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湘军十大将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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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鲍超:无敌战神

引子:初见东太后

鲍超先世为湖北蒲圻人,自曾祖父那一辈,迁居四川夔州府奉节县北乡独树村。此处位于三峡下游出口处,是著名的风景旅游区,现今不再是四川省的辖地,而是隶属于直辖市重庆。但不论他的家乡隶属四川还是划归重庆,可以肯定的是,他绝对不是一个湖南人。

湘军是湖南人的军队,为什么本书介绍的第一位湘军风云人物,或者说湘军的超级大佬,竟然是一位巴蜀汉子呢?首先因为鲍提督是所有湘军将帅中最早跟太平军交手的一位,其次因为他是湘军最著名、最有战斗力的将领之一。鲍超是名副其实的常胜将军,从水上打到陆地,从无落败的纪录。他一手创建的霆军,令太平军闻风丧胆,攻击如摧枯拉朽,防守坚如磐石,机动作战则四处开花。霆军可能伤亡惨重,鲍超本人也可能身负重创,但从未被敌军击溃,鲍字旗永远在阵地上高高飘扬。

光绪六年(1880)正月二十一日,清廷因受到沙皇俄国的威胁,决定重新起用鲍超。当时鲍爵爷五十二岁,正在夔州家里调养伤病,上谕令他进京陛见。鲍超不得不拖着伤痕累累的躯体赶往京城。五月一日天刚亮,他就被召入养心殿的东间,由光绪皇帝与慈安太后接见。清人陈昌所撰《霆军纪略》一书详细地记载了这次接见的过程,下面是其中一个片段。

慈安皇太后素以贤淑和温婉而著称,对颇具传奇性的大功臣鲍超更是显得体贴入微。她仔细垂询了鲍提督的行程,以及一路上所见到的民生景况,又详询他的病情,连吃了谁开的药都问到了。然后叮嘱他:还是李鸿章推荐的医生开药靠得住。

接着,慈安询问鲍超有多少兄弟,有几个孩子,都在做些什么,鲍超一一奏复。突然,皇太后话锋一转,问道:“你是随同曾国藩打仗?”

鲍大臣不假思索地奏答:“原先随同向荣出师广西,追贼到了湖南,由曾国藩调去管带水师,随同杨岳斌肃清江面,又由胡林翼调去统带陆军,创募霆军各营。”

鲍超这番答话,大致讲述了他起家的履历,说明他打太平军的资历比曾国藩和胡林翼还要老。他跟着向荣把“贼”(洪秀全的部队)赶到了湖南,才会有曾国藩组建湘军、胡林翼加入阵营的后话。所以,若论战斗经历,他在湘军将士当中确是元老级的人物。

在慈安的印象中,鲍超一直是曾国藩的部将,怎么好像跟曾大帅没多大关系呢?鲍超这番话令她听得有些糊涂了。于是她又问道:“你后来又同曾国藩一起?”

鲍超奏答:“是,后来又同曾国藩一起。”

慈安问道:“你打了好多仗?”

鲍超奏答:“水陆数百战。”

慈安这才明白,鲍超果真是老资格!于是赞道:“你好声望!”

鲍超谦词奏答:“奴才无能为,天恩褒奖。”

慈安轻叹道:“你很苦得有啊。”、

鲍超听到这句温婉的叹息,从比他年轻九岁的太后嘴里吐出来,不由浑身一颤。钮祜禄氏就是有这种天生的女性魅力,常令刀头舔血的汉子在她的软言絮语中心酸掉泪。鲍超此刻很想告诉女主子,他身上有一百零八处伤疤,都是在战场上落下的。这个二十多年打遍疆场无敌手的硬汉,此刻真的很想伏在女主子脚边痛哭一场。但他想起了曾国藩生前对他的多次告诫:对朝廷的主子不能乱讲话。于是他忍住了,没有诉苦,而是以标准的臣子语言奏答:“应效犬马之劳。”

