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油炸鬼
窗户的玻璃被山风吹得哐当作响,二柱子躺在炕上,手边放着一个棕黄色的布包,里面鼓鼓囊囊装着刚刚从山上采下来的人参,虽然“赵老板”已经不在村子里面收人参了,但这种东西永远不愁销路。
老陈一进屋,就看到二柱子躺在炕上傻乐,手上的擦脚抹布直接就扔了过去“傻乐啥呢,我跟你说,你可想好了,人参换的钱去复习,要是还考不上可就啥都没有了。照我说不如存银行呢。”
二柱子将身上的抹布挪开,扔在了地上,说道:“嘿嘿,这钱是我第一次自己赚来的,怎么用我自己说了算,你别寻思打它的主意。”
“小兔崽子,说啥呢?”老陈拍了一下炕沿,一想到二百多块钱就要打水漂,他是真的有点心疼,不过就像自己儿子说的那样,这钱是人家自己弄来的,想怎么花都是他说了算。
“行,我不管你,兴许你自己出钱念书,能更知道珍惜。”老陈放弃了劝说。
二柱子扭了一下光着的身子,转身看向怀中的那个布包,说道:“你这话说的,我以前也是咱村里学得最好的,只是原来的学校没开过英语这门课,这才吃了亏,来年我绝对能考上,到时候你也不用再当农民了。”
老陈一瞪眼睛:“农民咋了?毛主席也是农民的孩子,你小子还敢看不上农民?”
正说话,老陈忽然皱起了眉头,梗着脖子,似乎在用力听着什么。
“嘘……你听到啥动静没有?”
“动静?”二柱子一愣,闭上了嘴,学着老陈的样子,歪着脖子一动不动地倾听着。
昏黄的灯光中,小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那怪异的声音似乎来自屋外,就在那咣当作响的窗户边上。
啪嗒、啪嗒、啪嗒……
似乎有无数的小石子,拍打在玻璃上,但那声音显得更加尖锐、巨大……
“下冰雹了?”二柱子有了自己的推测。
老陈皱着眉头摇了摇脑袋,低声说道:“希望不是,真要是冰雹,能整这么大动静,那得是多大个?田里的庄稼都得废!”
二柱子一听,有些急了:“还猜啥,把窗帘拉开瞅瞅不就完了么?”
说完,“腾”得一下从炕上爬了起来,趿拉着拖鞋就把窗帘一下子拉开了。
哗!
眼前的场景,让二柱子双腿一蹬,一个屁墩儿结结实实地坐在了地上,老陈也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
窗户的玻璃上,大片的血迹糊得一层又一层,其中还粘连着棕黄色、黑色和灰白色的鸟毛……
“操他妈的……这是……”眼前的场景显然出离了老陈之前所有的猜测,就在二柱子将窗帘拉开的这段时间,窗户上的啪嗒声短暂消失了,只能看到玻璃上的血迹缓缓地流下去。
“爸,这,这是咋回事啊?这是有人在外面泼的?”二柱子指着玻璃问道。
话音刚落,似乎是为了打二柱子的脸,窗户外面再次传来剧烈的撞击声,这一次爷俩看得清清楚楚——透过粘稠的血色,黑压压一大片麻雀,疯了一样地,用头撞向了自己家的窗户上。
咔嚓!一声清脆的裂声,二柱子心中一凉,那扇玻璃终于顶不住麻雀自杀式的袭击,以某个区域为中心,蜘蛛网状的裂隙放射状蔓延开来。
这次,二柱子终于看清了,那碎裂的中心,一个长着猩红色羽毛的鸟头,独特的羽冠昭示这绝对不是麻雀,而是一只少见的棒槌鸟,可以找到人参的棒槌鸟。
灰黑色的鸟嘴因为猛烈地撞击而碎裂出血,透明粘稠而带着血丝的涎水从中垂下,黑豆般的小眼睛似乎是恐惧,又像是深深的怨念……
二柱子猛然看向放在炕上的那棵人参,他心中忽然有所明悟,这只死掉的正是带自己和顺子找到人参的那一只。
“要出事了!”老陈一下子将二柱子从地上拉了起来,说道,“快,快去找张大夫。”
“可是,就外面这情况,咱俩只要一出门,脑袋都得被鸟钻个血窟窿,咋去找张大夫啊?”二柱子说话时,几乎带着哭腔,这场景就连上过战场的老陈看着心里都发憷,更别提他了。
老陈十分焦急,一拍大腿说道:“那就先去把咱家吃饭的那个大桌面搬过来,先把窗户堵上,一会要真是让鸟群钻进来,咱爷俩可就没有地方躲了。”
二柱子眼睛一亮,立刻跑到外屋,将立在墙边的桌面滚了过来,然后搬起来抵在窗户上。
有了这么个桌面的阻挡,清脆的敲击声立刻变得有些闷,这也让爷俩心头稍微松了口气。
而就在这时,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当当当……
爷俩面面相觑,老陈摇了摇头,低声叹道:“完喽,完喽。咱爷俩今天是完喽。”
二柱子问:“爸,你别说丧气话,要不我去开门?说不定能帮咱们去找张大夫呢?”
