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蔡侯密室
张简远远瞧着宣德殿的北门,微微松了口气。
情况正如预计,这座荒废已久的大殿后门,一个人影都没有。
观望三分钟之后,张简故技重施,身形径直滑至殿墙根下,手掌、足掌已贴住光滑的墙壁,壁虎般迅速游动上去,找到一个通风气窗,穿了进去。
张简早已探查明白,南宫内数十座殿堂大同小异,建造时都是堂堂皇皇,格局大气,四个方向的长檐下都会有通风顺气的小窗,虽有各色檐兽、廊画遮掩,外表上基本看不出来,却难不倒他这勇于实践的夜行者。
顺着空中大梁绕行至殿内西北侧两壁交界处,有了拐角上下就方便许多,数丈高度张简两手轻撑西、北二墙,一滑而下,比灵龟术快多了。
站稳之后,张简扫视两眼,真小啊!
比之他此前远观过的嘉德殿、却非殿等南宫正殿自然远远不及,就算是更偏僻的合欢殿和长秋宫,也比这宣德殿至少阔大一倍。
不过,宫殿小是好事啊!
张简探手从左腿侧拔出一柄细长匕首,锋刃上涂抹了自制的黑漆,鼻端现在还能闻到一丝锅烟的糊味。
顾不得多想,张简双膝弯曲,脚尖踮起,沿墙壁向前缓行,左手持匕,放平手腕伸至眼前,以剑柄轻轻敲击西墙,发出极其微小的声响,右耳则贴靠墙壁仔细聆听。
如此猫行鼠啮一般行进了十余丈距离,张简双耳一耸,已然在上一击中听到一丝不同之前的空洞之音。他又行了半步,匕首再次敲击墙壁。
这次用力稍大,空旷安静的殿堂内骤然“咚”的一声,显得格外响亮。
张简也没想到,骤然吓一大跳,身形急伏,前腿曲起,后膝沾地,左手的匕首微微收缩,平平挡在胸前。
过得片刻,没有任何声音发出,如此深夜,显然看守的持兵中黄门早已休息熟睡,殿内只有张简一个人在。他吐出一口肺气,自己吓自己,也是够了。
他以前……嗯,两千年后,毕竟曾是一位考古专家,这回牵涉到东汉最伟大的发明家蔡伦的尚方秘宝,难免患得患失,思虑过多。
张简放轻力道,剑柄一番连击之后,确定空壁的范围并不大,也就约有一人大小,像是一扇极小的门户,心中大喜,这儿应该就是那间蔡侯密室的入口了。
果然,宫殿小了就是好。
四下抚摸一圈,张简退后半步,右手两指摸摸下巴,努起嘴唇,有点儿傻眼。
这门表面光滑平坦,和殿壁完全浑然一体,居然没有任何锁扣。别说贴雕透雕镶嵌雕了,连普通的沉雕、浮雕都一概没有。
堂堂大汉皇家宫殿,蔡伦蔡侯爷,你做个密室门就这么朴实无华的吗?朴实无华也就罢了,你总不能连个暗闩隐扣都不安置吧?
张简身怀墨侠一系的鸡鸣狗盗十三术,其中的“穿窬术”有松门通锁的技能选项,什么鲁班锁、墨子封都不在话下。但秘术再牛,也开不了一扇完全就没任何锁钥的门啊!
时间有限,南宫如此险地,张简可不想久耽,心中微感焦灼,暗骂公主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
他也知道这怪不到公主刘淑头上,这座宣德殿里有龙亭侯的秘藏,还是小弟弟陈留王刘协告诉姐姐万年公主的,蔡侯三宝又不是公主喜欢的玩意儿,方位地址开门密码什么都不弄清楚也属正常。
张简背负宫廷剑器,残金截玉,削铁如泥,自制的两把匕首钢口也不差,真逼急了也不是不能破门而入,这扇门刚才敲的时候他已经感觉出来,最多两寸来厚,6、7个厘米左右,哪怕用的是铁木,也就是纵横两剑的事。
但是,那种张扬的暴力不是张简的风格。今晚他只想做一个事了拂衣去的暗夜刺客,而不是白日浪迹洛阳闾巷的横行豪侠。
迟疑了一下,张简忽然一拍后脑勺。
真是不能老跟公主一起混,脑子都习惯性断片了。
他迅速伏下身体,探出右手,五指轻轻在门下附近的地板上触摸。这门宽度也就三尺出头,反复探索几遍,已经察觉两个蹊跷之处——这两个地方,都有细微的圆形划痕。
张简从地上爬起来,原来如此,必定如此。
他看看脚下,左脚前探,踩住某处;然后右脚侧移跟上去,踩住另外一处。此刻他双足与肩等宽,身体距离殿壁约尺许,和殿壁处于平行位置。
张简脸上不禁露出微笑,右手轻轻在门上一按,嘴里默念一句咒语:“芝麻,请开门!”
