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共死(中)
周传志笑了笑:“问得挺犀利的。这样好,有效率。”
章衡也笑:“她一向这样。”
简婕便也冲章衡状似敷衍实则灿烂地一笑。
看得周传志不禁又笑了一下,才接着道:“我们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毕竟,这种鲜明对比的情况一出来,都会这么想。”
“但是真不是。”
简婕、章衡不笑了。两个人重新一脸认真地等着周传志说下去。
周传志:“根据我们的了解,老师、同学、周围宿舍的学生,都说杜晓薇跟金琪两个人是最好的,上下课、进出宿舍经常两个人一起,互相留座位,永远坐在一起,有时候杜晓薇给金琪打饭,有时候金琪给杜晓薇带热水。”
“那时候可没有饮水机,也不让在宿舍烧热水,”周传志怕他们年轻不知道,“学校里面打热水都要到一个专门供应热水的地方,自己用热水瓶装好。”
简婕:“看起来是挺好的。那金琪自己怎么说呢?”
周传志望一眼简婕,又笑了:“金琪自己也说,她跟杜晓薇不错,全宿舍就数她们两个谈得来。她说杜晓薇虽然也是农村的,但是挺有见识,一点儿也不土——我这说的都是原话。”他指了指自己的脑子,“那姑娘,我印象太深了。只要一提起她,她当年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包括她笑起来的样子,都好像就在我眼巴前。”
瞿七巧也说过类似的话。但是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事发时更是一个未成年人。可周传志当时就已经是三十岁的成年人,且有一定经验的刑警了。即使他干完了自己三十多年的刑警生涯,依然给了金琪独一份的关注。
这几天的调查,让简婕和章衡多少也能理解这份关注。他们也都对金琪充满了好奇。同时,这好奇里又隐藏着一丝悚惧。
金琪这个听起来挺美好的名字,令他们想到的不是一个十七岁的、花一般的少女,而几乎成了一个只存在于一件可怕陈年命案里的诡异符号。
简婕:“金琪,她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周传志神色沉下来,冷凝中又有一丝紧绷。他沉默了良久,似乎才找到一个词来形容:“鬼魅,就像《聊斋》里的画皮。”
金琪被从人民体育场带回后,没哭也没闹。她还是未成年人,父母又不在身边,必须由老师陪同。倒是那位老师总是止不住地浑身发抖。还是小警察的周传志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她就捧着那杯热水继续抖。
所有同事都对这个少女好奇极了。那时候也没有单向玻璃,好几个人都挤在门外头听。周传志经验丰富的师父,也就是那位老警察,一时之间也吃不准要拿她怎么办,靠在办公桌后头默默地抽烟。
金琪这时候终于有了点儿反应,她微微皱起眉头,捂着口鼻轻咳了一声。
老警察看她一眼,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烟:“讨厌烟味?”随即将烟辗灭在烟灰缸里,辗着辗着,笑起来,重新抬头看向金琪,“一根烟的味道都讨厌,你是怎么在满是农药味的宿舍里待上一夜的?”
金琪轻轻地摆了摆手,把口鼻间的最后一点儿烟味都扇去,才很平常地回道:“那时候哪有心情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时间一长,也就适应了。”
老警察静了静,又问:“那时候你是什么心情?”
金琪:“嗯……好像有点儿紧张。毕竟要看着她们七个自杀。”
老警察眉心一皱:“你说她们是自杀?”
金琪:“嗯。她们自己喝的农药。”
老警察:“为什么?”
金琪:“杜晓薇失恋了,她不想活了。”
老警察:“那关别人什么事?”
金琪:“她说她一个人上路害怕,想让她们都陪着她。”
老警察:“……”
周传志有一瞬间都不知道该做何表情了。老师也终于不再发抖,因为她已经浑身僵硬了。
老警察克制了一下,又问:“那她们就都答应陪她去了?”
金琪:“杜晓薇没跟她们说。”
老警察:“什么?”
金琪:“可能是怕她们拒绝她吧。其实我觉得她可以对她们有点儿信心,平时姐姐长妹妹短的,也不是白叫的。”
老警察闭了会儿眼睛,尽力接上她的思路:“杜晓薇把她打算带着她们一起死的想法告诉了你,却没告诉她们。”
金琪:“嗯。”
老警察:“为什么告诉你?”
金琪:“我跟她最好吧。”
老警察:“那你没劝她打消念头吗?”
金琪:“劝了。没用。”
老警察吸了一口气:“那你怎么不告诉她们?”
金琪微微地噘了一下嘴:“我为什么要告诉她们?杜晓薇自己长了嘴,她不想告诉她们就是不想。用不着我多嘴。”
老警察:“……”
他下意识地去摸烟,一摸出来软趴趴的烟盒已经空了,只好用力地捏扁。
周传志忙把自己身上的烟摸出来给他,可是他又摇了摇头。
金琪垂着眼皮,淡淡地把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老警察轻轻地咳了一下,接着问:“农药是杜晓薇一早准备好的咯?”
