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妖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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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千年墨

传说,这世间有一种墨汁,用它写下一个愿望,无论任何愿望,只要写下便可成真,是为千年墨。

自那日从“快活楼”回来后,臭道士就好似变了个人,将自己关在房中一步不出,不言不语,不吃不喝。

虽然孟桑榆不知道那日臭道士与大和尚在“快活楼”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可那日他们发现臭道士的时候,大和尚却不见了踪影,而臭道士也是自此之后便消沉了,所以她想只怕那日在“快活楼”中,大和尚是出事了。

而臭道士那整日颓然的模样,她实在看不下去了,于是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一个法子。

倘若让她找到了千年墨,那么臭道士无论是不是因为大和尚才变得如此模样,只要让他写下愿望,便可成真!

而这千年墨,有传言说它就在杻阳山上!

月上树梢之时,已是三更时分。

孟桑榆和花妖却在杻阳山上东转西转地迷了路。

花妖冒着鼻涕泡儿,哆哆嗦嗦道:“我说,你还能不能找到路了,我要冻死了!”

孟桑榆也打着牙颤,一脸凝重地看着漆黑的周围,“开始我以为是天黑,咱们走差了路,如今看来,咱们应该是被怨气迷了眼了。”

花妖抽了抽鼻子,不相信道:“怨气?你和我能被怨气迷眼?”

孟桑榆用食指与中指夹着一张黄符轻轻一抖,只见黄符顿时燃起火焰,她闭上双眼,将手中火焰在双眼前缓缓掠过,火焰熄灭,而她再次睁眼之时,一道金光却在她的眼瞳之中迅速闪过。

她道:“这怨气并非普通的怨气,其中还夹杂着一种仙气,看样子这山上曾经有过修行的仙物,且数量极其庞大,不过他们应该都是枉死的,所以你我才会被其怨气迷了眼。”

花妖惊讶,“数量庞大且枉死的仙物?”

孟桑榆点了点头,心中却已经猜到了什么,眉头微微蹙起,却听一旁的花妖忽然“咦”了一声,跟着道:“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闪光?”

孟桑榆抬头顺着花妖的目光望去,果然,前方的漆黑一片中有一抹若隐若现的光在一闪一闪的,“过去看看。”说着,她人就已经快步走了去。

然而当她走近些时,那光却不见了,只见一棵大树下的枯叶堆中竟埋着一个人,看似应该是个男人,跟上来的花妖抬起鼻子嗅了嗅,摇头惋惜道:“死了。”

孟桑榆喃喃道:“怨气很重,也是枉死。”跟着她走到了那棵大树下,垂眸看着男人的尸体,口中开始低低地念起了什么。

须臾,一缕青烟自男人的尸体上袅袅飘出,竟化作了一抹透明人形,有些茫然地看着孟桑榆和花妖,“你们是谁……”

孟桑榆道:“你是谁?”

男鬼怔了怔,“我……是谁?”

花妖见其竟回答不出自己姓甚名谁,便指着地上的尸体,问道:“你不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忘了吧?”

男鬼顺着花妖的手看去,本就茫然的脸上登时覆上了一抹惊讶之色,随即便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我,我死了?”

“这么重的怨气,怎会连自己如何死的都不记得?”孟桑榆有些疑惑,虽说新鬼的确会有失忆的现象,可若是枉死的怨鬼却绝对会记得自己生前之事的,至少自己是如何死的,仇人是谁,一定不会忘记,可她眼前这位……

“你没发现吗?”花妖摸着下巴,打量着仍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男鬼,一双狭长的眼睛中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他可是个拥有玲珑心的贵人呢!”

玲珑心?!

孟桑榆讶异地看了花妖一眼,随即看向了地上尸体,双眸微闭,心眼却开,只见尸体的心口之处果然是有一抹七彩琉璃光在璀璨闪烁着,顿时睁眼,俯身蹲下,将一张紫符贴在了尸体的心脏之处。

“你想救活他?”

花妖看到孟桑榆此举便已经猜到了她要做什么,紫符是臭道士给她的,其中更是蕴含着臭道士强大的力量,别的不说,让一具尸体数月不腐还是绰绰有余的。

而想让一个死人复活的第一条件便就是其肉身必须完好无损。

“拥有玲珑心之人,上辈子定是一个大善之人,就这么死了委实可惜。”孟桑榆起身说道,又看向了男鬼,“放心吧,我会帮你找到家人,找到害你的凶手,为你报仇的!”

