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千年之关一朝不复
他叫谢风流，他要为了大唐，为了他身后的那些人，再挺一会儿。
他是如此说的，材青衣听得很明白。
他的身后那些人是谁？材青衣不明白，她便看向了他的面容，他还是那样，可以为了自己的自私，一个人抗下所有。
材青衣点点头，没有开口再次催促，她再回头，去看向了玉门关内密密麻麻的叛军，眼神中升腾起了一抹燃烧的火苗。
这些人，这些河西军，每一个都该死，起码现如今都该死。
但就算是她，想要凭借自身实力，杀死十万叛军，也只能是一个天大的妄想。
她还站在谢风流的身前，就如同之前白长卿站在了刘济源的身前一般。
谢风流望着再次临近的诸多叛军，他没有笑，因为他实在是笑不出来。
不是因为这些叛军的脚下踩踏的都是大唐儿郎的尸体，也不是因为玉门关内的血水都能漫过了脚踝，更不是因为刚刚入关不久的江湖儿郎，却已然死伤大半。
谢风流的想法很单纯啊，因为他体内的伤势真的很重，五脏六腑都在翻滚。
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呼吸都能让他痛不欲生，这种时候，他怎么还能笑的出来？
所以，他的面容显得有些冷酷，他抬起了剑指，此次是有九柄飞剑一起从倒挂，变为了面朝叛军所在。
那些叛军陡然停下，没有继续往前。
又有一杆令旗从叛军当中立起，这一次令旗不是静立不动，令旗在扬起之后，不过停顿一息时间，就又快速落下。
紧接着，又扬起，而后又落下，复而三次作罢。
三次之后，叛军脸上的神情突生变化，这些叛军握紧了手中的横刀陌刀，他们扬起手中刀，像是此时正在引吭高歌。
谢风流的目光不敢松懈，虽有九柄飞剑列在身前，但他此刻已经是强弩之末。
想要杀死这些身前的叛军都是困难，万一再来一根弩箭，或是……
下一刻，谢风流就看到了他心中所担忧的东西，不是一根弩箭，更不可能是多根弩箭。
那些叛军也在这一刻快速向着他所在的方向扑近过来，手中的刀锋映射着他们的脸，他们仿若就要看到胜利之后的喜悦。
那天穹之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硕大的黑影。
黑影能有多大？从远处看，确实不算太大，但是那黑影到来得极快，如今距离谢风流所在，不过数百步之距。
那是一个巨大的投石，这块巨石起码得要四五个人才能环抱。
这样子的巨石，就算是砸落在了玉门关的城头上，那厚实的城墙都未必能承受得住。
可如今的巨石到来，它所指的方向，很明显就是谢风流所在。
有很多都看到了那块巨石，于是很多人露出了担忧的神色，不过，那些人肯定不可能选择回头，也是不能选择回头。
他们的身前身后都是叛军，回头要与叛军厮杀，往前走，好歹能跟着大家站在一起，也死在一起。
谢风流静静望着那巨石的到来，他并没有坐以待毙，他没有立刻行动，是因为巨石还未曾靠近过来。
以他现如今的身躯，想要挡下如此硕大的巨石，必然要在百步之内。
距离拉得过远，飞剑之上的气力就会有所损耗。
但现在是时候了，所以谢风流忍着剧痛，将双手之上的剑指，在身前快速滑动。
数柄飞剑在剑指的舞动之下，开始围绕着最中间的一柄飞剑转动。
那最当中的飞剑，自然就是七尺人间，也只有七尺人间才有可能挡下巨石的冲势，是有可能，并非绝对。
但谢风流必须要赌一把，他没得选择了。
他的心中也知道，材青衣不可能会看着他身死在此，可一旦他随材青衣离去，身后的玉门关就算是彻底被破，到时候三十万河西军铁甲就将南下，入我大唐腹地，侵我大唐国土，戮我大唐血肉。
谢风流不想看到如此，他需要站在这里，站在玉门关之内。
八柄飞剑围绕这七尺人间的四面八方转动，一圈一圈形成了一个浩大的星河。
星河不再是面朝叛军，就算是再多的叛军，也没有一颗巨石来的威胁更大。
遂飞剑组成的浩大星河，是面朝向了巨石降临的方向。
巨石摩擦空气，因为速度太快，这会儿巨石周遭，都燃起了一层淡黄色的火焰。
比巨石更快到来的，自然就是伴随巨石破空而来的闷响，那声音比玄嵩山巅之上的镇山铜钟还要刺耳。
声音传入到了谢风流的耳中，他也在同时，将手中剑指劈落而下。
那被八柄飞剑萦绕的星河之中，生出了一柄堪称浩瀚的剑锋幻影，剑锋幻影高达数百丈，几乎是要直达天际之上。
剑锋幻影没有停顿，也来不及去停顿，巨石都要近到眼前了。
幻影便就此斩落而下，从巨石的正中央开始，直接斩落。
浩瀚的星河剑锋幻影，在嵌入到了巨石深处之后，逐渐变得浅淡，再到了最后，终于破开了巨石，整个剑锋幻影，都不能再用肉眼所见。
