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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魔术师之死

“我现在想跟你讲龙虾棚屋的案子,那大概是我最初那几年遇到的最令人困惑的奇案了。那是一九二四年的夏天,哈里·霍迪尼[1]还在世且极受欢迎。当时,我只是一个正在奋斗的新英格兰年轻医生,对像魔术师和脑外科医生之类的人还是敬畏有加的。”

“再给你自己斟上……啊……一点小酒吧,坐好了,听我告诉你……”

那个魔术师的名字叫朱利安·查伯特,不过也许我最好先从那位脑外科医生说起,因为我是通过他才见到查伯特的。即使是在诺斯蒙特镇这样的小镇上,我也听过那位了不起的费利克斯·多里医生的很多故事。一九二四年的时候,还没有那么多脑外科医生,而他的名声就像池塘里不断扩大的涟漪一样从波士顿蔓延开来。

我在诺斯蒙特镇行医已经两年左右,附近一位病情严重的农夫让我和多里医生产生了私人接触。在我认定脑部手术是救病人性命的唯一机会后,便打电话给了这位人在波士顿的名医。他很愿意治疗我的病人,所以我开着我那辆利箭敞篷车作为救护车载着病人去了那个城市。多里医生当晚就开刀,救了那个农夫的性命。

那天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对他的沉静和谦虚大为震惊。我以为他会是一个性子很急也充满自信的人,常常披着一头白发像一阵旋风般走在医院的走廊里对护士们发号施令。实际上他却是一个很和蔼的人,四十五六岁,说话轻柔,没有什么虚荣心。

我年轻得可以当他的儿子,可他却肯花很多时间为我详细说明手术的过程。当我称赞他的技巧,说他是脑外科手术最新技术的先驱时,他只是笑着对我说:“乱讲,霍桑医生!他们就是这样把你叫回家的吗,霍桑医生?”

“大家一般叫我萨姆医生。”我坦承道。

“嗯,萨姆医生,在颅骨开口的技术古已有之,而我得承认人脑手术的发展比其他外科手术慢得多。我们知道史前人类就做过环锯手术,只是我们不知道那时的人类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手术。在基督教时代之前的秘鲁,也能找到人们做过脑部手术的证据。”

尽管他这样说,但在一九二四年,脑部手术还是很少见的做法。少数做过这种手术的医生通常会开发出独创的手术工具,费利克斯·多里医生也不例外。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他给我看了一根带有小灯的探针,以及一根可以用作骨锯的带刺钢丝。今天类似这两样东西的器材已经广泛用于外科手术,但在一九二四年看到它们时我是十分震惊的。对我来说,这个人就是个魔术师。

那年春天,我见过多里医生两三次。我每次因为工作需要到波士顿去的时候,就会去看他。我不像其他我后来认识的乡村医生,我不满足于只在诺斯蒙特镇过日子,而是希望能了解周围世界的各种发展。波士顿的大型教学医院是知识的来源,而知识对我的病人大有帮助,所以我会对之加以求取。

到了暮春时节,费利克斯·多里医生提起他女儿即将举行的婚礼。“琳达是一个很可爱的好女孩,”他以不只是作为父亲的得意态度说,“她刚满二十岁,我想我仍然会把她当孩子看待。但她已经是个年轻女人,而他们又彼此深深相爱。”

“他们是在大学里认识的吗?”

多里医生点了点头。“汤姆·福赛斯六月毕业,然后要去法学院念书。我当然希望他们再等一等,可是你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回事。”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认为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分子。“她是你唯一的孩子吗?”

他难过地点了点头。“没有她在,家里会变得空荡荡的。就算是念大学的时候,她也经常在周末回家。不过,我想伊迪斯和我会习惯的。”他突然有了个主意,“新郎家在海边靠近纽伯里波特的地方有栋避暑别墅。六月的第三个周末,他们要在那里为汤姆和琳达办一场订婚派对。你和你夫人肯赏光吗?”

这个我并不很熟的人所提的邀请令我惊讶得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话。我只能说:“我还没有结婚。”

“啊,那就带你女朋友来。”

“我恐怕只能和我的护士一起了,不过你确定我去没有关系吗?”

“当然啦!我喜欢你,萨姆医生,而且我也想让我女儿相信我的同事不全是留着胡子的老头子。把你的地址给我,我把请帖寄给你。”

我的同事。

在回诺斯蒙特镇的路上,这几个字一直在我的脑海里回响。我是东海岸最有名的脑外科医生的同事。这话是他自己说的。

“你想不想去参加一个订婚派对?”我一进诊所就问阿普丽尔。她是个三十几岁的乐观胖女人,从我到诺斯蒙特镇那天起就一直是我的护士。

“是谁要订婚呀?”她问道。

“费利克斯·多里医生的女儿。”

“天哪,你被邀请了?”

