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请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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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为遮愁

今日微风,宜送别,余事皆忌。

要押送往长安的刘家之人,除了刘县丞一家三口外,还有许多心腹家仆。

顾意他们虽修行境界高深,但终归只有三人,一路之上怕看顾不来,便遣了平陵的驻守军卒一起帮忙押送。

从平陵往长安,若是车马慢些便要半月不止,即便他们日夜兼程,也要少说十日。

加之人马不少,几人商议之下还是打算走官道,路广人多,不易被偷袭劫车,一路上还能有楚衍派出的巡天司之人接应。

苏异今日早早醒来,在小鱼帮助下上了轮椅,来到城门处相送。

刘府之事不知被于岩用了什么手段压下,当日宾客从刘府被放出后,都对其中发生的事三缄其口,不肯透露半点,甚至深居简出不见外客。

导致平陵多数百姓或有些不靠谱的猜测,但对刘府当日具体如何却并不知晓,甚至不知道他们的父母官今日便要被押往长安。

虽说清晨里来城门处的百姓本就不多,今日的县城大门还是早早的便被平陵军卒戒严。

负责把守路口的领头军卒认得苏异,见他被小鱼推着往这边走来,登时快步迎了上去,挥手让手下散开,给他让出一条道路。

“有劳了。”

面对苏异的客气,军卒满脸堆笑道:“应该的,苏公子客气了。”

校尉大人再三嘱咐过,这位苏公子与巡天司的大人们关系匪浅,且对他有救命之恩,一定要万分恭敬。

与军卒再度致谢后,苏异被小鱼顺着道路推出城门。

平陵县建在岷山与渭水之间,出了城门后西侧不远便能瞧见山石崖壁,东侧延伸出一片平原,隐约能瞧见渭水波光,中间便是出入县城的官道。

此刻官道上站了不少人马,除了巡天司的三人,还有二三十个精锐军卒,以及三架囚车。

于烈最为眼尖,看见苏异身影顿时神色一振,驱使胯下骏马来到他身前。

“苏兄弟,你身子不便利,何必非要相送,咱们长安再见便是。”

说着话便翻身下马,大笑着对苏异道。

苏异客气的回应:“平陵这趟,麻烦于兄了,我身子已没什么大碍,理应来送。”

于烈忙摆摆手:“苏兄见外了,老于我就是出出傻力气,能有如此结果还要多谢你,到了长安我请你喝酒,快些回去吧。”

于岩悄无声息的走到他身边。

“不是送你,闭嘴。”

“不是送我?难道送你?”于烈不服道。

于岩不理他,对同样走来的顾意问道:“两次?”

顾意笑道:“三次吧,不长记性。”

于烈看二人当着他面打哑谜,嘟囔着:“什么两次三次的?”

“回长安切磋。”

顾意轻飘飘的说了一句,不顾于烈如丧考妣的苦脸,绕到他身前,与苏异相对。

“有什么话想说。”她轻声问道。

苏异想了想道:“有的,不过我想先见见刘玉泽。”

“最后和我说?”

“最后与你说。”

顾意含笑点头,绕到他身后。

小鱼极有眼力的让开位置,站到了一侧。

顾意扶住轮椅,推着他往囚车走去。

于岩于烈侧身让开,于烈有些求助的望向苏异,见对方只是回了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他只能小声抱怨道:“顾意不知怎么地便记恨我,苏兄弟也不帮我说句话。”

身旁的于岩道:“一家人,不帮外人。”

“谁和谁是一家人?”

于岩翻了个白眼不说话,只感觉这些年跟于烈一起共事,真是辛苦自己了。

于烈嗓门本就大,他自己所谓的小声便与常人正常交谈无异。

苏异与顾意都耳根微红,小鱼抿嘴偷笑,看向于烈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赏。

往前走了几步,那日在刘府见过的军卒校尉便下马迎了上来。

他朝苏异抱拳道:“苏公子,还记得我么。”

“自然记得。”苏异笑着回应道:“大人伤势可好些了?”