“道长……”男鬼见孟桑榆如此,颇为动容,竟感动得一把握住了她的双手,颤抖道:“多谢道长……”

“不必,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孟桑榆一脸惋惜模样,一双眸子中竟还闪烁着泪光,抹了一把眼泪,将腰间系着的一枚玉佩扯了下来,“你是新鬼,魂魄不稳,稍有不慎便会魂飞魄散,此玉乃是上古产物,灵气浓郁,你且进去歇一歇,待魂魄稳固一些再出来。”

男鬼一脸感激之色溢于言表,重重点了点头后,便化作一缕青烟钻入了孟桑榆手中的玉佩之中。

花妖斜睨着她,“你说实话,是不是瞧见了他身上穿的料子不凡,且头上那颗绾发的明珠至少也是五百年以上修为的蚌精所产,便断定了他家世显赫,这才打算出手相助的?”

孟桑榆佯装没有听懂的模样,轻咳一声,瞧了瞧天,边走边道:“咳咳,真冷啊,得赶紧找个地方避避风才是……”

花妖:“……”

杻阳山下,杻阳城。

孟桑榆和花妖昨夜并未下山,而是找了个山洞,生了个火堆,便简单入眠了。

原本他们要寻找的是千年墨,也不必下山,可偏偏半路上捡了个生魂,不但答应了帮他找家人,还要帮他查出死因为何,如此一来,便只有先去距离此处最近的杻阳城中查看一番了。

待二人终于到了城中之时,早已是饥肠辘辘,寻着香味便找到了一间小酒馆,一进门却发现这小酒馆的生意竟格外的好,一楼竟已然满座了,便上了二楼,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

等跑堂的小二颠儿下楼去传菜了,花妖这才瞥着孟桑榆腰间的玉佩,问道:“哎我说,你真的能复活那死鬼?”

孟桑榆拍了拍腰间玉佩,“山人自有妙计。”

不消片刻,小二便端了几碟小菜和一壶美酒送了上来,孟桑榆道了声谢,又从怀中掏了些散碎银子扔给了小二,乐得小二一张脸都咧开了花,忙给她和花妖斟满了酒,谄媚道:“二位若是有何吩咐,尽管招呼小的便是,这杻阳城里大大小小的事,就没有小的不知道的。”

“哦?”孟桑榆捏着酒盅小呷了一口,道:“那你可知这杻阳城里近日来是否有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失踪了?”

小二一听,竟想都没想就激动地一拍手掌,“有啊!”

刚要继续说下去,却是警惕地看了看周围,随即微微俯身凑近了孟桑榆和花妖,低声道:“那王员外家的公子已经没了三日了,王家就这么一根独苗,王员外可是下了帖的,谁若是能找到王公子的下落,不论死活,皆会用三千万玄魂币作为谢礼的啊!”

“三千万?”孟桑榆顿时来了精神,一对儿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后,又扔给了小二几钱赏钱,便让他下去了。

而这厢的孟桑榆却是两眼泛光,一副痴样地喃喃着:“三千万玄魂币啊……”

花妖眼角直抽抽,“喂喂喂,你还真是无可救药啊!”

王家的朱漆大门外,两个守门的下人正打着呵欠,俨然是一副刚刚吃饱了困倦的模样。

孟桑榆和花妖站在对面街角也已经有一会儿了,二人的目光都一瞬不瞬地盯着王宅,好似在等待着什么一般。

又过了一会,花妖才不耐烦地戳了戳身前孟桑榆的胳膊,“怎么回事啊?你那玩意儿到底靠不靠谱啊?”

孟桑榆也纳闷,“不应该啊,按理说早该回来了啊……”

原本他二人可以直接说是有了王公子的下落,让下人通传后直接进入王宅去的。可就在刚才他们找到这里的时候,竟发现这王宅之中居然弥漫着一股阴冷的妖气,于是二人一合计,还是不要草率行动,以免打草惊蛇的好。

而孟桑榆则是让自己的小纸人先进入王宅中去打探打探,可谁知那纸人却是一去不复返了!

“难道被发现了?”孟桑榆凝眉道。

“就算被发现了,你这次的纸人可是紫符剪成的,哪是那么容易被抓住的?”花妖疑惑道。

孟桑榆也觉得此事实在古怪,点了点头,附和道:“臭道士的紫符,若非是比他更厉害的人物,根本无法将其制服。可若说这王宅之中的妖物能强过臭道士,我却不信,如此,便只有一个可能了。”

花妖不解地看着她,“什么?”

