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瞳中妙
顾意剑随身走,此番只为让苏异瞧得清楚,也没动用多少气血,动作极慢,不像剑桩倒更像剑舞。
她将此剑桩分做十三式,以剑尖演化体内气血行进的路线,将手掌比做元神,于剑法而言显得有些怪异,但她身形灵动,步伐高妙,依靠自己随性而至的身法,生生将这份不和谐给抹去。
苏异看的仔细,眼神随剑尖游移,无形的元神之力不自觉的将周身包裹,让身旁的小鱼感到了一阵难言的压抑。
见他额头不停冒出细汗,小鱼有些心疼,但听着顾意先前话语,并没有上前打扰,悄然走远了几步,身上那阵压抑之感才渐消。
苏异平日中都竭力将元神之力压制在身体之中,不过释放些许便叫小鱼有些承受不住,可见他终日承受着多么巨大的压力。
此刻主动放开元神束缚,如同山岳解禁,浩荡的元神大山重压在他的肉身之上,周身各处都泛起难言的疼痛。
不过他却无暇顾及,将心神全部放在顾意缓慢的剑舞之上,意虽心动,元神开始依着剑尖游走的方向尝试搬运周身气血。
元神无质,气血有形,以元神搬运气血消耗极大,若是初生元神万难做到,这也是内景桩极为稀少的原因之一。
相对于以身立桩的武夫入门之法,内景桩更像是已有一定修为境界的武夫,用来增强元神与气血之间切合的法门,只是那等境界的武夫,多有自己的武道感悟,这内景桩便显得如鸡肋一般。
可苏异与常人正好相反,他不怕元神无法搬运气血,反而要小心翼翼不让元神施力过大。
顾意以剑尖拟人体脉络,于半空中演化,显得有些晦涩难懂。好在苏异这些年遍览医书,大致倒还算看的明白,只是若要全部记下,怕还得多瞧几次,其中几处关窍,更需慢慢理解消化。
气血在元神搬弄下开始极为缓慢的游走,以此速度,想在体内完成顾意全数施展的十三式剑桩,只怕要不眠不休两三日的光景,若要跨入武夫门槛,成就一品境界,少说也要立桩百余次。
以他现下肉身所受苦痛而言,根本无法坚持太长时间,如此算下来,只是他入一品武夫,便少说要两三年。
难道内景桩也不行么?苏异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顾意虽施展的慢,此刻也已到了尾声,舞出最后一式剑桩后,便收剑而立望向苏异。
瞧他满头大汗眉头紧锁,以为是有什么地方领悟不得,正要上前询问,就看到苏异双眼突然变得空洞无神。
紧接着,他右眼之内竟有剑光闪过,左眼更是大放光明,浩然正气涌动,儒家诸圣如那日二人初见时一般纷纷显化!
顾意福至心灵,再度挥剑起舞。
而在苏异眼中,顾意所施展的剑桩,逐渐化为一道锋利异常的剑芒,先前有些看不分明的地方霎时间变得无比清楚,各中关节更无疑惑,十三式剑桩暗藏于他右眼之中,再难忘记。
左眼画卷中,正低头著书的亚圣笔下,一抹极淡的墨迹从笔尖脱落,其中蕴含气息与那夜被浩然正气驱散的妖术一般无二!
墨迹于画中晕开,苏异只感觉体内气血如同突然诞生了灵智一般,在元神带动之下猛然加速,依着剑光游走于周身各处,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十三式剑桩便在体内运转一遍,所行气血壮大一分。
似乎力未用尽,气血片刻间又运转了四五遍,才渐渐止下速度。
苏异发觉身体一阵畅快,似凡夫负重行走之时休息吃喝了一番,多生出几分气力,虽仍是重物压身,但却喘息休整了片刻。
两眼均有异变!左眼之中被刻入儒家诸圣画卷,不知如何便可施出滚滚浩然正气破妖除魔。
右眼则似能映照记录下这剑桩,诀窍关键一目了然。
一股明悟悄然涌上苏异心头。
最关键的是那疑似墨泉妖龙妖术所化的黑气,被浩然正气镇压之后似并无全然消散,而是藏于画中,待自己运行体内剑桩之时起了不知名的变化,让原本缓慢的气血行进速度陡然增加,方才那片刻时光至少省下月余的光景。
若是再有二三十道那般妖气相助,只怕几日间自己便可破入武夫一品境界,这只剩一年左右的寿数,不知可以延长多少。
原本从顾意这里得到这内里真意为内景桩的剑桩修行之法,入不入巡天司便已没什么太大的分别了。
可细细思量过自己眼眸变化后,苏异便又改了主意,若是被这左眼之中的浩然正气所降服的妖邪气息,可助这如今被映于右眼中的剑桩之法,那这巡天司反而更要加入。
毕竟这天底下,再也没有比巡天司更容易遇见妖邪的地方了。
顾意又演练完一遍,略有些喘息。
她伤势未曾痊愈,施展这剑桩虽耗费不了多少气血,但为了给苏异演示清楚其中真意,心思却没少花费,舞的极为认真。
见苏异身边异象已然消失,眼眸化为往常模样,便收剑上前,询问道:“怎么样,可有头绪么,方才你的眼睛?”
