟钝。同样，慢慢地，思维中涌现着一些不可抗拒的念头。
江恒想要奔跑，想要大喊大叫，想要撕裂自己——不过撕裂其它东西的冲动盖过了这部分。
他清楚地记得“死”前，笑魇压制自己身体的感受。看来它确实是想要自己来做什么，现在看来，它甚至不愿摧毁自己脆弱的精神，即便附身以后也想着一点点侵蚀，或者说洗脑。
但是为什么？江恒不清楚。他只知道，如果是笑魇想要自己做些什么，那就不要去做。
想象自己在一个紧闭的，空无一人的房间……并没有用。不可抗拒的念头依然产生着，就像笑魇正将房间的梁木一根根揭开。
不，这不对。
江恒和笑魇的力量差距宛若巨龙和蚂蚁，何况江恒已经落入了笑魇的掌控，任何思绪都无法避免对方转变，哪怕这个思绪本身就是抗拒被改变。
那么，完全不思考呢？
江恒试着放空思绪。虽然让自己的思维停止是不可能的，不过这多多少少也影响到了笑魇的侵蚀。就像徒劳在兔子洞中追逐的猎犬，笑魇的同化变得缓慢了些。
只不过江恒不知道这些。强迫自己不去思考的他，陷入某种谵妄一般的恍惚状态。杂乱而荒谬的念头不断在他面前涌出，跳动，就像梦境一样。绝望的情绪在心底积蓄，又被他扫到一边。
就这样，江恒无力而无助地坚持着，渐渐微小，渐渐平静……
——直到某种意念传来。
那不是江恒的念头。既然不是他的念头，那就该是笑魇的念头？
江恒下意识想无视那意念的存在，可它是那么明显，直达心灵，不容忽视……
等等，自己的思绪没有改变！江恒“惊醒”，压下猛然增多的激进杂念，重新调动起自己那很有些迟钝僵化的思维。
那是一个坚定而冷静的意念。它伴随着痛楚而来，贯穿了笑魇的笼罩，像无底深渊外投下的一束光芒。
自己还有生的希望。
“小子，听得到吗？我就当作你听得到了，你现在怎么样，对身体的掌控能做到多少？作出回应就可以，我会自己来判断的。”
按现在的情况看，可能一点都做不到。江恒能掌控的只有自己的思维，而就连思维都正从他的手中滑走。
那么，能利用自己的思维来做些什么吗？江恒能做到的只有对笑魇的侵蚀抗拒或者接受，而不管他如何选择，结局似乎都只有一条。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更多的，贯穿笑魇笼罩的光芒。
“喂，你能听见吗？！妈的，我还说周松林这家伙有好办法，他是不是把精神传信装置弄坏了？”大姐似乎错误理解了情况，不过她还是继续说着。
“咳，时间紧张，你被附身的身体攻得越来越急，我就直接说了。江小子，我不知道你先前做了什么，但那肯定对诡异是有作用的，你干扰到了它的动作！”
有作用？江恒回想起先前“什么都不想”的时候，那是自己能采取的，且唯一采取了的行动。
“……虽然效果很快就削弱到基本没有，但是你的行动不是无意义的。也许你能尝试些其它的…咳，寻找对笑魇有用的做法？我没被诡异附身过，不是很清楚……”
“另外，笑魇在战斗的过程中似乎在刻意保护你的身体，不知道这有没有用，总之一起说了吧。”
“等你回来！”
大姐的意念让江恒有些错愕。他猜到自己凭借所做的事能够得到认可，只是没预料到会这么快。
随着大姐不再传递信息，笑魇的影响很快将那道缝隙再次盖住……江恒重回那不见希望的阴影中。
只是这一次，江恒的心中无比透亮。
大姐带来了两个重要的消息。
就像笑魇能够侵蚀自己一样，自己对身体的影响也并未彻底拔除。自己能够——至少在一定时间内，能够对身体施加足够强烈的暗示，从而影响到笑魇的动作。
至于另一个消息……那就是，笑魇也有软肋。
是的，即便它是现时无解的诡异，它也有着“怕”的事情。那就是江恒不可逆的消逝。
也许对笑魇来说，江恒就像蚂蚁那般弱小，但这同时也妨碍它无法随心摆弄这个人类。因为一旦施加的力量过强，无论他的精神还是肉体都会像瓷器一般破碎。