孟桑榆道:“我的纸人应该是被王宅中的什么东西吸引住了,至于这东西是什么,我猜……应该是灵血。”

“灵血?”花妖看了看前方那被浓重妖气所笼罩的王家大宅,道:“这王家的妖气这般厉害,里面的东西也应该是妖物才是,怎会有灵血。”

唯有灵兽之血,才称之为灵血。

孟桑榆一脸不解地摇了摇头,脸色却是比之前要好了些许,一对儿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来回转悠了一圈,忽地好似想到了什么,问花妖道:“你可知,这杻阳山上曾居住着什么?”

花妖想了片刻,忽地双眼一亮,“你是说这王宅之中的是……”可他话还未说完,忽见一抹黑影自对面大宅之中纵身跳出,随即便快速消失在了拐角处。

孟桑榆花妖二人对视一眼,当即便追了上去,却怎料待二人追到了那拐角的另一端时,迎面突然冲出了一个什么东西,直接就贴在了花妖的脸上,花妖大呼一声:“何方妖孽如此狠毒,竟想毁我容貌!”

哪知他一把将脸上之物拿下,定睛一看,却竟是孟桑榆的紫符纸人!

只见那纸人在花妖的手中奋力地挣扎着,似乎是想要挣脱离开一般,而纸人的身上也还残留着一丝丝未被纸人所吸收的血迹,孟桑榆伸出手指轻点了一下那血迹,又将沾上了血迹的手指送到鼻尖处,嗅了嗅,唇角一勾,道:“果然是灵血!”

花妖将纸人递到了孟桑榆面前,却见其仍是疯狂地舞动着四肢,想要挣脱,啧啧道:“看样子这小东西喝了别人的灵血,便不认你了,瞧瞧这凶残样!”

孟桑榆挑眉,淡淡地看着那纸人,轻哼一声,自怀中竟掏出了一把精致的小剪刀,冷声道:“再折腾,我剪断你的脖子!”

这一下,纸人竟当真不动了!

花妖瞧着,心中不免连连称奇,这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啊,又道:“那现在怎么办?”

孟桑榆摸着腰间玉佩,思量半晌,才说了一句:“先找个住处,再谈其他。”转身便朝着原路返回。

花妖虽不解孟桑榆何意,却也跟着去了。

王家大宅外,孟桑榆二话不说便就要往里闯,守门的两个下人见状,立即就拦了上来,“你们干什么!”

孟桑榆作出了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淡淡看着两个下人,道:“你家府上近日是否发生过什么怪事?”

两个下人闻言,脸色微变,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你怎么知道?”

孟桑榆微微一笑,双手背于身后,又道:“是否有病重之人,却突然好了?”

此言一出,两个下人更是惊讶不已,而孟桑榆则是继续道:“不只如此,你家府上这些日子是不是也经常会有人失踪?或者是……死相极其可怖?”

这一下,两个下人的脸都白了,拦着孟桑榆的手也赶紧放了下来,另一个下人则是恭敬地作揖道:“不知姑娘是何方高人,怎会知晓我府上之事的?”

孟桑榆指了指天,“你家被一股极其浓厚的妖气所笼罩着,定是有妖孽作怪才会如此,若是再迟一些,怕是整个府中的人都会死于非命了。”

“妖,妖孽?!”两个下人只觉自己的腿都软了,身子更是下意识地发起抖来,其中一个较为机灵的当即道:“姑娘可否在此等候片刻,小的这就去通传老爷。”

孟桑榆点了点头,那两个下人便立即快步通传去了,花妖这时才凑了过来,问道:“你到底打的什么注意?”

孟桑榆嘿嘿一笑,朝他眨了眨眼睛,“别急,今晚你就知道了!”

杻阳城中分南北,而这一南一北也分别有一个首富,城南的便是王家,城北则是李家。

王家家主叫王远山,与夫人生有一子一女,少爷取名为王天赐,小姐取名为王若芸。

孟桑榆在来王家之前,就已经从那小二的口中将杻阳城中的情况摸了个大概,知道王家小姐王若芸自小体弱,前几个月更是病情突然加重,请了很多名医诊治都束手无策,却在几日前不知怎的,自小便有的病竟忽然好了。

同时,王家也开始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情,不是下人一个接一个地忽然失踪,就是王家二老前后得病,最后就连王家少爷也不知去了哪里。

所以当下人通传了孟桑榆之事时,王远山不顾自己憔悴的身体便立即迎了出来,却在看到了来人竟是一个年轻的道姑和一个年轻的男子之时,不由迟疑了。

孟桑榆见王远山用怀疑的眼神看着自己,扬手在其眉心之处轻轻一点,笑道:“王老爷,身子可觉得好些了?”

