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你真的很自私
“曾经欠你的,现在就还给你。”材青衣的嘴唇轻轻颤动,她突然笑了。
她这话是在与谢风流对视之后从口中吐露而出,也在这话出口的同时,身影闪动,落在了雨巷之中。
她张开了折扇,折扇随之飘摇。
她的每一步前行,都将脚下的雨水溅起,雨水残渍溅落在了她的裙摆之上,她却并未停下。
随着折扇的舞动,她的身躯也在舞动,似是忆起当年的诸多往事。
那一年,在敦煌城的夜色之下,她亲手杀了她最爱的檀郎。
那时候,她恨,她怨!若是人生可以重来,她希望那个时候,死的人是她,而并非是她最爱的那个人。
不知何时,材青衣用手中的折扇,遮掩了面容。
不管那雨幕如何下落,不管那周遭有多少嘈杂,她依旧掩面轻舞。
她手中的折扇开始缓缓下落,她的眼眸轻眨,便有灼灼烈焰般的深红,占据了她的整个瞳孔。
一道道青色的纹路,从她的眉心正中处开始,随着折扇的不断下落,将她的整张面容占据。
当折扇彻底下落到了她的胸口前方,那快速肆虐而开的青色纹路,已是遍布满了他的整个身躯。
材青衣高高昂首,下落的雨水,撞在了她的身躯之上,或许尚未曾临近,就被迅速蒸腾,不见了踪迹。
一朵朵红色烈焰,从她的脚下开始,将满是积水的街巷,重新暴露在了众人的眼前。
阁楼之上的诸多江湖游侠,并没有看清材青衣的容颜,就见到了这眼前的一番可怕场景。
他们张大了嘴巴,静静望着那处的女子,体验着她的妖冶,也领悟到了她心中的痛苦,哪怕所有人都不会知道,她为何会哭呐!
站在阁楼之上的谢风流或许知道,也清楚材青衣已经做出了抉择。
她选择了三重鸾,也就是站在了谢风流的对面。
谢风流没有迟疑,他摘下了酒葫芦,和着雨水,将一口酒水入腹。
这酒水有些酸,应当是材青衣泪水的滋味。她应当很痛苦吧,毕竟当年就是她失手杀死了檀郎,今日,又要亲手将他斩杀在此。
下一个弹指间,谢风流也落在了街巷之上,街巷当中的风,便吹来得更迅猛了一些。
他对着她笑笑,带着这一抹笑,很用心地高声诵道:“道门弟子谢风流,死在青衣丫头的手里,或许是最好的结果,但却是最差的答案。”
“可我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也是我最愿意接受的结果,青衣丫头,请出手吧。”
他的手掌轻握,便有一柄道剑在他手中化为了实质。
那对面的材青衣也在笑,但却比哭更难看。
她的身前没有雨珠下落,但有两行眼泪,不能被身前的烈焰灼烤,眼泪便滑落在了她的脸颊之上,也最终沿着脸颊,汇聚在了一起随风而舞。
舞动的泪珠还是避不过材青衣身周的烈焰,便被那烈焰焚烧,粉身碎骨,什么都不能落下。
她看到了,因为她感觉,她就是那被焚烧的烈焰,明明知晓了结局,还必须要往前去走,因为她想要他活下来。
材青衣突然动了,她来得很急,就如同谢风流手中的剑一般急。
两道身影,在街巷的正中相聚,道剑划过了烈焰,烈焰焚烧了剑身,但烈焰很快被雨水浇灭,道剑也只能擦着烈焰的边缘划过。
他们的交手很快,是疾如旋踵,举步生风。
材青衣能将眼前熟悉的面容,看得更为真切,所以,她心中便不由又想起了那一日。
“想要他活,便是您死。姑娘,我不知道那人对您而言有多重要,但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选择这一条路啊!”
这个声音,也在她的耳侧徘徊,始终不能散尽。
这是那位算命先生的话,她始终记在心中,不肯忘却,也不敢忘却,更不能忘却。
他的生,就是要她的死。
幸亏,早在很久之前,材青衣心中就已经做好准备了。
很多年前,檀郎死去的那一日,那个时候的材青衣就已经死了,那个狠心的檀郎,怎么能将她一个人留在这世间,还要她能好好活着。
凭什么?为什么?
她如同行尸走肉,只能孤独地飘荡在这世间,剩下的人生,只是为了杀人,或是有一日被人杀死。
就好似那谢风流之前说过的话,能死在你的手里,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是啊,她今日会被人杀死,还是死在了檀郎的手里,这都是当年欠下的,今日都将要还给他了。
材青衣无怨无悔,她只是想要再多看他几眼。
两道身影又交错而过,交错而过的瞬间,裴红鸾回头了,但却并没有出手,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的背影。
谢风流収剑转身,又能直面材青衣而立。
雨水落下,将材青衣刚刚开辟出来的道路,又再次遮掩。
数不尽的雨水激荡而起,拍落在了谢风流的脚下长靴之上,雨水渗过长靴,传来了一阵清凉。
谢风流知道材青衣在让着他,若是她想,刚才的那一瞬,他就已经死了。
但谢风流并没有心存感激,因为他今日若是必死,就一定要心甘情愿的,死在自己认同的人手上。
这整个天底下,能让他认同的人,很少很少。
不管是昆仑虚的尹无敌,还是洛阳城内观剑楼的裴建山,他都不认同。
今日,他也只认同死在材青衣的手中。恰巧,材青衣出手,就是使出了全力。
谢风流不愿意拖延时间,时间过得久一些,材青衣体内的损耗就会更大,到时候她若是只能重头再来,……
谢风流再次出剑,材青衣看着他轻轻点头。
或许两个人之间,谁都没有看明白对方眼神当中的意图,又或许,谁都已经看明白了。
谢风流提剑,剑锋从雨水当中划过,荡漾开了一圈圈波纹。
他前行,对面的材青衣也在前行,他们这次行得很慢。
等两个人身前不过相隔数步之时,谢风流陡然加速,他也对着材青衣快速说道:“青衣丫头,出手吧,我死在你的手里,不会有任何怨言。”
“但请青衣姑娘,一定要保证,我的这些朋友们,能在今日,活着离开此处。”
他的剑锋偏转了几分,又是擦着材青衣的肩头划过。
材青衣又点点头,她依旧笑着,并笑得很开心。
她站定在了谢风流的身侧,带着哭腔,用很细微的声音呢喃道:“好,再来。”
她的身躯快速回掠,退后了数步,但距离谢风流手中的长剑,不过只有尺余之地。
谢风流长叹一声,目光变得坚毅,也很坚决。
这一剑之后,他短暂的人生,就将画上一个句号。虽然很短,只有区区数年的光景。但胜在有滋有味,不枯燥,无遗恨。
尤其是最近的这一载以来,从帝都长安城内的那一日婚宴开始,他的人生也就充满了各种各样的色彩。
他是很苦,每一次都需要站在最前面,但他很开心,因为是为了他想要保护的人,站在了最前面。
长剑又将是要划过材青衣的肩头,他不会对她出剑,就如同材青衣不会忍心对她心中的檀郎出手一样。
就在这一刻,谢风流缓缓闭上了眼眸,他无需前行,而是在等待眼前的死亡到来。
下一刻,他的手中长剑猛然下坠,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拉扯了下来,很沉重,沉重到了谢风流根本肩负不起。
他的耳中,听到了材青衣的笑声,她在对着他说:“谢风流,你真得很自私!”
谢风流的心中生出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他赶忙睁开了双眼,他看向了雨幕,看向了雨幕之后,被长剑贯穿了身躯的那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