慈安又说了许多关心的话,陛见结束时竟然非常客气地说道:“你歇歇。”然后起身自揭门帘退出。

想当将军的士兵

鲍超于道光八年(1828)降生在草根世界一个赤贫的家庭,是四兄弟中最小的一个。我们在传记中找不到鲍超生身父亲鲍昌凤的生平,只知道鲍超在五岁时就失去了父爱,跟生母刘夫人相依为命,生活清贫。

鲍超十岁那年,母亲领着他来到奉节县城,住在红岩洞。母亲给人当保姆,鲍超在一家豆腐坊做杂工,冬天则在盐场里面拣煤炭花,还有记载说他做过挑水夫,是个有什么活就干什么的“农民工”。大约是为了生计,母亲为他找了一位继父。此人名叫鲍昌元,是鲍超的堂叔,在夔州协标当骑兵。有了这层关系,鲍超勉强算得上军人的后代。

继父的身份直接影响了鲍超对未来职业的憧憬。既然一个当兵的可以养活一家人,那么对于鲍超这个没有念过书也无高远理想的男孩来说,为了填饱肚子,参军显然是最有诱惑力的选择。他羡慕死了继父军营中的那些小军官,每月有几升米的俸禄。这点米对于处在人生初级阶段的鲍超意味着全部的幸福,有了这点米,他就能够不饿肚子,还得以奉养高堂。

为了实现吃饱穿暖的抱负,鲍超开始操练当军官必需的武艺。他选择了用枪作为兵器,朝夕苦练。为了增强定力,他在持枪瞄准时把砖石悬吊在前肘上,起初悬吊一二斤,逐渐加重到十几斤。久而久之,他练出了百发百中的成绩。

道光二十五年(1845),十七岁的鲍超去考当地驻军的防守兵。六十人参考,争夺一个名额,鲍超因本领过硬,各次比武都是名列第一。军官们想给别人开后门,却绕不过鲍超达到的硬指标。鲍超如愿以偿,当上了大头兵。

人的愿望总是具有阶段性。鲍超参军的初衷是为了几斗米,但一旦填饱了肚子,愿望就开始升级。人是贪得无厌的高等生物,他们心中的梦想似乎是没有止境的。

在部队里呆了些日子,鲍超的想法就不安分了:格老子的,我武技虽精,却只是匹夫之勇。要想从士兵当上将军,就要多立战功。军人要想攻无不克,战无不胜,除了勇猛,还要靠计谋。

鲍超想好了,决定给自己进行智力充电。他想:我得学一学龙门阵里摆的那些大英雄了。桃园结义的刘关张,岳飞和杨家将,他们是怎样功成名就的?我得认真考究一番。于是他给自己开了励志课,寻索心中楷模的成功轨迹。

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本《说部》。这本书太好了,云台阁、凌烟阁供着画像的那些功臣将相,他们做过的事情,统统记在这本书中。郭汾阳、岳飞的事迹,书里面都写得清清楚楚。

书是有了,但是看书必须识字。鲍超没进过学堂门,大字不识几个,有书没法看。怎么办?那就请读书人来讲解吧。有空就去请人念书。一经入耳,就牢牢记住,再也不忘。然后琢磨思考,悟彻英雄豪杰成败得失的原因。

世上只听说过读书郎,没有听说过听书郎。其实听书同样可以成材,只是或许比读书成才需要更多的天赋,需要付出更大的努力。听了,能够记住,能够思考,能够彻悟,不是比读书背书更难一点么?

鲍超就是这么一个难得的人材。他因家境贫穷读不起书,所以识字不多,只好走了听书这条路。这种努力磨砺了他的志向,也为他今后成为无敌战将提供了军事智慧。他以四川的一个粗人投效湘军,战绩煌煌,跻身于湘军大佬之列,应该说,耳朵帮了他的大忙。

鲍超听了许多名人传记,更加羡慕古人忠荩之名,羡艳将帅号令风雷的宏伟气象。他毅然决定:我要冲天飞起,挥起鲍字大旗,号令千军万马!

