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腰间系人头,杀入红尘中
任然头也不回,闯出街头。
所过之处,都是一场惊动的骚乱,尖叫声、恐慌声,不断回荡,冲上云天。
人们不能不骚乱。
试想一个少年,满身血腥气味,腰间悬挂着人头,坦坦荡荡、神色如常的快步行走,谁见了不害怕?
现在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时节,广州城何其大的城市,满街都是行人,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但是遇上了任然,人们惊慌失措,一个一个避之不及。
拥挤的人流,硬生生挤开一条空旷的甬道,千百双目光紧紧盯着他,无数的窃窃私语,也都围绕着他展开。
渐渐的,人们似乎发现,任然虽然看来恐怖,但并无袭击旁人,杀人夺命的意思,只是自顾自走着,仿佛前往某处。
若论神色,他是安详之至,宛若踏春的少年,与那恐怖离奇的外形并不相称。
不多时,就有人认出来,他腰间的人头,是广州五虎和纳兰将军,都是无比显赫的大人物,但也作恶多端。
还有仰仗武力的人物,反应了过来,自发拿了竹竿、棍棒,冲上来想要对付任然。
只不过那些攻势,始终落不着他身上,要么是差了一分,要么是欠了一寸,要么是滑开了,要么就是被任然随手反制。
那些心怀正义,想要制服他的人,至多是跌了一跤、武器脱手、剐蹭一下。
也有广州五虎的徒子徒孙,见到师父惨死,心怀怨恨,对他下了狠手、重手、死手的。
结果自己的武器却莫名其妙反击回来,对着自己或砍或刺。
根据出手轻重,惩戒不一,有的当场丢了性命,有的只是断几根手指。
仿佛冥冥之中,有人精确计算了他们的出手,将这些攻势公允的还给了他们,既不多给,也不少予。
甚至有洋人听说了这件事情,见了任然,大喊“该隐”,用十字架晃来晃去,却不敢靠近。
当然也有道士和尚,一一跑了出来,要么说他是菩萨,要么说他是大仙,争得不可开交。
任然身上的种种行为,他的出现也好,行事也好,简直都像是传说中的神迹。
不过从头到尾,任然对这些举动,既不生气,也不得意。
他神色如常,恍若未闻,心中只是默默自语:“薛红灯,你在哪里,你还活着么?”
“接下来的神州大地,该何去何从?这纷乱的浊世红尘,到底该怎么才能够扫得清?”
“今日这桩事情,一定流传出去,你若在世,听到了今天的事情,便来找我吧。”
“只要你仍不忘初心,我就陪你去杀世界上的任何人,做任何事情,将我的一身武学,落到实处,对得起它!”
“若你始终没来找我,我权当你也死了,那也怪不得我,自己着手了。”
“到时候就先杀入清廷,将慈禧杀了,再杀去租界,将洋人杀了。”
“若还留得性命,去英吉利、法兰西、德意志、日本国……远渡重洋,一个个杀去。”
“能杀多少,便是多少,杀到我死为止,便也就够了。”
任然怀揣着这样一个宛若孩子般幼稚、又比金子还漂亮的念头,真真是千万个艰难困苦,挡不住脚下迈出个龙行虎步、一往无前。
很多人亦好奇他要去往何处,有些胆子大的,便跟在后面,渐渐形成一条十分壮丽的人流。
不过广州城何其大也,任然只是走过三四条街,身后便跟着几百上千来人。
这样一来,到了新的一条街,人群密集,影影绰绰,更多的人也根本看不到任然的情况,只是见到这幅阵势,立马退避三舍。
一边退开,一边讨论起来。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
“是哪家的大人物,来到了这里?有这般多的拥趸?”
“好气派啊,只怕是京城来的吧!”
“我看不止,估摸着是洋人咧!哈哈,这样大的阵仗,难不成又是吃败仗、签条约啦?”
“嘘,我表哥刚才在那条街,你们都错啦,是个胆大包天、横行无忌的狂徒,杀了人,却携人头自如行走咧。”
“是啊是啊,听说他身高九尺……”
“对,我也刚刚听说了,好像是武当下来的真人,修炼了六十年,来扫荡群魔。”
“真的?”
