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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这帅哥多少有点不知好歹了

湘城的夏天,不是连日暴晒,就是连日阴雨。

不过细雨绵绵并不耽搁飞机行程,下午五点,从瑞士起飞到京城转机,最终飞往湘城的飞机按部就班,在湘城机场准时降落。

经过了近二十小时的飞行,加上连日的劳累和伤心,温倾铭的眼圈泛着淡淡的青色。

飞机落地时,他从行李架上拿下行李箱,看着旁边同样神色恍惚的女生,轻声叫道:“阿肆,走了。”

程肆站起身,听话地跟着他走下飞机,怀里抱着她妈妈的骨灰盒。

这一路,他们几乎都没说什么话,温倾铭知道外甥女心里的难过不是短时间用言语就可以抚平的,失去至亲的伤痛或许只能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逐渐愈合。他自己亦是如此。

姐姐温静懿英年早逝,对他,对自己的“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母,对尚未成年便失去生母的外甥女来说,都是往后的岁月里漫长的苦痛。

司机和助理早已候着。

刚坐上车,助理就忙不迭地开始向他汇报工作。

程肆一路都犹如一个布娃娃一样安静。想起外甥女曾经的乐天开朗,温倾铭特别心疼,希望回来以后,她能慢慢调整过来。助理贴心地提前准备了吃的,但程肆毫无胃口,在温倾铭说多少吃一点后,她才因不想让舅舅过于唠叨,拿起筷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

回到家,温倾铭把她送到门口说:“你回去休息一下,睡不着就去我那边待着。”

程肆乖巧地点头:“舅舅你去忙吧,我没事。”

温倾铭看了下手表说:“好,去吧。”

程肆转身回了自己家里,温倾铭也推开对面屋子的门。

这是温家早就置办好的房子。温家大女儿温屿彤早早地嫁去了瑞士。所以温家二老分别在这个小区里给二女儿温静懿和小儿子温倾铭各置办了一套房,平时两人都有自己的住处。温静懿和程东来结婚后,一直住在程东来买的别墅里。温倾铭本身住在离公司不远的另一个高级小区,但因为温静懿离婚后搬来这里,他担心姐姐和外甥女两人住着不太安全,索性也搬了过来一起住。

回国前,温倾铭已经安排了余姨过来打扫。

所以房子跟一年前离开时几乎一模一样,一尘不染,充满了宁静又熟悉的气息。

程肆抱着骨灰盒走进妈妈的房间,梳妆台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她妈妈平日用的护肤品,衣帽间里井井有条地挂着妈妈的衣服,仿佛妈妈从来不曾离开一样,程肆的眼泪瞬间跌落。

之前怕外公外婆难过,程肆不敢当着他们的面哭,现在在妈妈的房间里,空气里弥漫着妈妈喜欢的佛手柑的味道,她终于不再控制自己。

她抚摸着骨灰盒,低声喊着:“妈妈,妈妈……”

可是房间里,再也没有人应她。

连日的伤心和压抑,导致她许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回到熟悉的地方,抱着妈妈的骨灰盒躺在她的床上,哭累了,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晚上九点,温倾铭处理完工作。

锅里有余姨提前炖好的银耳莲子汤。不知道程肆会不会饿。

他去对面喊程肆,却发现程肆在姐姐的床上,抱着姐姐的骨灰盒蜷缩着睡着了。

他顿时有些心酸,他走过去想把温静懿的骨灰盒拿过来放在桌上,但想了想又没动,这是程肆目前唯一的慰藉了。

这些日子,他没睡好,程肆只会比他更脆弱、更累。

最后他轻手轻脚地帮程肆盖好了被子,把空调风调小,走出了房间。

程肆睡了一个安心而漫长的觉。

醒来时,她甚至有些迷茫,自己为什么在妈妈的床上对着空气喊了声“妈妈”……

可当她低头看到手边的骨灰盒时,所有记忆瞬间归位。她愣了一下,才抱着骨灰盒站起身,将它放置在温静懿的梳妆台上,轻轻地摸了摸,又恍惚地站着看了一会儿,最后才平静地回到自己房间洗脸刷牙。

