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秦家
‘不是吧,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丹书铁券、免死金牌?等会儿不会还要掏出一条咸鱼,说是尚方宝剑吧!’
齐逸心底暗自吐槽,正要将之取出,却听讼师邢秀吉大喊道:“大人谨慎,此乃天佑圣人仁宗所赐的免死银券。”
“喊什么喊,不拿出来看看,怎知真假?”
说着,齐逸便自顾自地取出银牌,翻过来便看到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写明此牌是何时何地发放。
严格来说,这并不是一块完整的银牌,下方边缘虽已十分光滑,但没有雕花边框,显然只有一半。
炎景初抬起手,齐逸立马将银牌递过去,这玩意是真是假,这位世子爷最有发言权。
仁宗是上上任皇帝,康宗的伯父,当今圣人的祖父。天佑,是仁宗在位期间的年号。
仔细观察片刻后,炎景初紧皱眉头、轻轻颔首。
齐逸双眼微虚,思忖两息立即从案台旁抽出一张纸,快速写下几行字,交给冬白。俯身耳语几句后,冬白从侧门火速离开。
“六十一年前,剑门关遭蛮族入侵,秦家先祖一十二人悉数战死。为嘉奖秦家满门忠烈,仁宗特赐此牌,以护佑秦家后人。有此牌在,若非犯下谋逆、危害社稷之重罪,皆可免除。”
见世子爷都认可了银券的真实性,邢秀吉顿时恢复神采,摇着纸扇侃侃而谈起来。
“你那么骄傲是怎么回事?你又不姓秦。”
前一秒还精神抖擞的邢秀吉,下一秒就被噎得面红耳赤。
冰粉奇案已传遍全城,府衙在三圣庙张帖了告示之后,三圣庙藏尸案也迅速发酵,很快传播开来。身为职业讼师,他当然也听说白帝城出了一位探案奇才。
但对方究竟什么来头,出身哪个世家大族还是倚傍了哪位大佬,这些重要消息却是一概不知。
方才一进堂内,邢秀吉也有点诧异,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年轻,看上去顶多十七、八岁。
来此之前,秦合广派去秦府的手下,已经将事情始末大致说了一遍。带走梅娘与胡全的,正是近两日风头正盛的南城衙门新任行首。
想到这一点,邢秀吉强压气愤,回敬道“敢问堂上这位大人,是何官职?”
行首不是官,无品无级,说白了不过是仵作领班而已。虽然梁巡抚给了他代行令官的权力,但没有正式任命,连个斜封官都不算。
邢秀吉故意这么问,摆明了是要让齐逸难堪。
“关你屁事。”
“你!”邢秀吉抬起纸扇,指向堂上。
先不说这小子究竟有多少探案之能,气人的本事,倒真是生平仅见。
“你什么你?”齐逸接回世子递来的银牌,不屑道:“公堂之上,你一个被告方讼师,竟敢在公堂之上用‘你’来称呼本官,治你一个不敬之罪,很合理吧。”
说话间,齐逸已经抽出一根红头签,准备扔出去,先把这货打服了再说。
“哼,好大的官威!”邢秀吉傲慢地抬起下巴:“邢某不才,好歹也是个举子,若不怕担一个滥用刑罚之名,但管扔签便是。”
“呐,大家都听到了,是他自己让我扔的。”
‘啪’
代表行刑的红头签落地。
齐逸给万山虎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从皂隶手中接过水火棍,两名壮班衙役上前将邢秀吉摁倒在地。
一顿乱棍,打得邢秀吉嗷嗷直叫。
“铜皮狗打不动,还治不了你个弱鸡?”
