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双生

我天生聋哑，唯独能听到双胞胎姐姐的说话声，这对我来说是不幸中的不幸。我讨厌妹妹，你们都只关心她。

7岁时，她去找妈妈抱怨，明明她都听不到，为什么成绩还那么好，不公平！

15岁时，他看着成绩单嘟囔为什么我辩论赛都能输给他？

18岁时，他错失保送机会后迷茫地说他怎么会知道，让他一次次失败的正是他？自为什么我辩论赛都能输给他？是 8岁时，她错失保送机会后迷茫地说她怎么会知道，让她一次次失败的正是她？挤传到我耳边的声音。

直到一天，她抢走喜欢我的男人，我的脑子里充斥着她们颠鸾倒凤的声音。

我和唐希是双胞胎，八分相响，他独有的那2分几乎全是优点，而我独有的是形同虚设的耳朵。

我可能是个买一送一的赠品吧，有点残缺也无所谓。

小时候我看着他活泼开朗，能颜善变，多么阳光惹人爱的小女孩啊。

正当我在强烈对比下悲伤的想要在内心抒发点什么的时候，听到他跑去厕所反锁房门，自言自语道为什么我才是更优秀的那个？为什么大人都更喜欢他？他只要简单笑一笑，大人们就夸个不停哦。要不是他说我还没发现这点呢！我觉得可笑。

如果可以，我百分百愿意和他互换人生。他已经占了极大的便宜，为什么还要这么贪心？

等他回来时，我故意从沙发边缘往中间位置挪了挪，在他表演被唐诗时带头笑着鼓掌，我都听不见，但还是努力地给姐姐捧场，这一举动让在场众人又感动又心疼。

没人在意她背得好不好，倒是都围过来把我抱在怀里，怕我懂事。我透过缝隙看到她站在客厅中央，攥着小裙子的下摆，不甘而愤怒地盯着我。

我无心跟他争抢什么，他若不是贪心到让我觉得愚蠢，我才不会费神搞小动作。

我希望这是给他的一个教训，以后他过他的灿烂人生，我在我安静的角落里自生自灭就可以了。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仿佛是为我们充满矛盾的人生开了个头。

坏消息是武隆，好消息是我能听到姐姐说话，坏消息是他话也太多了吧，话多且密，叽叽喳喳。

如果一个聋哑人的生活中，安静尚且算是个优点的话，我简直连这个优点都无法享受。

有时候我都会出现幻觉。我听到了一群人的声音，刚想激动，再一仔细辨认，哦，还是他一个。

他那张嘴是借来的，着急还吗？我想问。可能这就是上帝为了达成某种平衡吧，把我的那份话也给他去讲了。

罢了罢了。到了升小学的时候，父母给他报名了一所门槛很高的小学，不仅需要学生面试，还得父母面试。于是那一天全家出动，我也跟着去了，因为正好打算下午顺便去给我办特殊教育学校的入学。

康熙看起非常紧张，也难怪，队伍前后个个都是看起来聪明伶俐的类型，把他一下比得足那么出众了。

排队的时候，我无聊地蹲在一旁的花园边上看蚂蚁搬家，前面一有面试出来的小孩，马上会被围住，问他里面都问了什么问题。其他人好早做准备，似乎有一个题目是要用英语介绍自己的家庭。

爸妈赶紧嘱咐糖歇了些什么。他不耐烦地说我知道家庭问题简单，我口语也没问题过，我要说我还有那样的妹妹吗？我转头，迫切地想从爸妈的口型中得到答案。

然而他们正往我这里看，我赶紧又低下了头。片刻后我反应过来，在他们眼里，我的世界一片寂静，还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我傻兮兮的，什么也不知道。我怕什么呀？我的劣势正是我的优势。我不仅不再躲闪，还往进走了两步，佯装在看树干。爸妈似乎在苦口婆心地教育他，而唐希一脸气愤你们不是说这是重要的面试吗？快到他了，他被爸妈带着往前走，爸妈摸着他的头，似乎在安抚他。他一个人进了那间办公室。