而这两个消息为江恒照亮了前行的道路。通向另一个终点的……漆黑的道路。
首先，他需要试验。
再一次放空思绪，江恒开始回想先前出现过的，自我毁灭的冲动。
“……小子，是你做的吗？它的动作变得激进了！”
有用。
既然如此……必须要快。
江恒不再压制，让厌己的情绪充斥内心。一遍遍地闪过，一遍遍地重复，让笑魇不断地摧毁它自己……摧毁江恒自己。
也许是笑魇发现了他的举动，又或者是江恒本能地阻止这种想法，江恒的心中渐渐疑惑——如果我这么仇恨自己，这样渴求死亡，那为什么还要坚持？
疑虑渐渐地膨胀，增大。若是江恒无法回答，他必定会陷进自己亲手栽下的迷宫中，再难思考些什么。
那么答案呢？
……他早就找到了。
为了活下去。
为了活下去，江恒能够去做超越常识的事，能够去赌渺茫的概率，能够与恐怖的笑魇博弈，利用这一切。
所以他坚持。因为这样能够活下去，能够到达那漆黑道路末的洁白的终点。
疑虑消散，江恒再一次地回想……
…………
大姐第二次为护手更换安装能量电池。自从江恒的进攻变得猛烈，她已经掏出不知道多少为了“应急”才兑换的装备了。
按现在江恒的速度，她已经没法逃跑了。当然，她也不打算逃。
除了行动策略的改变，大姐还注意到，江恒不再保护自己。不如说，他甚至刻意进行一些以伤换伤的举动。
先前周松林用土著科技在江恒肩胛处狙出的伤口，直到现在都没有被江恒修复。也许是笑魇的力量，那伤口里没有多少血流出，只能看见镶嵌其中的被加固的精神通信装置。
他在给自己创造机会，大姐意识到。
只是现在她的状态也不算太好。笑魇的影响也随同攻势一起加强了，随着战斗进行，不但本已稳定的嬉笑耳鸣变本加厉，她甚至不时将一些东西幻视成笑脸。
每当她注视那些笑脸稍微久些，自身就隐隐涌出想要笑的冲动。
时不我待。大姐再次趁着江恒陷入混乱冲上前，瞄准他并非要害又能够影响他行动能力的部位攻击。
江恒并不准备防御，因此大姐很轻易地就得手了……只是笑魇对她的精神污染，几乎到了她不得不理会的地步。
疑虑在她的心中生出。为什么她要救这个小子？她几乎要停下动作。
是啊，为什么呢？江恒不过是一个新人，在今天之前他们素未谋面。而就是为了这个甚至没有被正式认可的人，自己浪费了宝贵的进化点道具，甚至可能会陷入生命危险。
大姐皱眉，挣扎的江恒身躯映入眼帘，然后她将疑虑压下。
——因为他的坚持，吧。
江恒坚持的身影，让她想起了自己刚刚进入的时候，去挽救那些新人的时候，泪别过去资深者的时候。他们都在痛苦地活着，他们也都在坚持去活着。
与其说大姐是在拯救江恒……她更像是在拯救过去的自己。
一个不愿放弃任何生命的，固执的自己。哪怕那个愿景像幻影一般飘渺。
大姐握紧拳头，再紧，然后挥拳砸下……
…………
战斗，或者说撕打，仍在继续。
江恒已经罕有动作，无力地向大姐挥拳，大姐则是击打着他还能够行动的部位，不时甩甩头，想化去眼中的迷惘。
这场两个人的战斗好像永远不会停下来。但终究会有一方倒下的，无论是失力的江恒，或是崩溃的大姐。
——如果没有人干预的话。
宛若电流的声音响起，盖过了两人缠斗的声音。
震波掀起，两人同时被击飞，倒下，而周松林在同一刻出现在战场正中。
“……大姐，辛苦你了。”他先是无奈地看了看倒地的大姐，喂了些什么。
之后周松林转身，趁江恒无法再行动，将一块东西贴在他额头上。
随着那块东西融化，江恒抽动几下，体表的青紫颜色迅速褪去。他睁开眼，随即被传来的痛感刺激得呲牙咧嘴。
在江恒身前，周松林和善地看着。
“朋友，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