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翠仙摘叶（真）
当时的春苗只怀了七个月左右，远远不该到生产的时候。
或是因为山间条件实在差了许多，再加之方才受了惊吓，竟是有提前生产的迹象。
她捂着肚子痛苦哀嚎，脸上因疼痛而涨得通红，隐隐有青筋浮现，口中不断的叫着方圆的名字。
“要...要生了！”
方圆还没从找到妻子的欢喜中反应过来，便听到春苗说自己快要生产了。
霎时间他心中五味杂陈。
春苗要生了？在这里？是早产么？会不会有危险？我要当爹了？...
时好时坏的无数想法如蜂群一般涌入他的脑海，竟让他当时便愣在原地，耳听得妻子的痛苦呻吟，却不知该做些什么。
好在许诺反应的及时，上前一步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
“愣着干什么！春苗要生了！在这种地方你还指望要什么正经的稳婆么，你来！”
方圆突然被她打了一下后脑，只觉得脑中更加混沌一片，茫然回头道：“我...我不会啊。”
许诺又转头看向同样面露焦急神色的方离，对方连朝她摆摆手道：“我虽读过些医书，但只是皮毛。”
“而且这种事，我如何能帮春苗，这于礼不合啊。”
耳边春苗的哀嚎越发的凄厉痛苦，许诺看这主仆二人都只会焦急慌神，却什么也不会做，跺了跺脚便开始指挥二人行动。
她先让方离给春苗渡些浩然正气，生产最损气，儒家正气和平中正，最适合用来补气。
又让方圆先将衣服下摆上的布料扯下一块，再把周围的蛛网扯下许多，团成一个个线球。
靠着方离的正气，春苗的脸色好了许多。许诺以指为剑用身旁树木做了两个木盆，几张符箓先后用下，生生弄出两大盆热水来。
在许诺的调遣下生产所需的大致东西很快便都被准备好。
看着叶片中几人各自忙碌的身影，苏异微微点了下头。
他看过许多医书，对女子生产方面虽不了解，但触类旁通之下也大致知晓些，在他看来，以当时那般条件，许诺能做的已然是最好了。
目光离开叶片，苏异抬起头，有些赞赏的看向许诺，由衷的夸赞道：“想不到许姑娘还精通医术，真不愧是祖庭传人。”
许诺扬了扬下巴，似是有些骄傲的嗯了一声，实则却有几分心虚。
只要踏足修行之中，尤其是她这种大派弟子，多少是要会些医术的，只是一般也不会看什么与女子生产相关的。
许诺当时之所以能指挥有度，实是因为她曾经看过的那些戏文话本中。
其中有些个只适合她自己欣赏的孤本，里面有的因为情节需要，大致描述过妇人是怎么生孩子的，被她连着剧情记了下来。
许诺也不知那些话本中写的对是不对，只是当初事态紧急，余下两人又摆明了不会，她便也管不了对不对的，总不能叫春苗活活疼死，只能先死马当活马医了。
虽说其实那些法子不论是对还是不对，对于那日的情形来说，都并无多少分别。
正在叶中几人都快将所需之物准备齐全时，叶片外的苏异却皱了下眉。
春苗被小蜘蛛突然劫走，定然是蛛妖授意。
当方才那群小蜘蛛只是将春苗围住，似乎已经到了目的地，没准备把她运去更远的地方。
莫非...
