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青甲士
无比难熬的一夜,总算过去了。
朱安泰、苗英、元成,以及几名受伤程度不一的捕快,大多无碍。在齐逸的强制命令下,去三班宿舍睡下了。
情况颇为严重的两名捕快,也在温秀奶奶的药与费老医师的悉心诊治下,脱离生命危险。
只有伤势最重的严崇康,还处于昏迷状态。
原本因中毒而呈现出紫青色的嘴唇,这会儿基本恢复正常,只有因为轻微脱水而干涩起皮。古铜色的面容略微有些发红,这是高烧造成的。
齐逸守在一旁,不时用湿布擦去严崇康脸上、颈部的汗水。
远空泛起鱼肚白之时,严崇康终于苏醒。
正闭目养神的齐逸,隐隐感应到老严平静而微弱的气息,有了一丝波动。他立马睁开眼,起身察看。
旁边打着盹的李春福和两名衙役,也惊醒过来,跟着围上前。
严崇康还没完全清醒过来,迷迷糊糊间急切地喊道:“走,快走!”
声音很轻,气息还不稳。
“老严,没事了,你已经回衙门了。”齐逸从水盆里捞起湿布,拧干擦去严崇康额头沁出的一层汗水。
伤势过重,且箭头上还淬了毒,若不是八品武夫的体魄够扛造,怕是早就凉透了。
当然,硬扛是扛不下来的,能捡回一条命,还得多亏了温秀奶奶给他上的药,非寻常之物。
缓了五六分钟,严崇康终于恢复神志。
“大人,属、属下的刀...”
李春福和两名衙役迷茫了两息,很快便想起来,应该是在冶铁坊搏斗的时候,落在那处了。
齐逸将湿布扔进盆里,和声道:“无妨,回头再给你弄把好刀。”
严崇康挣扎着想起身,结果却牵动到了腹部的箭伤,疼得浑身一抽。
齐逸赶忙去扶,严崇康却强撑着抱拳一礼。
“大人,属下的热血,从未冷。属下的刀,能出鞘、斩奸邪!”
齐逸蓦地愣住,旋即浑身一麻,寒毛根根竖起。
他想起自己曾在爷爷冥安典那天,质问南城衙门的捕快们‘身为督管南城的执法者,你们曾经的热血,冷透了吗?你们的佩刀,还能出鞘吗?’
没想到,严崇康不仅听进去了,还身体力行证明了自己并不是一个只知吃拿卡要的捕头。他的热血,从未冷,他的刀,能出鞘!
看到包裹在严崇康腹部的布,被鲜血渐渐渗红,齐逸鼻头微微一酸。
他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竟会给对方带来这么大的影响。更没想到,对方为了证明自己,差点就没命了。
“头儿...”
李春福鼻音浓重地喊了一声,随即别过脸去,不知该说些什么。
费老医师说,命是保住了,但伤及肺腑内脏,想要完全复原恐怕此生无望。
换而言之,严崇康的体魄再无法恢复如初,且因为过度损伤,境界必然跌落。别说八品,怕是九品都难保。
“不用说,我都知道。”
严崇康甫一清醒,就本能地调动体内真气,想要尽快修复损伤。却发现,原本雄厚的真气竟是所剩无多。
“无妨,无妨。”
严崇康目光平静地摇了摇头,有气无力道:“从青甲营被撤那一天起,严某的心,就已经死了?如今这般,也没什么不好。”
“青甲营?”李春福愕然道:“头儿,你、你是青甲士?!”
严崇康轻轻颔首,双眼放空回忆起当年事。
“什么是青甲士?”一名年轻衙役好奇地问道。
“大启立国一战,就在咱们偃州境内,这事儿你们都知道吧。”
李春福说罢,两名衙役连连点头。
“那是九百多年前,发生在青衣江的一场大战。当时,青衣江还叫孤江。咱们大启开国君主神宗,在孤江迎战蛮族与妖部联军,危难之际,数万青衣甲士奔赴战场。”
“那一战,妖蛮联军元气大伤,退出三千里,自此奠定大启千年基业。为纪念死在那一战的青衣甲士,神宗将孤江改名为青衣江,还特地创立了青甲营。”
“能进青甲营的都是军中好手,便是最普通的士卒,都有九品官身。”
说到这里,李春福目带敬意地看向严崇康,试探着问道:“头儿,你以前在青甲营是啥职位?”
“七品,校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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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逸震惊了!
一名七品校尉,就算退伍回到自己户藉所在地,怎么着也能捞个一官半职,断不可能只当个小小捕头。
若对标前世,南城捕头相当于区公安局局长,但这个时代的捕头是无官身的。只是名头好听罢了,在官场上啥都不是。
李春福倒吸一口冷气:“头儿,您可真是深藏不露哇!这么多年,兄弟们都不知道...”
马屁没拍完,便见严崇康苦笑一声,顾自说道:“呵,所幸我只是个小小校尉,才逃过一劫。”
“青甲营突然被撤,不久便传出大将军被问斩抄家的消息。之后,副将、统军、中尉,乃至参军、长史,一干旧部统统下狱。”
“发生了什么?”齐逸问道。
“不知。”
严崇康表情苦涩地摇了摇头:“青甲营被撤后,我曾与旧时同袍私下相聚。有说大将军开罪了当朝首辅,也有说当今圣人早就想动青甲营。究竟是什么原因,我们这些被撤了军职、永不录用的,哪能打听得到。”
齐逸奇怪道:“堂堂大将军,不可能无缘无故被斩,总归有个名头才对。”
“罪名是私通蛮族,卖国。”严崇康颓丧之中带着几分愤怒道:“哼,放他娘的狗臭屁!”
“我青甲营乃大启第一骑兵营,历代守国门,与蛮族战了九百多年,从未退后半步。”
“每代青甲士皆甘愿为大启效死,别说大将军不可能私通蛮族,便是最普通的士卒也绝不会做出这等事来!”
严崇康越说越激动,腹部伤口被扯破,渗出大量鲜血。
见此情形,齐逸赶忙制止他继续说下去,拆开布条,再次清理了一下伤口。确认没有发炎起脓之后,才换上新的布条。
“此事以后得空了再说,你先好好休息。”
严崇康躺下后又突然拽住齐逸的手:“大人,那个书生...”
“放心,救回来了,人还活着。”
齐逸想了想,补充道:“老严,你还是南城衙门的捕头。万山虎性情耿直,你经验丰富,你二人若能通力协作,定有一番作为。”
“大人不必如此,属下拼死救人,并非为了保住捕头一职。安泰、苗英他们,也都不顾生死,大人该当奖赏他们。”
“属下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这副残躯...”严崇康眼神黯然如死灰,沉吟两息后,语气落寞道:“今后怕是再难胜任捕快一职了!”
“安泰、苗英,还有衙门里所有捕快、衙役都有赏,人人有份。”齐逸笑道:“至于你,待此间事了,我自有安排。你只需,相信我。”
严崇康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他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位少年行首,不知道对方究竟有什么样的底气。自己的事情自己最清楚,伤及肺腑、气海崩散,真气不断逸散,一切已成事实。
所以,他到底有什么办法呢?应是在安慰自己罢了。
想到这里,严崇康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颔首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