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干戚舞1
夜雨敲窗,屋内的女子早已睡熟。
咯吱——房门忽地被人轻轻推开了一条缝儿,一股冷风钻入屋内,一抹黑影也悄然走了进来。
女子未被扰醒,仍在熟睡,而那黑影却已经走到了床边,微微俯身,渐渐地凑近了女子的脸……
熟睡的女子终于有所察觉,似乎感到有什么东西爬到了自己的脸上,微微蹙眉,扬手去拍,谁知这一拍却好像拍到了一个脑袋形状的东西,可若说是脑袋,又好像奇怪了些……
女子的手下意识地抓了抓,又抚了抚,冰凉的触感使她猛然惊醒,她瞪大了眼睛,却在视线清晰的一刹那,瞳孔急剧收缩,“不,不要……”
待那日出东方之时,浓烈的血腥味早已弥漫了整间屋子,院中的大黄狗冲着那紧闭的房门狂吠不止,惹来不少村民围观。
其中有几人朝院内屋子的方向大叫了几声,“小翠?小翠,你在家吗?”
然而屋内却并无回应,可那大黄狗却是越叫越激烈,到最后甚至开始去撞门。
门被撞得咯吱咯吱响,可大黄狗终究也只是条普通的狗,即便它是一条胖狗,却也还是无力地撞开屋子的大门。
屋内也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的声响传出,村民们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儿,左右一合计,便张罗着几个村妇进去瞧瞧,别是小翠出了什么事。
于是几个村妇就进了院子,然后站在屋外敲门,又叫了几声,仍是无人回应,这大门又是从里面上了闩的,便知道这小翠定是在屋里出事了。
“那边的窗子开着呢!”一个眼尖的村妇瞥见了旁边有个窗子是微敞着的,便招呼着其余几人过去看看。
哪知这村妇刚一把拉开了窗子,却是被迎面而来的血腥味给呛得干呕了起来。
其余几人不明所以地凑了过来,探头向屋内望去,却也是赫然怔在了原地,双眼瞪得极大,一张嘴也是大大地张着。
院外的村民着急地催促,“怎么样啊?小翠到底怎么了?”
须臾,一个村妇才颤抖着那发福的身躯转过了身,恐惧之情难以言喻,开口的声音更是近乎崩溃地尖锐刺耳,“血,都是血,头,小翠的头……不见了!”
常羊山脚下。
孟桑榆抹了一把额上的细汗,又望了望天上的毒日头,嘴里骂骂咧咧着,“臭道士,死道士,老不死的东西……”
她为了救那洛家小姐被猎骑道人给伤得不轻,本想回道观好好休息几日的,谁知那臭道士一回来,居然指着她鼻子骂她学术不精,还说她手握骨笛竟还能被伤成这德行,实在是丢尽了他这做师父的颜面,跟着就封了她的七经八脉,要她以凡人之躯徒步走到这常羊山上修行。
她问道士:“如何才算修行圆满?”
道士说:“待那山花烂漫时。”
“靠!”她当即怒骂,“臭道士你以为我傻是不是,那常羊山不知从何时开始就突然绝了精气,连山神都搬了家,整座山都枯死了,还怎么可能山花烂漫?!”
结果是……道士一脚将她踢出了道观。
而就在她揉着屁股,一瘸一拐地准备上路的时候,花妖忽然从天而降,一个狗吃屎的姿势就趴在了她的脚下。
她本以为是花妖仗义,怕自己被封了经脉上路不安全,这才急忙跟着来了,正感动着,心下暗忖:日后定要对这朵花好一些的时候,那厢的花妖却是自地上爬了起来,朝着道观的方向啐了一口,双手掐腰地嚷嚷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道观不让住,爷大不了就刨个土坑住,让我去常羊山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呸呸呸,休想!”
孟桑榆无语:“……”好吧,她承认是自己想多了。
末了,道士那牛叉哄哄的声音自道观中传了出来,“你们两个一起去,缺一个都不许回来!”
孟桑榆还未反应过来,花妖却是本能地伸着脖子又骂了起来,“老子才不去呢,臭道士,出了道观,你还能奈我何?”
