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画地为牢
“你们围在我家门前做什么？”
几人身材高大，皆穿着灰色葛布长衣，脚着麻履。
他们听到质问声，不由得转头看去，只见前方潮湿道路上并肩走来两人。
为首虬髯大汉正欲开口呵斥，却觉得一旁那身姿挺拔，漫步而来的黑袍少年有些眼熟，仔细一想，这才认出对方，顿时露出鄙夷之色。
原本被几人围着的一位容貌清秀的黄裙少女，挤出身子，看清来人，眼眸中立马涌出泪水，口中喊着“阿母!”，朝两人小跑而去。
苏恒微微皱眉，看着相拥而泣的母女，他本以为是单纯的同乡矛盾，可现在看来，显然不是如此。
苏恒侧头看向那个虬髯大汉，“你认识我？”
大汉冷哼一声，双臂环抱，讥讽道：“苏偏将只要认识陈将军便好，我这等小人物，自然不能入您的眼。”
听到这番话，苏恒眉头更深，戍卒足足九百多人，除去个别，大多是史书上仅仅是一笔带过的小人物，举事在即，他没有时间更没有必要去一一认识。
可不得不承认，熟知历史的苏恒潜意识里，确实带有一丝难以察觉的俯视意味。
无缘无故被嘲讽，苏恒也不由得生出一丝怒气。
“看来你是不服我当这个偏将？”
“我与陈将军皆是阳城人士，从小便已相识，可如今我却只是个伍长，汝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黄口小儿，竟然当得偏将!”
那大汉性子暴躁，竟不顾身旁几人阻拦，直接指着少年骂道：“起事之后，我等连夜进攻大泽乡，汝身为偏将，却从头到尾不露一面，若是怕死，还是早早逃命去罢!”
一旁的母女两人此时已经停下哭泣，她们从大汉的话里听出了少年身份，年纪轻轻，竟然是楚军将领。
妇人担心是因为自家原因，导致苏恒同袍之间生出嫌隙，她轻轻松开女儿的手，走出两步，“这位伍长，你们来我家中，不知到底所为何事？”
大汉瞥了一眼妇人，再次看向苏恒，“我等奉陈将军命令，筹集军饷，听闻你家颇有资产......义军旨为伐无道，诛暴秦，你可愿出一份力？”
他虽然是在回答妇人，眼睛却时刻盯着少年，就像是在说，想要多管闲事？我却偏要如此，你又能如何？
妇人顿时哑然，丈夫自从数年前入伍之后，便再无音信，如今家中只余下自己母女二人，若是再将钱财交出，日后该如何是好？
但她也知道，仅凭自己是没有办法拒绝的，无可奈何，她只好向苏恒投去求助目光，将希望寄予这一面之缘的少年。
名为‘黎’的少女，躲在母亲身后，眼角含泪，她手指攥紧袖角，面露祈求之色，父亲不在，家中又无兄长，若不是母亲先辈在乡里之中残存的一丝香火之情，哪里能保得住这些家财。
可如今虽然知道了这配剑少年是楚军将领，但见对方的一脸讥讽，毫不将其放在眼中，少女又不由得心中忐忑。
“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
苏恒面无表情，喃喃自语，“看来只修身不修心还是不够啊。”
楚军乃是农民起义，按理说不会从平民百姓这筹措军饷，不然与暴秦还有何异？
不过对方言之凿凿说是受陈胜命令，必然不会是无中生有。
苏恒一时想不明白。
不过没关系，他缓缓挽起袖子，既然这所谓的伍长不知为何，一心想要激怒自己。
那就......如你所愿。
那大汉正扯起嘴角，想看看这身材纤瘦的少年要如何应对。
以势压人？可他已经明确说了这是陈将军的命令，忤逆就是违令，即便你身为偏将又如何？
至于以力压人，呵呵，想到这，他不由得露出一丝讥笑，可下一瞬，他却笑不出来了，视野之中，黑袍少年的身形几乎原地消失。
不对!