就算是殷红的日光落下，都不见丝毫踪迹。
剑锋不复，浩大的星河却依旧在转动，只是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平缓。
前冲而来的叛军将士，手中扬起的横刀陌刀尽数禁止了下来。
他们抬头，看向了那被止住了冲势的巨石，还是被断为了两半的巨石。
巨石距离此处不过数十步之距，悬挂所在，可就是他们这些叛军将士的头顶啊。
有叛军将士反应了过来，所以他们的喉结开始涌动，额头上渗出了汗珠。
不是他们不想要逃避，是他们不能再去做到，巨石落下的太快了，不过就是数十步之距，这段时间，他们能跑出多远？
巨石落地，轰隆作响，整个玉门关内的地面，都跟着剧烈颤动。
那巨石正下方的将士们，当即被碾压成了一团团肉泥，迸射的血浆，都溅落到了谢风流的脚边。
谢风流的身前很清净，除却两块落地的巨石，就只剩下了瘫软在地的叛军，以及一地狼藉。
谢风流抖抖道衫衣袖，他收回了剑指，也收回了九柄飞剑。
他看向了那迎面而来的剑气宗师刘济源，那位大宗师手中的剑锋还是那么锋利，但他不是也退下来了？
那个人影望着谢风流身前的凄惨战况，他眯起了眼，举目望向了染红的天穹。
又是一口酒水入腹，谢风流收回酒葫芦，他对着那人躬身行礼，没有开口。
刘济源颔首収剑，对着他也拜。
这都是谢风流应得的，他为大唐守住了玉门关一时，是用重伤之躯。
这一时很重要，哪怕就是再多一个眨眼的功夫，再多数个弹指的时间，对于刚刚进入战备当中的大唐而言，都是很重要的机会。
“接下来，这里交给我。”仿若看穿了谢风流早就是强弩之末，不过是靠着一腔热血，才强撑到了现在，刘济源昂头挺胸，对着这个方向说道。
谢风流又躬身行礼，是将手中的寄托，落到了那人的手中。
刘济源站在了玉门关城门前方，他的身后，就转身的谢风流。
谢风流慢慢往前挪动了数步，整个身躯一软，就要瘫倒在地，也幸亏材青衣始终在他的身侧，之前是在身前，这会儿是在身后。
材青衣抬手，挽住了谢风流的手臂。
两个人向着城门方向走去，谢风流缓缓言道：“青衣丫头，听你的，回去了。”
材青衣点点头，没有嫌弃谢风流开口，就又血污沿着嘴角不断流淌而出。
就算是他又逞强了一次，可他的命好歹还在，不是那个檀郎，到最后什么都不能留下。
材青衣忍不住回头俯瞰一眼，玉门关内，又有叛军将士向着城门方向逼近。
那关内的天空上，又射来了数支弩箭，可不仅仅是向着城门前方，还有关内那一道白衣身影所在，以及身周堆满了叛军尸身的几尊煞神。
第一支弩箭落下，被白长卿一剑从中斩断。
第二支弩箭落下，双手套着指虎的方脸江湖游侠，被弩箭灌倒在地，不过瞬息间，他的身躯就被叛军淹没。
……
又一支弩箭落下，刘济源举剑，接连数十道剑气扬起，道道撞在了弩箭正中，弩箭被从正中劈断。
那手持长剑的白衣门门主，大唐中原江湖武林盟主白长卿，他回头了，他对着身后的众人高声呐喊道：“退！”
那些之前冲入到了叛军腹地的江湖汉子们，在他的一声令下，纷纷转身。
去时如同红潮，归来之时，便是东逝之水，那气势比之去时，要高涨出来数倍之余。
不过去的时候，是数千的江湖汉子一同前行，到了现如今，依旧立着的，能往前而行的，只剩下了数百人罢了。
叛军的黑潮像是被困在了玉门关内，明明可以继续前行，却被眼前的大坝，硬生生拦下了前进的步伐。
天穹上，到处都是弥漫的红色烟云。
玉门关内是血河，是通红的汪洋。玉门关外，是被红色血潮灌溉后的土地。
这片血红之色，一直蔓延到了数百里之外。
日头西垂，塞外的天际上，好似响起了一曲哀歌。
仅仅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大门通往陇右道，进入漠北，直达河西的最大关隘，那屹立在了陇右道与大唐腹地之间，数百年千年的关隘，就被一股黑潮，直接冲垮了。
有一行人从远处走来，这些人都相互搀扶在了一起。
他们脚下踩着的是血红的土地，他们身上披着的，是浴血之后的冕袍。
他们现在哪个人的手中还没有挂着几十条叛军将士的性命？哪怕就算是最破旧的粗布袍子，都能算得上象征荣耀加身的冕袍了吧？起码来的要比帝都长安城里的太多人更加的实诚。
就连走在最前方的那人，那曾经的一袭白衣，如今都看不出来了原本的颜色。
他不喜欢自己的身上沾染了太多的杂余色泽，但如今的颜色，他很喜欢。
他矮身，抓起了一捧血红色的泥土，他将泥土放入到了一块手帕当中，包好收藏在了衣兜内。
他转头，对着那个方向说道：“我白长卿终有一天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