无声无息,一道小小门户开启。
灵帝时代的标准汉尺,一尺约为现代23.6厘米。
张简目测,这道门大约有九尺高,三尺宽。
进门的时候,张简翻了一眼足足高出大半个头的门楣,心里想的是:“麻蛋,蔡伦有那么高的吗?”
如他之前所料,这里的确只是密室的门户,进门就得沿着凹凸不平的窄窄石梯一路向下,十八级之后到底,再向左一拐,便进入一间四四方方的地下室内。
点燃拐角的雁足铜灯,张简打量一下,发现这地下室不超过六十平,布局简单,正面墙下是一架小小兰锜,就是兵器架子。张衡《西京赋》中说:木衣绨锦,土被朱紫。武库禁兵,设在兰锜。兰通“阑”,是为安置近战武器的兵兰;锜则是摆放远程装备的弩锜。
他还没看清兰锜里都是些什么神兵利器,双睛已不由自主被两侧的诸多铜镜吸引。
左右两侧墙壁都被精心凿出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圆形凹槽,镶嵌着各种款式的铜镜,恰如其分,严丝合缝。
张简大眼扫过去,已看得清清楚楚,左墙三列六排,右墙三列六排,整整齐齐,一共是三十六面古镜。
这些铜镜主要以和帝、安帝时期官营作坊的各类“尚方镜”为主,兼顾明、章二帝以及前汉新莽时期,甚至还有少量先秦战国风格的作品。
四神博局镜、新见日光镜、昭明镜、清白镜、直行铭文镜、浮雕式神兽画像镜、山字纹的蟠螭纹镜……
如此各具时代特色的诸多古镜,张简一件件摩挲清点过去,忍不住目眩神迷,为之沉醉。
这般色彩艳丽、恍若新造的两汉先秦铜镜齐聚一室,对前身曾为考古学家的他而言,实在是毕生都不可能一见的盛大景观。
这一刻,张简几乎把其他所有的一切全都抛掷脑后——
如果不是那声不合时宜的震响。
咚!
暮鼓晨钟,直入心灵。
这声音其实相当细弱,但却仿佛核弹遽然升腾云爆,张简肉体不由自主地一阵急速颤抖,鸡皮疙瘩瞬时遍布前心后背,四肢百骸。
有人敲响了暗门?被发现了?危险——
十年的刺客准则发出激烈警告,张简完全出自本能地转头,踏出两步,退到地下室的拐角处,一口吹灭灯火,左手匕首迅速收回左靴;右手一探,自右膝下拔出自己的主战匕首,熟悉的味道一掠而过,刀脊、刀锋依然被他用自制的锅烟漆反复涂抹过,连柄带刃一片黝黑,暗夜中不露半分本色。
比起之前使用的短薄细匕,张简右手的这柄匕首单面开刃,长度虽然增加不多,未开刃的另一面刀脊却厚了两倍不止,最厚处足有两寸半,看上去不像是一把匕首,而是一杆破甲短锥。
刀背靠柄处有一道短短血槽,深凹如同胡姬的眼窝。
张简的两柄匕首都是请托高手匠师暗中特制的,好钢难寻,靡费透支大量金钱,一年时光也不过就打造出这两柄:左手七寸短刃薄而锋利,用途广泛,适于诸多非战斗状态下的日常生活,比如刚才的探查墙壁,或者修剪指甲、削个小梨什么的,特别方便;右手的尺二剑锥,就纯粹只能刺杀格斗了。
张简也是吓坏了,才会条件反射,摸出自己平素很少使用的搏战凶器。
怎么会有其他人不早不晚,偏偏这时候寻到了蔡侯密室的入口?这绝不是巧合,难道是跟着自己一路过来的?
张简觉得自己脑袋都要炸裂了,这不可能!
没有人能跟踪自己不被发现——洛阳首席隐煞这点儿自信还是有的。
外面这人,到底是谁?
外面的声音也全都消失了,似乎刚才那咚的一声轻响,只是个幻觉。
啊!啊!