“没错,我要带你一起去,阿普丽尔,”我看得出来这件事让她很开心,“你愿意去吗?”

“也许吧,先让我习惯一下。”

尽管她那么开心,但我想她并不真正相信有这回事。直到两个星期后,精致的请帖寄到了。这场持续一天的派对会在一个周六于福赛斯家举行。到时嘉宾们可以打网球、游泳,还可以欣赏世界知名逃脱艺术家朱利安·查伯特的特别演出。

我不得不承认他们懂得如何将这事做得有气派。

这个大日子终于在六月的第三个周末到来了。幸运的是,当天没有受伤的农夫或他们怀孕的妻子来找我看诊,我得以一大早就花两个小时开着我的敞篷车和阿普丽尔前往纽伯里波特。我从来没看她这么盛装打扮过,头发紧紧地盘在脑后,戴了一顶和她浅粉色夏装相配的吊钟形帽子。

“我看起来还好吧?”她问道。我们上了北大桥,正往镇外开去。

“美极了。你在诊所里也该这样穿的。”

“哦,护士这样穿就不对了!”她回答道,把我的话当真了。安静了一会儿后,她又问道:“这个朱利安·查伯特是谁呀?”

“我想你可以视他为比较差的霍迪尼。他表演同样的脱逃花招。据我所知,他也很有技巧,但缺乏霍迪尼那种表演风采。”在过去几年,霍迪尼的名字经常出现在公共媒体上。当他没有从水底的包装箱中逃脱时,他就会让一头大象从纽约杂技场的舞台上消失,或者揭露一种伪媒体的骗局。

“他今天会表演吗?”

“我想会的,只是不知道福赛斯家是怎么找上他的。”

去纽伯里波特的路既窄又十分不平,只有小路标可以指引我们。我们要到两年后才有高速公路编号系统,因此当时开车长途旅行还是件相当冒险的事。

当我们终于到达福赛斯家时,我们发现这是一栋不高却很大的白色别墅,坐落在从公路一直延伸到海边的庄园中间。我看得出来这样的景观让阿普丽尔喘不过气来,其实我也差不多。

幸好多里医生和他的夫人已经到场了。他很亲切地握手欢迎我,我则向他介绍了阿普丽尔。“真高兴你们两位能光临!这是我的妻子伊迪斯。”

伊迪斯是个和善的女人,手指上戴着几个很大的钻戒。“真高兴能见到我先生的一个年轻同事。我们的女儿琳达说医生全是老头子。”

“你先生也跟我这样说过,”我说,“那对快乐的新人在哪里?”

“和这里的主人一起在后面。”多里带路绕过别墅的一侧,然后我们就看到了为这场派对搭建起来的巨大帐篷。现场至少已经来了上百位客人,而且虽然才刚到中午,一些客人却已经开始喝香槟鸡尾酒了。“我们不会被突袭的,”多里好像看穿了我的想法,向我保证道,“警察局长也是客人之一。”琳达·多里和汤姆·福赛斯彼此靠得很近,站在一圈前来贺喜的人中间。我不得不承认他们真是一对璧人——她是个天生的美人,继承并增强了她母亲那友善的美貌;而他也极具魅力,能让女大学生和陪审团都对他着迷。

福赛斯的父母,也就是这里的主人,让我感到有些意外。我原以为他们会像多里医生夫妇一样有风度和魅力,可是完全不是。事实上,皮特·福赛斯穿着开领的休闲衫和冰激凌色的白长裤,显得很不自在。我想知道他是做什么工作的,但最终还是决定不去猜测。这不关我的事。

“你也在波士顿的医院工作吗?”福赛斯太太问我。她的妆化得太浓,显得太想扮演好婆婆的角色了。不过,这也不关我的事。

“不是的,我在诺斯蒙特镇开了一家小诊所。这位是我的护士,阿普丽尔。”

“我好喜欢你们的房子,”阿普丽尔说,“在诺斯蒙特镇可没有这样的好东西。”

