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祀歌

青阳

青阳开动，根荄以遂1。膏润并爱，跂行毕逮2。

霆声发荣，岩处顷听3。枯槁复产，乃成厥命4。

众庶熙熙，施及夭胎5。群生啿啿，惟春之祺6。邹子乐

【题解】

《郊祀歌》共十九章，作于汉武帝时。《汉书·礼乐志》：“至武帝定郊祀之礼，祠太一于甘泉，就乾位也；祭后土于汾阴，泽中方丘也。乃立乐府，采诗夜诵，有赵、代、秦、楚之讴。以李延年为协律都尉，多举司马相如等数十人造为诗赋，略论律吕，以合八音之调，作十九章之歌。”这十九章，皆见于《汉书·礼乐志》，其作者即司马相如等数十人，但具体各章究属谁作，并无明确说明，只有《青阳》《朱明》《西颢》《玄冥》四首说是“邹子乐”。但这位“邹子”究竟是谁？难于确考。一说为邹阳，但邹阳生活于文帝至景帝时，《汉书》本传记其事至“七国之乱”初平时为止，此时下距武帝元鼎四年（前113）“立后土祠于汾阴脽上”尚有四十年上下，故此邹子是否邹阳颇有疑问。

《青阳》等四首，为祭四时之神的乐歌。《青阳》为祭春天之神。古人以青、赤、白、黑四色配东、南、西、北四方和春、夏、秋、冬四季。《尔雅·释天》：“春为青阳。”本诗写的是草木在春天里萌芽生长，动物也开始活跃，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注释】

1荄（gāi该）：草根。遂：生出。这两句说春天的阳光启动了草木的生机，百卉的根因此长出。　2爱：通“”，覆盖。跂（qí）行：颜注：“凡有足而行者，称跂行也。”逮：及。这里指春天的雨露哺育了一切动植物。　3霆声：雷声。这两句说春雷一响，植物逐渐茂盛，藏身山岩中的动物闻声而出。　4枯槁：指枯萎的草木。产：生。乃成厥命：指植物重新有了生机。　5众庶：这里指万物。熙熙：和乐的样子。施（yì）：延及。夭：尚未成长的生物。胎：尚在母胎中的动物。　6啿（dàn）啿：丰厚的样子。祺：福祐。

朱明

朱明盛长，旉与万物1。桐生茂豫，靡有所诎2。

敷华就实，既阜既昌3。登成甫田，百鬼迪尝4。

广大建祀，肃雍不忘5。神若宥之，传世无疆。邹子乐

【题解】

这是祭夏天之神的诗。《尔雅·释天》：“夏为朱明。”这首诗强调各种植物在夏天的茂盛，特别是庄稼的成长，反映了以农业为主的时代人们对丰收的渴望。

【注释】

1旉：“敷”的古体。旉与：形容万物舒展长成。这两句是说夏天使万物繁茂。　2桐：读为“通”。茂豫：繁盛而有光彩。诎（qū）：不能舒展。这两句说万物都得繁荣，没有不能生长壮大的。　3敷：布。就：成。阜：大。昌：盛。这两句说植物开花结果，既大又盛。　4甫田：大田。百鬼：百神。迪：进。这两句说使大田中庄稼长成，以便致祭百神，使他们进尝。　5肃：敬。雍：和。不忘：不怠。这两句是说广建百神的祭祀，恭敬和乐地致祭不怠。　6宥：同“祐”，保祐。这两句说神好好保祐使皇帝传世无穷。

西颢

西颢沆砀1，秋气肃杀。含秀垂颖，续旧不废2。

奸伪不萌，祅孽伏息3。隅辟越远，四貉咸服4。

既畏兹威，惟慕纯德。附而不骄，正心翊翊5。邹子乐

【题解】

这是祭秋天之神的诗。古人以秋天配西方和白色，故称“西颢”。颜注引韦昭说：“西方少昊也。”《礼记·月令》也说秋天之神为少昊。秋天是万物成熟、收获的季节。古人又因秋天草木凋零，有肃杀之气，故认为应在此时节整顿刑法，所以提到“奸伪不萌”等语。