苏异略作沉思,便将自己右眼的异变告知了顾意,直言在这眼睛的帮助下,自己已全然记下这桩功,并将其中精要尽数理解,隐约间暗示顾意,自己已将这门剑桩,重新演化为内景桩。
至于左眼的状况,苏异思量之下决定先不与顾意讲。
凭妖气以壮大气血修行,不论过程如何,只从结果上看就带着几分邪修影子,不似正途,顾意乃是巡天司的人,天生便恨极了这些邪祟妖魔,怕说出来凭添麻烦。
顾意满意的点点头,心中为苏异能这般快速的领悟此桩而欣喜,至于苏异眼眸之中的机缘,顾意反而没那么在意。
这世间三教九流,武夫术士,只要是修行中人谁还没点意外机缘,若是看见人家机缘便眼红,只怕修行之路也走不了多远。
她从小武道立志便极为高远,家中更有数位于修行一途走了很远的长辈教导,对她而言,武道修行的第一要义便是四个字:莫向外求。
眼下苏异有这机缘相助,倒是正合她心意。
这内景桩的修习法门实在有些无用,即便她这等对武道典籍爱之如命的人,也不过看了半册便没了心思再看下去,如今将这半册法门化为剑桩传于苏异,想来够他修习到武夫四品境界上下。
儒家四品可诞生文心异象,借异象壮大才气,肉身也只比寻常人略强些,因此苏异当年即便也算是四品修士,但依然挡不住元神碾压,甚至波及文心,导致境界全无。
而武夫四品则是于浩瀚气血中生出内息,强健四肢百骸,骨如金玉,肉身伐山,是武夫真正开始超凡入圣的一境。
到了那般境界,苏异即便是依旧不能完全以肉身驾驭元神,但也不至于再被元神压制的如此凄惨,多少能动用一些武夫之力。
虽然还稍显不足,但已足够苏异在自己的庇护下进入巡天司,并不用担心会被赶出去,自己再帮他得到那下册的内景桩,境界足了便能真正在长安站稳脚跟,说不得还能在都城内带着小鱼寻个住处,她以后也好去蹭饭,毕竟小鱼做饭的手艺,可不比一般的厨子稍差。
只是此法要耗费大量的时间,若是苏异天生习武天分不足,等到四品还不知要何年何月,她还要为他寻些提升资质的秘宝灵药来,倒是有些麻烦。
她一边觉着麻烦,一边又把给苏异寻秘宝灵药当做分内之事,全然没想过就此不管他。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顾意和苏异两人有些极为相像的地方,比如二人都不喜欢欠人家人情,被欠了人情却不大有所谓,这也是二人虽交谈不多,但对彼此印象都颇好的缘故之一。
“来,手给我。”顾意说着也没等苏异反应,便将他的手腕捏住,闭目感知片刻后重新睁开,眼中露出几分惊疑。
“脉络各处都有气血行进的痕迹,你竟已在体内以气血将十三式剑桩全部立下,只怕还不止一遍!”
内景桩本就有几分晦涩,他眼眸有奇遇,能理解此法真意倒是情理之中,但以苏异的庞大元神搬运他那微弱的气血,便如同巨人捧花,稍不留神便要伤及花身,须得更要小心。
而搬运气血的快慢缓急,不止取决于元神之力与对法门的理解,更关乎一种更显玄妙的东西--武道天资。
在顾意猜测中,只是方才那一小会儿的时候,苏异若能立得半个剑桩便算是有些天资,若立得两三个便不输那些自小习武的武夫,立得七八个便赶得上长安城内一些所谓的武道天骄,若能将十三式剑桩全部立下那便不在自己之下,甚至略有胜之。
而苏异天资可能数倍于自己!
这世上或许有比她顾意的武道天资还要高之人,但比她高上许多,甚至倍数于她,顾意绝不信世间有这等人物!