他本来正在道观的后院优哉悠哉地晒着太阳,嗑着瓜子,顺便默默地为孟桑榆哀悼祈祷,希望她能早日归来;谁知那老不死的道士一纸黄符就贴在了他身上,跟着他就自行滚出了道观,直直地栽倒在了孟桑榆的脚下。
越想越气,花妖骂得也愈发起劲儿,朝着道观的方向是又扭屁股又做鬼脸的,正在兴起时,空中忽的“轰轰轰”,一连降下三道惊雷。
花妖从头到脚皆被劈得焦黑,袅袅白烟自他身上升起,孟桑榆不忍直视,拍了拍他的肩头,表示安慰,同时好心地提醒他,“再不走,你可能就真的走不了了。”
花妖不解地看了过来,孟桑榆却是不再耽搁,转身就疾步朝山下小路走去,可还没走多远的时候,就听身后又是‘轰’的一声,跟着就是花妖的一声惨叫,只见此刻,空中惊雷不断朝花妖劈下,花妖抱着脑袋一边跳脚躲闪,一边大叫着朝孟桑榆这边跑,“臭道士,你个老不死的臭道士,啊,哎呦,我的妈呀,疼死我了,靠,还来……”没一会竟就已经超过了孟桑榆,一路被雷给追赶到了山脚下。
孟桑榆瞧着也不由地赞叹,嗯,这速度真可谓是……一骑绝尘啊。
炎炎烈日下,花妖热得汗流浃背,知道孟桑榆被道士封了七经八脉,此刻是使不出来雷咒劈自己的,便恨恨道,“道士就没一个好东西!”
孟桑榆脸色阴郁,忽地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
花妖登时双手护脸,身子下意识一抽,“你,你别冲动啊!”
他忽然想起来孟桑榆虽然被道士封住了七经八脉,可那神妖避之的骨笛可还在她手里啊,被那玩意儿敲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
“好浓的血腥味儿啊……”孟桑榆喃喃道。
花妖愣了愣,闻声从双手的缝隙中去看孟桑榆,见对方根本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而是盯着山上,这才尴尬地放下了手,干咳一声,也抬着鼻子朝山上使劲儿地嗅了嗅,这一嗅却是脸色大变,“这,这这这是……”话未说完,竟就‘嗷呜’一嗓子惨叫,倒在了地上。
一间破庙,一根残烛。
孟桑榆将花妖拖上山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本想找户人家借住,顺便吃些东西。谁知这山上的村子怪得很,她拍一家大门,一家灯灭,又拍一家,仍旧灯灭,再拍一家,全村的灯都灭了。
如此她只能拖着昏厥不醒的花妖,在村中寻找能歇脚的地儿,兜兜转转,终于寻到了一间破庙,找到了半根残烛。
微弱的烛火勉强照亮了破庙,孟桑榆将花妖扔在干草上,自己则坐在了他的身边,长吁了一口气,瞥着身边紧闭双目的花妖就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知道这家伙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添乱的!
破庙之外漆黑一片,空中无月无星,这气氛则更显得阴森了几分,想起之前在村中叫门时所遭遇的一番景象,孟桑榆暗忖了起来,看样子这常羊山近日所遭变故果然是另有乾坤的,那臭道士叫自己去哪里不好,却偏偏让自己来这里,怕也是暗藏深意。
又看了看身边花妖,恐怕这家伙的突然昏厥也与这山上的乾坤有关了。
也罢也罢,左右她来也来了,这常羊山究竟是何乾坤倒也不急于这一时解开,多日赶路的她早已疲惫不堪,今日她更是从半山腰开始就一步一步地将那蠢花给拖上的山,此刻的她只想两眼一闭,两腿一伸,饱睡一觉!
夜色静谧,漆黑的天空仿若一张巨大的毯子,笼罩了整个常羊山。
破庙内残烛早已燃尽,那一人一花也沉沉睡着,一道身影自黑暗中忽而出现,纵身跃上庙顶,揭开了一片瓦,向庙内望了望,随即身形一转便如落花一般荡漾落至庙外,然后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花妖昏睡在干草上,孟桑榆则是躺在了花妖的胸口上酣睡着。
那身影走到二人跟前,先是俯身凑到花妖的面前轻轻地嗅了嗅,略有迟疑地微微一顿,又换了个方向,凑近孟桑榆的脸去嗅,顿时惊喜得双眼泛光,当即起身,伸手凭空一抓,青光乍现,就见他的手中竟多了一把手柄足有一人高的大镰刀!
