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论
我们将讲述国家间冲突的故事。我们感兴趣的战争虽然屈指可数,却是历史上最惨烈、最致命的战争。然而本书并不是一组案例研究,我们无法像医生那样解剖某一场战争,我们也不具备对某一单一案例进行深入剖析的技巧。在我们选择本书的小样本案例的时候,战争的致命程度以及战斗各方全力以赴是我们选择案例的主要依据,我们这样选择自有深意。战争的浩大规模、波及范围以及惨烈程度均很重要,因为这些因素塑造了高压条件,可以检验我们关于武装冲突的原因和结果的观念。
在分析这些战争的时候,我们不仅关注战争本身,更注重分析四类与战争相关的一般性问题。第一,大战为何爆发?什么条件促使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相互战斗?第二,究竟为什么一方能够获胜,而另一方会失败?战争的胜利往往源于高超的指挥技巧、军队规模及其献身精神、武器质量和数量,或者这些因素的总和。这些因素并不能完全说服我们。第三,我们对于实战之后塑造作战双方行为的规则非常感兴趣。在战争之后,有些国家明显比其他国家恢复得更快。为什么像胜利和失败这类明显的因素会影响战斗各方的复苏?赢家和输家的行为是否符合某种可预见的行为模式?第四,自核时代以来,塑造国家间冲突行为的规则是否已发生深刻变化?人们往往相信这些规则即使没有彻底发生变化,也在很大程度上发生了变化。考虑到新武器的爆炸力和恐怖效应,这样的想法好像有一定道理,然而事实当真如此吗?我们持怀疑态度。
在研究战争的学者中,有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代代相传,尽管证据表明并非如此。例如,人们坚信渴望和平的民众应该作好打仗的准备。人们往往会引用罗马人的箴言,“想要和平,就得时刻准备战斗”(si vis pacem para bellum)。然而罗马人总是在打仗。有人相信爱、理解以及把另一半脸也给别人打可以阻止战争;然而,绥靖政策失败的例子比比皆是。人们相信饥饿和民众压力等因素会导致战争。然而,确凿的证据表明,世界上那些弱小、挨饿和人口过多的国家都是弱者,从未攻击过其他国家。在战争问题上,人人都是专家,其陈词滥调让人厌烦。
然而,专家似乎并不更具洞察力。令人震惊的是,人们对这个问题知之甚少,至少那些必须作出战争与和平的决定的人士对此知之甚少。本书探讨的问题是战争的缘起、结局和影响,可以回想领导人在最近的军事冲突中的表现。例如,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以下简称“一战”)爆发时,主要大国的领导人尚未意识到战争即将爆发,也不知道他们即将卷入的战争的性质。一位德国将军这样评价英国士兵的行为:“他们像狮子一样英勇奋战,却被蠢驴所驱使。”然而,说句公道话,这句话不仅适用于英国人。难道法国、意大利或者苏联的领导人在一战和第二次世界大战(以下简称“二战”)期间的表现更加出色吗?尽管罗斯福和丘吉尔都告诉斯大林苏联即将遭到入侵,斯大林却不相信希特勒将违反1939年的协定,在后者撕毁协定时深感震惊。
再看决定战争胜败的因素。以日本偷袭珍珠港为例,多数日本领导人相信他们能打败美国,这在今天看来是多么荒诞啊!当时少数最具深谋远虑的日本领导人感到担忧,却仍然研判日本将取得胜利,条件是必须速战速决。这些日本领导人究竟指望发生什么呢?日本摧毁了部分美国战舰,从美国手中夺走了菲律宾,却没有削弱美国的潜在实力。日本人难道期待美国撤退,并将另一半脸也给他们打吗?同理,德国人和世界上多数国家竟然相信二战的结局将不同于一战。尽管20年前德国在和同样的国家打仗时遭遇了痛苦的失败。这是多么不可思议啊!美国领导人也难以摆脱这些致命错误。我们的“出类拔萃之辈”知道越南战争将如何终结吗?他们显然不知道。尽管在此前与欠发达的中国交战时,美国无力扭转战场上的僵局,然而美国为何没能更早从中得到警示呢?
最后,有没有人能在二战结束时猜出二战的最终结局?当日本和德国遭受同盟国的沉重打击后,是否有人认为德国和日本将如此迅速地恢复元气?在1945年会不会有人相信德国的钢产量将在1950年超越法国呢?
然而政治领袖履行职责的图景并不像我们暗示的那样黯淡无光。一些领导人似乎在战争问题上比其他人更理性。譬如在1919年德国战败后,法国将军们已经开始在凡尔赛担心德国将在20年之内再次袭击法国。他们多有远见卓识啊!意大利将军们担心如果意大利参战,有可能在二战中战败,他们也是正确的。德国击败法国并不足以打动佛朗哥。佛朗哥在评估了英国实力后,拒绝在希特勒的胁迫下加入轴心国。希特勒为佛朗哥的优柔寡断和忘恩负义而感到怒火中烧。佛朗哥却得以善终。这些领导人为何能作出正确的判断?他们究竟是如何感知到战争的结果,并采取了应有的审慎态度呢?
由于信息的缺失,战争的未知领域如此之大。我们的比价并没有揭示战争导致的人类痛苦。我们可以衡量战争造成的物质损害:城市毁灭、房屋坍塌、森林焚毁、道路破败不堪。使用估算的数据来弥补真实数据的不足,我们就可以算出破坏的程度。然而人类承受的苦难和生活品质的下降却是难以估量的:没有这样的数据库。对于那些生活混乱不堪、四处颠沛流离、精神萎靡不振的人,对于那些背井离乡、生活规律被打乱的人,对于那些在战争结束后尝试再次“融入”周遭环境的人,我们得不到足够的信息。在采访战争幸存者的时候,你将多少次听到“我正在做这件事,然而战争爆发了”或者“我现在该怎么办”。对于战争的描述假如不包括这些事情,显然是不完整的。然而我们却得不到这样的数据,只能在比价中说明我们遗漏了这些数据。
尽管很多内容尚不为人所知,然而有如此多的内容可以而且应该为人所知,人们现在却并不知道。本书将致力于研究这一领域。读者应该知道,那些目前无法获得积极知识的问题与我们想要回答的问题的关系并不大。我们将围绕这些问题搜集可量化的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