【注释】

1颢（hào）：通“皓”和“暠”，白。沆砀（hàng dàng）：白气弥漫的样子。　2秀：庄稼吐穗结实。颖：禾穗的末端。这两句说庄稼到秋天在旧苗上长出禾穗，末端下垂，已经成熟，没有废弃的。　3萌：出现。祅（yāo）孽：奸邪不祥。这两句说奸邪有害的事物皆平息而不出现。　4隅：边远。辟：同“僻”。貉（mò）：同“貊”。古代东北方的少数民族。“四貉”：同于“四夷”。这句说各少数民族无论所处多么僻远，都服从皇帝。　5附：归顺。翊（yì）翊：恭敬的样子。

玄冥

玄冥陵阴，蛰虫盖藏1。草木零落，抵冬降霜。

易乱除邪，革正异俗2。兆民反本，抱素怀朴3。

条理信义，望礼五岳4。籍敛之时5，掩收嘉谷。邹子乐

【题解】

这是祭冬天之神的诗。古人以冬天配北方和黑色，故称“玄冥”。据《礼记·月令》，冬天之神为“玄冥”。冬天严寒，百物收藏。朝廷在这时祭祀五岳，整顿风俗。

【注释】

1陵阴：同“凌阴”。这句是说冬天积冰严寒。盖藏：即藏的意思，《汉书·食货志》：“民无盖臧（藏）。”这里是藏起来的意思。　2易：变。这两句说变革风俗，除去邪乱的东西。　3反本：指回返本业，主要是指回务农业。抱素怀朴：即《老子》第十九章“见素抱朴”的意思。意即不尚文饰，胸怀朴素。　4条理：分辨和整顿。望：古代祭山川，都叫望祭。《尚书·舜典》：“望于山川。”五岳：古代以五座名山为五岳。东岳泰山在今山东泰安；南岳衡山在今湖南衡阳；中岳嵩山在今河南登封；西岳华山在今陕西华阴；北岳恒山在今山西浑源。　5籍敛：即收敛。籍即籍录而取之的意思。

日出入

日出入安穷，时世不与人同1。

故春非我春，夏非我夏，

秋非我秋，冬非我冬2。

泊如四海之池，徧观是邪谓何3。

吾知所乐，独乐六龙4，

六龙之调，使我心若5。

訾黄其何不徕下6。

【题解】

这大约是一首祭祀日神的诗。太阳早晨升起，晚上落下，循环无穷，而人的生命却很短促。因此汉武帝觉得人生不能久驻，于是幻想乘龙上天成为神仙。这首诗虽然归结为求仙，但也显示了古人对“日出入”的哲学思考，认识到时间的消逝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注释】

1安穷：哪有穷尽。时世：同时光，意思说太阳升起和降落无穷尽，而人生却是短促的。　2“春非”四句：指四季的推移，不是人的意志决定的。世上事物在不断变化运行，非人力所能左右。　3泊（bó）：水的样子。这句是以水作比：宇宙之大，如四海之水无穷无尽。而人生犹如一个小池，十分有限。所以小池之水不能如四海那么安固。徧：同“遍”。这句话意思说通观这种情况，又能怎么办呢？　4六龙：古人幻想驾着六龙可以上天。《周易·乾·彖传》：“时乘六龙以御天。”　5六龙之调：指驾驭六龙得当。若：顺，合意。　6訾黄：指乘黄，传说中龙翼而马身的神兽，黄帝乘着它升天。一说，“訾”是嗟叹之辞，黄指乘黄。徕：古“来”字。这句是汉武帝想乘黄来下，带他上天。《史记·封禅书》载，汉武帝曾称“嗟乎！吾诚得如黄帝，吾视去妻子如脱耳”。