敲门声仍在继续,不紧不慢,每隔三个呼吸就要敲三下。
老陈瞪了一眼,低声骂道:“就你这傻样,还想考大学呢?你不寻思下,就外面这情况,咱家院子里恐怕都得一地死鸟了。谁碰见这种状况还敢这样慢慢地敲门?这要不是鬼叫门,我他妈把脑袋揪下来。”
相比老陈的慌乱,二柱子显然要镇静一点:“老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爸,咱爷俩也没干啥伤天害理的事,用不着这么害怕吧。”
老陈一巴掌拍在了二柱子的脑袋上,低声骂道:“你别给我讲什么大道理,咱家经过这么多事你还不明白么,这些脏东西要真是各个讲理,还至于这样?说不定你小子上山的时候踩到谁的坟头,都要被记上一笔,我就说那人参那么好挖的……”
二柱子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张嘴就要反驳的时候,忽然听到老陈嚎咾一嗓子。
“别你妈敲了。有能耐你就进来,你看我砍不砍死你!”
“爸,你这是干啥呢?”二柱子听到老陈这么一喊,吓得脸都白了,赶紧拉住了老陈的胳膊。
老陈却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说道:“我听老人们常说,鬼怕恶人,不信你听,那敲门声好像停了。”
二柱子一听,果不其然,那催命一样的敲门声,竟然因为自己老爹的一句话停了。他悬着的心,也算是暂时放下了。
不禁如此,窗户外面不停歇的撞击声也悄然停止,霎那间,一切都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爸……好像没事了?”二柱子抻着脖子听了一会,做出了自己的判断,“咱们趁这时候去找张大夫?还是等第二天天亮再说?”
话音刚落,从外屋传来了一声“吱嘎”,这声音在二柱子听来,在熟悉不过,自己家用门栓锁好的房门,打开了……
二柱子一下子抓住了老陈的胳膊:“爸,咋办?门好像开了!”
老陈的胳膊十分僵硬,此时正梗着脖子,好像在仔细听外面的动静,当二柱子抓住他的胳膊时,才慢慢地转过头来。
与其说转过来,不如说是扭过来。
老陈的头僵硬地在脖子上缓慢地转过来,而身体纹丝不动地仍然保持着原来姿势,就像是螺丝脱离了螺母转动着,整张脸面无表情,仿佛是劣质的人皮面具,只有那双熟悉的眼睛用二柱子从来没见过的眼神,死死盯着他。
看到这双眼睛的霎那,二柱子就想到了那只头卡进玻璃中的棒槌鸟,同样的恐惧,同样的怨念。
老陈嘴巴微张,低沉沙哑的声音仿佛是一块破锣在沙地上拖拽。
“我,进来了……”
话音刚落,老陈的身子猛然转了过来,两条手臂一下子就掐住了二柱子的脖颈,大拇指将二柱子的喉结死命向里按着。
二柱子被突如其来的惊变吓得无法动弹,两条手臂像钢筋一样冰冷、坚硬,呼吸的通道被瞬间掐死,整张脸涨得通红,舌头向外伸着,想要攫取哪怕一丝的空气,双手在空中无助地乱舞,无力地抓挠着自己的老爹。
老陈的手臂都被抓出了几道血道子,随着二柱子的挣扎越来越无力,那张呆滞的脸庞,挤出了一个生硬无比的笑容,好像有人用两个钩子同时钩住了嘴角一般。
黑暗,逐渐弥漫了二柱子整个视线,残存的理智,在他脑海中只留下一个问题,为什么,我要遭遇这些。
“咯咯,咯,咯!”