不是消失，而是对方的速度快到肉眼难以看清，只残留下一道黑影。
骤然炸裂的风声在耳畔响起。
不等他想明白，脑袋右侧便猛然遭受重击，被苏恒单手按住脑袋用力一推，整个人就好像突然被横着摆放在空中。
黑袍身影随之侧移一步，高高举起一臂，握拳直流而下。
大汉只堪堪来得及双臂交叉护住胸前，便被一拳击中，弓着身子，轰然落地。
尘土飞扬，周遭众人鸦雀无声。
作为旁观者的他们，自然是看到了少年动作之快，虬髯大汉根本毫无还手之力，便已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苏恒抬脚踩在那人头顶，像是稍微用力，轻易便能碾死一只蝼蚁。
一脚下去，踩得那试图挣扎起身虬髯大汉大声喊叫。
又踹了一脚，对方这才猛吸一口气，停下哀嚎，剧烈咳嗽起来。
苏恒眯着眼，缓缓抬头，看向另外几人，伸手指了指虬髯大汉，语气淡然，“把他带走，陈胜那边我会亲自去说。”
“是...是...”
那几人自然不敢违逆，用力点头，连忙跑去扶起对方。
那大汉在几人搀扶下踉跄起身后，剧烈的疼痛使他难以抑制的面目狰狞。
他额头肿胀，脸色惨白，可与苏恒对视一眼后，还是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不敢再放狠话，他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杀意，他是真的敢不顾将令，杀了自己!
苏恒深呼吸一口气，望着远处，等对方身影被别的房屋遮挡消失后，才终于收回视线。
他方才没有使用文气，仅凭借自身体魄，便让对方难以招架，最后，更是竭力压制自身，才没有真正下杀手。
身怀利刃，杀心自起!
在这个混乱的时代，这个以武力决胜负的时代，若是不加以约束，等到日后获得更多典籍，文气体魄更进一步，自己还能保持初心吗？
可以在战争中杀人，但不能轻易因为口角杀人，口子一开，就将如大坝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自缚手脚，画地为牢。”
苏恒眯起眼，他第一次开始思考。
眼前仿佛出现了两条路，自己正站在岔路口，犹豫不决。
“小公子...”
苏恒回过神，转头看到母女两人感激的眼神，他挤出一丝笑容，宽慰道：
“不用担心他们再来，陈将军未必会下达这种命令，想必是他们自作主张，楚军中鱼龙混杂，有人想借此获利，也很正常。”
他说完之后，便摆了摆手，准备就此离去。
原本的轻松心情，不由得蒙上一层雾霾。
妇人见少年心不在焉，叹息一声，知道对方都是因为自己母女，才会如此。
她心怀愧疚，想请苏恒进屋喝杯热汤。
对方从始至终眼神清澈，看向自己女儿时，毫无别样意味，无以为报，她便想着取出一部分钱财，算是报答恩情，可对方身为楚军将领，想必不会在意这区区钱财。
......
苏恒拒绝了对方好意，连水都没喝一杯，收下钱财便离开了。
钱不多，两百多枚秦半两，用粗布包裹着，拎在手中沉甸甸的。
一枚秦半两大约可以买四斤左右粮食，这么多钱相当于一位最低级公士四五个月的俸禄。
苏恒打听了一下驻军位置，就在隔壁的寺观亭，十多里路程，他便一边心中思忖，一边朝那里走去。
可在路过一处店铺时，他忽然察觉到像是有人在注视自己，感觉极为强烈。
苏恒疑惑地朝路旁店铺看去，茅草棚顶下，露天摆放着一张低矮案几，一位面目丑陋......头角峥嵘的宽袍老者跪坐案边，正眯眼笑着看向自己，毫不掩饰。
而老者身旁还有一位穿着浅杏色曲裾衣裳的小姑娘，端端正正跪坐一旁，水润眼眸中满是好奇。
心中没来由地产生一股悸动，苏恒停下脚步，转而朝对方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