洗漱完后,她抬眼看了下屋里的钟,已是中午十二点了。

恰好温倾铭过来喊她吃饭,看到她起床他舒了口气:“终于起了?过来吃中饭。”

她跟着温倾铭去他家里,余姨已经做好了四菜一汤。

余姨看到离家很久的程肆,虽然心酸又心疼,但分寸感极强,不提及任何往事,只是装作程肆并没有离开过一样,慈祥地招呼她:“小公主快过来吃饭。”

程肆听话地在桌边坐下。

吃饭时,温倾铭跟她说,已经帮她办好了转学江夏的手续,过几天开学她就可以直接去报到了。

程肆点了点头。

她之前在麓湖念书,高二结束,温静懿去瑞士治疗时,她就办理了休学。在瑞士,虽然外公有请华人家教帮她补习,但肯定不如在学校上课那么节奏紧凑,加上她平时常陪伴温静懿到处游玩看风景,学习时间有限。当时温静懿建议她回来重读高二。她不想重读,她同学都升高三了,她不想突然变成大家的学妹,但舅舅拿了套试卷给她做,她水平刚够及格,直接读高三肯定吃力,于是她不得不服从安排。

江畔公寓附近就是湘城知名的江夏中学。

湘城四大高校中,竞争最激烈的就是江夏跟麓湖。

为了方便照顾她,加上地理位置的优势,所以温倾铭帮她办理了转学。

吃完饭,温倾铭又向她交代了一些生活琐事,就匆匆去公司了。

余姨收拾的时候,程肆回到自己房间开始温习功课。

整个下午,她就在温习功课中不知不觉地度过了。

如果不是余姨喊她吃晚饭,她都没发现,外面已是黄昏。

白天时霸道而炽热的太阳,此刻变得温柔起来,余晖将淡灰蓝色的云层涂抹得深浅不一,像一条长长的渐变色的薄纱裙摆。

江畔公寓是江景房,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正对着贯穿湘城的湘江。此刻满江流水之上,粼粼波光跳跃闪动,像碎金,又像幻景,有一种破碎的、无法挽回的感觉。

她看了一会儿,睁眼闭眼反复几次,调节了眼睛的疲惫后,才走出房间。

吃完晚饭黄昏已尽,街头华灯初上。

窗外的车水马龙,尽是别人的热闹,而自己却是孤身一人。

她决定下楼走走,临出门,看到门边的滑板,便顺手带上了。

湘城本身是不夜城,即便午夜也灯火通明,更别说晚饭后,正是热闹繁华之时。江畔公寓位于湘城正中央,楼下商场、酒吧、KTV比比皆是,热闹非凡。

程肆踩在滑板上,慢悠悠地走街串巷滑着。

小吃街依旧络绎不绝,她喜欢的奶茶店、烧烤店依旧门庭若市。

她本身已经吃饱了,但看到常吃的那家小吃摊上焦糖色的糖油粑粑,多日来在国外吃的食物口味单调,让她此时突然被勾得胃口大开,最后没忍住买了一份。

熬得香甜的焦糖,裹着软糯的内馅,入口那一霎的甜,让她有一瞬间的被治愈感。

她肠胃不好,不能吃糯米类食物,但她总禁不住诱惑,顶着巨大的“大不了吃完再吃一排健胃消食片”的压力,也要吃。

以前她妈妈就算看到,也从不阻拦她。妈妈说,越阻拦,逆反心上来反而越变本加厉,倒不如让她学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温静懿是一个温柔又迷人的妈妈,对程肆有着极深的影响,所以她至今都不能原谅爸爸程东来对家庭的背叛。

“王冕,你别这样。”

程肆捧着糖油粑粑站在街角缓慢地吃着时,突然听到一个女生小声且为难道:“你再这样我喊人了……”