“谢谢你,”福赛斯太太一面说,一面紧张地四下寻找她的丈夫。一个管弦乐队已经开始在帐篷的另一端演奏舞曲了。

突然,一阵骚动和兴奋的低语声传来。多里医生紧张地拽着一根缠着绷带的手指,努力地想看看发生了什么。“查伯特来了!”琳达·多里宣布道。

我面前的人群散开了,查伯特就在那里,以舞台魔术师的派头,披着黑色斗篷走到我们中间。看来他还真是个表演家,说不定将来也能像霍迪尼一样成功。皮特·福赛斯伸出手去,可是那位逃脱艺术家并没有和他握手,而是指了指身边的一个秃头矮个子男人。“这是我的业务经理马克·厄恩斯特。你们中有人昨晚见过他。我们要开始表演了吗?”福赛斯点了点头。“我们要用岸边那个龙虾棚屋,正如我们昨晚讨论的那样。”

“很好,你可以选一组客人检查那间棚屋,搜我的身,再以任何他们喜欢的方式捆绑和锁住我。我将被单独留下,然后你们从外面锁上棚屋。你们所有人都可以看守棚屋。我会在五分钟内摆脱所有束缚,从棚屋里出来。”

他说话的时候,我的目光落在了未来新郎的脸上。汤姆·福赛斯似乎异常紧张。我试图确定原因。

“萨姆医生。”

叫我名字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费利克斯·多里说:“皮特建议你和我参与这个活动,你觉得怎么样?”

“还有我们的警察局长,”福赛斯说,“他应该是把人关起来的专家了。”

“我去找他来。”福赛斯太太说。她才去了一会儿,就带着一个胖胖的红脸男人回来了。“班纳局长,这是费利克斯·多里医生和他的夫人。你知道的,琳达的父母。”

“幸会。”那位局长说着和多里握了握手,然后提了一下裤子。

“这位是萨姆·霍桑医生,大老远从诺斯蒙特镇来的。”

我和他握了手,然后为他介绍阿普丽尔。“我希望你们不要以为像这样公然饮酒是常有的事,”他偷偷地对我们说,“可是福赛斯家在这里地位很特殊。而且,到底是喜事嘛,对吧?”

“对呀!”我同意道,“婚礼是哪一天呢?”

“八月的第一个周六,会是大场面啊,”他将手伸到口袋里,“来支雪茄吧?”

“不了,谢谢。”

“我们该过去检查那间龙虾棚屋了。”多里医生提醒道。

我跟在多里和警察局长后面,其他一些客人也跟在我们后面。宽阔的草坪从帐篷所在的地方渐渐斜向岸边,大约有一百码[2]远。那是一个岩石海岸,只有一个狭窄的海滩。在陆地嵌入大海的地方,矗立着一间小小的棚屋。即使在远处,我也能看清那间棚屋的细节——一扇门,边上两扇窗,一个与门相连并通向水面的短墩,以及一个让我知道里面有壁炉的烟囱。

码头上拴着的三艘船不像是龙虾渔民用的,显然这个地方已经不再用于其最初的目的。就连堆在门口附近的旧木制捕虾笼,看起来也只是为了实现景观效果,就像靠在一扇窗上的钓竿一样。

“皮特把钥匙给了我,”多里医生边说边把门锁打开,“他把这里用作船屋,放他钓鱼的器具。”

棚屋里并不像我想象中那么杂乱无章。这个地方有许多钓竿和卷线轮,其中一个卷线轮上的钓鱼线散落在地上。除此之外,这个地方收拾得很整齐,相当干净。

“他们玩激浪投钓,”班纳局长说,“装备很贵的。”费利克斯·多里大步走到棚屋正中间的一根木柱子前。那是支撑屋顶用的,从地板一直延伸到天花板。“这根柱子看起来够结实,”他用力拉了一下便做出决定了,“在他们给他戴上铁链后,我们把他带到这里来,再把他绑在这根柱子上怎么样?然后,我们再从外面把门锁上。要是他真能在五分钟内走出这间棚屋,我就愿意承认他是个魔术师。”

“我们最好先检查一下这个地方,”班纳局长说,“确定他没有提前将朋友藏在这里。”

仔细检查之后,我们什么也没找到。其实在这间龙虾棚屋里,除了靠墙的一个高大的木制橱柜外,没有任何可以藏人的地方。柜子里面是空的,而柜子后面的墙是实心的。

“烟囱呢?”在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班纳局长说道。我们一起检查了一番,发现一个鸟巢将烟囱的小开口给堵住了。

“这壁炉已经很久没用过了。”我说。

我们回到外面,只见那群观众面向龙虾棚屋围成了一个半圆形。我一开始没有见到朱利安·查伯特,但很快他就从人群中走出来,穿着一条鲜绿色的泳裤,大步走下斜斜的草坡。我听到了女客人们看到他赤裸的胸部时发出的几声喘息。就算是奥运泳将约翰尼·韦斯穆勒[3],穿着泳装时上半身也会穿衣服呢。