金琪却道:“不,是我准备好的。”
老警察又是一静。
周传志心口都跟着凉了一下。这其实是他师父故意这么说的。一定是感觉到这个金琪很不好对付,必须要想办法打乱她的节奏,把控制权抓在自己手里。
在进来对金琪询问之前,他们就得到了确切的回报。之前在宿舍里找到的那瓶烈性农药,同事们对县里的几个销售点做过调查后,已经确定是人民商场卖出去的。这两天就卖出去了这一瓶,所以那个女销售员记得很清楚,就是金琪在昨天,也就是七夕案发的当天上午买的。这个人证非常有力,她一看到金琪的照片就认出来了。
本来他师父是想给金琪下个鱼钩,没想到她根本碰都不碰。
老警察紧盯着金琪的眼神犀利起来。
金琪依旧一脸平常:“其实也没什么,我都是按照杜晓薇说的做。”
老警察:“你是说,是杜晓薇叫你给她买的农药?”
金琪:“嗯。我课都没上,就去给她买了。就昨天上午。”
老警察点点头:“你怎么这么配合?她为什么不自己买?”
金琪耸了耸肩膀:“习惯了。她经常让我帮她买东西。”
老警察:“……”又问,“好,农药买来了,那她们是怎么喝下去的?就算杜晓薇自己愿意自杀,还想带着别人,可是别人都不知道啊!这个农药味道这么大,怎么让别人都喝下去?”
金琪笑了笑,好像这个问题一点儿也不重要。
周传志当时真想冲上去,但还是忍住了。不是他比师父有定力,而是面对着这样一个未成年人,他的冲动背后,似乎又有一种无力。
金琪:“杜晓薇的爸爸不是医生吗?”
老警察:“嗯,有什么关系?”
金琪:“最近正流行肺结核,我们学校中标了好几个。大家都挺担心的。”转头问向老师,“老师,我说的是事实吧?”
老师被动地一惊,胡乱地点了点头。
金琪:“杜晓薇就把农药掺在咳嗽药水里,说是他爸给开的特效药,专治肺结核。”
“她们还让我一起喝,”金琪微笑,“我说我已经喝过了。”
老警察这一次静得更久了。
周传志全程插不上话。老师更是呆得脸都白了。听金琪说话,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总觉得她说的不是人话,而是什么天书。或者应该是鬼咒。
“这就是我们第一次询问金琪的经过。”周传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像这口气已经憋了很久很久。
简婕、章衡也终于领会到,为什么周传志会那样形容金琪。
鬼魅,就像《聊斋》里的画皮。
《聊斋》原著里的画皮,是一个远比周迅演的那个狐妖恐怖得多的鬼魅。
当它披着精致的人皮时,就是一个明艳动人、我见犹怜的美人,可一旦脱下那层皮,它就是一个狰狞的恶鬼,就算什么都不用做,光是吓都能吓死人。
金琪和它的区别,大概只在于金琪还没有脱下那层皮。
简婕:“她居然说是杜晓薇带着其他人自杀,她不过是帮杜晓薇的忙。”呵地一笑,“我想了千百种她会狡辩的理由,还真没想到这种。”
章衡:“她还承认了农药是她买的,但也是帮杜晓薇的忙。”
两个人不由自主地同时问对方:“你信吗?”
对面的周传志不禁也笑出来,笑着笑着,又转为无奈:“都觉得很荒唐。谁听谁不觉得荒唐?可是无法从证据上推翻她这种说法。”
三个人又是一阵窒息式的沉默。
正有些难受,忽然响起一串手机铃声。
周传志忙摸出手机一看,按掉铃声:“不好意思,到我吃药的时间了。”
简婕、章衡连忙点点头。
周传志从冰箱里拿出一包中药汤,打了微波,一会儿就拎着回到了他们面前。
“都是我这腰,”他说,“退休以后就坚持吃,当治疗也当保养,是好多了。”
“以前怕麻烦,现在都是医院给你熬好,分装成袋子。”一边说一边从茶几下面摸出一把剪子把袋子一只角剪了,“要喝了就热一下,跟喝奶似的。”
说着,就拎起袋子喝了一口。
这一口下去,周传志皱着眉毛停住了。
简婕看他脸色不太对,忙问:“怎么了?”