我听不到面试官问他什么，但我通过他的回答可以猜个八九。会议室竟然真的问到了那道英语题，他前面回答得都很流利。过往他每天努力跟读小猪佩奇台词，虽然副作用是件水坑就控制不住要往里跳，但口语确实培养得不错。

在她介绍完爸爸妈妈的工作和日常生活，声音开始变得迟疑，最后似乎十分不情愿地说了一句我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老师追问了一句什么，她说她就在外面，但她不参加面试，她听不到，也说不了话，她只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老师们可能对他的话反应复杂，很长很长时间里面一片寂静，仿佛时间凝固。我心想，这就是平时我看书他学珠的差别吧，大人们都希望小孩子单纯善良，他对我再不满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来。这下好了，我不想多同情也不行了。

不出我所料，在唐希出来后，有个老师对我爸妈说了什么，然后他们把我招呼了过去。妈妈用手语跟我说，里面的老师想见见我，我便跟着妈妈进去。妈妈当我的翻译错身时，我看到唐希的表情，她抿紧了嘴，紧紧盯着我。

里面的小桌子上放了一张试卷，妈妈还在听老师说什么的时候，我已经拿起笔开始做了。

都是些基础的算术题，连线题，我刷刷答完，因为我无法说话，更别说用英文回答，所以针对我的问题都比较注重内容。

我心领神会，努力把每个题都答得十分丰满。

问到我这样的情况会不会感到孤独时，我先是回答了我的各种爱好，比如画画，比如看书，还说因为不受干扰，所以能更加沉浸地观察这个世界，这可能就是上帝给我开的一扇窗。

最后说比起孤独，更多的是遗憾。

遗憾没有办法充分地向家人表达我的爱意，遗憾没有办法像正常人一样交到那么多朋友。

当在场所有人都联系的看着我，我却笑了笑，跟妈妈继续比划道。

因为我已经接受了这一点，所以我会更加热烈地活着，更加努力地去接触朋友，融入社会。

尽自己的努力，能让遗憾小一点，就让它小一点。

有老师忍不住鼓起掌来。我说的真假参半，我只是知道该怎么做，因为如果我如实将心里的绝望、悲观说出来，只会让大家望而却步，不敢接近。遗憾的人生是注定的，我只是无聊，而且我确实想在有限的生命里体验一下普通人的世界。

我和唐希都通过了面试，同样是好结果，对他来说是意料之中，在我这里却是意外之喜。所以回到家，全家都在为我赞叹。妈妈更是把面试过程演了一遍。他们把我亲了又亲，抱了又抱。唐希坐在地上整理她的小书包，不时看我一眼。当晚，我听到她去跟妈妈说我讨厌妹妹，你们都只关心她，只爱她。

妈妈说了什么不得而知，不过看她回来时的神情，这个心结并未解开。

我躺在床上，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带入他的视角，的确很不好受吧，以后还要一起上学，还是友好相处比较好。

我翻身下床，在一个小小的便签纸上画了两个手拉手的小女孩，在他们之间画了一个心形。虽然不太好意思，但我还是把便

签塞到他手里。这是我诚恳的求和信号。

他看到话就看到我，随后把便签攥成一团扔在脚下。

你凭什么？我转身后，他在背后说道。

我们的身高完全一样，因此座位也被排在一起。他去找老师，说自己近视，要坐前面，老师可能说坐一起能方便他照顾我，他说我学好了他不懂，才能辅导他呀。

而且他面试的时候说了，想交新朋友，就让他坐那里认识新朋友吧，合情合理，他如愿离我远远的了。

我看课本和板书，可以把老师上课教的东西理解个8分，有时也难免碰到些小问题，别说辅导了，就算我好声好气地借他笔记看看，他都一把抢走不给看。我回到自己的座位，想借同桌的看。我指指他的本子，以为自己表达清楚了，便在他说了什么之后就拿了起来。

没想到突然之间他大发雷霆，一把夺走本子后还重重推了我。我摔倒在过道上，胳膊磕在桌角很疼。看来是我误会了他的意思，他以为我生抢，说到底还是我的错。

我爬起来坐回自己的座位，前排女生转过来递给我他的笔记，好像还教训了我同桌几句。

总之，我有了第一个朋友。很快我发现，我想要交朋友也不难，人都有种想让自己看起来善良的潜意识，尤其是这么大的小孩。再一次，老师画陪我玩的同学后，一到下课，我的桌边就有人过来，他们连汉字带拼音的跟我交流，热热闹闹。