校尉忙道:“当不起公子一声大人,叫我周钧便好,伤势已无大碍,有劳公子挂怀。”

当日他被墨泉偷袭重伤,不过墨泉为了隐蔽并未用全力,以他三品兵家修行者的体魄想来是恢复的差不多了,只是脸色还略有苍白。

“此去长安,一路上有劳周大人。”

“分内之事,自当竭力,不瞒苏公子,此番我率军去长安,大约便要在长安供职,不再回平陵。”

周钧咧嘴一笑,面容之上带着欣喜。

“我听闻苏公子不日也要前往长安,期待与公子都城相见。”

“哦?”苏异略感诧异,能在此事之后即刻被调往长安,这位周校尉只怕也不简单。

自己从前虽趁风华登高,但到底是眼皮子浅了,没想到这小小平陵竟是个卧虎藏龙之地。

“公子想必还要在平陵小住一些时日,城门路口那为首军卒名叫王搏,我走之后该是他接任驻军校尉一职。”

周钧有些殷勤的指了指城门处,向苏异介绍道。

“此前我已嘱咐过他,公子在县内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可去找他。”

“那日若非公子,以妖龙凶戾,结果尚未可知,我欠公子大恩。”

“周某力薄,只能先如此偿还,待公子去长安之后,必定任凭差遣,以报救命之恩,还请公子莫要拒绝。”

苏异听他这么说,倒是不好再相拒,只能谢过。

周钧心中自然也另有计较,当时苏异晕过去之前,他可是听清楚了几人的谈话。

知道他被顾意三人保举入巡天司,此番作为除了报恩也是有意结交,

苏异出身平陵,虽与他并不熟悉,但他在平陵任职多年,天生与之便能有几分亲近。

他虽也有些来历,但若能在长安之中有一位巡天司的朋友,总不会是坏事。

听闻苏异想见刘玉泽,周钧便主动给他引路,走到三辆模样各异的囚车之前,给苏异介绍道:

“公子请看,最前面那辆是刘夫人所在,四周都被用软布细细的包着,顾大人说她是主犯,因此上了枷,防着她自尽。”

刘夫人的囚车内只有她一人,枷在车顶,连同她的双手与脑袋都被禁锢在上面,让她动弹不得,头上还包裹着一块黑布,看不清面容。

“中间便是刘县丞父子二人,车内也用软布包了,但没有上枷。”

“最后便是刘家心腹仆从,一共六人,只用了寻常囚车。”

一辆车内只有两人对面而坐,另一辆则是六人挤在一起,几人头上同样包裹着黑布。

苏异问道:“方便将刘玉泽头上的黑布取下么。”

“自然可以,这黑布只是防着平陵内有人将他们认出,传出什么不必要的流言。”

周钧解释了一句,随后大步向前,跃上囚车,从囚笼间将手探入,一把扯下了刘玉泽头顶的黑布。

骤然间重见光明,刘玉泽似乎有些不适,略微眯了眯眼,将双手举到脸前遮挡了片刻。

双手镣铐发出一阵脆响,适应了一小会儿,他将手重新放下,迅速的看到了苏异。

“多谢苏兄了。”

他虽被遮蔽视线,但还听的见,知道是苏异让人将他头上黑布摘下。

苏异看着那张带着感激的俊秀面庞,除了头发凌乱,脸上有些许污渍之外,一如二人初见。

两人虽没什么交情,刘玉泽还曾想利用苏异,但不管怎么说,他当日确实出面帮自己挡下了林常彦的刁难,苏异对他感官不错。

“我来送送刘兄。”

刘玉泽笑笑:“苏兄应该已知我当日打算,还能来送我,刘某很感激。”

苏异带着些遗憾道:“若不谈世俗眼光,刘兄并无大错。”

“可你我生在此世,世俗眼光注定无法抛开。”刘玉泽有些伤感道。

瞥了一眼前方囚车,语气变得有几分复杂。

“母亲所做,巡天司的大人在问话时大致给我提过。”

“她为我思虑,我无法说她不是,但监鸣与我两人实是…她万不该作出此等错事。”

“自那日之后,几位大人将我与母亲分别关押,我与母亲便再未见过,我想跟她说两句话,还望大人应允。”

说最后一句话时他带着恳求意味的看向了顾意。

从牢房出来时,于岩特意嘱咐几人,不可随意交谈。

顾意思索一番,警告道:“不能说与此案相关之事。”

刘玉泽自然应允,目中含泪的望向刘夫人的囚车道:

“母亲,母亲!”