周传志又凑到药袋口闻了闻,登时脸色大变:“有毒!”一把丢掉药袋,扭头就往厨房水池跑。
药袋掉在地上,药水登时流了一地。
这下不用简婕、章衡靠近,一股浓浓的刺鼻气味迅猛地冲了过来,还带着大蒜味。
是有机磷农药。
厨房里传来周传志干呕的声音,简婕随即赶进厨房。就见周传志正趴在水池边用手指抠喉咙催吐,恶心的感觉猛冲上来,顿时吐了一些。但是光这样还远远不够,简婕连忙抓过食盐袋冲了一碗温水,大约是20g食盐兑200ml的浓度。
“快喝!”简婕忙将浓盐水端给周传志。
周传志还在试图抠喉咙,见状一把抓过碗仰头喝了下去,一会儿便对着水池子吐了一大滩。简婕忙又冲了一碗浓盐水给他,周传志继续催吐。如此重复,直到吐出来的是清水。
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章衡匆匆赶进来道:“我叫了救护车,还报了警。”
周传志点了点头,慢慢地坐到了地上。
为了保险起见,医院还是给周传志洗了胃。总算有惊无险。
目前的情况是,在那袋中药的标签下面发现了针眼。应该是有人用注射器把农药注射到中药包里,然后再把标签贴好。”
所以下毒的时机,就是在药汤分装好之后,再到周传志拿到手喝以前。
警察现在在重点排查负责管理、分发药包的医护,还有他家的那个钟点工。
不过,管理、分发药包的地方监控有死角,钟点工也说拿到药包她就直接放到他家冰箱里了,中间什么岔子都没有。她人也吓傻了,还在哭着。
另外,那袋有毒的中药包上发现了好几枚指纹,正在比对。一有消息,就会通知周传志。
周传志反正也躺不住,坐起来道:“咱们接着说吧。”
见他精神头确实还行,简婕和章衡也就不坚持了。
周传志现在一看见金琪,就觉得疲惫。以前对付一些二流子、老油条也会让他疲惫,那种人满嘴不着调,问十遍,十遍的回答都不同,气得他一肚子火。
但是金琪不一样。她的回答永远是清晰明确的,有时还很简短有力。让你气又气不出来,只有疲惫。
他偷偷地看一眼他的师父。
老警察在默默地看笔录,一只手习惯性地搓着一根烟,一只手慢慢地翻着页面。自从金琪表明不喜欢烟味后,他到现在都没有再抽烟了。想抽的时候,他就拿一根出来,就这么在指间搓来搓去。
那位老师也依然在场,精神头比他们可差多了。
老警察:“案发前一天,也就是农历七月初六,杜晓薇把她想要自杀,还要带上其他六个人的计划告诉了你?”
金琪轻轻地皱着眉头:“问了一遍又一遍,这都多少遍了。”
老警察:“你们宿舍死了七个人。就算一条命换一遍,七条人命不值得多问几遍?”
金琪抿着嘴唇,很无聊似地挠了会儿自己左手腕上的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痣,终于又开口了:“对,七月初六的晚上,十点多钟,宿舍都已经熄灯了,她把我一个人悄悄地叫出了宿舍,就在走廊上跟我说的。”
老警察:“具体怎么说的?”
金琪:“她说,失恋真是太难受了,不想活了。”
“我劝她,总会过去的。”
“她不听,求我给她买农药。”
“我说,你一个人真敢喝农药?多可怕!”
“她说,她也不敢,所以她想让那六个人陪她一起上路。”
老警察:“然后你就答应她了?”
金琪:“当然不是立刻就答应的。我也试图劝过她,但是她不听。具体怎么说的,不是我不想说,是我当时也惊得脑子乱了,语无伦次的,实在记不清了。”
老警察:“然后第二天,也就是案发当天,七月初七的上午,你连课都没上,就去人民商场买了农药?”
金琪:“嗯。我到人民商场的时候,九点多。一个女销售员在那儿卖农药。她问我买农药干什么?我说我是给家里买的,周末带回乡下。我家里人说这个牌子的农药特别管用,乡下很难买到。她就相信了,给我拿了一瓶。”
周传志这一段听得真真儿的。跟他们之前从女销售员那里得到的证词完全一致。
老警察:“农药到手之后,你就带回学校交给杜晓薇了?”
金琪呵地一笑:“怎么可能?学校那么多双眼睛,农药那么一大瓶,怕别人看不到吗?”
老警察盯着她。
金琪便又收起了笑容:“我把农药带回宿舍,藏在杜晓薇床铺底下的空鞋盒里。然后,我照常回去上课,告诉了杜晓薇。”
空鞋盒。
也没错,他们就是在杜晓薇床铺底下的空鞋盒里发现了那瓶没用完的农药。
金琪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你明知道她的说辞有问题,但所有可以查证的部分,都只能证明她说的是事实。
老警察:“再说说七月初七晚上,事情发生的经过吧。”
金琪:“我们两个是最先回到宿舍的。杜晓薇趁机把农药掺到了咳嗽药水里。”
“我问她,你真地想好了?”
“她说,都到这一步了,就别问了。”
“我看她挺坚决的,就什么都没说了。”
“不一会儿,其他六个人陆陆续续地回来了。杜晓薇就把掺好农药的咳嗽药水放到了书桌上。我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我以为她马上就要给她们喝。”
周传志心想,你还会紧张?
他就没见过比她还淡定的人。就是这会儿,她嘴上说着紧张,也并没有半点儿紧张,说话的调子都没变。
老警察:“她没有立刻就给她们喝?”
金琪:“嗯。一直到熄灯都没有,害得我倒紧张得捏了一手心的汗。”
“我都以为她是不是打退堂鼓了。”
老警察:“你等得很着急吗?”
金琪:“……”她看了老警察一眼,忽然喊了一声,“老师!”
老师惊得抖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金琪在叫她。
金琪:“他这样问我,好像在暗示我很希望杜晓薇她们死掉一样。你不反对一下吗?”