一声嘹亮的鸡鸣,响彻云霄,听到这声鸡鸣,老陈那张呆滞的脸庞,忽然露出了一丝惊慌。
二柱子感到自己脖子上的手掌一松,整个人直接瘫软在了地上,丝丝清凉的空气重新钻进了他的肺中……
村头,张大夫家中,张大夫看着坐立不安的爷俩,轻轻叹了口气道:“看来要开始乱了……”
“张大夫,你快说说这是咋回事啊?我好歹也是上过战场的人,从来没见过这么邪乎的事。”老陈拄着拐杖,嘴唇哆嗦着。
“就是,张大娘,你是没瞅见,那场景看着让人心里发寒,恶心……”二柱子站在老陈身边,缩着脑袋左看看右看看,明显是吓得不轻。
“慌什么。”张大夫恨铁不成钢地呵斥了一句,然后转头看向二柱子,“你们爷俩一路过来的时候,没啥事?”
说到这里,老陈心有余悸地说道:“大白天的能有啥事,就是感到浑身发冷,多大的太阳都不顶用。”
张大夫点头说道:“你被鬼附身了,阳气消散,自然会感到阴冷,多晒晒太阳,恢复几天就行。”
说到这里,老陈气不打一处来,骂道:“谣言害死人,以后谁再说鬼怕恶人,看我不揍他。”
张大夫冷笑了一下,气道:“你就是缺心眼,你装横扮凶没毛病,多余说那一句让人家进来,我从来没见过主动邀请鬼进门的人呢,你说你不是缺心眼是啥?”
老陈一愣,回想一下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忍不住自己狠狠抽了一下自己。“我嘴贱,我就是想挑衅一下……”
说完,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二柱子,他的脖子上还有十道红印子,自己可是差点把儿子掐死啊。
“张大夫,你快说说这到底是咋回事?这还有没有安生日子了?”
“咋回事,家里进鬼了呗,幸好你们折腾了一会儿把家里公鸡给整醒了,察觉到了脏东西进门,打鸣示警,要不你们爷俩哪有命来见我。”
一提起这事,父子二人心中都是庆幸不已,二柱子好奇地问道:“大娘,你说那公鸡咋就半夜还打鸣了?鬼还怕鸡打鸣?”
张大夫回道:“有道是,雄鸡一唱天下白,鬼怕的是亮天,而不是鸡打鸣。至于你家那大公鸡为啥会半夜打鸣,这事又不算多稀罕,村子里那么多家养鸡的,偶尔也会碰到这种情况,大公鸡半夜受到啥刺激或者光照,本来就有可能叫唤。”
“问题的关键不在那只鸡身上,而是那鬼进屋之后,二柱子我要你把昨夜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我。”
张大夫面色凝重,看得出来她对这件事十分上心,二柱子也不敢有一点隐瞒,当时就把昨晚上发生的一系列事都说了出来。
张大夫皱着眉头听完了二柱子的叙述,问道:“你确定那死了的棒槌鸟,就是当时带你找人参的那只?”
二柱子摇头:“我不确定,但是我就有那样的感觉,觉得那鸟十分熟悉。”
老陈在一旁插嘴道:“净胡咧咧,一只鸟你还能觉得熟?”