两声短促的惨叫声隐约传出,声音尖细,似乎是……太监的嗓子。随之,一股细微绵密的血腥味快速输入密室,直冲张简的鼻腔。
握住匕首的右手手背上,青筋毕露。
张简立刻反应过来,身体更是紧绷,这人居然连宣德殿前门的看守太监都随手杀了?可怜梦中遇害的无辜路人……
好凶残!
又过了几秒钟,张简觉得跟过了几年差不多,太紧张了。
“君是何人?”外面忽然有人问道。声音听起来很小,雌雄莫辨,却清晰投射进密室。
“你又是谁?”张简咬牙反问。他没法说出自己的身份,也不屑于编造,却又极其好奇对方的来历。
“最初。”对方说出两个字。
张简差点儿叫出声来,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真是令人目瞪口呆,好在他反应敏捷。
“坚守!”
他的回答让外面那人也沉默了片刻,不过对方显然在问的时候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建设。
“剑与软甲你可拿走,其他留下。”
“好!”张简毫不迟疑。
万年公主让张简趁夜来取的宝物,就是昔年尚方令蔡伦留下的三件尚方制品:一把蔡侯剑,一副蔡侯环锁铠,以及一具蔡侯弩。
但张简毕竟自带两份记忆,倘若不是对方突然说出非常意外的暗语,他是绝不会同意的。
除了他一直心向往之的蔡侯弩之外,在考古学家孟瓴眼里,那三十六面整整齐齐的崭新古铜镜更是无价之宝。
一见铜镜误终身!孟老师误入东汉洛阳,不就是因为邙山地下减制帝陵里的那面古怪巨镜么?
“追兵将至,我先引开他们。小心,有高手。”外面那人似乎已经开始向殿外移动,想了想却又补充一句,“锅烟太劣,下次记得换掉。”
“呃……”张简没想到自己竟然是因为劣质涂料而致行踪败露,心头凛然的同时更十分尴尬,太穷了,没办法!
对方落地无声,这么一会儿估计都不见影儿了。
此刻张简也明白过来,这位未署名强者突然出手杀掉两个看似无害的守门小太监,主要还是为了助他遮掩痕迹。他在密室里都能闻到的血腥味,在宣德殿内一定特别浓烈,能够轻易压制住匕首上的那一丝锅烟异味。
不愧是高级卧底,好细腻的心思!
“最初”……兄?
张简暗想,也不知对方在组织里是什么身份,似乎层次比自己要高许多的感觉。
他秘密加入“鸿都隐学”至今三年多,只有个单一上线——父亲张劼,偶尔能接到些外围的低级任务,根本也没见过其他组织里的同道。
可毕竟黑白黄三道厮混十来年了,他却从来没听说过洛阳城内有这么一个强大可怕的人物!唔?这人的嗓音,倒的确有些尖利……可是就算是太监,如此令人震怖难忘的太监,他至少也应该听闻过名字才对。
原来,洛阳城里的水居然这么深的吗……
胡思乱想间,又听见隐约的脚步声靠近,似乎有个人冲入宣德殿里。
“妈的,他来宣德殿干什么?糟了……伏波将军的皮甲被他抢走了。这个阉贼!”
这人嗓门巨大,说起话来声播四方,整个殿堂似乎都要震荡起来。
张简张开了嘴,卧槽,不会这么巧吧?心头微微一乱,感觉很糟糕的样子。
“司马噤声!”另一个嘶哑的嗓子回答道。
还有个人?!
刚刚张大的嘴巴,悄悄又闭合下去。
这个人,张简刚才根本没听到他的脚步,简直快赶上“最初”兄了。
高手!果然是高手!
“我知道,这宫里全是阉竖……右陛长有心了。”前面那人大大咧咧谢道,嗓门一如既往的响亮。
张简感觉他这时候肯定挠了挠下巴,还吐了吐舌头……要没这些个坏习惯,他也许早就升部校尉了吧?虽然已经有了吴匡吴校尉,但也没人说大将军幕府就只能有一个部校尉。
“这阉……他刚杀了两个持兵黄门,血还没凉,应该走不远,我们赶紧追。”
“唯!”那右陛长言简意赅。
脚步声逐渐出宫远去。
张简竭力竖起耳朵,听风术用到最强,才勉强听出一强一弱的两道踏地声。
“这个右陛长身法高妙,老哥的硬功又太强,简直把他全遮盖住了。”
直到二人远去,脚步声杳不可闻,张简才身子一软,靠着密室的墙就地坐倒。
接踵而来的两批人马,真把他的魂儿都惊飞了。
首先是前面那个神秘人,“最初”兄!