“真的,打包票。”
“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没错没错,今日怕要出大事。”
“我去给我弟弟说说……这也太吓人了……”
太多人挤不进来,见不到任然真容,便把消息传递出去,而中间自然夹杂着许许多多的猜想、推测乃至于胡说八道。
一传十、十传百,一会儿功夫,大半个广州城都听到了这回事,整座城池,都在沸腾。
今天注定了任然的存在,会被无数次的讨论。
至于任然,接下来步履稳定,浑不在意,连续去了好几处豪宅、高楼、商铺,乃至于租界之中。
他找上的,都是一些富商、权贵和洋人,无不大名鼎鼎,乃广州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们平日里作威作福,耀武扬威,没成想今次却碰上了任然这么个煞星。
善恶到头终有报。
任然直截了当,闯了进去,所过之处,没有一合之敌,什么看家护院的人士,都被一扫而空。
偶尔,甚至还有火枪。
不过一两把火枪,对他毫无作用。
最终往往是他抓住正主,抬手打死,割了人头。
不多时,一颗人头,从高楼洋房之中,抛飞出来,滚滚落地,来到人群之中,又是引起了一阵惊呼。
这样的事情,一开始,自然引起了人们的恐慌胆怯。
“啊,他是去杀人了!”
“可怕又恐怖啊,这人莫非是地狱来的恶鬼索命,怎么太阳不烧死他?”
“我们还是快跑吧!”
“诸位,请不要怕,这人是个横行乡里、欺男霸女之徒。这位少年,所做的乃是难见的义举、天大的好事,且听我说说这死掉的家伙曾做过的恶事……”
有个读书人见识卓绝,正好认识这死者,知道这家伙乃是个凶恶之人,如此死去,他心中可大叫一个好字。
那人头,正好滚落在他脚底,他固然是吓得心惊胆战,也痛快过瘾,对任然更生崇敬佩服之情。
没想到的是,周围人却反感无比,他立刻醒悟过来,不是人人都知道其中内情。
在旁人眼中,任然却是个强闯民宅,掠夺性命的可怖凶神。
他心中一动,立即大声高喊,吸引注意。
接着便滔滔不绝,传颂他们的恶行,告知身旁不知情的人。
他一边述说,一边构思,还一边跟着任然行走,居然也是条分缕析,将死者所做的恶事一件件、一桩桩揭露出来。
但有质疑,也是知无不答、理据充分,叫人无有不信。
从第一个死者说起,说到一个时辰后,任然都杀了第十七个人了,还没有说完那第一个死者犯下的罪孽。
等到说完了,读书人嗓子也哑了,唇口开裂,干渴极了,满头汗水。
却还是不忘对周围的人叮嘱:“请把我所说的事情,宣扬出去,不要让这位侠士,做了好事,被人误解。”
“我不会功夫,不能和这位侠士一样,为百姓除暴安良。但我日日夜夜,心中所想所思,何尝不是如此行事?”
“我平生所学,不过几本杂书、几行字迹,没有人知道我的名姓,我也没有为人们做过一些事情。”
“我的前半生籍籍无名,碌碌无为,对不起诗书,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天地,惭愧万分,但今日也愿意用微薄的性命,担保这番话的真实。”
“请诸位传播出去,请将我所说的这些传播出去!”
“切莫让大善之举绝于人啊!”
他的一番言语,真诚万分,说着说着,哽咽起来,声音嘶吼。
最后一声大喝,一个踉跄,身子一软,却就晕厥过去。
也不怪他体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要在这种阵仗行军,又要大声说话,讲述故事,还得耗费心力去整理思绪,回答质疑。
无不是极为耗费精力的事情。
他做这一系列事情,乃是被任然激发了心中的血勇,一个劲头过了,冲击上头,支撑不下去了。
幸好周围的人,早已是心有戚戚,见他不妙,几声惊呼,便有人主动将他搀扶起来,从人群中脱离,去安置在一旁。
很快,跟随者任然的千八百人,也有如书生一般,主动放弃跟随任然的。
毕竟任然要杀的人,可是遍布广州城,任然可以从南走到北,从白走到黑,他们没有那份脚力,不能够随着四处乱闯。
不过,他们的肉体停了下来,心里却惦记着这些事情,沉甸甸的,和过往那些八卦、热闹、故事,一点儿也不一样。
他们有一些,想要讲述什么的冲动。
接下来,就不断讲这件事情,讲给那些路过的不知情的人。
他们却不如这书生记忆力极佳,能够将一个恶霸罄竹难书的罪行,一一记在心里。
到头来也是每人说出自己记住的那一段。
但最后这番话,人人却都记住,也不忘叮嘱:“我所讲的,是一位不知道名姓的少年所做的义举。这件事情,最开始是一个不知名姓的书生开始传颂……”
每一个传颂的人,也都是陌生人,他们听了之后,也往外传颂出去。
往往便在后面加了一句:“而我听闻的,是一个路边的不知名姓的路人所讲……”
从江湖郎中到一个小偷,从一个小偷到一个说书人,从说书人的口中到铁匠的耳朵里……
所有有良心的人,都将这件惊天动地的伟大事迹,给传递了下去。
久而久之,许多人都知道了,今儿个的广州城,正有一条洪流在蔓延,不断杀死艰险凶恶之徒。
听起来简直像是神话故事。
远一些的,当做传奇、笑话、谈资来听,根本不信,觉得荒诞无稽。
近一些的则将信将疑,这是几万人亲眼见到的真事,只是消息滞后,都已经是好几个时辰之后,才知道现在发生的事情。
任然就在这样的氛围里,继续自己的杀人之旅。
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是,这样的杀人,简直和救人没有什么区别。
……
不过,终究也有意外发生了。
任然在杀死第三十三个不仁不义狼心狗肺之徒的时候,在接近第三十四个该死混账的时候,也第一次停了下来。
他身后的队伍,不由得一惊,出现了很多骚乱:“他终于停下来了?”