王远山只觉一股暖流自眉心之处涌入,随即身上的阴寒以及困乏竟瞬间消失,而原本沉重的头也清明了不少,模糊的视线则顿时变得清晰,就连他微微佝偻的背也一下直挺了起来。

“老,老爷您……”下人瞧着,当即大喜。

“果然是高人!”王远山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孟桑榆,下一瞬竟俯身跪了下来,“求道长救救我王家啊!”

孟桑榆连忙将其扶起,露出一抹深不可测的笑容,道:“我既不请自来,便定会出手相助,不过这也要王老爷多多配合才行啊……”

是夜,风微凉。

孟桑榆和花妖被王远山安排在了厢房之中,烛火跳跃,二人相对而坐。

花妖百无聊赖地嗑着瓜子儿,孟桑榆瞥了他一眼,“喂,有件事,我想问你很久了。”

花妖吧唧着嘴,“什么事?”

孟桑榆眯了眯眸子,“你……当真只是一个葵花妖?”

花妖捏着瓜子的手不由一顿,脸上却作出了一副懵懂的模样,眨了眨眼睛,道:“我不是葵花妖,难道是葵花仙子不成?”

孟桑榆却仍是一副不信的样子,刚要再说什么,脸色却是忽然一变,看了一眼房门的方向,当即吹灭了烛火,轻声道:“来了!”

屋外的天漆黑无比,空中无星无月,一股阴冷的风不知从何处幽幽吹来。

王家大宅的上空中,一团巨大的黑影正在渐渐逼近,黑影之下则是飘拂着毛毛小雨一般的粉色颗粒,那颗粒尽数落入了王家,透过了屋顶,直接进入了屋内。

“原来如此,怪不得王家妖气这么重,所有人都是一副病相!”花妖瞧着屋内簌簌落下的粉色颗粒,脸上露出了厌恶,道:“普通人沾上了这毒粉,不消一年时间,必死无疑。”

“我早已算过,王家一家皆是善人,且是几代行善,唯有这样的人才会生出玲珑心的孩子,咱们在山上捡的那人应该就是这王家的公子王天赐了。”孟桑榆说着,捏起落在自己身上的粉色颗粒,冷冷道:“这毒粉有致幻的效果,这妖物定是盯上了王家一家的功德。”

“什么意思?”花妖不解。

“你可知人类的功德也是可以被收走的?这毒粉可以让王家人在毫无痛苦的状况下被吸食掉功德,妖物积累功德到一定程度,便可成地仙。”孟桑榆解释道。

而毫无痛苦,便毫无记忆,这样妖物若当真成就了地仙之身,即便日后有人怀疑他为何会身负这般多的功德,却也是死无对证。

“此等孽畜,该当诛之!”花妖斥道。

“该诛,却诛不得。”孟桑榆苦笑着摇了摇头。

“为何?”花妖蹙眉。

“我问你,你可知这毒粉主人的背后之人,是谁?”孟桑榆道。

花妖摇了摇头,孟桑榆则凑到了他的耳边轻语了几句,只见他脸色大变,双瞳中更是冒出了熊熊的怒火,顿时一掌拍在了桌上,“有人撑腰就能为所欲为了吗!”

当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天际的时候,王家大宅所有的灯皆都被点亮了。

惨叫声是自王家二老的房间中传出的,待众人举着灯笼赶到的时候,孟桑榆和花妖早已经等在了门口,见众人都到了,孟桑榆才将房门推开,道了一句:“都进来看看吧。”

王家二老刚到门外便闻到了一股腥臭味,掩住嘴鼻迈进了门,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双腿一软,若非身后的下人眼疾手快,二人就瘫倒在地了。

只见屋内一片狼藉,粉色颗粒到处都是,一个婀娜多姿的女人正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见忽然闯进人来,咬牙道:“是谁,是谁害我!”

孟桑榆抬手指了指床,只见床上本来躺在锦被下的王家二老竟刹那间变成了两个纸人,抖了抖身子,便飞到了孟桑榆的身边,手舞足蹈的好似邀功一般。

她一早便吩咐了王远山一家人皆藏于地窖中去,同时又为他们做了纸人替身来瞒天过海,当然,她还在纸人的身上动了些手脚,这才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制服了那女人。

“你,是你害我!”女人那漆黑的眼睛瞪向孟桑榆,“你知道我是谁吗!”

孟桑榆眨了眨眼睛,做出一副惶恐的样子,语气却满是轻蔑,一歪脖子,道:“我管你是谁。”

女人咬牙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孟桑榆幽幽道:“我在纸人身上下了净咒,只要你打算吸食它们的精气,就会将净咒一同吸走。你身上血债太多,只要你不再作恶,此咒可助你净化心神,洗净罪孽。不过你若是仍旧不知悔改,就会日夜遭受钻心蚀骨之痛!”