二柱子有些不服气,嘟囔道:“本来就是熟悉嘛……”
老陈瞪了下眼睛,骂道:“你在那逼逼啥呢。”
不过显然,张大夫相信了二柱子的话,非但没有多说什么,更对着二柱子招了招手,凑近了细细看向二柱子的脸。
足足过了好一阵子,张大夫皱起了眉头,老陈在一旁看着别提多着急了,可又不敢催促,只得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张大夫,到底是咋回事啊?”
张大夫看了一眼老陈,然后将目光重新凝聚在二柱子脸上,仿佛他脸上写着什么字一样:“二柱子,你跟我说实话,处对象了没?”
嗯?二柱子大大诧异,老陈更是哭笑不得:“张大夫,你看问你正事呢。”
张大夫瞪了一眼老陈,郑重无比地看着二柱子说道:“我问的就是正事,你实话实说。”
二柱子见张大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也认真了起来,保证道:“张大娘,我在学校老乖了,绝对没处对象。”
张大夫点了点头,看向二柱子说道:“唉,还是童子,阳气就这么弱了,这次的鬼叫门就是冲你来的。”
“冲,冲我来的?”二柱子心中一惊,不知道自己惹到啥了,老陈在一旁更是脸色大变。
“不能啊,张大夫,这话是从哪说起啊?二柱子这么年轻,身体从来没出过大毛病啊,咋就阳气弱了……”
张大夫摆了摆手,示意老陈住嘴,然后缓缓说道:“这事赖我了,二柱子小时候有一次被黄皮子夺魂,没想到那时候就有邪祟动了手脚了。”
“啥?”老陈先是惊愕,后来更是怒火中烧,当即骂道:“那黄皮子的事还没完了?”
“黄皮子的事完了,可别的事缠了过来,我当年确实看漏了,这邪祟来头不小,过去这么些年,终于要来收账了。”张大夫凝重地说道。
二柱子听了张大夫的话,腿肚子都开始打转转了,问道:“张大娘,听你这意思,我这事还没完?”
张大夫瞟了一眼,笃定道:“这才刚开始。也是你心眼好,那棒槌鸟恐怕最开始是想来警告你,替你顶了灾,不过下一次未必还有人能替你挡灾了。”
二柱子心中惊骇万分,那棒槌鸟的来历他可是清楚的,竟然也落得个惨死的下场,自己能够躲过下次么?想到这里,二柱子向张大夫投入求助的目光:“大娘,我能不能活,就全看你了。”
张大夫伸出了三个手指,说道:“三天,只要你能安稳度过这三天,就能保自己一条命。”
“三天?”老陈在一旁听得真真切切,急忙问道:“三天一过,二柱子就彻底安全了吧。”
张大夫点头说道:“三天一过,死劫就暂时避开了,不过二柱子已经掺和到这件事里了,在事情的结果出来之前,还远远谈不上彻底安全。”
老陈有些急了:“到底是啥事啊,二柱子一直上学,能掺和到啥东西里去。”
张大夫默然不语,不想说,二柱子心中一动,想到了在山中与当时还是人形的棒槌鸟的对话,自己曾经问过它们在争夺些什么,汪老头语焉不详地提到那两个字。
“张大娘,是争仙缘的事?”二柱子问道。
张大夫一愣,没想到二柱子竟然知道,点了点头说道:“果然,你已经掺和的太深了。”
“可是我只知道这俩字,其中啥意思,怎么争,我是一点都不清楚。”二柱子说道。
张大夫摇了摇头:“知道得越多,就陷得越深,陷得越深,就越逃不开,别问了……”
二柱子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老陈知道事情严重,一把拉住了他,打着哈哈说道:“咱只要平安就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知道了也没用。”
张大夫笑了笑,说道:“要我说,你算是心大,现在自己的小命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还有心情关心别的?”
也是,二柱子叹了口气,看向张大夫:“大娘,需要我怎么做?”