女生的声音带着哭腔,柔弱中透着些许恐惧。

程肆转过头,看到身后不远的巷子里站着一对男女。从侧面望去,女生身材清瘦,脖颈修长,留着短短的学生头,头发别在耳后。虽然看不清正脸,但她的打扮和声音,都给人一种温婉绵软的感觉。

她身旁的男生,胖且猥琐,穿着印有某奢侈品牌巨大商标的T恤,吊儿郎当的站姿就暴露了他无赖的气质。他步步逼近女生,想要搂住女生。听到女生这样的求饶式的警告,他不但没有停止动作,反而贴近女生,涎皮赖脸地笑道:“你喊啊,白梦,你喊人我就告诉别人你拿了我的电脑,我只是在跟你要回属于我的东西。”

那个叫白梦的女生似乎对男生有些惧怕,却没有放弃挣扎。她边推开男生不规矩的手,边羞愤地辩解:“我从没拿过你任何东西!”

王冕嗤笑着提醒道:“你弟弟手上的那台iPad……你以为是你爸妈买的吗?别做梦了,当然是他姐夫我送的。”

白梦睁大了眼睛,她突然醒悟过来,怪不得弟弟最近对她和善了一些,原来竟是出于这样的原因。

她咬着下唇,脸色在昏暗的路灯下变得像纸一样白。

王冕见此立刻诱惑道:“只要你跟了我,我肯定不会亏待你。小梦你看,我这么喜欢你……”

“王冕,谢谢你的喜欢,但我配不上你,求你放过我行吗?”白梦边哀求边试图挣脱男生的钳制,但对方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打算。

程肆眯了眯眼。

这个叫王冕的男生,看着年龄不大,行事却挺下流。

她对别人的事情不感兴趣,但这种龌龊男让人没法忍。

她把手里的盒子往旁边的垃圾桶一撂,擦了擦手正准备上前,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男生,突然与她擦肩而过,先于她走向那对男女。

“白梦,原来你在这里。”他走到他们面前停下,冰冷的眼神落在王冕身上。

王冕讪讪地笑着,停了手上的动作。

白梦立刻挣脱他,瑟缩着肩膀跑到那个男生身后。

从程肆站的位置看过去,她只能看到那男生的背影。他长得很高,肩膀线条流畅平直,穿了米黄色的T恤、军绿色的裤子,有一种清新的少年气。

王冕被坏了“好事”,自然少不了有点恼意。他皮笑肉不笑地打了声招呼:“傅遇啊!”

叫傅遇的男生没动,冷眼看着王冕,但右手已经握成了拳状。

王冕是什么人,对白梦揣着什么心思,班上无人不知。

可白梦却拉住傅遇的手臂。她看着傅遇,眼里还有刚刚被王冕纠缠吓出来的泪意,但她轻轻摇了摇头——王冕她得罪不起。

今天她很幸运,遇到了傅遇,可明天呢?后天呢?

王冕抱着胳膊,不爽地看着他的“小梦”和傅遇“眉来眼去”。

他们在学校里属于两种人,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虽然傅遇的出现让他很不爽,但他还是觉得没必要因此正面起冲突。

因为傅遇并不好惹。很久以前,他见过傅遇跟别人打斗时的样子,又阴狠又凶残,跟平时温文尔雅的那个他简直判若两人。

傅遇不想让白梦为难,轻声道:“我们走吧。”

白梦点点头,跟着他转身离开这条小巷。

王冕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对着白梦的背影故作不舍地告别:“这就走了啊?小梦啊,下次再出来一起玩。”