女人怒瞪孟桑榆,却因那钻心之痛而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半晌,她撑着身子,虚弱至极地逃出了屋子。

王远山见状,仍旧心有不安,道:“道长啊,这,这妖怪不会回来寻仇吧?”

孟桑榆笑了笑,“放心,我会给你府上每人一个平安符,只要将其佩戴在身上,便不会再遭到妖邪所害了。”

王远山闻言,心中登时大喜,感恩之心溢于言表。

王夫人在一旁却是抹起了眼泪来,“如今家中妖邪已除,可天赐却仍生死不明,我可怜的儿啊,你究竟在哪啊……”

王远山长叹一声,轻轻揽住自己的夫人,安抚道:“天赐自小便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的,你看,咱们的芸儿病了那么久,如今不也痊愈了么?”

王夫人嘤嘤地哭道:“天赐对李家姑娘情深,他若知道明日那李青青就要嫁人,定会肝肠寸断的……”

孟桑榆腰间的玉佩忽然闪了一下,她抬手轻轻拍了拍玉佩,示意其稍安勿躁,随即便走到了一直站在房门口,却并未出过声的王家小姐王若芸面前,见其眼中掠过一抹惊慌,不由笑道:“王小姐,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而此刻的另一边,花妖不知何时竟悄然离开了王宅。

夜幕下,他一袭白色的长衫格外显眼,他将双手背于身后,步子迈得看似缓慢,可每走一步却竟是行了百米之远。

他一双狭长的眸子冷冷的,淡淡的,眨眼间,他的身影便已经走进了前方暗巷,消失在了街角处。

女人早知有人尾随,进了暗巷后便藏在了暗处,待那人影走到了她早已算好的位置时,她赫然张开了血盆大口,就朝来人的脖颈上咬去!

花妖一动未动,冷峻的面孔上却露出了一丝讥讽,只见一抹红光登时笼罩在了他的周身外,女人只觉自己好似撞上了火山岩石般,顿时头晕眼花,身子瞬间被弹飞了出去,狠狠撞在了墙壁上。

“怎,怎么会这样!”女人愕然地看着自己被灼伤的身子,白皙的皮肉皆都开始溃烂,惊恐地看向来人,双瞳剧烈一震,“你,你是什么人!”

花妖周身皆翻滚着热腾腾的红色气流,他那一头乌黑发亮的青丝被一股没来由的风吹动着,衣袂飘飘,猎猎作响。

他看着女人,“生而为妖,自是身不由己,可这却不是你能作恶的理由!”

女人缩了缩身子,“你不能杀我,你可知我身后之人是谁,你……”

“不管他是谁!”花妖冷声打断道,“你以为我会惧他?”说着,又逼近了女人一步,“小桑桑不杀你,是因为不想让他师父招惹不必要的麻烦,而我,你以为我是谁?”

女人挣扎着想要爬起来逃跑,可无奈身上被灼伤得严重,根本就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花妖步步逼近,“你,你,不,你别过来,你不能杀我,他不会放过你,不会……啊!!”

遮掩着月亮的乌云不知何时竟悄悄散去了,一声凄厉惨叫自街角暗巷处赫然传出,划破天际。

翌日,城北李家。

宾客满座,喜字贴门,红红的灯笼高高挂,串串的鞭炮通天响,正是一对新人喜结良缘之日。

李家新婿姓陆名疏,本是外乡人,祖上也是书香世家,后因家道中落而辗转来到了杻阳城,并结识了李家小姐李青青,终成眷属。

三拜过后,正是送入洞房之时,新婿陆疏却是忽然道了一声:“慢着!”

众人皆是不解其意,却见他俊秀的面孔忽然一变,目露凶光,唇角噙笑地走到了李家二老的面前,冷声道:“岳父岳母,不知你们可还记得十年前在杻阳山上发生的一件大事?”

李家二老皆是脸色骤变,对视了一眼后,李老爷起身皱眉看着陆疏,“什么十年前,别闹了,来人,赶紧送姑爷小姐进洞房!”

下人立即上前要去搀扶一对新人,却听陆疏讥笑一声,挑眉看着自己的岳父大人,道:“看样子岳父岳母是不记得了,那小婿就帮二位回忆回忆,如何?”

“陆疏!”李夫人拍桌而起,愤怒地瞪着陆疏,“今日是你和青青的大喜之日,你究竟想干什么!”

却见陆疏目光戏谑地看向李夫人,淡淡说了一句:“讨债!”

嘭!