身边的热闹对我来说依然是寂静。因此，姐姐从三排之外传来的声音清晰依旧。可别小瞧了她，她呀，就会引人关注，装得楚楚可怜，其实小心思可多了。我抬头，她正在跟自己的同桌聊天。别不信，他想来咱们正常人的学校，不就是想靠自己的残疾博取同情吗？他要是去了特殊教育学校，他比惨还比得过谁啊？

你以为他是靠真本事过的面试吗？那天我就在门口听得可清楚了，他什么也答不上来，老师就是看他可怜才让他进来的。我忍不住笑了，唐希啊，我说不了话，你可不就听不到我回答吗？

唐希伶牙俐齿，可她的同桌只是个懵懵懂懂的一年级小女孩啊，人家都听傻了吧！果然，她同桌似懂非懂的样子给她逼急了，她声音顿时提高了8度。

不信就等着瞧吧！一考试就知道我说是真的了。我虽然感觉自己把该学的知识都学会了，但无法直接与世界建立联系的弊端就是没有安全感，总担心老师口头上讲什么重要的东西而我不知道，然后就我一个人被落下。

这种恐惧逼迫我拿出10倍的力气努力把书吃透。

前两年的所有考试我都考了双百，但说实话，因为难度低，考双百的孩子多了去了，螃蟹也考过好几次，只不过他有疏忽大意的时候，而我没有。到了中年级，差距渐渐拉开。四年级时，我已经自学完了小学课程。

我萌生了一个想法，跟妈妈说我想跳级，这样我不仅在众目睽睽中鸣了唐希，而可以光明正大地摆脱她。

我不恨她，只是这几年她背后说我坏话也说太多了，我听得实在心烦。

唐希听说我的想法后，哈哈大笑爸妈，你们别听他说瞎话，他就仗着自己同桌学习好，考试可以抄个高分，时间长了，还真以为靠自己能力呢。

你们要跟老师提，让他跳级，一定会被笑到大牙的。就算让他跳级了，到时候没得抄，成绩掉下来也会被笑话。

爸妈虽不全信他的话，但看得出来也犹豫了。我没放弃，直接去找了老师。自打会写字后，交流就方便了许多。正好教导处主任也在办公室，老师请他过了，一起决策。

我之前因为身残志坚，成绩名列前茅，已经当过很多次，学校的宣传案例，相对我也比较熟悉了，只是在顾虑我是不是被表扬飘了，以至于对自己有了错误认知。老师在纸上写先做下测试吧，我们好评估。他从一旁六年级期中试卷中抽出一张，计时一个半小时开始吧。我用了一个小时答完，还检查了两遍。老师很快判阅完，递给了主任满分！

全办公室老师都啧啧称奇。明天请爸妈来签个字，就可以去六年级读书了。

我以为事情已经顺利解决，殊不知航西拿出了杀手锏，她流着泪对爸妈说我真的不放心妹妹啊，我们在一个班里，遇到什么事，我还能照顾她，还能防着不让别人欺负她。

可是，如果她跳级，同学都是些陌生的大孩子，她被欺负了怎么办？

是多上一年学，少上一年学重要，还是让她安全长大重要呢？

不得不说，他言辞之恳切，我都要感动了。

爸妈自然马上打消了让我跳级的念头，跟我说如果学有余力，可以帮我买初中的课本。至于上学吗，还是和姐姐在一个环境里，他们放心。

我无奈地点点头，回到房间，倒在床上。

回想刚刚唐希眼含热泪的样子，心里有一丝松动，或许，他说的有几份真心呢？

然而，几乎是同一时间，我听见唐希在自己的房间内一块地哼着歌，念叨着双胞胎，一个跳级，另一个呢？

不就是被笑话，真是阴险啊，自己拼死命学习就是为了让我难看，这下算盘白打了吧！

我恍然，原来他知道我有拼命学习，原来他一直对所有人说我是靠作弊、靠运气才能拿到好成绩时，自己也知道是谎话。

果然，冤枉你的人比任何人都知道你冤枉。不知道双胞胎是不是确实有一些默契。此后，不论升学考试、分班考试，我们最后都会落在一个班里，只不过我往往是拔尖进去，而他是踩着最低分数线进去。