刀刃锋利,且冒着丝丝寒气,刀身上刻着一种花纹,每一道纹路皆都泛着一抹血光,没有丝毫犹豫,那身影手持刀柄,就朝孟桑榆的脖颈挥了去!
“哎,我说,差不多了吧?”花妖眯眼看着那镰刀越来越近,终于还是忍不住对躺在自己胸膛上的孟桑榆开了口。
“看招!”孟桑榆二话不说,一个后空翻起身的同时,伸手一把扯住了花妖的领口,就朝那身影抛了过去。
“我靠,孟桑榆你混蛋!啊!”
哪知那身影反应倒是极快,只是稍稍一闪就避开了向自己飞来的花妖,跟着足尖轻点,三下两下便翻出了破庙的窗外。
孟桑榆因经脉被封而追赶不上,只能眼看那身影化作一道青光消失在了天际,心下不甘地攥了攥拳头,翻窗就要继续去追,身后却传来花妖声音,“你站住,赶紧把我从墙上抠下来!”
残月清冷,却将大地点缀得斑驳陆离。
孟桑榆花妖二人一路朝那身影离去的方向寻了过来,正寻到了孟桑榆如何敲门都不开的村庄村口。
“难道是这村中的村民?”孟桑榆摸着下巴思考。
“放屁,老子闻得清清楚楚,就是个妖怪!”花妖一边整理自己凌乱的长发,一边还不忘狠狠地瞪了孟桑榆一眼。
“你能不能斯文一点儿?”孟桑榆白了他一眼,表示鄙夷。
“呸!”
“粗鲁!”
“我粗鲁?”花妖顿时炸了毛,指着自己那半张红肿的脸蛋儿凑到孟桑榆的面前,嚷嚷道:“你看看,看看我这英俊的脸被你害成什么样了?咱俩到底谁粗鲁?!”
“我哪知道他反应那么快,再说了你也够丢人的,我丢你过去是让你抓住他,你倒好,居然让他躲开了,啧啧,自己道行不到家,与我何干?”
孟桑榆说得理直气壮,花妖气得花枝乱颤,指着她的鼻子,“你,你……”
“我,我什么?”孟桑榆身子一转就朝村内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嘟囔,“唉,真是丢人,还没交手就被对方给呼墙上了,害我抠半天才抠下来。”
花妖忍无可忍,“明明是你把我给呼墙上的!”
孟桑榆才懒得跟他纠缠,只是自顾自地进了村子,小心翼翼地左右打量着。忽然,她走到一户人家门前的时候停了下来,抬鼻嗅了嗅,不由蹙眉,扬手试探地碰了一下这人家的大门,就听这门“嘎吱”一声,竟开了……
当花妖追来的时候,孟桑榆已经进过了三户人家,皆都是房门未闩。而当原本要跟孟桑榆争个你死我活的花妖看到了屋内的情景时,暴怒的脸色也是不由得一顿,“这,这是……”
屋内的地上,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汉子赫然躺在血泊之中,而那汉子的头竟是被人给齐齐割下,不见踪影。
“这是第三家,其余两家的人与他一样,皆是被活活割头而亡。”孟桑榆凝重道。
“怪不得这山上阴气这么重,刚上山时我只是嗅了嗅就……”花妖欲言又止,脸色略微有些不自然。
孟桑榆并未注意他,而是认真的查看着尸体,门外却忽的传来一声尖叫,“杀,杀人了,妖怪又来杀人了……”
这一声尖叫划破了寂静的夜,村中的各家各户皆都亮起了烛火,不消半刻,家家户户的人就皆都闻声赶至,其中手持火把,以及刀叉棍棒等武器的比比皆是,个个都凶神恶煞地瞪着屋内的孟桑榆和花妖。
这时,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在人群中瑟缩着脖子,指着屋内二人道:“我上茅房回来,听见有动静就来看看,是他们,就是他们干的!”