不知从何处刮来的一阵风,竟将大敞着的李家大门给紧紧地关上了。

李家二老还未从这突变中反应过来,陆疏却已经再次开了口:“十年前,李家一贫如洗,连一顿热饭都很难吃上,却为何会在一夜之间暴富,甚至摇身一变成了这杻阳城的首富?”

李老爷面色冷峻,“我与夫人白手起家,今日这番家业皆是当初的辛苦换来的!”

“哦?”陆疏仰天大笑三声,“辛苦换来的?好,真是好啊,时至今日你们心中竟都没有丝毫悔意!”

李夫人气得浑身发抖,“你到底想干什么!”

陆疏却看都不看她一眼,背了身去,两行清泪已然流下,目光却是那般的冰冷。

而此刻,在座的宾客一个个缓缓站起了身,与之前不同的是,他们脸上的笑容竟显得是那般的阴冷,每一双眼睛皆都阴鸷地盯着李家二老,好似要将他二人生吞活剥一般!

“这,这是怎么回事……”李夫人已经吓得腿都软了,人一下倒回了椅子上。

“跑,快跑!”李老爷闯荡一生,什么大风浪没见过,眼看此时情景心知不好,一把抓起了李夫人,以及还盖着盖头的李青青便就要朝后门跑去。

哪只他的手才刚抓住了李青青的胳膊,却反被其猛然一甩给甩开了,跟着一个女子的声音忽然传出,“此处怨气如此之重,李老爷,你以为你还跑得掉么?”

李老爷登时愣在了原地,只见一个身影缓缓自宴席角落的一个位置上站起,然后在众目睽睽下走到了李青青的身边。

“李老爷,李夫人,你以为这盖头下的是谁?”孟桑榆笑吟吟地看着李家二老,见二人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这才抬手将身边之人头上的红盖头一把揭下,瞬间,紫光乍现,喜服落地,一个小纸人却是自喜服中飘了出来。

纸人现身就直奔陆疏而去,又是蹭蹭他的脸,又是绕着他转圈圈,简直兴奋得不得了,孟桑榆瞧着,摇了摇头,一把揪住那小东西,伸手戳了戳它,“你这小没良心儿的,喝了人家几口血便这样了,日后看我还给你找血喝不!”

“这,这是……”李夫人扑上来一把抓起地上的喜服,“青青,青青去哪了?”

“李小姐很好,我想接下来的事你们也不想让李小姐知道吧?”孟桑榆看向李老爷,“十年前你夫妻二人欠下的血债,也是时候还了。”

李夫人一听,身子登时一软,便瘫坐在了地上,嘤嘤哭了起来。

李老爷却是怔了半晌,一张原本还精神的面孔瞬间好似老了十岁一般,长叹一声,坐回了椅子上,看着陆疏,喃喃着:“陆疏陆疏,鹿蜀也,我怎么会没想到呢……”

杻阳山上自古便生存着一种灵兽,名为鹿蜀,其模样如马,白头,通身生了老虎的斑纹,尾巴是红色的,叫声好似有人唱歌。若将其身上皮毛扒下,做成佩饰带在身上,便可子孙昌盛。

李青青八岁那年与父亲上山玩时,不慎走失,因而遇到了两只可爱的小鹿蜀,并由其为她引路而找到了回家的路。

年幼的她误将两只小鹿蜀认为是两匹小马,回到家后便将自己在山上的遭遇告诉了因寻找女儿而急坏了的李家二老。

这李老爷甚是聪慧,当即就猜到女儿怕是遇到了鹿蜀,心中大喜,却不露声色,只叫女儿次日拿了家中酒肉上山酬谢,而自己却偷偷跟在了后面,知晓了鹿蜀的藏身之处。

一日,李老爷照常上山打探鹿蜀情况,却发现鹿蜀竟全都倒在了地上,他当即上前查看,却发现这整个山洞中的鹿蜀竟是都喝醉了酒!

那时他便知道,时机终于到了!

于是他回到家中,待李夫人哄着李青青熟睡后,二人便拿了工具上山,生生将三百头醉酒的鹿蜀给尽数活活剥了皮毛!