老师一脸的惊愣交加,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现在在这个小小审讯室里,她是最不在状态的人。可怜她一个卫生学校的老师,做梦都没想过还有这样的一天。
周传志暗暗地磨了一下牙。金琪也太稳了。一个十七岁的未成年人,比他见过的那些老油条,进出局子跟吃饭一样的惯犯,还要冷静。更重要的是,脑子一点儿都不乱。
一般就算真没事的人,问了这么多遍,总会有些无关宏旨的出入,甚至轻微的前言不搭后语。即便是早有准备,撒谎成性的人也一样。人其实真地挺容易受到压力的影响。
随便一个问题,你问一遍真的吗?再问一遍你确定?再问一遍你不改了?
电视节目里这种桥段多的是,只要主持人多问几遍,大多数的人都会从确定变成犹豫。有人甚至就把原来对的答案改错了。
何况现在是在审讯室里,面对的是有经验的老警察,说的是七条人命的重大恶性刑事案件。他们已经说了不止三次。
可是在金琪这里,依然完全不会奏效。
老师在那儿张了张嘴,就是说不出一个字。
还是老警察接替道:“老师,如果你们学校有什么不方便的,我们可以等金琪的父母来——你们通知他们了吗?”
老师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磕磕巴巴地道:“通知了,从省里过来要坐长途汽车,最快也要到明天。”
老警察:“没事儿,就明天……”
金琪突然剪断:“不用。继续吧。”
周传志暗暗地挑了挑眉头。他知道这一茬儿肯定是他师父在以退为进,但是他没想到师父是怎么知道这一招能管用的。
事后,师父才告诉周传志,他当时也只是试一试。虽说老师在场也可以,但金琪完全可以一开始就要求必须父母到场,拒绝一切询问。哪怕是给自己多争取一点儿时间也好。但是她没有。相反,她很配合他们的询问,仿佛只想尽快结束。
要么就是她对自己有信心,要么就是她不想等她的父母到场。
现在事实证明,肯定有后一种的原因在内。
这是他们无形的较量到目前为止,金琪暴露出来的第一个弱点。有点儿讽刺,她的弱点不在案情上,而在不相干的父母身上。
简婕皱着眉头问:“这个金琪,是不是反社会人格啊?”
周传志笑了笑:“九二年的时候,哪会想到这些。”
简婕:“那她的父母……”
周传志:“倒真是老实巴交的两口子。听说他们女儿竟然牵扯进这种事里,一个当场就昏死过去,一个人都瘫了。金琪一直不肯见她父母。”
章衡就不明白了:“那怎么会生养出金琪这样的孩子呢?”
周传志:“谁知道。我只能告诉你,有的是烂泥一样的父母生出品学兼优的好孩子,也有的是挺优秀的父母生出烂泥一样的孩子。”
简婕笑得有点儿勉强:“金琪,可不是烂泥啊……”
周传志也只有苦笑。
多少年也没弄明白的人,不可能现在几句话就弄明白了。他还是接着往下讲吧。
金琪:“大家都洗洗上床睡了,我也就跟着一起上床了。我想,她要是改变主意就改变主意吧,我也管不着。”
“但是快到十一点钟了,我都迷迷糊糊的了,忽然听到了杜晓薇的声音。”
“她说,哎呀,差点儿忘了。”
“就有人问,什么事啊!”
“具体是谁问的,我忘了。我那会儿真迷迷糊糊的了,宿舍又熄了灯,黑咕隆咚的。”
“杜晓薇说,她爸给她配了专治肺结核的特效药,让她跟大家一起喝。”
“正好大家都还没睡,一听有特效药,都挺开心的。虽然肺结核不是什么很严重的病,但我们只剩最后一年了,马上就要实习,都怕影响了毕业,影响工作。杜晓薇就打开手电筒,下床拿药水,给每个人的杯子都分了一点,只除了我。”
“她们问我怎么不喝。”
“我说,我已经喝过了。”
“杜晓薇提醒她们,药味有点儿重,鼻子一捏就喝下去了。”
“然后她们就都喝了。”
“大概过了一两分钟,有人开始说恶心,头昏,肚子痛,还有人说眼睛看不清了。”
“杜晓薇自己也不舒服,但是她还是哄她们,说这是药效起来了,就快了。”
老警察:“你呢?她们开始毒发了,你在干什么?”
金琪:“我看她们很难受的样子,也不好受。所以我赶紧下床,拿了两只梨,削给她们吃,希望她们能好过一些。”
老师听得呆住了。完全不能理解这叫什么逻辑。
周传志除了跟老师一样的呆滞以外,还有一种惊悚。
因为,尸检在一些死者的胃里确实发现了没有消化的梨肉。他们在宿舍的一张书桌上发现残余的梨还有一把折叠水果刀,水果刀上确实有金琪的指纹。此外,他们在每个死者的水杯上都只发现了各人自己的指纹,以及杜晓薇的指纹。咳嗽药水瓶上,也只有杜晓薇的指纹。
这意味着,证据支持掺了农药的咳嗽药水瓶只有杜晓薇拿过,然后杜晓薇又给其他六人的水杯里倒了有毒的药水,最后她们都是自己喝下去的。
证据也只能证明金琪削过梨给她们吃而已。
金琪就没在证据上留下任何可以证明是她投毒的破绽。
老警察抿了抿嘴唇:“既然你也不希望她们难受,为什么不呼救?”
