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好下贱的人
“你还有脸说掏钱？”姜闻心情特别复杂，“我宁愿你没有掏钱。”
但凡这货没有掏钱，抢来的导演活都很香；偏生对方提供资金，以至于他不是在抢导演的工作，而是在抢打杂的工作——主动给金主爸爸当牛做马，哪怕已经拍过两部电影，他也无法接受。
最要命的是，“监制”就好似吊在驴前面的胡萝卜，驴不得不往前拱。
姜·驴·闻很郁闷。
他可能不是人，但林无攸绝对不是个东西！
面对姜闻不赞成的绝望目光，林无攸笑得憨厚极了。
虽然将大多数工作甩给姜闻，可他也做过筹备剧组相关的功课。
燕影附近的大小娱乐场是个好地方，他主动或被动地得知了不少信息。
自己的优势在于资金，千禧年拍电影很昂贵，更准确的说，在任何时候，拍摄胶片电影都很昂贵。
举个例子，一盒柯达的400尺35MM的彩色胶卷，价值一般在四五百元左右，根据地区、销售渠道或促销活动等因素会有所浮动，大体价格却差不多。
然后，这四五百元的胶卷只能拍摄三至四分钟。
一部90分钟的电影往往要消耗几百盒胶片。
以面前的姜闻举例，他在拍摄《阳光灿烂的日子》总共用了25万尺的胶片，为拍摄米兰卧室中挂的一张照片，他用了四本胶片，每本4分钟，总共16分钟，按照每秒24格的标准，相当于拍摄23040张照片，最终却只选用了一张作为成片。
这完全能够理解每次电影拍到后期，姜闻都得求爷爷告奶奶地找资金，《阳光灿烂的日子》找刘晓庆，《鬼子来了》找自家老爹。
但这次有自己在，无需再引入其他投资商，像什么煤老板、房地产商、搞互联网的巨头等等，统统被踹出局。
至于吃独食不好？
呵，就没想在这行长久混下去！
科普个不算冷知识的冷知识，现在投电影或电视剧的人以做金融为主，国内电影行业的小体量压根无法得到这群金融大鳄的青眼，除非是为了处理某些黄白之物。
毕竟连电影行业都没有市场化！
电影是各大国营制片厂的强控制区，就算个人独资制片，想要上映就必须得挂国营厂的名，这个“名”可是要花大价钱的买的！
有了厂标还不算，还要用剧本大纲申请拍摄许可证，只有得到许可证，剧组才能正式开工。
同时，如果最后的成片剧情和大纲相差太多，也无法获得公映许可。
最后一点想来姜闻印象深刻，毕竟《鬼子来了》就是倒在最后一步。
所以，筹备电影拍摄是一件繁重的工作，也难怪剧组需要生活制片和外联制片。
林无攸不需要这两位，他只需要一个姜闻。
“叔，能者多劳，我相信你！”
话落，他翻开身旁的帆布包，掏出了保温杯。
姜闻肯定需要很长时间筹备，让他静静等待，顺带品一品茶。
这动作好似落在房顶上最后一根稻草，直接击溃了姜闻的心理防线。
他夺过林无攸手中的保温杯，重重地砸在玻璃茶几上，然后在林无攸面露茫然时，笑呵呵地说：
“你这孩子有捷径不走，竟然跑到我门上求助。”他指点道，“你可是燕影导演系的学生，你们系主任谢小景正准备捧个本专业学生，你回学校找他，这事一准而成。”
谢小景，82年在燕影毕业后留校任教，98年升任导演系的主任，是林无攸最专业对口的老师。
不过两人的关系属于——他知道谢主任的姓名，谢主任不知道他是哪个小虾米。
林无攸：“我来拜托您，您老将任务推给我？”
姜闻：“有资源不用，王八蛋！”
林无攸：“那您做什么呢？”
姜闻理不直气也壮：“做监制啊！这活可他妈的难了！”
难不难没有看出来，您老先甩锅的态度倒是明明白白。
林无攸不赞同地摇头。
姜闻却已经抓起右上角的电话，翻出旁边的电话簿，生疏地摁着数字键，拨通导演系办公室的电话。
“喂，我呀，姜闻！”他自报姓名，也爆出林无攸的打算，并直接了当说，“老谢，这可是你们学校的学生，你必须得负起责任！”
电话对面的谢小景愣了片刻，幽幽询问：
“你确定是林无攸？那个00级的林无攸？”
燕影的导演系本科招收学生的频率很低，有些时候连续两三年都不招本科生，这也导致每一届的本科新生都是老师们的心头肉。
毕竟是娃娃兵，纯粹的自家人。
00年本来不招收本科生，只打算录取几位研究生，后来院里又改了口径，收了十几人入校，其中林无攸最受关注。
毕竟他高考分数675分，远超燕影当年的录取分数线，老师们都以为这位同学是为了热爱入学，将来必定成为中流砥柱，然后林无攸就告诉他们什么叫“混是种态度”。
林无攸拍电影？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哎，老谢这就是你偏见了，世界上真正的天才都是无师自通，老师只会耽误他们的发挥。”
——这话是假话，纯粹是姜闻糊弄谢小景吹出去的牛逼。
林无攸坐在一旁，亲眼目睹姜闻舌灿莲花地糊弄自家系主任。
能当导演的人或多或少有点忽悠属性。
像他这么实诚的人注定当不了。
等姜闻挂掉电话，已经安排好林无攸之后的行程——尽快赶回学校，谢小景要看剧本。
“可是叔这个剧本它不太行，我们系主任不可能看中——”
“赶紧去，别在这废话！”
话还没有说完，姜闻直接将人丢出正堂。
回来之后，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拧开茶几上的保温杯，边低声骂“小兔崽子，就会给我秀才华”，边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水。