可是我并不吃惊。我在报纸上看过霍迪尼的照片,他被铁链绑着,只穿着泳裤,准备表演一次不可能逃脱术。据说,他还全身赤裸地从纽约市监狱的一间牢房逃出去过呢。

查伯特的业务经理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站在一旁。皮特·福赛斯走上前来。“好了,现在我们要请人用铁链绑住他了。”

“未来的新娘和新郎怎么样?”有人喊道,“他们该提前了解婚姻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琳达和汤姆在大家的嬉笑声中拿起了长长的铁链,然后将铁链紧紧地缠在查伯特的胳膊和腿上,直到他只能一瘸一拐地进入龙虾棚屋。好几把锁被拿出来,经过检查后全部锁上。看起来这个人似乎不可能在没有援助的情况下逃脱了。

我们把他带进棚屋,其余客人都围在打开的门口观看。班纳局长拿出一根结实的绳子,把它缠在查伯特的肩膀上,同时高高在上地看着这位魔术师。局长打了一个牢固的绳结,把这个已经被铁链绑住的人绑在那根结实的木柱子上。我拿起另外一根绳子,绑住他的双膝。他的双手被铁链紧紧绑在身前,而最后一根铁链则把他锁在那根木柱子上。

“现在一切都好了!”皮特·福赛斯有些得意地宣布了这个消息,“他被铁链和绳子绑得动也动不了,几乎裸体,没有藏任何工具或钥匙。”

“最后一道防线,”多里医生建议道,“我要拿着这个锤子把窗户钉上。”他绕到棚屋外面,而皮特·福赛斯则准备拉上门闩。

“最后有什么话要说吗?”福赛斯问道。

朱利安·查伯特只是微微一笑,丝毫没有不舒服的样子。“我五分钟内就会出来找你们,现在就可以开始替我计时了。”

福赛斯用力关上门,拉上门闩,然后再加上一把锁。在棚屋的墙边,多里医生也已经把窗户钉上了。“我想,这样做其实并不真有必要,”他过来和我们站在一起,说道,“棚屋四面都有人,所以没有人能进去放掉他而不让人看到。”

“这是一定的。”年轻的汤姆·福赛斯同意道。我注意到他把琳达的手握得很紧。

我几乎都忘了阿普丽尔,直到她拉了一下我的袖子,提醒我说:“和我待在一起吧,萨姆医生!这里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

“我也不认识,阿普丽尔。”我瞥了一眼这些饥渴而微醉的面孔,我想我永远也不会认识他们,我只是一个乡村医生,而他们会在F.斯科特·菲兹杰拉德[4]的小说中出现,是直接从《上流社会》《浮华世界》里走出来的人。

“两分钟过去了。”皮特·福赛斯宣布道。

阿普丽尔和我走到查伯特的业务经理马克·厄恩斯特所站的地方。“这对你来说想必是司空见惯的了。”我说。

这个秃头矮个子男人耸了耸肩。“每次脱逃都有点不同。霍迪尼喜欢不同寻常的场地,而要找到他还没用过的地方并不容易。”

“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马克·厄恩斯特微微一笑。“魔术,医生,纯粹是魔术。”

“只剩一分钟了!”福赛斯宣布道。人群中的紧张情绪弥漫开来,大家都在等待龙虾棚屋锁着的门打开。

“三十秒!”

所有的谈话都停止了。费利克斯·多里在他女儿的手臂上捏了一下,福赛斯太太往杯子里又倒满了香槟。

“十秒!”

一只海鸥在空中缓缓盘旋,它大概很好奇这些愚蠢的人在六月炎热的下午围在龙虾棚屋外面干什么。

“五分钟到了!”福赛斯的声音很平,听起来有些沙哑。

每个人都盯着龙虾棚屋的门。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我们等了整整一分钟。

还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我想我们把他绑得太结实了。”班纳局长说道。

马克·厄恩斯特凑上前来安慰福赛斯。“我看他耍这套把戏至少有一百回了。别担心,他会出来的。只不过这次他花的时间比平常久一点而已。”

在超过时限的第二分钟过去后,现场的客人很明显地不安起来。皮特·福赛斯走到棚屋门口,大声问道:“你在里面还好吧,查伯特先生?”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马克·厄恩斯特小声咒骂了一句,走上前来。“我跟你说过不用担心的!”他恳求道。

于是,我们又等了一会儿。

又过了五分钟后,汤姆和琳达想从墙上的窗户往里看,可是窗户的内面都被漆成了黑色,什么也看不到。

过了七分钟的时候,福赛斯说:“我要打开门上的锁了。”