“今日你我母子二人,注定要别离。此事之纷乱,我已经不想说更多。”

“只是小侯爷与我之间,是你从未问过我才有后来的误会,若是从前你我母子能推心置腹,或许不至到如此难以活命的地步。”

他说完便泣不成声,苏异只看到那被枷锁禁锢的身影剧烈的抖动了两下,随后便再度沉寂。

刘玉泽抹去眼泪,有些歉意道:“让苏兄看笑话了,劳烦了,后会有期。”

苏异轻轻嗯了一声,总觉得刘玉泽先前对刘夫人说的话有些奇怪,又说不上怪在何处。

好在他记忆尚可,便想着先将这话记住,回去再慢慢琢磨,或许是他多心。

周钧重新将刘玉泽的头用黑布蒙上,苏异轻轻叹了口气。

顾意见他们聊完,便对周钧道:“我和他还有话要说,你别跟着。”

周钧抱拳应下,眼中却多了几分好奇神色。

顾意推着苏异往旁边走去,见距离差不多,便抽出腰间玉露轻轻一抖。

试图偷听的于岩与周钧都觉得元神震荡,耳边传来清脆的剑鸣,耳膜生疼。

于烈见于岩忽然捂住耳朵,忙关切道:“怎么了?”

于岩强忍着耳边疼痛,对于烈道:“如你般简单,也是好事。”

于烈有些摸不着头脑,虽说他在夸自己,但总觉得不是好话。

……

顾意将长剑收起,有些得意的哼了声。

“怎么了?”苏异问道。

“没什么。”顾意笑道:“你要跟我说什么?”

她走到苏异面前,整理了一下额前的些许碎发,眼含期待。

“路上小心些,去了长安记得来信报平安。”

顾意眼中期待散去,有些不满道:“你只想对我说这些么。”

苏异觉得有些尴尬,他来前觉得嘴边有千言万语,顾意真让他说,他反而只能说出先前那些。

他如今已经不再会刻意躲避这双狭长眼眸的注视,壮着胆子直视顾意问道:

“姑娘想听什么,苏异都会说。”

顾意闻言翻了个白眼,“我把想听的告诉你,你再说与我听,你是把自己当做什么学会舌的鸟兽了吗。”

苏异更觉尴尬,往日与顾意交谈,虽谈不上什么能言善辩,也不至于像此时一样哑口无言。

带着几分对自己的埋怨,小声道:“是苏异愚钝。”

顾意看他有些埋怨自己,反而有些心软。

略做思考后道:“你救过我,但我也竭力帮你入巡天司,抛开恩情报答,你我如今是朋友。”

“今日离别,是我走,你送,你说不出我喜欢听的话,便是你不对。”

苏异应承道:“是我不对。”

顾意满意的点点头:“我从前在长安看了一些讲江湖儿女的话本子,少侠与侠女相见或离别时,总要留个念想以期来日再见。”

“我主意少,想不出更好的,不如你便学那些江湖话本一般,许我三件事。”

“不违做人底线,不违修行本心,我随时许下,你都要做到,行么?”

苏异自无不可。

只见顾意伸出一根手指,俏生生道:“第一件,以后不许叫顾姑娘,要叫顾意。”

略有错愕,苏异没想到她会把第一件事用到这等地方。

“好,顾…顾意。”

话音落下,顾意嘴角勾起,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你给宋语兰写过一首诗,我说那诗不好,你要给我写一首,需我满意才行。”

面对这个要求,苏异迟疑片刻,最后竟轻轻摇了摇头。

“你不愿意?”顾意不满道。

苏异解释道:“作诗要想,尤其要作出你满意的,这件事我先应下,但要以后做。”

他心中诗文不知多少,只是想到这诗是送给顾意的,不知怎的便不想用那些。

只想着日后苦思冥想,定能写出让她觉得还不差的。

顾意撇了撇嘴,但听他说的有理,也不再相逼。

“第二件事你没做完,那自然也谈不到第三件。”

“你欠我一首诗,一件事,以后相见要还我。”

苏异郑重承诺道:“一定。”

顾意又想了片刻,看着苏异似乎在想着什么。

接着轻笑一声,有些自嘲道:“我其实不喜拐弯抹角,与你认识这几天倒是瞻前顾后了许多。”

她将俏脸贴近苏异,认真道:“分别这段日子,你要想清楚‘顾意是谁’,我也会想清楚‘苏异是谁’。”

“再见之时,你我都要有答案。”

这番近乎明示的话语让苏异脑中有些空白。

大方的顾姑娘真的很大方。

抬头刚要说什么,便看顾意已经轻快地绕到他身后,将他往城门处推去。

他只能把嘴边的话先咽了回去。

“苏异,你送我的腰带有名字么。”

“有的,叫金风,和玉露很相配。”

“我怎么听不出相配,有什么寓意么?”

“下次相逢,我再告诉你。”

“又卖关子?”

少女佯怒,少年装怕。

只为遮愁。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