“艹！这水怎么这么烫？！”
2个小时后，林无攸推开办公室大门。
坐在屋内的谢小景已经等得很不耐烦。
“等林无攸来了，直接让他滚蛋。”
然后，他看到了林无攸。
他踉跄地扶着墙壁进门，面色苍白到毫无血色，好似刚才棺材里挖出的吸血鬼，透着生无可恋的绝望。
“林、林无攸？你生病了就好好休息，用不着来见我。”
谢小景嗖地站起身，连跑带颠把学生扶进办公室，生怕慢一秒钟，自家这脆皮学生会碎在自己办公室门口。
林无攸抓住系主任的胳膊，颤颤巍巍地掏出剧本，“主、主任，请、请看。”
谢小景被他这轻伤不下火线的形象感动到，在将林无攸摁在会客用的单人座上时，他一改往日的不看好。
是他误会林无攸了，就凭这身残志坚的态度，自家学生也肯定是喜欢电影的，不管剧本多么难看，他都会好言好语的安慰。
林无攸也在下定决心，必须买个私家车，再不坐出租车。
或许是打车地点不对，他被出租车司机载着绕着燕京一大圈，单单如此便也算了，偏生那台夏利可能是油箱坏了，车厢内的汽油味浓烈到爆炸，直接将他弄得七魂去了六魄。
就在他缓慢走出生理性阴影时，谢小景也翻完整个剧本，他摩挲着《致命ID》的片名，回忆起电话中姜闻贱兮兮的声音——
世界上真正的天才都是无师自通，老师只会耽误他们的发挥。
然后，他又一次回想起林无攸稀薄的出勤率，忍不住陷入强烈的自我怀疑：
莫非林无攸真是个天才？
他和本年级的所有老师都是阻碍天才进步的障碍？
这、这可能吗？
“老师，这剧本很烂吗？”林无攸见他久久不回话，心中再一次七上八下，“如果非常烂的话，您可以大胆提出意见，我可以进行修改。”
谢小景在此刻陷入跟姜闻一模一样的困惑——是他山中不知年，还是林无攸的认知有问题？
“你真认为这剧本不行？”
“对呀！”林无攸回答得斩钉截铁，“哪怕这剧本出自我手，我也得说结局太恶俗了！没有活硬搞，反转也是过度生硬，明眼人在剧情中段就该看出小男孩有问题了呀。”
最后的最后才意识到的谢小景没有说话，哪怕他欣赏这剧本，也被林无攸的轻慢态度激怒。
“那你觉得什么剧情不落俗套？”
“嗯……”林无攸摸着下颌，“比如说健全人装盲人却碰上入室抢劫的杀人犯，看似是梦境实则现实的三重梦境，想要通过穿越改变人生却碰到蝴蝶效应，恐怖游轮会一日又一日的循环，宇宙中有种武器叫二向箔，我们处在名为‘黑暗森林’之中，要在地球上装上发动机以逃脱陨石撞击……”
谢小景一开始还能镇定，听到后面就蚌埠住。
对于创作者而言，灵感并不值钱，但海量的、新颖的、具有极强开拓性的灵感，就很值钱！
这属于灵感女神的赐予，属于电影之神的馈赠，是尔等屁民可望不可求的眷顾。
他忍不住侧目，还真让姜闻说对了，这小子是个天才！
……除了可能由于太天才而导致眼光过高外，没有太多毛病。
但没有关系，等他回头盯着林无攸去乖乖上课，他就能明白自己的剧本在市场上的定位。
现在还是考虑电影的拍摄。
“咱们学校有个青年电影制片厂的厂牌，电影剧本可以通过这个厂子报送审核。
投资的话，你当然可以全资，不过吃独食对你未来的发展不好，韩三坪在搞青年电影工程，我去给你探探口风，看看能不能搭上线。”
谢小景知道年轻人心高气傲，总觉得可以在市场上单打独斗，于是又补充了句，“有韩三坪在，不用担心有人会吞票房的分账，你也有个回钱的保障。”
林无攸压根没想到未来发展和投资有回报，那就不是个躺平人该去思考的问题。
“好，那就麻烦老师了。”他乖乖接受。
谢小景更加满意，这才是个好学生，之前都是他们误会了林无攸。
他兴致更佳，继续往下安排。
“摄影小组、化妆小组和后勤小组也莫得慌，你在学校中喊一声，学长们巴不得进组锻炼，回头再找姜闻要点有资历的老人压阵，他们都得给你磕两个头。至于演员们……”
他停顿一下，短暂过遍剧情中的人物，“抛开姜闻饰演的男二，年龄30+的男主，还有那个小演员，其他角色都可以在校内试镜，年轻差不多都对得上，我联系表演系组织试镜会，你来参加就行。
其他流程也用不着费心，我找人带你去跑，有燕影的招牌在，他们不敢为难。”
果然是背靠大树好乘凉，林无攸竖起大拇指，由衷地表达了敬佩，然后麻溜告辞。
等听到办公室门被带上的“啪”一声，谢小景抓起电话，重新打了回去。
“姜闻，你这家伙真有眼光啊！”
姜闻的得意透过电流清晰地传来，“你欠我一次。”
谢小景：“那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可他先来找我。”姜闻说。
谢小景：“我们决定认真培养，燕影希望能搞出个青年领头羊。”
“可他先来找我。”姜闻重复。
谢小景：“我回头让韩三坪多多照顾，争取闯出个不错的票房。”
“可他先来找我。”姜闻第三次重复。
谢小景暴躁，“你有完没完啊！”
“可他先来找我呦~~”姜闻贱兮兮地再次重复。
啪嗒——谢小景挂掉电话。
“那该死的姜闻！”他看眼被留下的剧本，下定决心，“必须找个压得他住的人饰演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