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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造经传极乐

飞沙莽莽黄入天,白骨森森铺于野。

贫瘠地壳上荒漠滚尘蜷为连绵流苏奔走,风蚀巨岩腹地矗立一颗枯死的歪脖古槐,粗厚杈桠曲斜,倒挂着零散的黑布茧蛹。

死树下有一陶土大缸,被石堆火盆架起,柴薪燃烧煮着沸水煎药,草药浓烈苦味儿随风而荡。

衣带宽解的绝美裸露女子面如死灰坐在陶缸一侧,亵衣已被解去,雪白半敞。

煎药的是一寸发僧人,半张面目焚毁无有瞳眸,骨架高大眉眼不怒而威如伏魔金刚,黑灰僧服无袖,行缠绞脚,八搭麻鞋。

“若已无念想,饮下这麻沸汤剂,望三思而行。”

苦度用木瓢舀出药水,将其置于脚侧木盆,缸内草药已烧制凝为硬壳。

“我意已决,小女子自幼失去触识痛感,只请大师快些。”

细看女子肤皮上尽是愈合圆疤,两指粗细,全身零散分布,主要位于躯干,不知曾作何用。

“那请入缸来吧,小僧就此助你登临极乐天,自此断我执法执,灭尽因果劫难远离尘世诸苦。”

苦度轻语。

黑虹霞光飞掠,那人速度太快,如雷霆惊乍,贯天而下,已经在歪脖古槐处。

段焱见此情此景,心中愠怒,这浩劫之世过于荒唐。

“我听闻古槐树下有一高僧,有挽洪宇将倾之能,不料只是一淫邪怪人。”

八荒不复。

段焱陷入茫然,竟是帝关后人,想必修为高深,那姬天素未免不能寻到。

淼淼宙海,找到云州故地的难度,远超寻回自己的记忆。

但拾忆之事也不可强求,段焱在泉儿庄只是随口一说,却一语成谶,真成了云游道士。

“施主误解了,小僧有一偏方,能助世人脱离苦海,非是我一意孤行,出家人不打诳语。”

苦度并不动怒。

只见绝美女子自行褪去衣衫,身体赤裸,进入缸中,蜷缩成一团。

苦度闭上单目不观此景,捡起地上铁杵,往缸内捣去,看似动作轻缓柔和,但气力之大,快速敲击将骨头研磨成渣,又慢慢捣碎脏腑筋肉,成粉成泥。

段焱心头大震,正欲说话。

“我观施主似是云游道人,可知殊途同归万法归一,佛道本是同源?”

虽那女子说自幼失去触识痛感,可单目紧闭的苦度仍然动作轻柔麻利,让苦楚在最小限度。段焱没有制止,自己迟了一步,人死无法复生,只是绕着陶缸走动,给苦度施压,看他能鬼话到何种程度。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为不使人泥僵化,苦度将之前舀在木盆里的草药汤剂,一瓢倒入缸中,继续捣拌,如此反复。

段焱观摩着这偏方。

苦度说的是,万物之反复变化,是道隐介藏形于万物之中游遁使其发生,在微弱之处里从而难以观想。天下的万物产生于看得见的有形质,有形质又产生于不可见的无形质,道是正反两个方面对立统一循环往复以致无穷。

段焱指头抵着下巴,他不是和尚,细观缸中动静,说道:“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阴阳两仪周而复始合生万物。然而人之欲念观想亦有极尽,大道深伟,非是你这丑汉怪人所能言语。”

他本对佛宗无感,只是向来有着起码的礼数,也是基于自身修养,如今前世作古,故人或许不复。

段焱也卸下微许负担,因这邪僧的荒唐行径,诋毁着苦度的外貌。

“承蒙道长教诲,依小僧拙见,万法有相似之处,盛极而衰,盈满则亏,物壮则老,道之变化,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遁去其一,留一线生机,小僧想必,此其一也乃人之业力,天地有缺,苦难有量,留给有缘人再塑六道轮回……”