他居然说出了组织的暗语,按理说应该是自己人,虽然好像真是个宦阉……不,宦官。好吧,鸿都隐学神秘莫测,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有个把太监卧底也算不得什么。
问题是瞧他被禁军两大强者联手追杀的态势,应该就是今晚干掉何进的那个刺客?!
张简眼前仿佛闪过一道雪亮的剑光,那道击溃大将军何进赤袍衷甲的剑光!一击穿心,远飚千里,身法简直超越了雷霆霹雳。当时远远见到这个场面,张简顿时自惭形秽,羞愧难言,这才是真正的一线剑客,顶级杀星!与之相比,自己这所谓刺客圈的洛阳首席实在是名不副实。
但是组织里的这等人物,怎么会对何进下手?
什么叫最初?最初的良心;什么叫坚守?最后的坚守啊!
鸿都之誓就一句话,虽然简简单单,意思却清清楚楚:我们是大汉最初的良心,最后的坚守!
号称“大汉守护者”的鸿都隐学,竟然对现任光熹皇帝(汉少帝)刘辩的舅舅、汉室皇权代表之一的外戚大将军何进,派出了最顶级的刺客“最初”兄?
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要不是鸿都隐学内部一向纪律森严,锱铢难错,不可能平白送出一千金来,张简现在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也误接了组织的生意。
这一点不搞明白,张简就算是两世为人,心胸开阔承受力强,也觉得有点儿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其次是追击而来的两名军方强者,问题更大。
那个脚轻话不多的右陛长,应该是一名虎贲。全称是虎贲右陛长,秩比六百石,掌虎贲郎值班,朝会在殿中。算得虎贲营的中上层军官,直属虎贲中郎将袁术辖制。
这人很厉害!
但是另外那个嗓门大的,张简一听就想哭了,堂兄张璋,浑名张大狗——小时候没少挨对方的揍,当然也没少揍过对方——现任大将军幕府军司马,秩比千石的高级部曲。
自灵帝刘宏逝世之后,何氏外戚联合朝中世家士族,在抗衡十常侍为首的内宦体系中占据了上风,经过几番明争暗斗,目下洛阳宫廷内外,由数支禁军武装联合守护。
其中光禄勋赵谦所属的虎贲、羽林二营是主要的近卫武力,各选百名精锐,由虎贲中郎将袁术、羽林中郎将桓典率领,已能直接进入禁省内廷替代持兵黄门贴身守护皇帝。
其他则有卫尉杨琦下属的南北宫卫士令、各宫门司马、左右都候(半个时辰前在宫内追击张简的剑戟士就是都候手下宿卫);执金吾丁原辖下巡视京城之内、宫城之外的二百缇骑和五百持戟;以及执掌洛阳十二座城门的城门校尉,现在是汝南名士伍琼担任此职。
当然,洛阳现在最强大的禁军依然是何进亲控,中候刘表、部校尉吴匡、军司马张璋、假司马伍宕、许凉等人为辅的北军五校。
北军五校又称北军五营,即屯骑、越骑、步兵、长水和射声五营,每营约七百人,由五位秩比二千石的北军校尉分别掌领。这支军队战斗力极强,不仅是禁卫军,同时也是野战军。平日宿卫京师,烽烟一起,常常和光禄勋下属的羽林左右监两千骑一起担任出外作战的任务,随时能开赴各地镇压甚至参与边境野战。
另外,汉灵帝刘宏去年(公元188年)在洛阳城西的平乐观检阅三军,并同时创建了一支新的武装力量,共计八营,名为西园军。总首领上军校尉是灵帝亲信的小黄门蹇硕,何进、袁绍、曹操等人均在其部下诸营任职校尉,归其辖制。灵帝的本意是慢慢分解、稀释大将军何进的军权,可惜天不护佑,谁也没想到灵帝在今年四月,三十三岁上就骤然暴毙。何进抓住机会反手灭杀蹇硕,将西园军的核心战力收归自己亲掌,剩余几营则握于他弟弟车骑将军何苗手里。
“堂兄和那个强力虎贲应该是负责保护大将军的卫士首领,但‘最初’兄行刺时,为什么他们二人却并不在大将军身边呢?”
