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佞臣
我躺在床榻上静养,深思魂穿规则之时,楚凌之又带着乔大夫来了。
短短几日,我都见过乔大夫四回了,直接用对待老熟人的方式跟他聊天说话,道:“乔大夫,你能不能放弃救我?我就是不想活了。”
乔大夫看起来有五十多岁,慈眉善目的,没有一点攻击性,他开口劝解道:“姑娘不着急,谁没经历过大风大浪啊,多经历经历就习惯了。”
认定我是受惊后情绪失常所致。看得出来乔大夫对待不正常的病人很有经验,边说话劝解我,边将方帕放在我手婉处给我号脉。
诊断片刻过后,满意地摸了摸胡须,嘴角溢出一抹淡淡地微笑,点着头道:“姑娘身子恢复得不错,就是有些营养没跟上,这段日子住在将军府里,放心吃喝。”
乔大夫似是心情不错,还跟我开起了玩笑,“楚侍郎家底雄厚,足够姑娘吃喝十几辈子。”
“呵呵。”面对乔大夫的好意,我着实不该如何回应,只能尬笑。
面诊过后,乔大夫还特意留下跟我叙话好一会儿,足足半个时辰吧。
他比我还能聊,从他家里有几匹爱马,到家里正妻如何想尽办法压侧室一头,他全都知道,一点不把我当外人,什么都告诉我。
愉快的聊天结束后,他还不忘总结道:“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过往云烟,能忘则忘!”
之后,楚凌之带着乔大夫离开了。其实两人也没走多远,就在屋外不远处,乔大夫向他汇报了我的病情。
大意是,我受惊过度,失去了原本的记忆,才会变成这样疯疯癫癫的。想来楚凌之是没打算隐瞒我,才会刻意让我听到。
楚凌之离开不久后,又折返来了,这次还带来了一个娇小可怜的人儿。身着一袭淡蓝色长裙,腰间系有一对清脆的铜铃,跑起来叮叮咚咚的,甚是聒噪。
来人一见我,眼睛就水汪汪的朦胧,“小姐,采莲总算找到你了。”扑到我怀里痛哭,哭声回荡在整个雅香苑,哀婉悲泣。
有点像给我哭丧的意味。
不过我也的确差点死了,这丫头的哭声也算应景。
一旁伺候的翠柳,似是被我们主仆相认的真情感动了,泪眼兮兮的。
只有楚凌之,像头怪物似的,面无表情,双眸仔细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
“不过,很抱歉,其他我真的都不记得了。”我如实相告,能说的都已经说了,其他的真帮不上什么忙了,楚凌之神情难掩失望。
采莲听闻我失忆后,颇为关切,“小姐,你连采莲都不记得了吗?”
我点头。当然不记得啦,我一个现代人哪能记得她们古人的脸啊,还是个架空的古人!
采莲似乎早有所知,并没有很惊,她道:“没关系的小姐,只要你活着就好,”这丫头面上看上去欣喜交加,“之前的一切,采莲以后慢慢告诉你。”
从采莲的描述来看,可以确定,我的确是魂穿了。我没有原主的记忆,但这具身子应该是原主的。采莲准确说出了我后背有一块圆形胎记,而这块胎记,我原本的身子是没有的。
原主是朝州廊县县令嫡女冷芸香,年芳十八,一个月前作为秀女进京选秀。进京前夜,冷芸香一行人落脚京郊驿站,她却意外失踪了。
采莲说她也不知道冷芸香如何失踪的,她伺候冷芸香就寝后,就去了下人房里休息。
一夜无事。
次日一早,采莲去房间伺候冷芸香洗漱,却发现冷芸香不见了踪影。
其后,报了官。
更离奇的是,那日留宿在京郊驿站的七位准备进京的秀女,全都一夜之间失了踪。
此案很快便震惊了诸国,更是搞得大梁人心惶惶。皇帝听闻后,勃然大怒,下令刑部侍郎楚凌之调查此案。
*
我在将军府修养几日后,身子堪堪恢复得差不多了。主要是我不再想尽办法自杀了,身子自然好得利索,腿也不瘸了。
既然无缘无故来了此地,死不了,更不知死后还能不能回到现实世界,只能先接受这个事实。
人生地不熟让我很没有安全感,于是我让翠柳陪着我在府里转了转,先熟悉环境。
整座将军府是一个六进六出的六进院落,呈现中轴对称的六边形,坐北朝南,布局规整,端方有序,是古代典型的高门大宅的设计。
正大门正对着宴客厅,宴客厅的两侧分别是女眷用的东西偏厅。正大门到宴客厅之间,是宽阔的平坝院子,院子的两侧对称栽有两棵百年罗汉松,镇宅之用。靠墙的两侧是深渊走廊,缠绕整个将军府。
宴客厅后有一方碧绿的水池,很大,将偌大的宴会厅的一侧完全覆盖。这个季节池水里长满了冰清玉洁的粉白荷花,明艳动人。
水池周围是整座将军府最大的花园,各色鲜花争相开放,争奇斗艳的比美进行时。
与花园相邻的是大公子楚凌之的未央院,左边的念云苑是大公子正妻的别苑,再旁边是几位侧室的别苑。
整座将军府真的太大了,堪比一座县城,很多地方,我暂时还没去看过。
我住在将军府里西南方位的客房雅香苑里,现下府里好像只有我一个客人,整座雅香苑里足足有十多间客房,布局规整。