金琪:“然后呢?”
老警察:“……”
金琪:“根本来不及,她们还是会死。”
周传志实在忍不住了:“所以你一开始就应该阻止杜晓薇。”
金琪:“我不是说过了吗?我阻止不了。没用。”
周传志:“那你也可以阻止其他人喝下去啊!”
金琪:“那不行,我已经答应杜晓薇了。”
周传志和老师全是一脸震惊。
老警察深吸一口气:“你接着往下说吧。”
金琪:“她们很快就不行了。就像杜晓薇说的,药效起来了,就快了。到这时候,她们已经意识不清,也只有等着断气的份儿了。”
“我就赶紧把录音机打开,开始录音。里面正好放着盒磁带,是杜晓薇平时最爱听的流行歌曲。”
老警察:“你为什么要给她们录音?”
金琪:“我也是临时起意。就想到,可能以后都不会再听到她们的声音了。想留个纪念吧。”
老警察:“……当晚十一点多,其他宿舍的学生还有宿管就发现了刺鼻的怪味,正在到处查问,包括你们宿舍,为什么你没有回答?”
金琪:“那时候她们已经死了。再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老警察:“你一夜没睡?”
金琪:“我就一个人看着她们,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打了个瞌睡,一醒来,都快五点了。我又听了一遍录音,还没听完,忽然听到走廊上有脚步声,好像停到了我们宿舍。我一开门,就看到了那个女生。”
“那时候我是想跑的,所以就随便糊弄了她几句,赶紧跑了。”
“但是跑出来后,冷风一吹,我又清醒了。怎么可能跑得掉,我身上一毛钱都没有。”
“再说,我也不用跑,毒又不是我下的。我最多,就是帮杜晓薇买了一瓶农药。”
“于是,我就真到体育场等你们了。”
然后,他们就抓到了她。
这就是整件事情的经过。
每一次,金琪的说法都高度一致,也跟他们掌握的证据一一符合。再多说几次,也一样。
老警察只能默默地合上了笔录。
但他又抬起头来:“我还有几个问题,你不想回答可以不答。”
金琪微微一笑:“我一定配合到最后。就怕我的回答,不是你想听到的。”
老警察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眉心:“为什么杜晓薇没有带你一起上路?其他六个人她都带上了,你可是她最好的朋友。”
金琪笑了:“嗯……我猜,可能就是因为她当我是最好的朋友,才选择留下我帮她自杀吧。”
老警察:“她从来没有向你透露过要你陪她一起上路的想法?”
金琪:“没有。”
老警察:“你也没有问过她?”
金琪笑了:“她都没问我,我当然不会问她。”
老警察点了点头,又沉沉地问:“假如她跟你说了,你会答应她吗?”
金琪想也没想:“不会。”
一片安静。
谁也没想到她竟然会答得这么痛快,没有丝毫的欲盖弥彰。
老警察:“为什么?”
金琪:“是她不想活了,又不是我。”
老警察:“……那如果是你想自杀,你会想要她陪吗?”
金琪:“也不会。因为我根本不会自杀,活着多好。”
老警察长时间地沉默了。
简婕和章衡也沉默了。
周传志看着他俩郁闷的模样,赶紧先说结果:“最后金琪还是判了,故意杀人。”
果然,简婕和章衡一惊,随即不约而同地吐出长长一口浊气。
简婕都有点儿惊喜了:“怎么办到的?难道后面还有突破?”
周传志摇了摇头:“没有,”笑着解释道,“虽然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她向其他人投毒,或者使他人喝下毒药,但她一直咬死自己是帮杜晓薇自杀,而且她还帮忙买了农药,这都是无可推翻的事实。而在中国,并不承认协助自杀是合法的,协助自杀也是故意杀人。”
简婕、章衡恍然大悟。
简婕:“也就是说,不管其他人是怎么死的,甚至也可以不管杜晓薇是不是真的自杀,仅凭金琪明知道杜晓薇要自杀,还帮她买农药,这一所谓的协助自杀行为就已经构成故意杀人了。”
周传志:“对。”
简婕一半发愣一半发笑,觉得也是有点儿不可言喻的奇妙:“这算不算也是一种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周传志:“呃,性命倒是保住了……虽然也是故意杀人,不过在量刑上还是有区别的。再加上她还是未成年人,最后只判了二十年。另外,对死者们总是有太多不公平。”
简婕、章衡默然地点点头。
真相并没有揭开。它随着七条年轻美好的生命,一起被迫闭上了眼睛,沉睡于人世间了。
“啊,对了!”简婕忽然想到,“二十年,那金琪不是早就放出来了?她当年不过十七岁,出来也就是三十七岁,还是很年轻啊!改名换姓,依旧有大好的人生。”
周传志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就不得不说到另一个让人遗憾的消息。
“比那还早。”他道,“听说她在里面表现得很好,还自学完了心理学专业,减刑减到了十五年。所以,她三十二岁就出狱了。”
简婕、章衡:“……”
心理学……正好研究一下她自己的心理吗?