以他们的能力,不说二人齐在,如果当时有一个守在何进身边,那个神秘宦官“最初”兄估计就无法那么轻易得逞了。
他们去做什么事了,居然会觉得比护卫主将更为重要?
张简心念几转,已经想到:“难道堂兄他们俩是去云台……干掉刘协?”
他可不仅仅只是个京都刺客洛阳混混,还有大学讲师考古学者的充沛想象力,加上万年公主的各种提示,种种疑点集合起来,好像也就这件事值得冒险了。
虽然前董侯、现封陈留王的刘协羽翼基本都被拆光了,可是毕竟人还在,架不住什么时候就出点儿幺蛾子——身为过来人……未来人,张简可是知道,过几天董卓一来,是真干出废黜少帝,让刘协上位的粗暴勾当的。
何进夜入禁省,明为会见太后,暗地却指使手下护卫军官去杀掉陈留王刘协以绝后患?这也真可以说是策谋深远,当断就断了。
然而,现在事办没办成不知道,自己却被一个太监先给干掉了。
说起来这就是一个笑话!但张简却笑不出来。大将军挂了,负有近卫保全之责的部曲首将张璋要领首罪,而且可能祸延家族,搞不好要灭三族的。而张璋的三族,不就是张简的三族么……
卧槽,我就说哪儿不对,不会这么倒霉吧?
刚才一听到张璋的大嗓门,张简就有一种心惊肉跳的直觉,现在仔细想想,真是大事不好!
这比老爹被袁绍抓进洛阳诏狱还要麻烦得多啊!
甭管今晚之后谁掌权,首长必须安全这种基本原则,什么时候都是政治正确的主旋律。这种把柄实在太要命了!
张简一念至此,就感觉自己关键隐秘之处快要被人捏爆了,一时间汗出如浆,浑身不安,腾身从地上站了起来。
不行,我得抓紧去云台看看陈留王,用力保卫一下,在万年公主心里留个印记,弄个微劳,好歹公主自己也说过要庇护我们家的,万一还能抢救一下呢?
实在不行,干掉董旻也不是不能考虑!
张简头大万分地重燃铜灯,转身过去,看向密室正面兰锜中的一弩一剑一甲。特意拐个弯跑宣德殿来,就是因为垂涎蔡侯三件套,谁知突然冒出来这么多事,私底下那点儿占了大便宜的窃喜早已烟消云散。
即使如此,眼前的三件装备仍然令他目光闪闪,心动不已。
身为考古专精的历史学者,张简当然知道,龙亭侯蔡伦昔日以堂堂两千石常侍之尊的高爵大珰,最终去兼任了一个区区六百石的尚方令,其实另有目的,他就是想监造一些精美器具玩物,取悦当时临朝称制的邓太后而已。只是这人眼光手艺、组织能力都不是一般的强,所以最后整个尚方署都被他带动起来,除了内廷器玩,其他一些不重要的装备也水涨船高,精品迭出,自蔡伦开始,官方的“尚方制品”成为大汉国宝级制造的代名词。
其中,蔡侯剑、蔡侯弩和蔡侯环锁铠,可称为尚方署标志性的三大军用品牌。
与蔡伦同时代的著名学者崔寔,曾在《政论》中写道:“有蔡太仆之弩,及龙亭九年之剑,至今擅名天下。”“蔡太仆”、“龙亭”,都是指蔡伦。
张简以前见过出土的蔡侯剑和环锁铠,因此,伸手先在兰錡中取了那具早闻其名不见其物的蔡太仆错金银弩。
通体铜黄,线条流畅。两个小臂长的身架,精巧而不失冷峻;弩机以上等精铁打造;露于木拊之外的弩机部分,像梯形望山、郭台、悬牙等处都有错金或错银装饰,如蛇龙纹、飞鹤纹、奔鹿纹等;鎏金的握把大小得宜,相当舒适。
张简右手紧握手把,左手稳托弩臂,摆出各种瞄准pose,虽然环境所限暂时不便试射,但从使用的材质感觉来看,至少十五米到二十米内肯定有相当高效的杀伤力。
旁边另有三个备用小匣子,打开一个嵌盖一瞧,内装数支黑色细矢,接近一汉尺长。
隔离开匣底的磁石,倒出来数了数,一共七支四棱铁镞,箭头箭杆一体,均以铁铸,堆握手中颇感压沉。
这么重的全铁箭,有效射程怎么也能翻一倍。
而且,居然是七连矢!