在新的班级，我已经一点也不指望他了，主动选择离他远的座位。

只有当被问起怎么不和姐姐一起玩时，才会熟练习下我们部署。

大家会笑起来，觉得我在冷幽默，我保持着良好的学习习惯，谦虚勤恳，很受老师喜爱。

而他经常因为上课窃窃私语之类态度不端的问题被老师点名批评。

课余时间，我也会关注身边朋友的爱好友谊，跟他们打成一片。

有段时间周杰伦大热，他们的话题都围绕着他，而歌手对一个龙人来说，属实在涉猎范围之外了。

我学着他们的样子抄歌词，买海报，但我无法做到像他们那么理解，那么喜爱。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某天晚上，我正在写作业，忽然听见唐希跟着磁带学唱七里香这首歌，不超过呀，词已经很熟悉了，第一次听旋律竟然是这样，我当场呆住，静静听了很久。

长期挑了他的好几首歌反复练习，似乎在为学校晚会做准备。我不管那些，我只是被一种奇妙的感觉缠绕着。

我听得入迷，不由得张开嘴，跟随旋律无声地唱起来。

理论上来讲，如果我会说话，我们的声音应该也很响响。所以我此时此刻有种自己在唱歌的幻觉，不知不觉泪流满面。次日，我拿出根据歌曲感受化的佩服给朋友们看，引起极大轰动，甚至隔壁班都竞相传阅，他们都惊叹说我在听不到的情况下，是如何将歌曲给人的感受琢磨得那么到位的。

我有了更多朋友，我也乐于回应他们的友善。

而自始至终，唐希只有那么两三个闺蜜，相比下来，人员比我差了不少的样子。

我本身对交朋友这事没有什么热情，毕竟我更早地意识到人生来孤独，但谁让她眼看着我成绩趋于稳定，女儿跟闺蜜吐槽我情商低，书呆子，也就在学校里能生存，以后进了社会本质大亏。

说起来，她的闺蜜每次来家里找她，她们缩在房间内聊八卦聊秘密的时候，一定想不到我看起来在客厅看电视，实际上也参与分享她们的秘密啊。

随着我越来越没什么明显值得被攻击的点，有一段时间她很少说起我。

嗯，我的意思是，他很少骂我。

我轻松了一些，也学着不去在意他，努力好好生活。然而，好好生活的愿望很快残忍被破灭了。

初三时，有一天正在上课，班主任突然在门口叫唐希出去。我清楚地看到他朝我这里看了一眼，似乎也想叫我，但犹豫片刻，只是带着唐希离开了后面两节课，唐希都没有回来。

放学回家，家里空无一人，我给他发信息问他在哪里，过了一会，他回了过来爷爷生病了，爸妈带我回老家了，你自己先过几天吧。为什么不叫我一起去？

那不也是我爷爷吗？

我没有问他，也没有问爸妈，我能给自己准确的回答你是个废物啊，只会添乱，帮不上任何忙。

我没有吃晚饭，早早躺在床上，可直到天蒙蒙亮，才迷糊的睡了一小会。

次日，我上了一节课后去走廊透气，遇到班主任，他看着我表情有点奇怪，掏出手机打下几个字给我看爸妈还好吗？

我迷惑地看着他，他不理解我的反应，继续打都抢就过来了吧？

我一下急了，夺过他的手机什么意思？

我爸妈怎么了？老师，你告诉我，我爸妈怎么了？昨天我接到电话，说他们出车祸，都送去抢救了，我才叫了唐希去看看情况。

他没告诉你吗？

我字都没看完，拔腿就跑，边跑边给爸妈打电话，都关机。我给唐希打电话，电话通了。

我呜呜哇呀地乱喊，又气又急。

我可能再问他，也可能在骂他。

我不知道我都在喊些什么，只感觉嗓子呲水一般疼痛。电话被挂断，一条信息进来，唐希发来了医院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