我走上前去,站在他身边,门打开了。我看到的第一样东西就是在窗边地板上那把沾了鲜血的猎刀。

我推开福赛斯,率先走进棚屋。“叫所有人都退后!”我警告道。

朱利安·查伯特仍然被绳子和铁链绑在那根木柱子上,但他的头垂着,毫无疑问已经死了。

有人在现场有一百个目击者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这间上了锁的龙虾棚屋,割断了查伯特的喉咙。

班纳局长马上出面主持大局,在现场的人感到恐慌和混乱的这段时间里,他似乎为自己的工作感到很高兴。也许,他正在享受对这群拥有临海别墅的有钱人的临时控制吧。

“好了,现在!”他大声叫道,“大家安静!我们这里发生了一起命案,我要把它查个水落石出!我们先前亲自检查过这间棚屋——我,还有这两位医生——我们知道没有任何活的生物藏在里面。刚才我们又检查了一遍,得到了同样的结果。里面除了那个死人外,什么人也没有。也就是说,有人在我们全站在外面的时候杀了他。现在有谁发现了什么可疑的情况吗?”

福赛斯太太第一个回应:“没人进过那个棚屋,班纳局长,连靠近那里的人都没有。”

“他肯定是自杀的。”年轻的汤姆·福赛斯说道。

“在双手被绳子和铁链绑住的情况下?”班纳局长问道,“还有,他把那把刀藏在哪里?在他的喉咙里吗?”

费利克斯·多里走上前来,这位冷静的专业脑外科医生一向很克制。“毫无疑问,他是被谋杀的。只要我们找出他被杀的原因,也许我们就能知道谁是凶手了。”

“我们这里甚至连认识他的人都没有。”皮特·福赛斯争论道,他认为这次的命案是对这场派对的侮辱。“他只是我雇来表演的人,”他转头对查伯特的业务经理说,“讲到这个,我希望你退还我五百美金。”

在整个过程中,马克·厄恩斯特的行为最奇怪。这个秃头的矮个子经理似乎时而害怕,时而又高兴,一边跳着横移,一边又用颤抖的双手擦掉眼中的泪水。“没有了他,我该怎么办?”他呻吟道,“他就是我的命呀!”

我瞥了一眼这些转来转去不知如何是好的嘉宾,觉得一定要在混乱中重新建立秩序。他们中的一些人已经穿过草坪走向他们的汽车,迫切地想避免受到任何牵连。班纳局长见了,跑到他们前面,从外套下抽出一把左轮手枪。

“大家听好了!我现在就站在草坪的正中间,要是有谁想从我身边跑开的话,腿上就会挨一枪!明白了吗?”

大家都明白了,大逃亡顿时停止。

不过皮特·福赛斯挥舞着双手跑了起来。“听着,局长,你不能这样跟我的嘉宾说话!我的天哪!你简直是在把他们当一般的罪犯看待嘛。”

我迅速站到这两个人中间。“我们进屋去吧,”我建议道,“福赛斯先生,可不可以麻烦你给我们整理一份名单?这样班纳局长可以先排查一下,然后让大部分显然和这起命案无关的人离开。”

我的建议似乎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于是我们成群进入了这栋白色大别墅。班纳打电话把他的手下叫来,而我则利用这段时间把皮特·福赛斯拉到一边问一些我自己想问的问题。

“你怎么会正好请查伯特来表演助兴节目?”我问道。福赛斯紧张不安地点上一支雪茄。“天哪,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这真是一次糟糕的宣传。”

“你怎么会正好请他?”我重复了一遍。

“是他来找我的。上个月有一天他带着他的业务经理来到我的办公室。他听说我儿子要订婚,就建议我找他来表演。嗯,我以为那会是很好的助兴表演。”

“你和你夫人此前不认识查伯特或厄恩斯特吗?”

他只迟疑了一秒钟。“不认识。”

“可是……”我鼓励他说下去。

“可是汤姆可能认识。我不知道。”

班纳局长大步走进房间,打断了我们的谈话。“这里由我来问话,医生。”

“你的手下赶来了吗?”

他点了点头。“我们会查个水落石出的。你不用担心,福赛斯先生。”

我逛着逛着来到大客厅里,看到马克·厄恩斯特在房间对面,就朝他走了过去。

他看到我,指了指华丽的天花板。“这地方真漂亮,医生。”

“在班纳局长找你之前,我能不能和你私下谈谈?”

“没问题,医生,你在想什么?你要我做些什么事吗?”