捏紧这一把“铁钎子”,张简犹豫起来。
大汉文明繁华,军力强盛,武器装备自然也居于世界领先地位。即使如此,眼下洛阳北军五营中,最好的单人具弩也不过三连矢,就是一次性可以装箭三支,连续发射出去。
这具蔡侯弩用料高级,工艺精湛,属于无法量产的特制产品,造价必定极其昂贵,军方自然不可能列装。但无论是独行游侠的眼光,还是考古专家的脑子,张简都明白这具蔡侯弩的国宝级价值,特别是他眼下还没有远程攻击武器的情况下。
可他已经答应了那位“最初兄”,君子之交在心,作为一名顶级刺客,对方愿意让他拿走蔡侯三宝中的两件,已经相当够意思了。
把黑矢都丢回箭匣,磁石也重新嵌卡好,张简轻轻叹口气,恋恋不舍地放下错金弩。
此物虽好,却不是我的。
索性放开心怀,张简取过那领蔡侯环锁铠,随便捏了捏,顿时双目一亮,立刻解下背上配剑,脱了外套试穿。
这件玄色甲衣最大的特点,当然就是:软。
蔡侯环锁铠其实就是一种高档锁子甲,拇指指甲盖大小的闭合铁环细密坚实,穿在身上却十分柔软贴身,还附带着一顶黑色环锁兜帽,可以连头颈一起护住。
虽然只是一件齐腰半身内甲,但张简粗粗估计,其消耗的高级铁环最少以十万计。一个成熟的制甲匠人,一年都未必能造出这么一件来。
至于那柄靛青色长剑更是又软又韧,蛇皮的剑鞘一圈,很轻松就能围上腰间,皮鞘上还有几个特制卡扣,看上去也是早有算计,当腰带也是妥妥的。
龙亭九年之剑,好宝贝!
张简把软剑在腰间卡扣好,套回自己的棉布襦衣,展了展双臂,胸口一片炽热。
至少攻击+15,防御+30的神器两件装。
然后,张简戴上那只无数小铁环编织的精美兜帽,眼前一黯,整个头颅连同前额的大部分都陷没在光影的暗处,保护范围还挺大。
他左右转了转脖子,脑袋又往上顶了顶,也很舒适,基本的活动领域全无阻碍。
想了想,张简还是取下了链甲头套,塞进百宝囊。虽然头颈防护力有所增强,可是造型未免阴冷酷毙,并不符合东汉时代堂皇大气的主流审美,南宫里人多眼杂,如此招摇过市太过容易暴露。
他目视被自己随手挂起的袖珍蔡侯弩,暗暗琢磨,要是有了这张七矢弩,我的攻击力肯定最少还能再+20,而且是一个刺客亟需的中远程杀伤能力。
嗯……咦?
顺着蔡侯弩往下,张简意外在兰錡的一根下层小横梁上见到了一件绝对不应该在这里看到的物品。
虽然那东西个头远比蔡侯三宝小得多,但却自有一股倨傲不群的特殊气质,令人一见难忘。
筷子粗细,手掌长短,其形如剑,其色……朱红?
一根小小的竹签,随意搁置在搭板上。
张简直接一把抓了过来,上下仔细看了半天,确实是一根特制竹签。
夺命千金签!
他手中已有两根千金剑签,外表看似一致,细微处却颇有几项不同,不过除了个位数的一流刺客,也就只有圈里的少数顶级中间人能够辨识——其实也没太多用途,仅说明这是两家客户的大单业务而已。
这根看似随手塞在兵器架里的千金剑签,各种细节和他手上其中一根几乎完全一致,唯一不同的地方是,这根剑签的根部,还刻上了两个隶书小字:玉堂。
玉堂?难道是玉堂殿?
张简脸色微冷,这是知晓大将军已遇刺身亡,某个金主要求支付余额的地点么?
一根千金剑签,可是还有一半的待付款呢!
玉堂殿便在宣德殿东北方数百米外,也算是非常近的邻居。
但就是因为距离这么近,速度这么快,才让人心惊,对方连蔡侯密室这种地方都能随意渗透进来,大汉宫廷内还有什么是他们不知道的?
讲究诚信固然令打工人心喜,但金主此刻这么做,是在向他示威吗?
不可否认,在完成公主意愿和拿回尾款这两件事上,张简本心当然更倾向于抓紧去收钱,足足五百金呐!
但金主突然来这么一手,令他心头大为警惕的同时,更横生不满。
只当清风拂山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