白梦没有回答,只低着头,紧紧跟着傅遇。

两人朝程肆这边走来,看清“富裕”长相的那一刻,程肆挑了下眉。她见过许多帅哥,国内国外什么风格的都有,但傅遇依然令她惊艳。

傅遇长了一张格外纯真的脸。白白的皮肤,浓黑的眉毛,一双清朗的眼睛,仿佛冬日深山里的清泉。

只看眼睛的话,傅遇给人的感觉偏冷,但他天生唇角弧线上扬,不笑时也像带着淡淡的笑意。这中和了他眼睛的冷峻感,突出了他气质中温和的部分。

傅遇回过头,也向程肆瞟了过来。

他们的目光在空气里短暂交会,又像有着各自轨道的行星,倏地错开了。

傅遇带着白梦,与程肆擦身而过。

程肆放下滑板准备滑着离开时,恰好王冕从巷子里走出来。

两人打了一个照面。王冕看到程肆,眼睛一下就亮了,像恶狼看到了可口的猎物。

程肆穿了一身白色短款运动装。收腰款的T恤,手抬高的时候会露出一小截纤细的腰;膝上十厘米的短裤下,一双雪白的腿笔直修长。

程肆的身材很好,长相也不错。她扎着高马尾,一张白嫩的脸没有任何妆饰也依然美丽娇艳。

她不笑的时候,眼神很冷峻,挺直的鼻梁下,嘴唇微抿,勾勒出一道透着倔强感的弧线。

王冕有一瞬间的恍惚。如果说白梦是百合,纯洁美丽易揉碎,那眼前这个女生就是玫瑰,漂亮带刺但会让人欲罢不能。

王冕吞了吞口水,没脸没皮地走上前跟程肆打招呼:“嘿!美女,你是哪个学校的?”

“……”

程肆刚刚还以为王冕只对他喜欢的女生比较过分,现在才发现原来他对每个女生都这么厚颜无耻。

她厌恶地瞥了他一眼——这个油滑的龌龊男,谁给他的勇气敢来跟她搭话?她多看一眼,都觉得眼睛被污染了。

程肆面无表情地滑着滑板走了。

对于程肆的不理不睬,王冕倒也不生气,美女一般都不爱理人。他迅速掏出手机拍下了她的背影,并发到平时的玩乐群里问:“谁认识这个女生?”

程肆滑着滑板转了一圈后,终于找着一家药店,进去买了一盒健胃消食片,跟吃糖果一样,一片接一片地嘎巴嚼着,然后滑着滑板继续在街上晃悠。

经过公交车站时,她又看到了那个叫白梦的女生,不过刚才的男生已经不见了,只剩她一个人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公交车。

他们不是一起走的吗?

她只是疑惑了一下,也没有特别在意,继续往前滑,最后在“虎口余生”门前停下。

“虎口余生”是温倾铭的老同学安琥珀开的一家清吧,她舅舅耳提面命,禁止她去任何酒吧,除了“虎口余生”。

温倾铭以前经常带她来跟他同学玩,所以她跟安琥珀也挺熟,小时候她甚至以为安琥珀未来会成为她的舅妈……

她走进灯光昏暗的酒吧,安琥珀很少在店里,但她很会挑人,“虎口余生”不算小,店里有十多个服务生,男帅女靓。店长莫奈是个中文一级好的日本帅哥。

她进去时莫奈正陪一桌客人谈天说地,但仍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所以第一时间看到了她。她经过时被莫奈吃惊地拉住,莫奈揉了揉她的脑袋关爱道:“哟,小公主回来了。”

程肆应了一声,也不打扰他,直接越过他来到吧台。

“一杯么么酒肆。”程肆在高脚椅上坐下后,才发现调酒师换了人。

新上任的调酒师,穿着一件很普通的白衬衣,可即使是在昏暗的灯光下,他仍把这件普通的白衬衣穿出了独属于他的帅气感。他的侧脸看起来很温柔,微微扬起的嘴角像天生带着笑意。

他似乎没有看到程肆,白嫩的手握着调酒器,动作熟练地上下摇晃着。

程肆觉得有些眼熟,又细看了两眼,才忽然发现,这是刚刚叫“富裕”的男生。

他的T恤换成了笔挺的衬衣,头发全部梳了上去,抓出不规则的纹路,露出完整的额头和英俊的五官。

半小时前,他还像个乖巧正派的帅哥,而半小时后的现在,他突然变身,成了“坏男孩”调酒师。

没看她,他只是习惯性地应声:“好的,客人您稍等。”

