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医院
老杨的病从那次洗胃后,就一直不见好,虽然劝了他很多次,可每次他都打马虎眼过去,对着路边一大堆的招聘广告看个不停。
由于大学在首都这边,我自然可以多花些时间去见老杨,杨晓英的走令他备受打击,可他早已习惯了把苦往肚子里倒,这是社会的现实教给他的。
那些个招聘内容,再怎么样似乎都比不了老杨之前呆着的那家广告公司,只是那老板早已飞去了XJ,手下的员工也是漂泊去了首都以外的其他地方。
老杨不想离开这里,虽然生活苦了点,但这里毕竟机会多,只要能把握住那么一两个,东山再起,平步青云也不会只是幻想了。
可不凑巧的是,他抽空去看个感冒的功夫,检查出了身体上的小问题,医生为了保险起见让他留在这边继续进行深入的检查。
老杨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但心思还在挣钱上,只希望医院的事情可以尽早结束。
陪他去检查的那次,当我们正在等候室聊天时,趁他上厕所的功夫,那名三十来岁的年轻专家直接找了我,将一份报告递了过来。
虽然有些疑惑,可我还是耐着性子完整地看了一遍报告,交还给医生时神色还是有些呆滞的,老杨碰了我好几次胳膊,我才反应过来。
“你说,我这之前都能当上经理了,是不是未来可期?”
老杨的话彷佛都变成了另一种味道,我愣了半天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是很了解我的,一眼就看出不对来,“你咋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是啊,我向来都是任何事情不瞒别人的,所以老杨才会这么快就看出我的状态不对了,我实在不是个能很好地遮掩自己情绪的人啊。
“你最近,没感到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吧?”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老杨先是眨了眨眼,而后换了副正经些的面容。
“有啥问题,你就直说吧。”
我不由自主地转移了视线,看向负责检查老杨的那名医生所在的办公室。
“你确定自己身体没什么问题吗?那次洗胃之后?一点问题也没有吗?”
不知是我的拐弯抹角让他不耐烦了,还是他的内心已经有了动摇,语气里表露出了急躁来,“你倒是说啊,这话说的不清不楚的,搞得我云里雾里的。”
“老杨,你听我说,你要挺住,”我看着他,决心遵从自己的直觉跟他讲话,“你的身体里有肿瘤,要好好治疗切除,才有康复的可能......”
我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讶异,然后是某种愤怒,最后又变成了茫然。
“老杨,你振作点......”
“我没事,”他恍惚间还不忘带着一抹笑容,“我没怪你,上次我来检查的时候,那医生就说我有病要治,可我没当回事,还说他是个庸医。”
我一时语塞,想着自己能做的只有安慰,可老杨的神色要平静许多,他跟我聊了两句嘴,就敲门进了那医生的办公室。
我不清楚那医生跟老杨都说了些什么内容,只是在办公室外如坐针毡。
老杨的父母都是种庄稼的农民,身上的那点质朴完全抵不过这医院里白色的色调。
大概过了几个小时,老杨才从办公室里出来,也不见他哭他笑他气他闹,他只是比过去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安静的多。
“要办住院吗?”我问,“没钱的话,我这边有点平常攒的钱给你。”
老杨笑着摇了摇头,说:“我没同意。”
我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也不管周围人的目光,声音变大了许多:“你在说什么呢?得了病你不治?难道要看着它越来越严重吗?”
老杨没有解释,自顾自地坐电梯下了楼层。
我顿时急了,也不管后面有没有排队的人,直接开门进了医生的办公室,那医生倒是个性格随和的人,大概也是从我的姿态上看出了一切,只是温和地示意我坐下来,听他说两句。
“作为医生,我当然希望病人可以积极乐观地治疗,”他说,“只是他这病已经到了晚期,治疗下去也只是拖时间而已,并且开销也不是一般的高......”
我忽然就理解了老杨的心思,哪里会不想要继续治疗下去呢,无非是念起自己那异乡的家人罢了。
“按这种情况发展下去的话,恐怕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
我乘电梯下到一楼时,脚步都是瘫软的。
某种意义上,我是个旁观者,可老杨是朋友,让我也感受到了那种喘不过气的压力来。
“有啥好治的,”老杨在一旁“没心没肺”地说,“治了还要花那么多钱,还不如相信自己的身体,能够自动复原呢。”
我没有理会他那“自言自语”似的借口,而是问他:“下面你怎么做?回家吗?”
