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轮

滨田喜欢一早就开始工作，在工坊里跟儿子和工人们聊聊天，营造一个放松的拉坯氛围。他拉开门，迎着透过树梢洒进来的阳光，盘腿坐在陶轮前的蓝色坐垫上。那台中式手动陶轮他已经用了四十年。他宁静、安稳、充满洞察力，晋作在左侧的脚踢陶轮前工作，滨田和他聊着天气，聊起台风中途转移了路径而未经过益子，今天的天气多么温暖宜人。

晋作的幼子把弄着几块陶泥，滨田转过身来教他怎么能更好地做个富士山。他告诉孩子先揉个泥球，在底部用手指压个洞，中空的结构更易烧制，然后在另一端捏出山顶的形状。滨田自己也开始把玩泥巴，先揉一个小球，然后在孙子做的富士山顶按出一个凹槽，再把泥球放上去——这就是富士山顶着整个世界了。祖孙二人都笑了起来。

滨田旋转着他那精美的栗木手动陶轮。他盘腿坐在和陶轮等高的位置，对于大多数西方人而言，光这个姿势就无法驾驭。他先用左手顺时针转动沉重的木质转盘，遥望着院落与山谷之外清凛的晨色。随着转盘的转速变缓，他抓起一根一头削圆的长棍，不知怎的就把木棍插进了转盘上四个镶了黄铜的凹槽中的一个。右臂猛烈的动作让陶轮飞转起来。他放下木棍，双手捧住陶泥，将其挤成火山状。这样几次重复后，双手对陶泥施加的压力让转盘的转速放缓，此时他必须再次迅速地抓起木棍。

仅仅让陶轮转起来就已经是高强度的劳动了，但滨田的身体仍保持安稳、中正。他的手不大，手指修长，以富有强烈节奏感的动作抚摸着陶泥，与陶轮所产生的离心力并驾齐驱。他先是把陶泥捧起又压下，感受着陶泥的意愿，再决定接下来做什么。

1　滨田在扶正一块陶泥时用木棍提升陶轮转速。

2　滨田又加了一块陶泥。

3、4　他继续扶正这一大块陶泥，而后从泥团顶部开始拉碗坯，每拉好一只割下，直到全部陶泥用完。

滨田在已经拉好的罐子底座上盘泥条继续拉坯塑形，年轻的助手负责转动陶轮，协助这个高难度步骤。

滨田常被称作“先生”，即日文中“大师”“老师”的称谓，而他也的确在工作中言传身教。他荣获日本最高荣誉，受封重要非物质文化遗产民艺陶瓷保持者，也就是“人间国宝”。他一边拉坯，一边随口向我讲授关于陶轮的掌故：“现在很少有人用手动陶轮了。日本南部九州地区的陶人继承了朝鲜传统，那里的陶工和出产九谷烧的金泽陶工，都使用朝鲜脚踢陶轮。那种陶轮比欧洲的要小一些。

“濑户的陶人沿袭中国制陶法，使用手动陶轮。益子和京都的制陶历史相对较短，混合了不同的传统，制作大件使用脚踢陶轮，小件则用手动式。朝鲜的陶轮最先在益子出现，要用双脚顺时针踢转，所以今天的陶工们也顺时针踢转。备前那里也是这样的。不同的方法归根于不同的起源地，但是手动陶轮都是顺时针的。冲绳陶工拉坯的时候是逆时针，但是修坯却是顺时针，谁知道是为什么。晋作用脚踢陶轮，因为他觉得‘那更适合制作充满力量感的作品’。”

晋作拉制大碗

晋作是工坊中唯一一位能够拉制滨田出品的最大的碗的人，这种碗是益子的传统器型，多年前在此地很常见。

1　拉坯的第一步，晋作先用拳头在一大块陶泥中心压出开口。他使用的是朝鲜式脚踢陶轮。

2　盘上几层粗泥条增加高度。

3、4　扶正，提泥。

5、6　扩型，口沿留厚以防扭曲。

7、8　用双手和木质刮片小心翼翼地将碗口直径扩至六十至九十厘米。

滨田在一块扶正的陶泥上拉制茶碗，身旁是水盆和转动陶轮用的木棍。中式手动陶轮顺时针旋转，和西式陶轮相反。

晋作记得父亲告诉他，在朝鲜式陶轮上拉坯其实应该逆时针旋转，就像美国陶人一样，于是他就学会了这样拉坯。在制作大型器皿时，他要不停地踢这种陶轮，不然拉的坯容易偏离中心，不过他说做小东西的时候不用一直踢转陶轮。电动拉坯机并不适合滨田的工坊，因为即使是脚踢或手转陶轮的动作，也会呈现在作品中。

滨田笃哉和工坊的其他陶工都用传统的方式顺时针拉坯。陶轮做工精美，短轴的顶端是一个厚实的圆盘，底端的转盘不大，也很厚实，大小刚好适合双脚踢转。转盘是用日本常见的硬榉木做的。传说如果你能用榉木生一把火，让火燃烧三年，浓烟就会让你的双目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