二人对视了一眼,刚欲解释,一个大汉握着菜刀就杀了过来,“原来凶手就是你们,还我妻子命来……”
另一个佝偻老头竟也双手抱着一根碗口粗的棍子踉跄冲来,“你们两个畜生,还我儿子命来,我老头子跟你拼了……”
霎时间,所有村民皆都面目狰狞的涌进了屋内,各个口中都嘶吼着还自家那谁谁的命来,顿时恶从心中起,怒从胆边生,仿若今日誓要他二人血债血偿,不死不休。
花妖左躲右避着那些刀叉棍棒,朝同样跳上跳下的孟桑榆大叫道:“怎么办啊?都杀了算了!”
孟桑榆道:“不行,他们都是人!”
花妖一脚踹飞一个,“人咋了,人就能不分青红皂白打人了?况且这情况分明是要将你我大卸八块啊!”
“那也不许……啊!”孟桑榆话未说完,手臂上忽然一痛,竟是一个村妇一口咬住了她的胳膊,登时怒从心起,抡着胳膊就将那村妇给甩飞了出去,正正撞到了周围村民身上,多人倒地,却刚好开出了一条路来,二人并不恋战,当即闪身就跑出了屋去。
可村民们哪里肯罢休,见这二人跑了,便又从屋内涌了出来,花妖一步挡在了孟桑榆面前,撸了袖子,摩拳擦掌,一副誓要大战一番的模样,“还没完没了了,好啊,好啊,今儿个咱们就有怨抱怨,有仇报仇!”
他一把拎住个人,“就是你吧,刚才趁乱在老子身上摸来摸去的,老子也是你能摸的?让你摸,让你占老子便宜!”
又拎起一个,“还有你,别跑,用擀面杖打我头的就是你吧,真行啊,擀面杖都断了还不放弃,你这锲而不舍的精神还真是可敬啊!”
“还有那个用叉子戳老子屁股的,在哪呢,给老子滚出来解释解释是想怎么样,想老子断子绝孙吗?!”
于此混乱之际,一缕琴音忽然自远处徐徐响起,好似泉水自幽谷中蜿蜒而来,缓缓流淌。
花妖此时基本已经将半数的村民给撂倒在地,他下手很有分寸,并未动用妖力,因此孟桑榆也才一直没有阻拦他。
这时却走到了他的身边,扬手扯了他的袖子,“好了,别折腾了。”
花妖因为被戳了屁股而气红了眼,听见孟桑榆的话这才清醒,也才发现眼前的村民们竟不知何时都躺在了地上,再一看手里拎着的也已经闭上了眼睛,不再挣扎,当即吓了一跳,“我,我杀了他们?”
孟桑榆嫌弃地瞥着他,“被封经脉的是我吧?他们死没死,你看不出来?”
花妖怔了怔,又看了看倒地的众村民,这才松了口气,扔了手中拎着的人,疑惑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我把他们打舒服了,治愈了他们多年的失眠症?”
孟桑榆无奈到了极致,“你被戳的是屁股还是脑袋啊?”
花妖眨了眨眼,脸上竟莫名地飞上了一抹绯红,孟桑榆下意识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就见花妖转身撅着屁股对准了自己,娇羞道:“想看人家屁股就直说嘛……”
孟桑榆上去就是一脚,“谁想看你屁股啊!”
常羊山深处的小路上,花妖一瘸一拐地走着,“所以那些村民突然睡着是因为那突然传来的琴音?”
孟桑榆点点头,“嗯,应该是。”
花妖道:“那这琴音的主人是要帮咱们?”