天马

太一况，天马下1。沾赤汗，沬流赭2。

志俶傥，精权奇3。籋浮云，晻上驰4。

体容与，迣万里5。今安匹，龙为友。

　元狩三年马生渥洼水中作6。

天马徕，从西极，涉流沙。九夷服7。

天马徕，出泉水。虎脊两，化若鬼8。

天马徕，历无草9，径千里，循东道。

天马徕，执徐时10。将摇举，谁与期11。

天马徕，开远门，竦予身，逝昆仑12。

天马徕，龙之媒13。游阊阖，观玉台14。

　太初四年诛宛王获宛马作15。

【题解】

这两首《天马》非一时所作。所谓“天马”实际上是西亚一带的波斯阿拉伯马。所谓汗血马，至今尚在一些地区存在。古人因为这种马品种优良，故称之为“天马”。汉武帝获骏马的事先后凡两次。这里所录均据《汉书·礼乐志》，都是三言诗。但《史记·乐书》中载有“太一贡兮天马下，沾赤汗兮沬流赭。骋容与兮跇万里，今安匹兮龙为友”，分明即第一首；又载“天马来兮从西极，经万里兮归有德”等句则略近第二首。《水经注·河水》也载有汉武帝《天马之歌》曰：“天马来兮历无草，径千里兮循东道”，也是第二首中文字。因此不少研究者认为这种三言诗，实即张衡《四愁诗》式的七言诗之祖。《水经注》中还记载了关于天马的传说。这些都对后来的咏马诗、赋产生过较大影响。

【注释】

1太一：古代迷信为天神之名。《史记·封禅书》载方士谬忌奏祠太一方，曰：“天神贵者太一。”一说“太一”是“北极神之别名”。况：赐。　2沬：通“靧”“頮”（huì），洗面。赭：红色。这句说天马流出的汗水呈红色，如人洗脸一样。　3俶傥：同“倜傥”，不受拘束。精：通“情”。权奇：奇特不凡。　4籋（niè）：同“蹑”。晻（ǎn）：朦胧不清。这两句说天马踏着浮云上天，顷刻间就看不清其身影。　5容与：毫无顾忌。迣（zhì）：超越。　6“元狩三年”（前120）：此语为《汉书·礼乐志》原文，但据《汉书·武帝纪》，元狩二年马生余吾水中，无作诗事。当为元鼎四年（前113）事，据云：“秋，马生渥洼水中。作《宝鼎》《天马之歌》。”检《史记·封禅书》，得宝鼎在汉武帝即位的二十八年，正好是元鼎四年。《武帝纪》又载这一年十一月，武帝下诏有“渥洼水出马”语，足证《礼乐志》有误。又“渥洼”，水名，在今甘肃省瓜州县境。　7流沙：指沙漠。九夷：众多的“蛮夷”。　8虎脊两：指天马有双脊，其皮毛色如老虎。化若鬼：言天马能变化，如同鬼神。　9历无草：指不生草木的沙漠地带。　10执徐：指辰年。《尔雅·释天》：太岁“在辰曰执徐”。这一年是太初四年（前101），为庚辰。　11摇：同“遥”。这两句说天马将高飞到遥远之处，无可限期。　12竦（sǒng）：同“耸”，高高飞跃。昆仑：即昆仑山，古人认为是神仙所居之地。　13龙之媒：意谓“天马”与龙同类，“天马”既来，龙也能来到。后人因此称骏马为龙媒。如杜甫《韦讽录事宅观曹将军画马图》：“龙媒去尽鸟呼风。”　14阊阖：天门。玉台：上帝所住的地方。　15宛：指西域的大宛国，都城为贵山城，今乌兹别克斯坦塔什干东南卡散赛。太初四年，汉武帝派贰师将军李广利伐大宛，杀宛王母寡，获汗血马，作《西极天马之歌》见《汉书·武帝纪》及《汉书·西域传》。