张大夫深深地看了一眼二柱子,说道:“我还不知道想要你命的邪祟究竟是啥,现在光听你们的描述,是遭遇了鬼叫门,先过一夜看看吧,这一夜过去之后,我才能有所把握。”
二柱子和老陈面面相觑,然后就听到张大夫吩咐道:“老陈,你去村里张小五家借头老黄牛吧,说好借三天晚上,白天还给他们,不会耽误人家干活的。”
老陈连忙点头,村子里黄牛虽然金贵,但仅仅只是借三个晚上,没啥损失的情况下,老陈相信自己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而二柱子白天里,也没有闲着,而是在屋里架起了一口大锅,朝着里面倒了不少豆油,做完了这些,就一直在院子里劈柴,等到了天黑的时候,劈好的干柴足足堆成了小山。
就在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张大夫吩咐老陈将张家那头干巴瘦的老黄牛牵进了屋中,也得亏这头牛足够瘦,要不还真难进去。
张大夫早就准备好了一个大水桶,放在了老黄牛面前,老陈注意到屋子里的摆设已经换了个样子——炕沿上不知什么时候放了一张三臂长的大黑桌,黑桌两侧立着两根半米高的白色蜡烛。
“老陈,今晚生人不宜过多,你家里现在阴气正盛,你先去村长家借宿一宿,明儿一早再来。”
老陈本意是想陪着自己的儿子共渡难关,可是张大夫怎么说都不允许他留在现场,最后只能对二柱子叮嘱了几句后,无奈地离开了张大夫家。
张大夫将二柱子叫进了屋子里,指着大锅底下的火盆说道:“你今晚要一直保证火盆中的火不能熄灭,晚上无论看到啥都别大惊小怪。”
二柱子点了点头,然后开始生火,张大夫给他安排的位置就在火盆前面一小块,熊熊的火焰灼烧着他的脸,让他只能眯眯着眼睛。
屋子里的温度逐渐升高,二柱子却不敢停下,尽管满头大汗,仍然盯着火盆,火盆上的油锅,逐渐传来了哗啦啦的声音,油已经开了,张大夫究竟要炸什么东西?
牟……老黄牛低声叫了一声。
因为温度的升高,老黄牛不断地喝着面前水桶中的水,然后终于忍不住,在屋里洒了一泡尿,正好尿在了张大夫早准备好的盆中。
张大夫端着尿盆,来到二柱子身边,将盆中的牛尿绕着二柱子洒了一圈,做完这些,张大夫才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呵呵,你小子运气还可以,这老牛我还怕它尿不出来了,记住无论如何,在太阳出来之前,不能走出这个圈子。”
就在这时,张大夫家的门外传来了“当当当”三声敲门声,二柱子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进来吧。”张大夫表现得格外淡然,但二柱子更加惊骇。因为在他的耳中,张大夫的嗓音忽然间变得低沉起来,宛如一个中年的男人,借着火光看去,张大夫被映照得通红的脸,在棱角上也似乎起了变化,似乎变成了另外个人。
神威如海,神威如狱。
二柱子心中忽然涌现出这么一句话,他知道张大夫历来擅长的就是扶乩术,上次救自己的时候,就请了一个神仙上身,这一次不知道是哪位神仙……
“嘎吱”一声门响,二柱子努力向外屋的方向看去,却没见到任何人影走进来,不禁皱了皱眉头。
正当二柱子面带疑惑,想要询问的时候,他敏锐地注意到,原本一直低头喝水的老黄牛,忽然抬起了牛头,用它那双硕大的牛眼,死死地盯着自己。
来自老黄牛的目光,让二柱子浑身发寒,就连他身前的火盆也忽然剧烈地抖动了起来,原本还有些热的房间里竟然平地刮起了阵阵阴风。
“尔等小贼,阎罗殿前,所为何事,速速道来!”张大夫声音威严地呵斥道,二柱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是炕沿黑桌前的那一块空地上,而这里也是自己和那头老黄牛之间的位置。
难道,那老黄牛不是在看自己?想到这里,二柱子瞪大了眼睛看向那块空地,奈何肉眼凡胎,啥都看不见,正当他想要放弃的时候,继续想火盆中扔木柴的时候。
就在火焰被新柴压低了一个缺口的一瞬间,二柱子透过火焰外侧,终于隐约看到了。
在空无一物的空地上,跪着四个白色的身影,长发披肩,看不清脸,而三个身影之前,张大夫站在木桌一旁,正厉声喝问。
“不分是非,不明善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呀,油锅伺候!”