但夜风萧瑟时,清脆的风铃声,声声入耳,吓得我蜷缩在罗衾锦褥下瑟瑟发抖。
雅香苑的旁边是芳草阁,据说跟雅香苑是对称的布局,翠柳说,现下里面是杂物间,以后等府上三公子成亲后,专门留给三公子妻妾使用的地盘。
雅香苑跟未央苑的中间,现在是三公子单独住的云端阁。听翠柳说,三公子之前都是跟大夫人一起住在紫竹阁,因三公子愈发不服管教,遂才让他搬到大公子的未央苑旁,将军大夫人让大公子费心管教三公子。
未央院的正北面就是将军大夫人的紫竹阁,紫竹阁左边是二夫人的知画榭,右边是专门给府上嬷嬷准备的,养老用的夕照院。
知画榭的旁边还有二公子的闻木阁,大小姐的流光阁,以及二小姐的雪梅阁。
这些我都是听翠柳提起,我暂时还没有那个精力去观光。天气太过炎热,每天傍晚出去走一段路就热得回头了。
不过,天气炎热倒也有个好处,就是起得早,睡得晚。因此,我每天起早贪黑去盯着府里的下人,看他们的作息究竟是真的,还是群演式的下班就回家。
可府上下人见了我就跑,想来是被我初入府时的传闻所吓。不过,我还是远远地观察了一番,得出了结论,心中仅剩的疑虑被彻底消除了,魂穿成了铁板定钉的事。
是夜,夜色清朗,楚凌之身着一袭墨色长袍,负手走来,像是黑夜里飞出的一只雄鹰,傲气凌人。
“冷姑娘,”自那日采莲道出我身份后,他便开始这么称呼我。
冰冷的声音跟这炎炎夏日甚是不符,却有意外降温的效果,他道:“明日是秀女进宫最后的期限,本官已经禀明圣上,圣上特准,明日送你入宫。”
楚凌之带来的消息,宛如晴天霹雳,我说今日右眼怎么跳个不停,原是把秀女这身份给忘了啊。
我突然假装猛烈的咳嗽,挤出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眸,“楚大人,我身子还没好利索呢,要不,你看,改日再议?”
“姑娘每日的病情恢复,本官都有如实上报给圣上,还望姑娘不要为难本官。”
话毕还朝着天子方向作揖,礼数倒是周全得很。
“姑娘早些休息,本官不打扰了。”
楚凌之走后,我询问翠柳,向她打听了一番关于当今圣上的事。原想着既然来都来了,进宫当当宠妃,霍乱霍乱朝政,也是一番体验。
可当我听说皇帝是个五十多岁的糟老头子,我立马决定了连夜潜逃。不到片刻功夫,收拾了不少金银细软带在身上,包袱沉甸甸的。刚出雅香苑就撞上一队巡逻的侍卫,看着我沉甸甸的包裹询问了一番。
“冷姑娘,需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我跟他们插肩而过,潇洒挥手告别。
原来堂而皇之从他们眼下逃离,这种灯下黑的方法竟然这么有用。根本用不着躲躲藏藏地翻墙跑路。
于是,我直接大大方方地朝着西南侧门走去,遇到了守门的侍卫,将我拦住。
“冷姑娘,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我大大方方回应着,“出去办点事,很快就回来!”
话毕,一个侍卫往里面小跑去,另一个侍卫还在拦着我,“冷姑娘,请等一下。”
我担心另一个侍卫前去通知楚凌之,急迫道:“我真有急事,很快就回来,我已经给你们家大人打过招呼了。”
边说边往外走去。
话音刚落,此时,侧门旁的深渊走廊里缓缓走来一人。高大的身形,一袭青衣,双手抱剑,目光凶戾,寡言少语的冷面男来了。
冷面男冷言冷语道:“冷姑娘,大公子说了,今日无论如何不能让您出府。”
大公子楚凌之的贴身侍卫,长青如是说。一众侍卫听之,速速将大门口围了起来,将我拦在里面。
可怜我弱女子一个都打不过,声东击西来了句:“快看,那边着火了。”
不出意外,一点效果都没有,连守门的侍卫都没上当。
“冷姑娘,请吧。”长青嘴上冷冷清清,面上也毫无怜香惜玉,钢铁大直男一个。
可我一想到皇帝是五十多岁的糟老头,我就无法轻易妥协。
“我不,我偏要出去。”一股子泼皮耍赖的架势,朝着侍卫逼近,“诶诶诶,我看你们谁敢碰我。”
现代社会的碰瓷视频看了那么多,驾轻就熟地威胁着,又朝着门外走去,“谁碰我,我明日就告诉圣上,你们将军府里有人玷污了本姑娘。”
冷面男长青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厚颜无耻,脸上表情向来极少的他,此刻眉眼旁的青筋怒起,无言地瞪着我。
“冷姑娘,”该来的还是来了,终究还是躲不过啊,“不管是长青还是府上的其他侍卫,皆安守本分。”楚凌之那低沉的嗓音一出现,我的战意瞬间丧失一大半啊,“若有得罪冷姑娘的地方,楚某替他们道歉。”
楚凌之这个人,虽长得帅,拥有世上最最最顶级的皮囊,但决不可深交!这是我短短几日总结的生存经验!