叶片中。
沙沙~咔~有些异样的声音响起，像是远方的林中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其中行进，将树上枝桠撞断。
与此同时，那方向还传来一阵有些尖利的女声，让许诺浑身一震。
“呦？好热闹啊，道家的，你给咱说说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许诺忙将手中之物放下，双手结出法印，数张各色的符箓在她身侧漂浮，其上隐隐闪烁着微光，似蓄势待发。
她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一侧的树林，沉声喝道：“蛛妖，本道今日不想与你动手，识相便快给我滚。”
枝桠断裂的声音越发清晰，许诺所看方向的几棵小树促然断裂，惨绿色的气劲呈新月状向她斩来。
“去！”
许诺娇咤一声，身侧赤红的符箓疾驰而出，在空中化为一道火刃，与惨绿气劲撞在一处。
爆裂的轰鸣响起，刺的人耳膜生疼，春苗似乎受到刺激，即便有方离的浩然之气笼罩，依然发出一声惨叫。
许诺不敢分神，再度动用一张符箓，在几人身前布出一道风墙，气劲被火刃斩灭，但只看那般惨绿颜色，便难保其中不会参杂着什么剧毒，还是要小心防备一手。
这些日子里她与这蛛妖偶有交手，虽因不敌只是几招便会遁走，但对它的手段却也了解不少。
一只如磨盘大小的影子从气劲相撞的烟尘中跃出，八条布满黑红花纹的蛛腿无比粗壮，其上生出浓密的绒毛，尖端如同刀兵一般锋利，每移动一下都深深的戳入地面中。
蛛身之上是如墨的皮甲，巨大的尾囊却不显臃肿，配合前端两排幽绿色的眼睛与开合的口器，反而有一种异样的狰狞美感。
“道家的，口气倒是不小，你与我交手几次，哪次不是你落荒而逃？”
“你不想与我动手？不打紧，今日我正闲着，倒是挺想与你动动手，要不咱们试试？”
许诺面色沉重，若是她独自遇到这妖邪自然是不惧它，即便不是敌手，但走掉却不成问题。
可如今身后的春苗正要生产，她又怎么能退走逃跑，只能试着想法子先将这妖邪唬退。
想到这里，她装出一个自信的笑容，从怀中取出一片晶莹的绿叶。
“既然你不想走，那不如便别走了，刚好我从祖庭借了这件秘宝来，今日拿你试试手！”
蛛妖似乎被她言语吓到，身形一缩，连退几步，似乎下一刻就要夺路而逃。
“哎呀，道门祖庭的秘宝，那该多厉害啊，我好害怕。”
许诺听着心中一沉，她可没从这轻佻的语气中听出半分害怕来。
果然，下一刻这蛛妖身形便恢复正常，有些遗憾的说道：“道家的，你说我怎么就演不出那股子惧怕的劲儿来呢，是不是因为我太强了？”
“你要有一件攻伐秘宝，我立即便退出翠仙山，还得赶忙远遁，生怕被你找到。”
“但这只是一件幻境秘宝，以你的境界能困住我多久？”
“太上祖庭的秘宝‘障目’是么？你若想用，尽管招呼。”
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绿叶，听着身后春苗断断续续的呻吟与惨叫，许诺的心中一片灰败。
这妖邪如何能知晓她手中的秘宝便是障目，即便是山谷中人，她也只对方离讲过此宝的名字。
莫非？
它微微侧头，看到了仍在为春早灌输浩然正气的方离，他的额头已有些微微见汗。
不会，不会是方离，不说他为人如何，他与自己日夜相处根本就没机会将这些告诉蛛妖。
“道家的，可不敢冤枉了那边的小郎君。”、
蛛妖看她神色，忽然笑道。
“真是俊俏，便是我见了都有些心动，郎君，不如咱们打个商量，你与我欢好一番，我便饶了你性命如何。”
它一边朝着方离喊着，一边在狰狞的蛛脸上幻化出一张勾人的女子面容来。
“郎君莫看我这样，与你欢好时自然会化为人形，这张脸如何？可不会输给这个道家的。”
“你要不喜欢，咱们还能换。”
方离不为所动，连头都没有转动一下。
“妖孽无耻！”
许诺掐动手诀，几张符纸霎时飞出。
蛛妖散去幻化出的脸庞，从口器间吐出一张雪白色的大网，将飞驰的符箓尽数包裹。
蛛网似有什么神效，符箓被网在其中不得脱困，闪烁几下便便没了动静。
“怎么？生气了？”
“道家的，没想到你脑子不好，脾气更不好！”
蛛妖充满嘲讽意味的声音在许诺耳边响起。
“这个混账妖邪！”
苏异目光不由离开叶片，因为这句话来自叶片之外。
面前的许诺脸上露出愤愤之色，似乎对蛛妖的评价极为不满，继而又有些失落的道：
“罢了，其实它说的没错，那时的我，被骂一句脑子不好也不算冤枉。”
说罢她便有些兴致缺缺的示意苏异继续看下去。
只听那蛛妖仍在讥讽道：“你这年岁能有六品境界，称你一句天骄也不算夸大，不过你这脑子可就配不上这称呼了。”
“你真以为咱们几次交手，以我如今的本事还能让你每回都找到机会轻松遁走？”