四个白色身影顿时抖如筛糠,面对张大夫,它们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想法和念头。
“太牛了吧……”二柱子抑制不住地感慨了一句,忽然感到气氛不对,火光之外,那四道身影齐齐扭转过头来,在那披肩长发之下,四张苍白无面的脸遥遥对准了二柱子。
紧接着,那四张没有五官的脸上,原本嘴巴的位置裂开了一道巨大的伤口,如同巨嘴,四个身影飞扑着朝二柱子冲了过来,下一刻,就要将二柱子分而食之。
不好,二柱子心中一揪,站起身子就要跑,可不知为何自己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四道苍白的身影朝自己冲了过来。
就在这时,张大夫两个大跨步迈了过来,已经先一步来到了二柱子身后,二柱子仿佛找到了救星般,急道:“大娘,救我!”
张大夫飞起一脚,二柱子闭上了眼睛,想象中地疼痛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铜锅的撞击声,紧接着就是丝丝拉拉的油炸声。
当二柱子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张大夫已经是面色苍白地瘫软在地上,指着二柱子说道:“完蛋玩意儿,谁让你出声的。快把那几个东西给我拿过来。”
拿过来?二柱子如梦初醒,想起来刚刚漫天的滚油发出的声音,在定睛看去,可不是嘛,本来空无一物的地上,四个地方正冒着腾腾的热气,更有丝丝拉拉的声音不时响起,像是最后的悲鸣。
等到二柱子走进了,才发现这四处地方,各摆着一张被炸得焦黄的纸人,巴掌大小,宛如五岁孩子随手剪成,面部没有画任何五官,只有嘴巴的位置如同被刺破了般,出现了一个伤口状的嘴巴。
二柱子等纸人凉透了之后,才捡了起来,递给了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的张大夫。
张大夫接过还流着油的纸人看了又看,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小子,你还记得之前那个纸扎的玉女,差点把你带走的事吧。”
怎么可能忘得了?二柱子点头:“大娘,这跟这几个纸人有什么关系?”
“虽然做工不同,但却是同一人所为,你身上的手脚也是几年前就做下了。”
“人?”二柱子注意到张大夫话中的对象,不是以往的精怪邪祟。
张大夫点了点头,叹道:“有些老家伙,早就该死了,总妄想用歪门邪道续命,这次终于将歪主意打到了仙缘上。”
“可是,那为啥找我啊?”
张大夫深深地看了一眼二柱子,说道:“这山中的那道仙缘,本来是属于之前那个黄大仙的,可惜它被人算计,心性又不够,动了恶念,犯了天条。最终在你身上魂飞魄散,所以有一部分仙缘,就留在了你的身上。”
“这下,你明白了吧,为什么说你早就掺和进来了。”
“仙缘,在我身上?”二柱子如遭雷击,面色苍白,山中无数邪祟蠢蠢欲动,又有人处心积虑想要的东西,就在自己身上?这让二柱子如何能够接受。
“大娘,那我应该怎么办?”二柱子问道。
张大夫捏着手中的纸人,露出个神秘的笑容:“小子,我知道你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要不要冒险看一眼做这个纸人的人?”