我带着他走过一群焦急、唠叨的嘉宾,这些人全都越喝越醉了。尽管大批警察就要来了,但福赛斯并没有想到要把香槟收起来。

我把厄恩斯特安全地带进书房后,关上了房门,说道:“你似乎没有因为你的明星客户死亡而太伤心。”

“我当然伤心啦!他是个好人!”

“朱利安·查伯特是他的真名吗?”

“不,那是一百年前一个法国魔术师的名字。他是在一本书里发现的。”

“他的真名叫什么?”

“萨米·戈尔曼。他是纽约人,是看霍迪尼才学会他那套表演的。”

“他原先是想怎么逃出那间棚屋的?”

“那是他的秘密,他连我都没告诉过!”

“可是你一定有些想法吧。”

这个小个子男人紧张地挪了挪身子。“我不能告诉你,也许我能找到另一个魔术师来取代查伯特。”

我尝试用别的方法套话。“想必查伯特买了保险。他的一些水下特技表演很危险。”

“他当然买了保险。”

“他有老婆和孩子吗?”

“他?你开玩笑吧?他不喜欢女人。”“那谁是他的保险受益人呢?”

“嗯……我想就是我了。”

“这是很强烈的谋杀动机,对吧?”

“见鬼了,我可没杀他。”

“有人杀了他。”我又试着问一次,“他到底准备怎么完成这次的表演?”

“他们不会把罪名安在我身上吧?”

“说不定。”

“我在外面,每个人都可以看到我,我甚至从来没进过那间棚屋。”

“但是,也许他有什么办法,让你可以通过远程控制杀死他。”

“好吧,”他说,“我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他的嘴里藏着一把钥匙,就在他的舌头下面。只要他的双手被绑在身体的前面——这一点他很坚持——他就能把钥匙吐出来,用手接住。”

“那绳子怎么办?”

“在你们把他绑起来时,他会用力鼓起他的肌肉。”

“那上了锁的门呢?”

“他有好几种方法。你一定要知道他所有的秘密吗?”

“我想你告诉我的已经够多了,”我同意道,“除了可能杀了他的人——如果不是你的话。”

“真的,我对那事一点也不知道!”

“到这里来是谁的主意?”

“他的,他在报纸上看到有订婚派对的消息。”

“经常有有钱人请他表演吗?”

“不,以前从来没有过。可是他认为福赛斯可以让他大捞一笔。据说福赛斯是个私酒贩子,用船把东西运过来倒卖。”

这个发现并不让我意外。事实上,它还说明了非常多的事情。“好吧,”我说,“留在这里,一会儿把你知道的告诉警察局长。”我往朝向草坪的落地窗走去。

“你要到哪里去?”厄恩斯特问道。

“回到龙虾棚屋。”

班纳局长的手下现在就在那里,小心翼翼地解开尸体,仔细检查门窗和棚屋里的所有角落。“地上没有东西,也没有东西挪动过,”班纳抱怨道,“就和先前我们检查这里的时候一模一样,医生。”

“你有没有再检查一次烟囱?”

“当然检查过了,还有多里医生钉的窗户。没有什么可说的了。这事根本不可能。”

费利克斯·多里在门口等我们。“我是可以打开窗户,朝他丢一把飞刀的。”

班纳局长嗤之以鼻:“你当然可以!问题是我们还在里面和他说话的时候,你已经在钉钉子了。而且,有一百名目击者十分肯定地说那两扇窗不论是当时还是后来都没有打开过。丢出这把刀杀死他不可能会留下这样的伤口,一定是有人拿着这把刀割破了他的喉咙。”

“那就一定是自杀了,”多里坚持道,“其他任何情形都不可能!”他拿起一根靠在棚屋外的钓竿,踢了一个旧捕虾笼一脚。

在他们争论的时候,我站在一旁看看那堆旧捕虾笼,它们的木条都已经断裂腐朽,很久没有被用过了。查伯特被骗进这间棚屋,就像龙虾被引诱进捕虾笼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龙虾还活着,查伯特却死了。

伊迪斯·多里在岸边走着,一只手轻轻地搂着她的女儿。我向她们走去。“不用担心,”我安慰她们说,“我相信警方一定会把事情弄清楚的。”

可是琳达·多里却快哭出来了。“他们认为是汤姆杀的!”她啜泣道。“你说什么?他们怎么能这样说?”