这黑色幽默……
惊诧到极点,章衡不由得呵地笑出来:“我都有点儿佩服她了。说不定现在都家庭事业双丰收了。”
周传志不禁也是冷笑两声。
简婕:“听说这案子后来被传成‘七仙女’,您知道吗?”
周传志:“嗯,是有这么一说。”他皱起眉头,停顿了好一会儿,“其实一直有人在传,金琪也是受害者。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让七个人都心甘情愿、毫无所觉地喝下农药。”
章衡:“不是骗她们说是治肺结核的特效药吗?”
周传志苦笑:“你忘了,这个宿舍里,除了金琪是城里人,其他七个人都是农村考上来的。而有机磷农药是农村很常用的。就算具体的牌子不一样,但只要是有机磷农药都会有类似大蒜的强烈气味。”
“一个两个不知道还有可能,怎么可能七个人都不知道?”
两人顿时猛然惊醒。
周传志很是挫败:“但是金琪咬死了她们都相信是特效药,还是那句话,没办法从证据上推翻。而且……”略略一停,挫败中又生出一丝寒意,“你得承认,金琪的反应也很奇怪,一点儿也不像一个正常人。”
“那一晚,她们宿舍发生的所有事都很不正常。”
“简直,”周传志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怕惊动了什么似的,“就像是集体鬼迷心窍。”
这件案子确实有太多让人无法理解的地方。
看似很简单的中毒,但无论是自杀,还是谋杀……只要是人为的,总有解释不了的矛盾。剩下的,似乎也只有一些非人为的解释。
沉默了一会儿,周传志自己警醒过来,自嘲地笑了笑:“要是我师父在,又该批评我了,这不是我们当警察的人该说的话。”补了一句,“他老人家早几年就向马克思报道了。这案子,也是他老人家一直没放下的。”
“他不像我立场不坚定,一直坚持认为这个案子的症结就在金琪和杜晓薇的身上。”
简婕也有相同的感觉:“金琪口口声声说是杜晓薇因为失恋闹自杀,不想自己一个人上路就把其他人也带上了。实际上是把所有的事都推到了杜晓薇的身上。”
“她们俩绝不如金琪自己所说的那么好,更不是旁人眼中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周传志:“对,我师父也是这么想的。既然金琪这边难以突破,就要好好挖掘杜晓薇。”
简婕:“她的那个男朋友。”
对青春期的少男少女而言,就算父母们会很难接受,但事实就是,即便只是短时间结交的恋人往往都会比抚养十几年的双亲更了解他们的孩子。
周传志:“我们调查到的情况是,他们早就分手了。到杜晓薇七人中毒死亡时,他们都已经分手半年了。”
简婕一阵惊诧:“都半年了?如果真是因为失恋,怎么会拖了半年才闹自杀?”
周传志双手一摊:“男生莫名其妙成了杜晓薇七人中毒死亡的根源,心理压力可想而知。”
“就算我们尽力保密,学校也很配合,但他还是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儿,患上了抑郁症,还自杀过,最后只能退学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因为对杜晓薇旧情难忘呢。”
“唉!”周传志摇头叹息,“你说这叫什么事儿。没毛病的人被逼得有毛病,真正有毛病的倒好像没毛病。”
简婕不由得想起瞿七巧。她因为当年不幸成为第一发现人,也患上了夜惊症而不自知,多少年来一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和折磨,一度搞到家庭破碎……所幸因为儿孙得到一些拯救,也已经是人生过半了。
而杜晓薇这位所谓的失恋男友,又是何其无辜。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他过成了什么样子。
怪不得周传志一直避免谈起他,连杜晓薇的失恋也只是一带而过。
简婕抿着嘴唇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强人所难:“周局……”
可她才刚说出这两个字,就听到章衡接替了她:“我们还是想知道他到底是谁。”
简婕不禁转头看向章衡。
章衡便也转头望了她一眼,微微地笑了笑。
那个男生本来叫区云龙,后来改了名字叫区伟强,还跟着父母搬了一次家。
周传志倒没有想再去打扰他,反而是他自己一直和周传志保持联系。一开始是为了案件的调查,他很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后来又是因为案件的审理。出于对他的保护,也没有人会勉强一个已经确诊抑郁症,还自杀过的未成年人上庭。但依然是他自己想知道案件最后的判决,三不五时地就主动询问周传志。
金琪最终被判入狱二十年后,他总算好多了。那之后,就变成每年几个重要节日的例行短信问候。前几年他父母已经去世了,就剩下他自己的小家庭还住在老房子里。
简婕和章衡按照周传志给他们的门牌号,找到区伟强家。就算是搬过一次家的房子,到今天也有二十多年了,小区整体设施都显得简陋而陈旧。
两个人经过光秃秃又狭窄的水泥楼道,再看看眼前油漆掉了好几块的老式保险门,迟迟没有人按下门铃。
“要不……”章衡轻声道,“咱们还是回去吧?”