却不想李青青并未睡熟,听见动静后便一路也跟上了山。

那时的她才八岁,看到了这番场景,一下便晕了过去,后来更是大病了一场。

而李家则也因为这三百张鹿蜀皮而一夜暴富。

李老爷讲述完十年前的往事,脸色已是一片死灰。

陆疏长吸一口气,咬牙道:“我与妹妹那日并不在洞中,爹爹自西王母那带回了数坛美酒后便与族人共饮,等我二人回去后看到的却是山洞之中血流成河,我鹿蜀三百族人皆被人剥去了皮毛。妹妹自出生便体弱,见此情景更是病上加病,一口心头血吐出,俨然是活不成了,我无奈之下只能先抱着妹妹前去昆仑西王母处求救,跪地百日,却也只求得了一颗续命丹。一颗续命丹只能续命三年,妹妹终究是油尽灯枯,可我鹿蜀一族的阴魂因枉死而怨气太重,故而不可托生,只能在这凉薄的世间游荡。待我终于修成了人形,便带着一族的阴魂寻找仇人。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让我在几个城镇发现了用鹿蜀皮毛所制成的佩饰,于是我顺藤摸瓜,万万没想到最终让我查到当初将那些佩饰卖出去的人竟然是你!”

李老爷的一张老脸颤了几颤,当初他就是害怕被人发现自己是贩卖鹿蜀皮毛而发家,这才跋山涉水,远走他乡地将鹿蜀皮毛皆卖给了外乡人,却没想到终究还是到了真相大白的这日。

陆疏冷眼看着他,“当年若非是我与妹妹巧遇你女儿,又为其引路回家,她早已曝尸荒野,被野兽分食!你李家恩将仇报,先是用女儿接近我们,后又恶毒至极将我一族尽数害死,此等血仇,你李家要怎么还!”

李老爷双膝一曲,跪在了地上,求饶的话刚要喊出口,却忽觉自己喉咙一紧,张嘴却竟是说不出声音来了,惊恐之下,就听一旁的孟桑榆淡淡开了口:“求饶就免了,你不配!”

李老爷双眼瞪大,绝望地流着泪,孟桑榆不看他,目光却放在了陆疏身上,“所以你就让自己族人的阴魂附在了这三百多个宾客的身上,打算要活扒了李家夫妻的皮么?”

陆疏笑了,笑得很苍白,“我全族上下皆是枉死,唯有亲眼看着仇人亲手被我杀死,才能散了怨气,重入轮回,附身片刻,并不会伤害这些人的阳寿,道长请放心。”

孟桑榆挑眉,“那王天赐呢?你害了他的性命,又怎么说?”

陆疏脸色一滞,眸中露出一抹隐伤,“王公子的确是我误杀的,待我报仇之后,定会以命谢罪!”

孟桑榆眯了眯眸子,“一命偿一命啊,倒也公平,不过……那王家小姐的命又该如何算呢?”

陆疏身子猛然一颤,看向孟桑榆的眼神中终于露出了些许凌乱,“你……”话未说完,却见一个袅袅身影从珠帘后走了出来,唤了一声:“哥……”

陆疏看着忽然出现的人,不是王家大小姐又是谁,登时就倒退了一步,只见王若芸上前来握住了陆疏的手,说:“哥,道长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你不要一错再错了!”

原是那王家夫妻皆是几世行善之人,因而诞下的一儿一女便都生了一颗玲珑心。

几年前,陆疏因得知李家才是杀害自己一族的仇人,而回到了杻阳城来,无意中竟发现了王家小姐玲珑心之事,又见其体弱多病,便生出了让自己的妹妹附身到王若芸身上的想法。

如此,待王若芸当真油尽灯枯的那一日时,自己的妹妹便可以顶替了她的身份,以及她玲珑心的功德存活下来。

只是如此一来,真正的王若芸却变成了一个没有身份,没有功德的孤魂野鬼,地府不收,阳间不容。

事已至此,陆疏也不再挣扎,道:“妹妹不忍看到王若芸变成孤魂野鬼,不同意我这么做,而我一意孤行,对她的阴魂施了咒,让她无法离开王若芸的身体。那日是王若芸油尽灯枯之日,我偷偷到王家逼她与王若芸的身体融合,她不肯,便与我争吵了起来,偏巧这时王天赐竟就在门外,听见我们的对话,知道了一切……王天赐对李青青情根深种,恼了我竟这般欺骗她的感情,便与我理论,还扬言要去告诉她真相,我一时心急,便下手害死了他。”

“可青青,青青她是无辜的呀!”一直垂头哭泣的李夫人忽然高高扬起了头来,对陆疏道。

“当年之事对她造成了不可挽回的阴影,她一病就是小半年啊,昏迷之时还口口声声地说着对不起,都是她的错,可这件事从头到尾又与她何干,是我和她爹害了她啊。后来,她的病终于渐渐好了,许是上天眷顾,她竟将所有事情都忘了个一干二净。昨天夜里青青还捧着自己的嫁衣问我:‘娘,我们会幸福的,对吧?’可今日,今日却……”

陆疏听着,神色怅然,却终究还是说了一句:“当年若非是因为她,你夫妇二人也不会知道我族所在,更不会发生今日之事!”