程肆顿了顿,低头开始玩手机。

“您要的么么酒肆。”过了一会儿,傅遇将调好的饮品轻推到程肆面前。

但看清女生的脸后,傅遇一愣,然后摁住高脚杯底座往回拉了一下。

“你成年了吗?”他有些犹豫地问道。

程肆怔了怔,笑了起来。这大概是她这段时间以来碰到的第一件好笑的事。

这个男生长得挺帅,但好像真的挺爱管闲事的。

“么么酒肆”是一款酒精度数几乎为零的桃味饮品,是安琥珀让调酒师专门按程肆的口味研制的,并以程肆的名字命名。

傅遇显然不知道这些内情。作为调酒师,他当然知道这款饮品的酒精度数极低,但酒吧禁止向未成年出售酒水。“么么酒肆”酒精度数再低,那也带有酒精成分。

眼前这个姑娘,他先前在遇到白梦的那个巷子口见过。当时她抱着滑板,一副极具正义感的样子,明显是个高中生。但此刻在店里不停变换的灯光下,她坐在吧台边熟练点单的模样,又让傅遇有些不确定自己的判断。

“怎么?”程肆右手托住脸支撑在吧台上,突然有了恶作剧的心思,她装作老练地望着傅遇问,“我看起来很小吗,帅哥?谢谢夸奖,可我——”程肆顿了顿,左手从他手里从容地接过了高脚杯,假装真诚地说,“已经十九了哟。”

程肆太从容,加上店里有保安查证件,所以傅遇只犹豫了一下,便不好意思地松了手。

“哎——”程肆叫住转身回调酒台的男生,微微偏着脑袋看着他,挑衅地问,“你——成年了吗?”

她说话的样子有些桀骜不驯,但眼神异常明亮干净,在斑斓的光影映衬下,像能直直地透进人的心里。

“二十。”傅遇愣了愣,温和地笑答。

程肆小口小口地喝着,莫奈陪完了客人,走过来坐在她身边,看看她手里的杯子,夸她:“真乖。”

他自从来店里就被安琥珀一再嘱咐,程肆过来,除了果汁和牛奶,只能喝这款饮品。

小姑娘喝酒容易醉,醉了就闹乱子,而她闹乱子的本事惊人。

听说她舅舅第一次带她来,没耐住她央求,让她尝了两杯度数略高的鸡尾酒。她喝完没一会儿就醉了,说话的声音很温柔,但态度很坚决。她非让她舅舅换水手服陪她演美少女战士变身,还要跳整套的变身舞蹈。舅舅当然不从,程肆就一会儿哭闹耍赖,一会儿激情澎湃地鼓励舅舅:“舅舅加油,不要害羞,跳起来!”——这就是老曾特意调配出“么么酒肆”的原因。

程肆知道莫奈的意思,她的事迹在安琥珀整个店里都传遍了。

莫奈只知道程肆出国了,不知道她的家庭变故,所以问她:“小阿肆什么时候回来的?瑞士好玩吗?”

“还凑合吧。”程肆回答得很敷衍。

莫奈觉得程肆出去一趟,回来好像变了不少。以前她特别能闹腾,现在多了几分沉静的气质。而且她的沉静里有些恹恹的成分,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但程肆不说,莫奈便也不会问。

他岔开话题:“有没有觉得你的么么酒肆口味变了一些?”

程肆看了一下已经饮了半杯的么么酒肆,突然发现,好像比以前更柔和适口了一些。

她看向傅遇问:“店里换调酒师了吗?老曾去哪儿了?”