简婕犹豫了一会儿,终是点了点头。
算了,大不了少做一期节目。但是人家好不容易平静的生活……
已经够了。
两人正要转身离开,冷不丁咔嗒一声响,那道老式保险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蹦蹦跳跳地走出来一个穿着粉红公主裙的小女孩。
“妈妈,快点儿!”她顶多五六岁,胖乎乎的小手还牵着一个女人的手。
那个女人正满脸笑容地答应:“好好好,等一下爸爸啊!”一抬头就看见了简婕和章衡,不由得愣了一下,“你们是谁啊?找人吗?”
女人中等微胖身材,快四十岁的样子。虽然长相很普通,但说话轻声慢语,很有礼貌,让人顿生好感。
既然被问到了,简婕便也如实地回道:“我们找区伟强。”
话音刚落,门里又急匆匆地赶出来一个男人:“来了来了,爸爸来了。水壶不能忘了,”一面飞快地拧紧水壶盖子背起来,一面唠叨,“电影要看两个小时呢!你和妈妈渴了怎么办?”
男人看起来比女人苍老多了,头发花白,人也有些臃肿,足足比她大十岁有余。那孩子不像是他的女儿,倒像是他的孙女。但男人的精神很好,脸上红润润的,笑得也很开心。
“你们是……”他问简婕和章衡。
女人代答道:“伟强,他们说来找你。”
简婕便要自我介绍:“你好,我们是……”
哪知男人不等她说完就陡然拉下脸,一把推开她:“走走走,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章衡连忙扶住简婕,看着男人一手抱起女儿,带上女人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
女人还朝他们小声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啊!”
两人笑着摇了摇头。
区伟强有这种反应,完全在情理之中。急也急不来。
回到快捷酒店,两个人休息了一会儿,正准备商量回程,酒店服务台忽然打了电话上来。
说是有个叫区伟强的人,现在正在一楼的休息区等他们。
再次见到区伟强,短短的两个多小时,他已经换了一身衣裳。从头到脚,不是灰的就是黑的,帽子口罩一样不少。要不是之前刚见过面,简婕和章衡差点儿没认出来。
服务员问他们喝什么,区伟强光是低着头,什么都不要,最后简婕点了一壶菊花茶,给三个人都倒了一小杯。区伟强终于摘下口罩,喝了一口茶。
简婕便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区伟强:“我问了周局。”又补道,“他跟我说了你们的情况。他觉得你们不是那种搞三搞四,没底线的人。”
“我想想也是。在我家的时候,我那样对你们,你们也没有死缠滥打。”
简婕和章衡相视一笑。幸亏还是坚持了自己的原则。
“我不想影响到我老婆和女儿,”他握着自己的手道,“她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家生活条件很普通,但还算安逸。”
简婕连连点头,想了想还是道:“其实你不用勉强自己。”
区伟强终于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没事。有些事,不是闭口不提就能过去,总要给自己一个交待。”
区伟强最后一次见到杜晓薇,是在出事前两天,也就是九二年的七月初五。
最后一学年马上就要开始了。虽然学校安排的实习要到下半学年,但这时候,家里有门路的学生,其实都已经安排好了。
区伟强刚在食堂吃完午饭,去外面的水龙头下洗饭盒。正巧,杜晓薇和金琪也在。
杜晓薇主动跟他打了招呼,区伟强便也朝她们笑了笑。金琪已经洗完了饭盒,就先走了。
杜晓薇看看两旁都没人,方笑眯眯地问:“哎,你打算去哪儿实习?”
区伟强笑道:“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学校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实习呗。”
杜晓薇:“放心,你成绩也不差,一定会去县人医的。”
区伟强笑了笑。
卫生学校主要实习和包分配的地方是各乡镇的卫生所,比较好的学生也有机会到县里的几所医院。而县人民医院,简称县人医,当然是最好的。
区伟强也想,但也知道很难:“借你吉言吧。”顺其自然地问道,“你呢?”
杜晓薇便抿着嘴,但掩不住笑容里流露出一些得意。
学校里谁不知道她爸爸本来就是他们乡镇卫生所的所长,这就是保底了。她最差也不可能只到乡镇卫生所做个普通的小医护。但是她的保底是很多人辛辛苦苦读书十几年才拼来的饭碗。
“我也会去县人医。”她说。
所不同的是,她说他也会去县人医的时候,还有一种客气。说到她自己的时候,可不是。
这点儿区别,区伟强还听得出来。
杜晓薇也不藏着也不掖着:“我爸替我打过招呼了。下个月我就过去先实习。只要不出什么幺蛾子,应该会留下。”
区伟强不禁愣了一愣。那一瞬,说一点儿不酸是假的。但他还是笑着恭喜了杜晓薇:“你本来成绩就很好,就是你爸不给你打招呼,也肯定能去。”
杜晓薇忽然眼睛亮闪闪地望着他:“要不我跟我爸说说,咱俩一起去。”
区伟强猛地一怔。他觉得杜晓薇不像是信口开河。他当然想去。
“可是……”他有点儿紧张,“我,我凭什么去?”