天门

天门开，詄荡荡1，穆并骋，以临飨2。

光夜烛，德信著3，灵寖平而鸿，长生豫4。

太朱涂广，夷石为堂5。

饰玉梢以舞歌6，体招摇若永望7。

星留俞，塞陨光8。

照紫幄，珠熉黄9。

幡比翄回集10，贰双飞常羊11。

月穆穆以金波12，日华耀以宣明13。

假清风轧忽14。激长至重觞15。

神裴回若留放16，殣冀亲以肆章17。

函蒙祉福常若期18，寂漻上天知厥时19。

泛泛滇滇从高斿20，殷勤此路胪所求21。

佻正嘉吉弘以昌22，休嘉砰隐溢四方23。

专精厉意逝九阂24，纷云六幕浮大海25。

【题解】

这首诗写诸神大开天门，降临祭坛来享用祭品。神灵们对此颇满意，同意让汉武帝上升太空，成为神仙。手法上多用想象，遣词亦颇奇妙，有些词语对后人颇有影响。如杜甫《乐游园歌》“阊阖晴开詄荡荡”；谢朓《暂使下都夜发新林至京邑赠西府同僚》“金波丽鳷鹊”；辛弃疾《太常引·建康中秋为吕叔潜赋》“一轮秋影转金波”等皆出于此诗。从形式上说，此诗和《郊祀歌》中另外几首如《天地》《景星》等都多用七言句，说明七言的萌芽更在五言以前。

【注释】

1詄（dié）荡荡：形容天体坚硬清澈的样子。　2穆并骋：指天上众神庄严地并驾驰骋。飨（xiǎng）：用酒食供祀。以临飨：指诸神来到祭享之所。　3烛：照耀。据《史记·封禅书》载，汉武帝祭太一时，“有司云‘祠上有光焉’。公卿言‘皇帝始郊见太一云阳，有司奉瑄玉嘉牲荐飨。是夜有美光，及昼，黄气上属天’”。汉武帝信以为真，遂以为神灵感其德信而来。　4寖：同“浸”。“平而”：二字为衍文。灵寖鸿：是说神灵为皇帝德泽所浸渍感动，普降洪福，使皇帝能得长生和安乐。　5“太朱”句：指以大红色漆涂饰的宽广祭殿。夷石为堂：“夷石”指琢磨平整的石块，以此筑成殿堂。　6梢：舞者手持的竿。这句说舞者手持用玉作装饰的竿边舞边歌以娱神。　7体：体现。《周易·系辞下》：“以体天地之撰。”孔颖达疏：“体象天地之数也。”招摇：北斗七星中斗柄内端的那颗星。这句说舞姿象征着招摇星的形象，如同人们常常望见的样子，指表现星神下降。　8俞：俞允，答应。这句说众星之神留来祭坛，同意了请求。塞：通“赛”，祭赛。陨：降。这句说神已同意，就在祭赛时降下光芒以示意。　9紫幄：祭坛上所挂紫色的帷帐。熉（yún）：发出珠形的黄色光芒。　10幡：同“翻”。比翄：同“比翅”。这句说舞者翻转身体如鸟之比翼回集。　11贰：不止一人，而是成双的舞者如飞鸟般逍遥飞翔。常羊：逍遥的样子。　12穆穆：安详和乐的样子。　13华耀：光芒照耀。宣明：普照各方。　14轧（yà）忽：长远的样子。这句说借清风之力使神灵永留于此。　15激：迅速。重觞：再次斟酒。这句写祭酒迅速地多次向神灵敬酒。　16裴回：同“徘徊”。放：寄托。这句说神灵在祭坛徘徊不忍离去。　17殣：通“觐”。这句表示汉武帝希望神灵留下，以便亲自向神表明自己的期望。　18函：包。蒙：蒙受。这句是说神灵受飨，定使人如希望的那样蒙受福祉。　19寂漻：同“寂寥”，虚静的样子。时：是。这句说上天虽寂寥，却知人的意思。　20泛泛：形容向上飘浮。滇滇（tiān）：众多丰盛的样子。斿（yóu由）：旗上的飘带。这句假想汉武帝得到上帝允许，飘扬着云旗上升天空。　21殷勤：同“慇懃”，衷心地希望。胪：陈述。这句说向天神陈述自己升天的热切期望。　22佻：读若“肇”，开始。这句说选择了吉日良时得以广大昌盛。　23休：美好。嘉：吉庆。砰（pēng）隐：盛大的样子。这句说美好和吉庆盛大到充满四方。　24九阂（gāi该）：同“九垓”。古人认为天有九重，即九重天。这句是说汉武帝一心一意想上天。　25纷云：同“纷纭”。六幕：即六合，指宇宙之内。这句说上了天空，俯视纷纭的宇宙，犹如浮游于大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