莫奈摇摇头解释:“傅遇是琥珀的弟弟,老曾的徒弟,有时候晚上会过来顶几小时的班,老曾在外面办事,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

“琥珀姐还有弟弟?”程肆有些意外,认识她这么久从没听她谈起过。

刚好傅遇这会儿没调酒,在擦桌子。莫奈热情地招呼他:“傅遇君,傅遇君,你来。”

傅遇放下手里的活,直起身走过去,莫奈指着程肆给他介绍道:“这位小美女是程肆,你要记得呀,她以后来店里,只能点么么酒肆,或者果汁牛奶,因为……”

“因为我轻度酒精过敏。”程肆及时地打断了莫奈的话,以免他把之前的醉酒事件又添油加醋地说一遍。

莫奈好笑地看着她,倒也没打算揭穿她。

傅遇这才知道,程肆是店里的熟客。

“不好意思,刚刚误会你了。”

“怎么了?”莫奈疑惑地问。

“没事,一点小误会。”程肆立刻面不改色地掩饰。

傅遇冲她点头,淡淡地笑了笑,然后跟莫奈说:“放心吧,店长,我记住了。”

刚好有点单的,傅遇转头又回调酒台调酒了。

莫奈坐下来跟程肆聊天:“你觉得他怎么样?帅吗?”

“挺帅的。”程肆漫不经心地答道。

莫奈偷偷地跟她示意,让她注意旁边的几桌女生,说:“看到那几桌的姐姐了吗?都是为他来的,轮流跟他要过电话号码,都没要到。”

程肆顺着莫奈的示意,转动了一下头颅扫视了一圈,有不少美女。

轮流要都没要到号码?那这帅哥多少有点不知好歹了。

程肆喝完么么酒肆又在“虎口余生”坐了一会儿,才准备回去。

莫奈却叫住她:“我找人送你回去。”

程肆摆手:“不用,我清醒得很。”

但安琥珀吩咐过,只要程肆来这里,就得安排人送她,所以莫奈十分坚持。

程肆很久没来,差点忘了这么一回事。她准备拿滑板直接走掉,却被莫奈死死按住,环顾整个店找人,刚好这时老曾从外面回来,开心地跟程肆打招呼,莫奈立刻转头冲着傅遇喊:“傅遇君,你去送送小阿肆。”程肆:“……”

为什么不是熟人老曾送她?

但她怎么能理解莫奈的好心,莫奈怕她跟老曾年龄差太大没话说,特意喊了看起来跟她同龄的傅遇,他还觉得自己真是个小机灵鬼呢。

有比陌生人送自己回家更令人尴尬的事吗?虽然他很帅,但是她一点也不想应付陌生人。

但她怎么能拗得过莫奈的坚持,加上莫奈很干脆的一句“这是老板的命令”终结了她的推托。

傅遇走过来,接过被莫奈和程肆拉扯的滑板,率先朝门口走去,严格执行“老板不在,但铁令如山”的原则。

程肆只好跟在“富裕”身后走出酒吧。

“你住哪里?”出门后傅遇问她。

“江畔公寓。”

“挺近的,走吧。”

程肆点头。

夜风微凉,月亮在云层间时隐时现。从“虎口余生”到江畔公寓的路,前半段车水马龙,热闹非凡,但转过一个路口后,行人就少了许多。

程肆按自己的节奏,慢悠悠地晃荡着。但她很快发现,傅遇始终在离她半个身位的侧后方。

她走快一点,他也会快一点;她慢下来,他便也慢下来。两人之间的距离,始终隔着不远不近的半个身位。

程肆发现,傅遇这人虽然爱多管闲事,但其实是个极有分寸的人。他管“闲事”,但不会过分逾矩,待人接物,和善中又透着疏离。

程肆之所以不想有人送自己回家,是懒得在路上还要应付别人。但傅遇像很了解她这一点似的,恪守护送她的职责,但全程像个透明人一样,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可遇到像傅遇这样安静的人,程肆闷久了反倒有了几分说话的兴趣。

她转头问他:“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嗯?”傅遇眨了一下眼睛。他不是没听清程肆的问题,而是反应慢了半拍——他本以为这一路,他们都不会说话了。

其实早在去“虎口余生”的路上,他就看到过程肆。当然那时他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看到她踩在滑板上,像一阵风一样从他眼前一闪而过。

原以为只是人群中的偶然一次相遇,谁知走了一段路后,傅遇又看到了她。

那时她正站在路边吃糖油粑粑,像个小孩子一样,吃到嘴角沾上了糖汁也不知道。但下一秒,她的眼神突然凶狠起来,像利刃一般投向巷子深处。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白梦和王冕。

他再看向她时,她仿佛已经按捺不住,巴掌大的脸上仿佛写着几个大字——“老子要去匡扶正义”!