杜晓薇正要说话,不期然有人端着没吃完的红烧鱼从她身边走过,一股浓浓的鱼腥味。杜晓薇登时皱起眉头,一把捂住嘴,干呕了一声。
区伟强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杜晓薇的脸上忽然飞起两朵红云,捂住嘴定了定神,才小声地道:“我这个月月经没来。”
区伟强真地吓了一跳,手里的饭盒哐啷一声掉在了水池里。
简婕和章衡也是一脸惊呆。区伟强在他们强烈的注视下,又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简婕:“你,你们……”吸了一口气,总算镇定下来,“不是分手了吗?”
区伟强咬着嘴唇,声音小得像蚊子:“我们其实闹过好多次分手。”
简婕和章衡再次睁大了眼睛。
区伟强:“晓薇她……”舔了舔嘴唇,“什么都好,就是太要强了。”
“平时又热情又大方,有点儿什么东西都是大家一起分享。我们在一起后也是,回一趟家,总要带很多东西给我。我那些脏衣服脏袜子,她也不嫌弃,总叫我拿给她洗。”区伟强絮絮叨叨地说,“就是这个脾气。你什么事都得顺着她来。”
“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他微微地红了眼圈儿,“我也不好,有的时候也是我太较真了,就这么一句顶一句的……”
“但是她也不会放在心里,过个几天自己又转过了这弯儿,还跟以前一样。”
简婕和章衡听明白了。
分分合合,吵吵闹闹。十几岁的校园恋情……谁还没有年轻过?
简婕:“所以你们其实一直都在一起。”
区伟强点头。
简婕:“你们还发生了关系?”
区伟强静了一静,再度点头:“就那么一次。慌慌张张的,什么准备也没有。”
简婕:“所以杜晓薇才以为自己怀孕了?”
区伟强低低地嗯了一声:“我也以为她怀孕了。后来……”他还是不想提杜晓薇的死,有意识地回避了,“警察来找我,提也没提她怀孕的事,光问我们怎么分手的,我才知道我们都误会了。”
简婕皱起眉头:“但是,杜晓薇是真以为自己怀孕了啊!她也没跟你分手。所以她根本不可能因为失恋而自杀,更不要说还带上另外六个人。”
她不禁追问:“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没告诉警察呢?”
区伟强肩膀颤抖了一下。也许简婕没有责备的意思,但是他还是感受到了压力。
章衡看在眼里,替他答道:“那是九二年,两个未成年人在学校里发生了关系,光是别人的唾沫就能把他们淹死了。别说他还得活下去,就是杜晓薇死了,也照样逃不掉。”
“那个时代,”章衡叹息地道,“咱们真得多理解一下,他不是只为了他自己。”
区伟强抬头看了章衡一眼,一半难过一半感激。
简婕点了点头,她也不是不能理解:“所以你就干脆跟警察说,你们早就分手了。反正效果也一样,足以证明杜晓薇不可能因为跟你失恋才做出这种事。”
区伟强点点头:“晓薇不是那种人。”他咬了咬嘴唇,“就算我们真分手,她也不可能害人害己。可是在当时,我只能这么说。”
“我把这些话一直都藏在心里。我以为最后一定能查出真相,会还晓薇一个清白,根本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区伟强的情绪微微激动起来,他一只手死死地掐着另一只手的手腕,眼里也浮动起泪光。
见状,章衡拿过他的杯子,又给他添了一点茶,然后有意用双手递回到他面前:“喝点儿茶,慢慢来。”
区伟强正在升高的激动被及时打断,他下意识地嗯了一声,也伸出双手去接。于是,袖子自然地回缩,露出了一截手腕。只见手腕上横七竖八交叠着好几道旧日的伤疤,两只手腕都是。
简婕和章衡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区伟强不只自杀过一次。
章衡:“好在金琪最后还是被判刑了,总算对杜晓薇她们有了交待。”
区伟强端着茶杯,终是用力地嗯了一声。
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能有差强人意,已是幸运。
“那说到金琪,”简婕接着问,“你对她有什么印象?”
区伟强抬起眼睛努力地回想,却只有一脸茫然。
简婕见他眼神都有些涣散了,不禁小声地问一句:“怎么样?”
区伟强猛地惊醒,有些痛苦地敲了敲额头:“记不起来了。”
“周局跟你们说过吧?我有一段时间情况特别糟糕,我家里人只好把我送去精神病院治疗了一年多。出来后,也还是有些反复,脑子不给用。不知道是这个病对脑子有影响,还是药物的影响,以前很多事我都记不起来了。现在有的时候,还会有点断片儿。”
简婕想了想:“这样,你不要试图去想金琪。你想想……杜晓薇。她们不是经常在一块儿吗?你碰到杜晓薇的时候,应该就会有金琪。”
区伟强试着照做,不算顺畅,但终于想起来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