李夫人已然伤心欲绝,哭昏了过去。

当晚。

据说李家遭山贼洗劫掠夺,李家夫妻被吓出了疯病,见人就跪地大呼对不起,李家小姐幸而逃出,被王家所救,李家新婿却因保护李家小姐逃离而惨被山贼所杀。

花妖将王天赐的尸体自杻阳山上搬回了王家后,孟桑榆便将自己和王天赐的尸体一同关在了房中,不准任何人进入。

直至三日之后,当房门再次打开之后,与孟桑榆一同出来之人竟是一个活生生的王天赐。

王家二老痛哭流涕,跪地就要给孟桑榆磕头,孟桑榆却是巧妙地避开了二人的大礼,只是不要脸地说了一句:“这回咱们可以好好算一算酬金了……”

又过了几日,王若芸终是病故。

一个月后,孟桑榆和花妖终于自杻阳山上的某个山洞中走了出来。

花妖一脸憔悴,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茬,瘪了瘪嘴道:“跟你出来就没好事,闻闻我这身上是什么味啊!”

孟桑榆撩了撩自己凌乱的发丝,却不以为然,只是笑嘻嘻地看着自己手中的一个小瓷瓶,随即将其塞入了怀中,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走喽,回家喽!”

花妖连忙跟上,追在后面质问她:“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因为知道千年墨就在鹿蜀所住的洞中,为了套出山洞的位置才帮他们的?”

“还有还有,为三百鹿蜀冤魂超度可是很费法力的,你会那么无私奉献?”

“还有一件事我早就想问你了,你送了王若芸去投胎,却将陆疏妹妹的魂魄藏在了骨笛之中,你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啊!”

“喂,我问你话呢!”

孟桑榆回到道观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臭道士,本以为他仍旧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哪只一推开臭道士的房门,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只见屋内的地上竟有一座金闪闪用钱币堆积成的小山,而臭道士正两眼冒星,流着口水地躺在钱山里翻滚,哪里还有半分要死不活的模样?

见孟桑榆来了,他兴高采烈道:“徒儿,真是为师的好徒儿啊,居然做了这么一大笔买卖孝敬师父,为师这心里委实,委实感动得紧啊!”

孟桑榆没想到王家的手脚竟如此快,居然已经将那五千万的报酬送来了,竟还直接送到了臭道士的房中,不由咬牙,强颜欢笑地咧了咧嘴。

原本王家之前的帖子是找到王天赐便有三千万,可孟桑榆却是救了他王家一家人的命,由此,王远山便大笔一挥,将三千万改成了五千万。

本来孟桑榆还想自己留下两千万,其余的给臭道士,就当哄他开心,可谁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算了算了,只要臭道士能恢复正常,她不要那两千万也罢!

这么想着,她将怀中的千年墨拿了出来,“臭道士,我这次出去运气真不错,一不小心竟得到了千年墨,不论大和尚如何了,你用这千年墨许一个愿,他也定会完好无损地回来的!”

正在钱的海洋里翻滚的道士忽然一顿,随即看着孟桑榆手中的小瓷瓶半晌,伸手将其接了过来。

他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如何,半晌才走向了桌子旁,随手拿了纸笔,思量了片刻,才沾了沾墨,往纸上写去。

孟桑榆始终都屏息看着,心下也莫名有些紧张,却见道士大笔一挥,纸上登时就写出了几个大字来,乃是——“我想吃烧鸡”!

“我想吃烧鸡?!”孟桑榆一把将纸抓起,又细细看了看纸上的字,顿时脸色发黑,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

而这时,一股烧鸡的香味也飘到了她的鼻尖,可不就是一盘色香味俱全的烧鸡已经出现在了桌子上!

臭道士撕了一个鸡腿,美滋滋地咬了一口,“不错不错……”

“你,你……”孟桑榆气得一连喊了十句“无量天尊”,可那天雷劈下,却是一连十次都正正好好地劈在了孟桑榆自己身上。

她欲哭无泪地将臭道士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一遍,还从未见过如此坑徒弟的师父啊!

最后还是花妖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将孟桑榆给连拖带拽地带回了房间。

“早知道他不用,我便用它许愿找到阿榆了啊,臭道士,我要跟你拼了,我跟你没完!”

床上,被天雷劈得浑身焦黑的孟桑榆崩溃地怒骂着,一旁看着她的花妖却是悄然叹息一声,心道:“傻丫头,只怕那臭道士就是不想让你用,才随便许了那么一个愿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