二柱子回想起当年见到的那个诡异玉女,又看了看张大夫手中被油浸透的纸人,打了个寒颤,但还是决绝地点了点头:“大娘,你就跟我说应该咋办吧,我也想知道是哪个瘪犊子一直出阴招。”
张大夫也不啰嗦,直接将手中的纸人扔进了还在燃烧的火盆中,对二柱子说道:“就用你刚刚看到这几个纸人的方法,在火焰将熄未熄的时候,你朝里面看一眼,记住只有这一眼的机会,不一定能看到对方的脸,你要尽量注意他身上的特征。”
二柱子闻言一愣,赶紧蹲在了火盆之前,眼睛死死地盯着火焰的末端,连眨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了时机。
因为纸人的燃烧,使火盆中的火焰腾一下子蹿得老高,又很快慢慢降落下去,纸人彻底烧尽,点点飞灰被火苗带着飞起,在这飞灰之中,二柱子忽然看到了一双手。
一双异于常人的手。满手的疤痕,好像无数肉红色的蚯蚓交织攀爬在一双大手上,让二柱子一下子就想到了那种得了皮肤病的人。更令人注目的是,这双手此时正拿着一把灰黑色巴掌大小的剪子,在一张红纸上忙碌着,而那剪好的部分,分明是一个人形的下半身。
这个家伙,又在剪纸人害人了!二柱子咬牙切齿,回想到自己身上的遭遇,当时就伸出手,想要将那未剪好的纸人撕个稀巴烂。
但就是这么个动作,仿佛被对方察觉了一般,那把在红纸中上下飞舞的剪子,忽然间方向一转,径直朝着二柱子戳来,锋利的剪刃转眼间就要冲出火焰,二柱子那双伸出去的手掌忽然感到一阵冰冷刺骨的剧痛,让他不由自主地浑身一抖,发出了一声痛呼就想要把手抽离回来,却忽然感到手上一凉,似乎被什么冰冷的东西扣住了一样,与此同时,方才手上疼痛处如同活过来一般,沿着他的臂骨向上迅速攀爬上来。
那感觉,就好像有一条剧毒的蛇顺着二柱子的手臂,向他的脖子上咬来。二柱子心头巨颤,他感觉到自己一旦被咬到脖子,那多半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噗嗤!一声剧烈的湮灭声伴随着浓烈的生水味扑面而来,二柱子被蒸腾的热气一腾,恍惚间他听到了一声苍老腐朽的惨叫,惨叫响起的同时,他瞬间从那冰冷的钳制中脱离了出来。
抬眼看去,张大夫正端着一个空盆,而自己面前的火盆也熄灭了,其中的木柴已经烧成了枯炭,泡在水里还发出滋滋的声音。
二柱子还没从刚刚险象中反应过来,手臂上忽然一痛,他低头一看,只见一条手指长的红色疤痕狰狞地长了出来。
“这……”二柱子指着手臂上的疤痕,他太熟悉不过了,疤痕的样子和他刚刚在火光中看到的那双手如出一辙。就好像对方将那满手的疤痕拿下来一条,转移到了二柱子身上……
张大夫显然也看到了这条新生的疤痕,皱了皱眉头:“这东西,我从来没见过……”
二柱子看着自己手臂上的疤痕,确定它就是普通的伤疤,也就放下心来,紧接着想起了之前对方发出的惨叫,一脸兴奋地看向张大夫:“大娘,咋样?你给那瘪犊子来了一下子?”
张大夫笃定地点了点头:“最起码这段时间内,他没什么精力出来搞鬼了。”
“太好了!”二柱子别提多开心了,心头大石宛如落地,一身轻松,他转头看向还在屋中喝水的老黄牛,笑道:“我爸还借了三天呢,没想到才一夜的功夫就完事了,张大娘你太厉害了。”
说道这里,张大夫扬眉:“我也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露出了马脚,不过既然他现在有伤,就给了我们时间做准备了。”
二柱子听到张大夫似乎话里有话,正要追问什么,只见张大夫摆了摆手说道:“行了,你这两天提心吊胆的,赶紧睡觉吧,看你年纪轻轻的,折腾成啥样了。有啥事明天再说……”
二柱子心中的话被憋了回去,他也正是困得时候,之前都靠着紧张的情绪撑着,现在卸下来重担之后,眼皮顿时开始上下打架,赶紧把老黄牛牵出屋。
月光下,他看向那幽黑的大山,此时此刻的大山中,应该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