“天快黑了,他的这场杀戮,难道要结束了?”
“看来,他也是人,也会累啊!”
任然却不去管许许多多的脑补、猜测,停下了步伐,看向远处一栋占地极大的别墅庄园。
和之前的所有类似地方一样平静,悠闲,豪奢,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不过在任然“秋风未动蝉先觉”的感知之中,里面已经提前布下了起码三百名火枪手。
“官府终于反应了过来。”
如果设计者有足够智谋,一定有妥善安排,会考虑到自己的身法速度。
待自己一踏入进去,立刻支开天罗地网的扫射,将入口连同周围十米范围一起用无差别火力覆盖。
就算自己的皮肤已经练得紧绷,如牛皮革,全身骨骼坚硬,如老虎骨头,但至多能撑过一轮、两轮,绝对撑不过三轮、四轮。
任然点了点头:“看来今日到这里,也该结束了。”
他转身就走。
该鲁莽的时候鲁莽,嚣张狂妄、飞扬跋扈。
该隐藏的时候隐藏,韬光养晦、急流勇退。
任然的手段,精巧细致得很,得到了薛红灯的真传。
薛红灯曾经说过:“以你的天赋才情,可以想见未来前途广大,更难能可贵,你还有一颗赤诚救人的心思。”
“我也知道你的志向,但练拳是练拳,做事是做事,你得分个清楚。”
“千万不要觉得自己练了武,能够一个打十个、打一百个,就妄自尊大,动辄与人拼命。”
“不敢拼命,是懦夫所为。但与人拼命,是莽夫所为。”
“有拼命的本事,逼得别人与你拼命,却又不浪费自己的生命,这才是智勇双全的英雄人物。”
“正因为你的强大,所以人们才会研究你、针对你,这时候你反而容易失败,该加倍小心谨慎才对。”
任然也一直记得这番话。
他绝不忌惮死亡,这么多年日日夜夜练武的时候,已经想得清清楚楚,无非早或者晚而已。
兄长的死,是一个契机,但今日这件事情的发生,早已经是板上钉钉。
未来杀到皇宫、租界、各国列强那里,他也用这一套,不过那时候的凶险之处,比广州城大十倍、百倍、千倍。
即便小心谨慎,只怕也很难活下去。
但他也不在乎,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且看是自己走得下去,还是他们拦得住。
其实今日能杀到三十七人,任然已经十分满足。
不过这也不能怪官府反应慢了,主要是任然引起的轰动太大,使得全城混乱不堪。
有的人听到附近有杀人的狂魔,便就带着一家子仓皇躲避。
有的人则听说是场千百年难见的天大事迹,又要来看热闹,以后吹牛用。
还有人是知道任然去杀不仁不义的富豪权贵,也怀揣着某些小心思,想要趁着混乱,拿取不义之财。
也有的是跟到了一半,就地停下休憩,畅想任然接下来的行走多么痛快,却成了街道上的阻碍。
还有任然身后这一条时而来了人、时而去了人的队伍,浩浩荡荡以至于数千之多,堵塞交通,闹出瘫痪。
这些繁多的事情,使得官府调用人手的速度,十分拖累,焦头烂额,难以周全。
更不要说,任然飘忽不定,谁也无法预测他的路线,谁也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去杀谁,人们甚至不知道要用多少人手才能对付他。
直到最后,几经考虑,官府才有了现在的应对。
这其中,倒也有些有趣的地方,譬如官府可以确认任然现在大致的位置,毕竟这只队伍浩浩荡荡,高调得可怕。
但怎么确认他接下来要杀谁,怎么提前埋伏,却就得推论了。
而事实证明,推论正确,也就是说,官府非常明白任然会杀谁,这个世界上该死的人是谁。
但他们绝没想到,任然来到了这里,居然能够秋风未动蝉先觉。
更知道进退,一旦见势不妙,立即转身即去。
三百人也好,三千人也好,哪怕来三万人,也不是不可能,但总是要吃饭睡觉的。
且看谁赖得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