“道家的，我如今虽仍在六品，但便是七品的修行者我也能与其过上两招，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一直在我手下全身而退呢？”
许诺抿嘴皱眉，她此前一直觉得这妖邪虽比自己强，但也强的有限。
自己敌不过它，但它也难以斩杀自己，如今听它所言，似乎并非如此。
“还不是怕把你宰了，道门或者朝廷再派了更厉害的人物来么。”
“你就正好，敌不过吞了妖噬蛊的我，又能在我示弱下和我过上两招。”
“咱们就这么拖着呗，反正主人的大计也需要些时间。”
“偶尔被你救走些人，或是杀了些小妖，也不算打紧。”
妖噬蛊！主人！
许诺豁然一惊，有些惊骇的厉声呵道：“巫蛊之术！你们这群妖邪当真不怕死么！”
“你的主人是谁！妖庭？不怕我大晋大军压境么！”
蛛妖舞动了两下前爪，嗤笑道：“谁说我的主人是妖庭之人？”
“我刚才说你差点冤枉了那位小郎君，你就没再想想，到底是谁告诉我，你手中拿着的秘宝是‘障目’的么。”
“你太上祖庭几乎倾巢而出，那些攻伐秘宝想必是轮不到你了，只能让你带这件障目出来。”
“你觉得这等消息，是妖庭能知道的？”
许诺失声道：“祖庭中人！？”
“呸！”蛛妖闻言竟人性化的啐了一口，不屑道：“那些个什么祖庭，可没你想的那么了不起，想做我的主人凭这个身份可不够。”
“不过以主人的手段，太上祖庭中有些人愿意为他效命，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是祖庭中人，这让许诺稍微松了一口气，但马上又重新紧张起来。
起码有一点可以确定，这妖邪的主人该是个货真价实的人族，甚至在百家乃至大晋中有着极高的身份。
叶片之外的苏异问道：“这妖邪说的话，你与你师父说过么。”
许诺道：“自然说过，可他只跟我说‘首恶已除’，叫我不用再多想。”
首恶已除？只是这般简单的四个字么？
那人荡起如此灾祸，甚至有祖庭之人愿意为他效命，在许诺师父口中竟然只是如此轻描淡写的几个字么？
既然首恶已除，那其他‘辅恶’呢？下场如何，结果如何？
苏异本想凭借许诺的经历，尝试能否窥一斑而知全貌，如今看来当年那场妖祸的内情远比自己想的要复杂无数倍。
许诺的经历只是其中极少的一部分，甚至是并不重要的一部分。
其中虽然也透露出了一些信息，但相比于当年的全部内情，便显得有些太过稀少。
六年前让天下动荡的妖祸，被孵化而出的无法估量的蛊虫，让道门真人对已经相当于死去的徒弟都不敢多说的真相。
两年前突然发生的苏家惨案，致使苏异从天骄之列坠入尘埃的惊变，被人从大儒赵春平眼皮子地下掩盖掉的死因。
不久前执名候之子暴毙在平陵的祸事，刘玉泽很多难以说明的举动，墨泉被人挑唆反叛的缘由。
甚至苏异本人从病痛之中突然找到痊愈可能的契机！
‘妖噬蛊’这般根本不应现世的东西，却让几件事被隐约的联系到了一起。
苏异可以想象，其中隐藏的真相是何等的可怖可怕，牵扯到的人又会是何等的位高权重，或是修为强横。
但他仍不能躲避，他挣扎着重新站起来，可不是为了苟活。
而在那场幻境之中，苏异也学会一件事。
只要足够强横，这世上便没人能被你称为可怕！
毕竟在幻境之中，即便是这片帝国的主人，他都能曾之争吵...
他之前‘谨慎些再谨慎些’的心态，也隐隐转化为‘谨慎无错，但也可以试着再强些！’，那般效果或许比单纯的谨慎，还要强出不少。
“你真以为躲在那处山谷中，我就找不到你们了？不过是留着你拖时间罢了。”
叶片中蛛妖的声音将苏异惊醒。
“如今主人的计划到了要收尾的时候，我也便不陪你玩儿。”
“说了这么多，就是让你死个明白，也算谢谢你配合。”
“你要是个聪明的，或是再蠢些，上来便要与我死磕，我还真不一定能将主人交代的事完成的这么好。”
“那么现在，安心领死吧！”
蛛妖说完便要有所动作，许诺知道躲避不得，索性便也发了狠。
猛地将手中障目抛向高空，瞬间便不了见踪影，随后轻轻往自己脑门拍了一下。
她身子当时便定在原地，一抹与她一模一样的虚影却从她身上钻出。
那虚影迎风长大，须臾之间便有数十丈大小。
道门六品，元神出窍！道门神通，元神法相！
许诺巨大的法相身影显化而出，果决的声音在山中响彻。
“障目！”
她指尖朝斜上方轻轻拈去，晶莹的叶片瞬间在她指尖浮现。
许诺与翠仙山同高，恍若山中神女，动作轻柔，轻轻摘下了树上的叶片。
随即反手将这叶片，朝着那此时在她眼中无比渺小的蛛妖砸了下去。
这是她以障目能使出的最强手段，可惜蕴养的时间不够，很难保证可一举拿下蛛妖。
蛛妖口中吞吐不断，数百张蛛网霎时将它周身笼罩。
既然知道许诺手持障目，它自然也准备了应对的手段。
叶片与蛛网接触之际，春苗凄厉的喊叫也同时响起。
一声婴儿的啼哭在山间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