“显然汤姆认识他,”多里太太解释道,“我们不知道细节,可是班纳局长的手下现在正在盘问他。”

我离开了她们,快步回到别墅里,急着想知道情况如何。汤姆·福赛斯刚刚开始接受盘问,他站在客厅里,脸色苍白,全身颤抖,低声和他父亲说着话。一看到我进来,他们两个人都沉默了。

我指了一下那些正在离开的嘉宾。“警方都调查过他们了吧?”

皮特·福赛斯点了点头。“多亏了你的建议。”

“你儿子是怎么回事?”

汤姆尴尬地移开视线,他的父亲回答道:“这该死的傻瓜诚实得都不知道为自己想想,就要去告诉他们说他认识查伯特。”

“你是在哪里认识他的,汤姆?”

“纽约,我去年在那里过暑假。”

我开始看到曙光,但那不是非常令人愉快的曙光。“查伯特告诉他的业务经理说他认为可以在你身上捞一大笔钱,福赛斯先生。他知道你是个私酒贩子。我想他到这里来是想勒索你。你表面上是付钱邀请他表演,实际上却是付钱来堵他的嘴。”

皮特·福赛斯皱了皱眉:“你见过班纳局长。你认为他会在乎我是私酒贩子?”

“也许查伯特勒索你的原因不是威士忌,而是你的儿子。”

福赛斯看了汤姆一眼,然后看着我说:“你知道多少?”

“想必汤姆和查伯特是相当亲密的朋友,才会告诉他自己的父亲是私酒贩子的事。而且是汤姆要订婚的消息让查伯特来到这里的,他的业务经理还暗示我查伯特是个同性恋……”

“好了。”汤姆·福赛斯打断了我的话,他的面容因为痛苦而扭曲了。“那是去年暑假发生的一件愚蠢而疯狂的事情,不过只持续了一个晚上而已。我事后难过了好几个月。我希望和琳达在一起,我可以把那件事彻底忘掉!”

“但查伯特想要钱?”

皮特·福赛斯点了点头。“五万美金的封口费。”

“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告诉他我认识一些会把他封在水泥棺材里沉到海底的家伙。”

“这话把他吓住了?”

“好像是吧,他后来确实没再提那件事了,转而只谈今天的表演。”

“这一切都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昨天晚上。”

“还有别人在场吗?”

“当时没有。后来,费利克斯和伊迪斯和我们一起讨论让查伯特用龙虾棚屋表演逃脱术。”

“所以只有你和你的儿子知道他的勒索企图。”我转身问汤姆:“你把这些事都告诉了警方?”

“大部分都说了,但没说我父亲威胁他的事。”

“好吧。”当一些要离开的嘉宾朝我们这边走来时,我走开了。

阿普丽尔就在其中。“我已经不在可疑名单上了。我们快动身了吗,萨姆医生?”

“是的,阿普丽尔,快了。”

班纳局长出现在门口。“好了,你,医生,到龙虾棚屋去。还有你,皮特。妈的,我要让你们看看那花招是怎么耍的。”

“你是说你知道是谁杀了他?”

“我是说我知道他是怎么自杀的。”

我们走下来,站在棚屋外面,班纳局长则靠在里面的木柱子上,两手交叉放在身前,就像死去的那个人一样。“现在,看这边。我们都知道查伯特是一个——嗯,同性恋者。随便你们怎么说他,反正他有毛病。所以他决定自杀,可是要死得像变魔术。我猜他是想上头条新闻。”

“他不会自杀的。”马克·厄恩斯特在一旁坚定地说。

“哦,不会吗?嗯,我要让你们看看他是怎么做的!你告诉过我,厄恩斯特,说他将一把备份钥匙藏在了嘴里。嗯,他就是用那把钥匙打开了铁链上的锁,然后伸手向上取出他早就藏好的刀。”班纳局长将双手举过头顶,勉强够到一根天花板的横梁。“他把钥匙放回嘴里,也就是我们后来发现的地方,然后自己割断喉咙,把刀子丢开,在流血过多死亡前再把手上的锁锁上。”

“看起来好像不是这样。”皮特·福赛斯说。

“是也罢,不是也罢,这是他唯一能用的办法!这里没有别人和他在一起,也没有人进出过。我们所有人全盯着看呢,他是自杀的——他只有这个办法。”

警察开始收拾他们的装备,福赛斯一家回到了别墅里。我走到码头上,望着拍岸的海水站了一会儿。这时多里医生走了过来,站在我身边。

“你在想什么,萨姆医生?你对班纳局长的解答满意吗?”

“不满意,”我简单明了地回答道,“在自己割断喉咙之后,再把那些铁链锁上可是需要超人的力量的。更何况,你看班纳局长得伸长身子才能够到横梁,而查伯特矮多了,他不可能做到的。”

“你为什么不这样告诉局长呢?”