傅遇抢了先。

也许在潜意识里,他不想这个漂亮女孩和王冕那种人渣产生什么交集。

程肆有一双太过干净的眼睛,王冕不配与她对视。

可后来,他们又在“虎口余生”相遇了——一个晚上的时间,他遇到了程肆三次。

程肆和人说话时有点痞痞的,明明长相美丽,身上却有种顽劣少年般的淘气劲。

可她不说话的时候,又恹恹的,仿佛与世隔绝一般。

在店里,他摇晃着调酒器时,偶尔会瞥一眼后来坐在角落里的程肆。他远远看着她,仿佛看到了某个时候的自己。

所以程肆的主动发问,让他微怔。

傅遇抬眼看向程肆。

她在微笑,可是眼底空空的,没有喜悦也没有探究的意味。

也许,她只是想说说话,打发一下时间,让此刻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热闹一点吧。

傅遇想了想,尽可能地释放出自己的善意,试着让谈话延续下去。他微笑着问:“要不你猜猜看?”

程肆倒真的认真猜起来:“你是琥珀姐的弟弟,那你姓安吗?”

“不姓安,单姓傅,单人旁傅。”

“噢……傅誉,段誉的誉?”

傅遇淡然摇头,仿佛古代的那种翩翩公子,回话也非常古意:“非也。”

程肆继续猜:“上日下立昱?”

傅遇眨了眨眼,含笑摇头。

“金字旁加玉的钰。”这些都是寓意极好的字,也是常被人放入姓名里的字。

傅遇仍旧摇头,却浅笑着说出正确答案:“是最常见的相遇的遇。”

程肆顿了一下:“相遇的遇?傅遇啊,听起来有些像‘谐声哏’,不负相遇。”

“嗯,爸妈取这个名字时就是这个意思。”傅遇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有个地方又轻轻抽动了一下。

已经不觉得痛了,可是伤痕依然存在,永远在提醒他要铭记那些经历。

“好浪漫,你爸妈一定非常相爱吧?”程肆羡慕道。

“他们……非常相爱。”

“真好。我爸妈曾经也非常相爱。”程肆说完,自己都愣住了。

她没想到自己会对傅遇说这些。严格来说,他们还是陌生人。

她眉间瞬间聚拢的阴郁,让傅遇微怔。然后他像没听明白那句话的言下之意一样,语气平缓地岔开话题问:“听莫奈叫你小阿肆,你全名叫什么啊?”

“程肆。禾木程,放肆的肆。”

“哦……”傅遇如梦初醒,“么么酒肆的肆,这款饮品是老曾单独为你研制的啊。”

傅遇之前听老曾谈起过这款饮品的由来,但一时没把它和程肆联系上。

“老曾都告诉你了?”

傅遇点头:“来龙去脉非常清楚。”

“……”

“看来我刚刚编的酒精过敏的谎话早就被拆穿了。”程肆轻言细语,她已经不想提那件丢人的事,所以她转移话题问傅遇:“你在哪里念书啊?”

傅遇一顿,想了想在店里报的年龄,反问道:“你呢?”

程肆一顿,也想了想在店里报的年龄,硬着头皮说:“我之前在瑞士,最近刚回来。”

“你念几年级?”傅遇先发制人问道。

“大一,你呢?”程肆睁着眼睛说瞎话。

“大二……”傅遇的语气里带着些许犹豫,但女生纯真得像只小白兔,没有任何怀疑。

傅遇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产生了负疚感。他正不知如何继续这场开始走向欺骗的对话时,已经走到江畔公寓了。

“谢谢你送我回来。”程肆说。

“不客气,应该的。”傅遇真心道,他本是按吩咐做事。

“再见。”

“再见。”

两个陌生人的“尬聊”终于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