说话间,齐逸瞟了眼被朱安泰砍了一刀却屁事没有的秦合广。
秦合广面色阴沉,正要上前阻挠,却见灰发老者微微摇了摇头。
邢秀吉屁股疼、脑袋懵,做了五年讼师,打了无数官司,还是头一遭遇到这种情况。
苗英快步走到堂上,语速极快地对齐逸与世子,低声耳语起来。
邢秀吉在白帝城颇有声名,此人专为豪绅富商打官司,在这个全民法律意识不健全的时代,一个有文化通读《启律疏议》的举人,想要赢下官司实在太轻松了。
邢秀吉的成名战,就是为秦家打赢了侵占十户民宅的案子,自那之后,秦家就将其招为门客,还送了三间铺子给他,开了间讼馆。
秦合广刚进衙门的时候,苗英只觉有些眼熟,一时之间想不起是谁。直到那老头呈出银牌,他才恍然,对方是内城秦家的人。
这秦家在白帝城名声显赫,家主秦合礼是个极有手段的人物。
齐逸阅读理解了一番,结合自己这几天了解到的信息,很快理清情况。
相当于省级部门的巡抚院署、市级部门府衙,都设有营造司。城内修道挖水渠、建造公家屋舍,城外铺官道、开山采石、挖矿开河引水源,所有与工事相关的事务都由营造司管理。
大启律例规定,男子年满十八周岁就要服徭役,其中有一大半都是力役。顾名思义,力役就是干力气活的,而且役是没工钱拿的,只管一日两餐。
虽说有不要钱的壮丁干苦力活,但依然满足不了各州府工房所需。
原因有二,其一,力役的数量依然有限,举凡遇上铺官道、开河引水之类的大型工事,根本不够用;其二,力役只有力气,没什么技术。
这就催生出了专门承包公家建造工事的营造所,秦家经营的大合营造,便是白帝城三大所之一。
城外三条官道,有两条就是大合营造承建的。至于城内,府衙、四城衙门、旗亭、护城河修缮等重点项目,也都出自大合营造。
秦家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在官场上也是如鱼得水。
秦合礼的弟弟秦合正,偃州司马,正五品。人称秦五爷的秦合重,白帝城守备军都尉,正六品。秦家还有二女,分别嫁给了白帝城都水监监丞与偃州营造司司正。
简而言之,这秦家在政、军、工三界都有着相当深厚的根基,乃名副其实的高门大户。
秦合广,便是秦家老幺。
此人前来投案自首,还一副琚傲神态,正是仗着家世与免死牌,才会底气十足毫不担心自己会被问罪。
但这恰恰证明了,此案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复杂。
通过梅娘与众花魁的口供,齐逸提取出两个重点人物——吴钦、许仕文。
前者被梅娘指控拐骗月倚梦私奔,后者则半个字都没提及,这显然不正常。
而这两人,前者目前尚未可知,大概率已经被秦合广控制起来了。后者,则在五日前坠马而亡。
齐逸有理由怀疑许仕文的死,绝非意外。
故意让花魁们将梅娘与胡全被捕一事说出去,还表示自己手里有许督造之死的证据,目的就是将真正的罪魁逼出来。
虽然胡全咬死是他杀的人,但只要姓秦的稍微有点脑子,都能想到这事儿不可能就这么糊弄过去。
先前的一切,都只是齐逸串联线索做出的合理推测,而此时,他可以确定,月倚梦之死,背后必然牵连着更大的案子。
齐逸盯着面色阴沉的秦合广,那张脸,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这是原主留给他最重要的记忆,潜入南城牢房杀死了爷爷余忠良和原主的独眼壮汉,正是此人,
等等!
齐逸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梅娘既已买通郑迎松,原主爷孙俩也已画押认罪,迟早都会被砍了脑袋,秦合广为何要急着杀死他们?
还有,以秦合广的身份,大可指使忠心耿耿的胡全来杀人,哪用得着他亲自动手?
为什么?
一个老弱,一个痴儿,对姓秦的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
不,不对!
一定是自己遗漏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
齐逸眉头紧拧,陷入沉思之际,却听堂下灰发老者,沉声道:“大人这是想将有功名在身的邢举人,活活打死不成?”
红头签扔下,但凡他这位代令官不喊停,刑罚就不会停。
邢秀吉被打得屁股开花,鲜血殷红衣袍,已经连叫唤的力气都没了。
齐逸抬手一挥,万山虎这才抄起水火棍走到一旁。
“称一声大人,乃因此处是公堂。”
老者话里有话,齐逸自然能听懂其中意思。自己只是个行首,就算巡抚给了他代行令官的权力,那也只是一句口头允诺,既非正式任命亦无公文佐证。
这是在警告他适可而止,要再纠缠下去,秦家必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老者转而看向世子,拱手一礼道:“世子殿下,既然您已验明免罪银牌货真价实,并非虚假,那老朽这便带我家主人回去了。家主这两日不在城中,待明日回城,定会亲自前往王府拜谢!”
炎景初面色紧绷、眉头微蹙,虽然想不到齐逸那么深,但直觉告诉他这起案子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他是贤王世子,白帝城是父王的封地,但他无官无职,从官面上来说,他并没有查案的职责,更没有强行留下秦合广的权力。
眼见那老头带着杀人凶手就要走,炎景初心底一急,下意识转头看向齐逸,便听少年低喝一声:“站住!”
齐逸站起身,朗声道:“免罪银牌可免死罪,但这牌上,可没明文刻写不能审问。”
灰发老者挂到眼角的眉毛,微微一抖,一双浑浊老眼迸发出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