陶缸中已经捣搅完毕,苦度两手抓住包在缸口边沿的黑布,将缸中草药外壳包裹的女子提起,结成一黑布茧蛹单手拎在手中,接着向歪脖古槐上一指,“施主且看,否极泰来。”

只见古槐树杈桠上挂着的许多黑布茧蛹与苦度手上的一模一样。

其中一枚茧蛹黑布外壳开裂,一只六彩蝶蛾从中振翅飞出,风沙也无法截停那有力的羽翼,登向高天。

段焱叹为观止,好一个偏方。

“在下无有神通傍身,既然施主在这,那槐树高大,还请施主助我一臂之力。”

苦度将黑布茧蛹打成死结。

段焱手指一勾,那女子茧蛹被挂在槐树最顶点的杈桠,苦度若有所思。

“小僧法号苦度,不知施主如何称呼?在下略懂看字。”

方才段焱驭物,是苦度从未见过的力量,而他所未见过的,必是超越性的未知恐怖之物。

“癸虚。”

并不是段焱胡说。

在他不记事,还在襁褓中时,其父找算命先生求名,倒也简单,据生辰八字得出命中五行缺火,所以取名为焱。

后拜入霄来山,有身份的成年男子在弱冠之年必须取字,不能直呼其名对其不敬。

其师父推演卜卦,久虑之后却赐字癸虚,意为癸水,也有海中无底之谷,众水汇聚之处,归墟之意。

段焱,字癸虚,号霄来尊者。

“怪哉。”

苦度双手合十,沉默良久,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段焱轻笑。

“我刚踏平灵威观,本是来杀你的,你与那灵威观主是何关系?”

他身后所斜挂的天阙出动,剑花周旋。

苦度摇头。

“小僧无神通傍身,在此处等待有缘人,助我东行。数年间皆在这槐树下,或许我曾见过……”

苦度话未说完。

天阙封喉,剑尖已抵入脖颈半寸,渗出血液。

但的确如苦度所说,无有神通傍身,毫无反抗,只是单手立掌,却未眨动眼皮或退后半步。

段焱收回天阙。

“据说你无所不知,经天纬地,可有方法寻回失去的记忆?”

段焱随意问道。

“寻回记忆?这个在下不知,不过小僧有一偏方,可令施主魂识横跨岁月长河,再历人生,只是无法改变因果顺序,溯回而上逆活尝尽个中滋味。”

苦度平静说道。

“此话当真?”

“只要施主有返魂莲魄为药引,加之鲲鹏死胎、烛龙断角等九种天材地宝,再以香附、赤芍、半夏、天刑草等四十味佐药为辅,小僧即可为施主煎药。”

“你是和尚,还是大夫?你定是在戏耍我,哈哈。”

段焱苦中作乐一阵狂笑,暂不说鲲鹏烛龙,这返魂莲魄他闻所未闻,从哪里去取?除却天阙飞瀑,以及十几枚尸丹,他身上空无一物。

“出家人不打诳语。香附、赤芍之流都是随处可见,但其中几样的确都是世所罕见,若是无有,小僧也爱莫能助。大可这般,小僧东行路途遥远,年深日久,不如结伴而行,我也略懂寻龙点穴探知密藏,施主集齐药方上的肉植草药,小僧再熬制也不迟。”

“你东行何故?”

“前去不详灾祸源头,平定动乱,重塑天地六道轮回。”

“你既无神通傍身,又如何做到?”

“小僧有一偏方。”

“太妙了……”

这下真让段焱乐了。

“甚好,甚好,我也无处可去,无事可做,先陪你走一段,观其效力,这些肉植草药是否有那么好找,要是我集齐药方物品,你煎不出来,我要你的命。”

“若是无效,任凭施主发落。只是此去路途凶险,妖魔歹人无数,不可急于一时,我推演卜算,将会在这槐树下遇到有缘人,已枯等三年。你我势单力薄,若是有那神秘禁区的禁主相助,这东行路上必能逢凶化吉,恳请施主与贫僧在此等候,但贫僧不愿骗人,千年万年我并不知晓,看施主意愿。”

“不用等了,正是我段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