苏异见她如此惊疑,便知晓是自己这立桩的速度有些过快了,显得有些不太正常,便赶忙解释道:“方才这眼眸异变,体内气血游移猛然间变快了许多,因此才有这般效果,再让我来一次,却是不行了。”
闻言顾意的面色恢复如常,倒不是她小气,容不得别人比她强,只是一时间被苏异惊骇到,有些失神而已。
有了这法门,可以说将经年来笼罩于苏异头顶的阴霾抹去不少,小鱼也隐约听懂了是顾意教了少爷些治疗他病症的好法子,一时间在场几人均是心情大好,便在院子中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起来。
顾意见识最广,苏异读书最多,小鱼则最擅听人说话,不论他二人谁说出什么精彩内容,小鱼总是很配合的或是惊呼或是夸赞,让两人都愿意多讲些。
未察觉间,三人竟在院中足足聊了一个多时辰,期间欢笑不断。
眼看天色不早,小鱼正要先去准备饭菜,就听见大门处传来一阵扣动门环的清脆响声。
自苏家惨案,苏异被废之后,老宅少有人来拜访。
小鱼道了句:“我去瞧瞧。”就往大门奔去。
天凉起风,顾意披着的衣衫随风摆动,她便将衣裳左右拉紧叠合,用衣上带着的束带系起,姣好身姿印的分明。
她轻转了两下身子,觉得这衣服不论高矮胖瘦都和自己极为贴合,便对苏易笑道:“这是你的衣裳吧,你一直坐着,倒瞧不出来竟这般瘦弱。”
苏异打量她两眼,很快便收回目光,暗道非礼勿视,解释道:“是两年前的旧物,收起来很久了,没想到被小鱼翻了出来。”
两年前苏异十六岁上下,近年又长高了些。
顾意点点头,又看向手中已如银鞭的软剑,那腰带所做的剑鞘已是不能用了,不禁有些犯难。
随后似想到了什么,问道:“你那发带能借我使使么。”
苏异说了声好,便将头上的青色发带解下递给她,头发披散,倒显出几分不羁狂放。
顾意接过发带,将软剑缠在左手小臂之上,剑柄置于手腕处,用发带绑住。
“我听说走江湖的武夫都有一把趁手神兵,顾姑娘这软剑可有名字?”苏异少见这等奇门兵刃,朝顾意问道。
“它叫玉露,是长辈所赠,算不得神兵,不过我用的顺手。”
苏异点头,若有所思。
两人如此聊着,就见小鱼脸色有些复杂,手中捏着一件赤红事物走了过来。
“少爷,是刘府送来的请帖。”这些日子只顾着与顾意聊少爷的过往,倒是忘了宋语兰大婚一事,如今请帖上门,也不知少爷会不会去。
苏异接过那赤红信封,只见上面以极为娟秀的字体写着‘苏异亲启’。
是宋语兰的字,这封信或者说是请帖,虽以县丞刘府的名义送来,却是宋语兰亲手写就。
拆开信件,里面那张印有淡金碎花纹的赤色纸张上只有十个字:小妹新婚,敬请兄长观礼。
信中透出的疏离之意,苏异倒没什么感觉,左右已是陌路,况且她正要大婚,这样很好,省得有人嚼舌根,自己借故不去,便是更好。
小鱼瞥见信上内容,心知是宋语兰写的,倒是有些气闷,平陵县哪个不知她与少爷的过往,少爷若是去了不给人笑话么。
加之韩薪铭与少爷先前冲突,已传的满城皆知,他邀少爷去刘府本就不怀好意,这女子还要来相请,什么小妹兄长,只怕是心思不纯。
顾意瞧小鱼模样,有些好奇,便向她询问原委。
小鱼大致说了些,只说是少爷当年年少被人哄骗,两人间并无多少真情。
她心中认定顾意便是少夫人,可不能让她误会少爷心里还惦记着别人。
只是言语间没收住,说出了苏异曾为宋语兰写诗的事。
但诗的内容,小鱼却如何也不肯说,顾意只好作罢。
又随意聊了几句,顾意便回了房间。
将身上衣袍褪下叠放时,不知从何处掉出一个精巧的小荷包来,上面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样,行针细致,应是女子手笔。
顾意略带好奇的往荷包里探了探,里面只有一张老旧发皱的纸张,上面写着几行小字。
她将纸拿在手中抻展,就瞧见是一篇诗文:
一愿余生长岁。
二愿佳人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结合小鱼先前所说,她大致猜出了这诗文的来历。
小鱼总说他家少爷的诗文是如何如何的了不起,大儒赞叹天下少有,如何赋诗登楼惊艳世人。
“少爷的诗就没有不好的!”小丫头当时信誓旦旦。
自己对诗文向来无感,倒是没询问过他究竟写过些什么。
又把手中小诗重读了两遍,这诗确实简单易懂,其中心意表述的分明,不算如何惊艳,也算上乘之作。
可顾意还是认为小鱼有些夸大了,没什么来由…
她就是觉得这诗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