孟桑榆想了想,摇头,“不一定,对了,你有没有从那琴音中感觉到……”话音一顿,孟桑榆看着空空如也的身边,脸色微变,又迅速张望了四周,心下不由得一沉,花妖不见了。
而此刻,她的身边竟不知何时升腾起了一层又一层的迷雾……
她想问花妖的是,有没有在那琴音中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气息,在破庙时偷袭他们那人的气息。
同样的迷雾中,花妖亦是如此。他站在原地左看看右看看,前看看后看看,却不曾挪动一步,生怕孟桑榆从哪个方向出现了找不到自己。
他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一抬头时便已经身处在迷雾之中,而孟桑榆也不见了踪影。
“阿桑!阿桑!”他尝试着唤孟桑榆,却未曾得到半声回应,胸口的一颗心也终于是沉了又沉。
那丫头经脉被封,除了体力比常人好点,手上有一只骨笛护身,其余的就与凡人无异,若是遇上这山上的……
花妖越想越觉得胆寒,当即决定不能坐以待毙,抬步便就要去寻人,一道青光却是忽自空中飞驰而来,花妖双目一凛,扬袖一挥,那青光登时闪出百米之外,化作一抹修长的身影。
“你果然不简单。”那身影冷笑道。
花妖打量着来人,眉目间忽地掠过一抹讶异,“青鸾?”
那人一惊,“你怎知我真身是青鸾?”
花妖却微眯双眸,“你不在昆仑好好待着,在这干什么?难道割了那些村民头的人就是你?!”
“你到底是谁!”眼看自己身份已被揭穿,青鸾伸手凭空唤出了那把巨型镰刀,指着花妖就质问道。
花妖却是丝毫没有惧意,只是端详着面前的镰刀,啧啧称奇道,“不简单啊,竟能以自己的尾羽炼化出此等神器,你少说也是只修炼了千年的青鸾吧?”
“你既已知道我是谁,今日便留你不得了!”青鸾手持镰刀向花妖攻去,刀刃之上登时泛起一抹血光,镰刀挥过之处被掀起一股罡风,掠过花妖,将其如瀑长发尽数卷起。
花妖并未闪躲,就见那镰刀仅差分毫便要触及其脖颈之时,半空之中的青鸾骤然一怔,恍惚间竟看到花妖的背后好像绽开了一对丈高的羽翼,跟着就被一道刺目红光震飞了出去,生生地撞在了百米之外的大树上。
“你,你是……”青鸾嘴角溢血,捂着胸口,惊愕地看着对面的花妖,虽然此刻花妖的背后早已空空如也,可青鸾的心底已如同翻江倒海一般无法平静,刚才那巨形羽翼和红光绝不是他的幻觉,还有那个气息分明就是……
青鸾飞了出去,可那镰刀却仍在半空中停着,不过周身煞气却早已消失殆尽。花妖扬手在刀刃上摸了摸,“倒也称得上神器,不过青鸾的尾羽始终还是差了些,这威力也实在太弱了。”
又转而看向已经勉强站起的青鸾,“羽族族规中有一条禁止滥杀无辜的规定吧?”
“我并非滥杀无辜!”青鸾急道。
“哦?”花妖挑眉,不怒自威,似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青鸾抿了抿唇,张嘴半晌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是怎的,竟终究还是没说出半个字来,脸色倒是越发的难看。
“怎么,不想解释,还是无话可说?”花妖问。
青鸾却一副悲痛的神情,不言一字。
花妖不催也不怒,而是开口缓缓道:“闻说当年,昆仑山西王母身边的一个侍女珠胎暗结,待产之时才被西王母发现,王母大怒,逼那侍女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侍女宁死不从,王母便以她腹中胎儿相逼,侍女却仍是不从,王母盛怒之下命身边的一只青鸾将侍女以及其腹中胎儿一同烧死,却怎料,那青鸾口中的火却是朝着西王母去的,待王母灭了身上的火时,青鸾与那侍女早就不见了踪影。”
“后来,侍女和青鸾还是被西王母的人找到了,自然不会有好结果,侍女青鸾以及其二人所生的三个幼子皆都惨死,其中两个幼子是死在了侍女和青鸾的怀中,还有一个却是在二人被捉拿之时不慎跌落山涧淹死的。”
“他并未淹死。”青鸾突然开了口,“而是被人救了去,悉心喂养,以子相待。”
“那人……可是刑天?”花妖问道。
青鸾身子一震,随即又是一软,沿着大树便缓缓地滑落下去,瘫坐在了地上。
青鸾名唤长生,他便就是当初侍女与青鸾所生之子,在二人被追捕之时不慎跌落山涧,而被途径此处的刑天所救。
刑天待他很好,为他取名长生,亦将自己的一身本领都教给他,俨然将他已经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可幼时他在跌落山涧之时,亲眼所见自己的父母兄弟皆被杀死的场景却始终无法忘记,他心底有恨,有怨,他誓要报仇,拼命修炼,终于以自己的尾羽炼成神器,他要拿着这神器去昆仑山找西王母好好论一论自己父母的死,他要报仇!