我耸了耸肩。“真相并不能让查伯特活过来。此外,他还是个勒索者,而他对汤姆·福赛斯所做的事比勒索还恶劣。”

“不错。”

我弯下身去,捡起一块石头,朝水里丢了过去。“我知道是你杀了他,费利克斯。”这还是我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不错。”他又说了一遍。

“我也知道整件事是怎么发展的。在发现没办法勒索皮特·福赛斯后,查伯特一定试图转而来勒索你。你知道这场婚姻对你女儿有多重要,而你对汤姆也很有信心。所以,你杀了查伯特来封住他那肮脏的嘴。而让我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就是那些钓鱼线。”

“我们最初去检查棚屋的时候,卷线轮上的线散落在地上。可是后来警方搜查那个地方的时候,地上什么也没有——局长是这样说的。福赛斯早就把棚屋的钥匙交给了你。这样一来,你在夜里,或是今天一大早,布置好你那不可能犯罪的现场就是件很容易的事了。”

“是早上,”他证实说,“太阳刚升起的时候。”

“你很小心地放置好钓鱼线,让它到被拉紧的时候恰好可以升到查伯特喉咙的高度。是你建议把他绑在木柱子上的,也是你建议把窗户钉死的。在你钉远处的窗户时,也就是我们关好门上好锁后,你用你的身体挡住你真正在做的事——把钓鱼线卷收起来。它拉得很紧,离地约五英尺,很自然地卡住他柔软的颈部。”

“查伯特当时被绑着,动弹不得。你飞快地把钓鱼线卷收得很紧,割开他的喉咙,就像世界大战期间一些伦敦居民被拦截气球[5]悬垂的绳索割喉而死一样。窗户只需打开一点点,就能让钓鱼线通过。你把那把猎刀松散地绑在线尾,并在刀上染了血迹,大概是鸡血——”

“是人血。”多里医生更正道,同时举起他缠着绷带的手指,“我不会做碰运气的事。”

“当刀碰到窗台时,便会脱离绳子,掉到地上。查伯特死了,棚屋从外面上了锁,整个魔术表演完成。他自己不会做得更好。”

费利克斯·多里微笑道:“你忘了人的因素。钓鱼线可能只会让他的皮肤伤得很厉害,而他随时可以尖叫求救。”

“你钉钉子的声音——同时你用另一只手卷收钓鱼线——能掩盖叫声,除非叫声很长。你确定他的叫声不会持续太久。这纯粹是我的猜想,但我认为有一部分钓鱼线被你用你的特制工具替换了,就是你用来当骨锯的带刺钢丝。你肯定会备一小段放在医药包里,以应对紧急情况。”

“你是一个聪明的年轻人,萨姆医生,你的前途不可估量。”

“我早就应该发现的,我们最初去检查棚屋的时候,那根钓竿就靠在窗户外面。刚才我看到你拿起了钓竿,处理了证据。你用左手操作卷线轮,直接将你的钢丝从窗户拉了出来,大约就是查伯特的喉咙那么高。假的钓鱼线通到竿顶没有动,所以即使有人在你背后看你钉窗户,也不会知道卷线轮在动。”

“你打算怎么办呢?”最后他问道。

我对着海面看了很久。“不是我打算怎么办,费利克斯,而是你打算怎么办。”

“我明白了,”他咬着下唇,“让我等到婚礼过后,好吗?”

“好的。”他这辈子已经救了很多人的性命,也许他还有机会多救几个。

“那天晚上,我和略带醉意的阿普丽尔开车回到诺斯蒙特镇。后来,我再也没有收到费利克斯·多里的消息。查伯特的案子以自杀结案。三个月后,也就是多里的女儿出嫁几周后,多里因为开车撞上了波士顿邮政路上的一棵大树而身亡。”

“但在那个夏天,我心里还有其他事情。比方说,就是那年夏天镇上的闹鬼舞台发生了一起谜案。要是你还有时间再来……啊……一点小酒,我就可以给你讲那个故事。你知道,当时大家正准备迎接七月四号[6]的盛大庆祝活动……”

注释

[1]美国魔术师,以精通各种逃脱术闻名于世。——译者注。

[2]英美制长度单位,1码约合0.91米。——编者注。

[3]美国著名游泳运动员,曾多次打破世界纪录。——译者注。

[4]美国著名作家,代表作有《了不起的盖茨比》等。——译者注。

[5]以气球布成防御网以阻碍敌机进袭。——译者注。

[6]美国国庆节。——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