初识,他凌冽的面容下有颗柔软的心;再识,他谦逊的面容下有颗嗜血的心。典型的冷面虎。他的人设明明是不苟言笑的贵公子,可却时常给人感觉,他在人身后冷笑,总是让人无故瘆得慌。
“冷姑娘,不妨换个地方聊聊?”楚凌之提议着。
据翠柳说,楚凌之十六中进士,十八上战场,二十进官场。五年的官场磨砺,早已让他养成了深谋远虑的脾性。
“此地不安全,姑娘若是口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传到了圣上耳朵里,本官也救不了你。”将军府门口时常有各方势力在此盯梢,楚凌之在提醒我。
我不情不愿跟着他回了未央苑书房,他背对着我朝着书案走去。
我刚踏进书房,便迫不及待地说出自己的目的,“楚大人,不必惺惺作态,你明知我的意图,今日你究竟送不送我走?”
思来想去,以楚凌之的手段,想要把我安全送离应是问题不大。不知缘由魂穿至此,早日脱身方为上策。
“冷姑娘可知,潜逃的秀女,会祸及家门?”回到了府内,楚凌之说话也没了那么多顾忌,直击要害。
“那楚大人是一定要把花季少女送到五十多岁的糟老头床上了。”我也口不遮拦地回应着。
楚凌之刚在书案旁落座,对于我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震惊不已。足足缓神半刻后,他才朝着长青示意,将书房门关上了。
其后,冷言冷语,不温不火来了句:“冷姑娘,慎言!”
“还慎言呢,你这个是非不分的佞臣,都不知祸害了多少无辜少女了。”皇帝都五十多了还不终止选秀,想来跟这群是非不分的佞臣也脱不了什么关系。
楚凌之的额头微微皱起一根细细的横纹,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愧疚之色。
“本官势单力薄,能做的有限,只能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低头查看书案上的折子,好似有意躲避着我眼眸中赤裸裸地凝视。
楚凌之说得言辞诚恳,可在我眼里就是想撇清关系,冷血至极。
“冷姑娘,本官改变不了你的命运,深表歉意。”可言辞间丝毫感觉不到他的歉意,他继续幽幽道来,“你还是秀女案的重要证人,暂时不能离开盛京。”
难得听他说了这么多废话,内容是很膈应,但嗓音真的是得天独厚的性感。
转念一想,我蓦地靠近他,一改刚才盛怒的情绪,弯下腰趴在书案上,静静地看着他那张女娲亲自捏的脸。
对于我的突然靠近,他抬眸撞见后,距离我的脸只有不到一公分,仅有片刻的疑惑,道:“冷姑娘,这是何意?”那张清心寡欲的脸,出奇的沉稳,眼眸无半点波澜。
反倒是我,突然往后退了两三公分的距离,不由疑惑出声询问道:“你没有突然心跳加剧的感觉吗?”
按理说,陌生男女之间的距离小于一公分,肾上腺素是会上升的啊。为了佐证,我又故意凑近了几分,看着他高挺的鼻梁,不像是人工造的啊。
“楚大人,夜深了,你还不就寝吗?”语气故意娇柔了几分,有心之人听了这话,意味都不一样。
我的脸都快凑到他鼻子上了,可他却只轻轻拉开了一点距离,面上毫无波动,淡淡来了句:“秀女凶杀案还有诸多疑点,本官还要准备明日面圣的奏折,恕不远送!”
“呵呵。”
最终验证的结果,只能说楚凌之对我这张脸是毫无欲望!诶,也就在这么一瞬间,脑海里灵光一闪,跑出了一个还不错的计划。
“行吧,告辞!”既然谈不拢,他不肯帮我逃走,那我也没必要跟他多费唇舌。
从楚凌之的未央院书房出来后,他的随身侍卫长青一直尾随其后,我见了甚烦,开口驱之,“你不用跟着了,我自己回去。”
“冷姑娘,请!”长青为人固执得很,根本不管我如何说,只会冷着脸说这么一句话。一路上冷言冷语亲自将我送回了房间,房门一关,一连串的脏话骂出口,这才稍稍解气。
“冷姑娘放心,长青今晚定寸步不离地守着您的安危。”
屋外传来长青冰冷的“问候”和一群不知何处飞来的乌鸦“嘎嘎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