然而每一次他才刚刚要动身,就被刑天发现,抓住并扔进洞中,以神力困之。他挣扎,怒骂,咆哮,可刑天就是不让他走。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封住自己所在洞口的神力突然消失不见了,在欣喜若狂的同时,他也得到了一个消息。
刑天与黄帝大战,被割下头颅,落至常羊山。
花妖直视着长生,“据我所知,刑天虽被割了头颅,却因是上古战神而并未身亡,他以乳化眼,肚脐为嘴,也可活,而你残害这么多的村民,又是为何?”
长生颓然一笑,“若是如此,我自不会这么做,可几百年前他不知怎的,突然狂性大发,一夜之间使整个常羊山的精气枯竭,花草颓败,更有不少在山上居住的村民被他残杀,由此才惊动天界,命千万神将制服了他,并用锁神链将他锁在了这常羊山之下。”
花妖淡淡道:“所以你杀人是为了救他出山?”
“我不过是一只小小的青鸾而已,根本斩不断天界的锁神链,于是我寻便天地间只为寻到能将他救出的法子,终于,让我找到了一个巫术……”
“巫术?”花妖打断了长生,目光凌厉地看着他,“什么巫术?”
长生道:“那人说锁神链只锁身有戾气者,刑天因被割了头颅本就心有怨气,又因几百年都寻不到自己的头,更使得怨气加重,汇聚成戾,这才使他忽然发狂,酿下大错。倘若能消除了他一身的怨念戾气,那锁神链自会松开,只要我凑齐了九九八十一个年轻女子的头,和九九八十一个精壮男子的头,将其祭祀给刑天即可。”
“荒谬!”花妖脸色骤变,一甩袍袖,“用生灵祭祀,你是想要他成魔吗!”
“我没有!我并非是滥杀无辜,这一百六十二颗头颅是我用了百年的时间才凑齐的,我不敢下山寻人,怕一离开,这山上会出变故,便只能在这山上寻找做过恶事之人,将其头颅割下,我只杀恶人,取恶人的头颅!”
花妖冷笑,“无论是否,你用生灵祭祀的结果就只有一个,成魔!”
长生猛然站起身,怒视着花妖,“不可能,你骗我!”
“骗你?”
花妖讥笑,扬袖朝那天地一挥,“这山就是最好的证据!你这蠢鸟被别人算计还不自知,居然说我骗你?且不说当年刑天是否因找不到头颅而怨气加身,才导致这山中精气枯竭,单说你用生灵祭祀这一邪术就足以毁了这山,你说杀的都是恶人,可即便是恶人,却也轮不到你杀。又是恶人,又是枉死,其怨气程度可想而知,而你居然还想用他们的头颅祭祀给刑天,你可知你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吗?”
长生似乎有些恍然,喃喃道:“什,什么……”
“刑天成魔,而你,万劫不复!”
“怎么会这样,她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要骗我……”长生虽然涉世不深,却也并不是个蠢货,花妖所言他自能辨清真假,只是无法相信自己这几百年来所做的一切居然都是错的,都是错的。
忽然,一声震撼天地的咆哮声自常羊山底传出,直穿九霄。
仿佛末日来临一般,漆黑的天际竟也泛上了一抹猩红色,山体也在这时开始裂开了一道道的裂缝,不待花妖和长生反应,二人脚下便已然成空。
山,塌了。
孟桑榆本在迷雾之中寻找花妖,寻得累了,便找了块巨石坐下休息。哪知她刚坐下,这山突然竟像是活了一般,地动山摇,她险些就滚下了山去,怎料她倒是没有滚下山,身下一空,却直接就掉进了山体之中去。
耳边罡风呼啸,孟桑榆身子疾坠而下,情急之下自怀中掏出了一张紫色符纸,向空中一抛,“臭道士,快来替我收尸啊……”
紫符登时化作一只纸鹤,避过不断下落的山石,直飞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