“也只能这样了,钱也没法赚了,”老杨的语气尽量保持着平稳,可还是带着些许的颤抖,“回去帮我老爹老娘种个几个月的地,我也能安生一些地走了。”
那语气,彷佛是早已看遍世间花开花谢的垂暮老人。
老杨当天下午就买了回家的火车票,而且还是无座票,我执意想麻烦柜台给他加钱买一张硬卧,最后还是被他拒绝了。
送他上火车时,他一直都带着笑容,至少在我的眼中是的。
那年新学期的冬天特别漫长,我在学校唯有的那点时间也都花在了学习上,金玥发消息邀请我参加社团的活动,我也都婉拒了,只希望可以快点迎来春节假期,这样我就有时间去找老杨了。
即使如此,金玥还是不忘给我留一份社团活动的清单,她是真心希望我这个内向的人可以好好地融入大学生活的,我也并不在内心怪罪她的好心,反而是祈求她的原谅,只因为她并不知晓这些事情。
大雪纷飞的日子,首都就像书里所描写的一样,不论高楼大厦,都覆盖上了一层雪,看起来没有夜晚霓虹灯闪耀时的差别。
等考完最后一门期末考试的那天下午,我就连夜坐了车去了老杨的家。
我去过老杨的家,和普通的农村人家别无二致,可叔叔阿姨的热情令我难忘,也让我无法想象这一家人将要面对的事情。
得病回家之后的那段时间,老杨主动切断了所有的消息,别人的电话一概不接,完全断了音讯。
一路上,绿皮火车开着,上铺的大叔呼噜声响个不停,旁边中铺的老阿姨抹着眼泪呜呜咽咽地哭了一整晚,还有个下铺的女孩子和对象聊天聊着聊着就吵个不停。
我难以入眠,就坐在玻璃窗旁边可以手拉的座椅上,手撑在小桌板上,注视着窗外零星的灯光。外面星光点点,可我一点也看不见生活的滋味。
偶尔,走道里会传来背着大背包在外打工回乡的工人用热水泡泡面的香味,也有孩子撕开口子吃辣条吃的满嘴流油的腻味,来来往往的女人们身上涂抹的香水味等等,这些味道彷佛是夜晚喝的酒一样,能稍微将我那烦乱的思绪拉到别的地方。
大概到了凌晨的三点,绿皮火车终于到站,下了车,我才想起了个麻烦的问题,来这边的时候完全没有考虑到半夜打车的事情。
无可奈何,我只好拿着身份证,去旁边的一家破旧的小旅馆凑合过了一夜,还不时有人来敲门询问是否需要服务。
天刚蒙蒙亮,我便退了房付了钱,找了辆出租车往县城里去。
老杨他们家离县城还要走上一段距离,到那边一般要找上这里来卖菜的热心的大爷大妈,麻烦他们三轮车载着到村里。
到村里的时候,已经过了早上九点,我感觉不到身体的疲惫,而是马不停蹄地背着包朝老杨家里跑去,到那边时只看到了叔叔阿姨,也没看到老杨。
我正想开口问,他们一眼就认出了我,也不笑,也没哭,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几天前走的”。
我双腿一软,坐在了泥泞的地面上。
“他走的时候,就我们两人陪着他,他说他不应该不接你的电话,知道你肯定会来,只是来不及再看一眼了。”
老杨是在病情垂危之际,才被父母察觉,送到了庄上的医院的,送过去的时候,医生已经放弃了治疗,甚至没劝他去县城看看。
他的病严重到了全身都疼痛不停的地步,可尽管如此,之前还是硬撑着下了几天的地,干了几天的农活,甚至一次都没告诉他的父母。
他走的也很快,一周没到就停了呼吸,以至于叔叔阿姨都还是茫然不知所措的状态,好端端的一个男人,怎么过了一周就撒手人寰了呢。
那年的冬天,变得更加漫长,我看着老杨的棺材下了地才坐车回了家,年初一没过几天,我就回了学校,一个人闷头在自习教室里发呆。
外面全是循环播放着春晚的声音,而我的心理却一点也藏不下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的热闹声音,外面是带着些许温暖的寒冬,可我的心理彷佛如同彻底的严寒,永远也走不进春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