这个草根青年的愿望大大膨胀了,但这个愿望需要在血与火中才能实现。他盼望投入战争,早立战功。一个军人,不打仗怎么成为英雄?在部队里窝一辈子也别想四海扬名。

鲍超运气好,他想打仗,很快就有仗打了。

道光二十九年(1849)九月,湖南的新宁县有个名叫李元发的人领头造反,官府调兵剿捕,长久无功,需要添募士兵。鲍超听说军营里需要能打仗的人才,立马辞去吃粮的兵额,骑上一匹快马,星夜驰往湖南,但愿马上能够投效疆场。

关于鲍超的这次投军之行,有一些无法证实的传说。有一段野史,说他在入湘的旅途中并非孤身一人,而是有一位女性陪伴。这个女性有可能是他的女友或妻子,因为他成婚于道光三十年(1850)。不过也有野史说此女并非他的太太。不管怎样,这是一次颇有蜜月风味的浪漫旅行,不论男女主人公是合法夫妻还是野鸳鸯,只要稍有一点想象力,都足以将鲍超此行打造为一段罗曼史。但这仍然改变不了鲍超离家的初衷。正史说鲍超此行绝非艳丽的旅游,更不是男女私奔,他的出山是为了当一名捍卫朝廷的英雄。即便他此行确有异性相随,掺杂了儿女私情,那也只是在追求正题时捎带爽一把。

这时鲍超只有二十二岁,他离开家乡,千里跋涉,踏上了湖南红色的热土。这个四川小伙子加入湘军的阵营,是一系列偶然事件的结果,但显然有一个必然的原因:他从离开家乡的那一天起,就怀抱着建功立业的迫切愿望,以参与和驾驭战争为己任。他要到战火中去磨炼,去镀金,去发迹,由一介草民上升为军官,最终成为威猛的将军。

乱世给许多原本前途无望的人提供了机会。当时清廷已经把投降的巨盗张国梁纳入了官场,说明仕途的大门,对于从前没有资格担任一官半职的各色下层人等,已经打开了一丝缝隙。登极不久的咸丰皇帝虽然并没有刻意要从科班取士以外的途径去寻找信得过的臣子,但是身处内战前线的官员,已经在劝说他对作战勇敢却没有功名的草根人士委以官职。

所以,鲍超的梦想,很可能在这场战争中实现。

然而好事多磨。鲍超赶到湖南,李元发已被官军抓住。湖南这里已经无仗可打了。

鲍超好一阵失望。可巧,又听说新宁南边不远处,广西有个洪秀全在桂平县的金田村扯旗造反,官军称他们为“长发贼”。朝廷为了对付洪秀全,把湖南提督向荣调到了广西,叫他率部会剿。

“真是天助我也!”鲍超想道,“向提督是咱们四川人,何不立马跑去投效?”于是鲍超加入川勇营,向广西开进。

鲍超很快就来到了广西前线。在早期镇压太平军的清军队伍里,就有了鲍超的身影。

初显头角

鲍超在军旅生涯中有过五位著名的领导,首先是向荣,接着依次为塔齐布、曾国藩、胡林翼和李鸿章。曾国藩前后两次节制鲍超的霆军,他和胡林翼对鲍超的军事韬略颇有褒赞的评点。此外,跟鲍超同时代的名臣沈葆桢(林则徐的外甥加女婿),则在同治三年(1864)给皇帝所上的折子里盛赞鲍超谋勇双全。这三位大人物一致认为,鲍超作战所向无敌,不是单靠敢打敢拼,而是有强大的智力因素作为支撑。尽管跟鲍超有过合作的左宗棠曾为鲍超不懂兵法而抱憾,但这仍然无法抹杀鲍超是个兵法大家的事实。

不过,在鲍超投入战争以后的前两个年头,他根本无法施展自己的军事谋略。特别因为最初他只是一名勇丁,还算不上正规军,属于剿匪部队最底层的指战员。他只能靠猛打猛冲来实现军人价值。

那时开到广西会剿的各路官军,只有湘西的镇筸兵和广东的潮州勇两支部队战斗力最强。鲍超每战冲在最前面,心甘情愿当炮灰,与两支精锐部队争锋斗勇。结果王牌部队的士兵不得不服他的勇敢,对他礼敬有加。

鲍超的努力引起了带队军官的注意。代理游击(副师级)瞿腾龙在所部几千名勇丁中,只记下了鲍超这个姓名,而且能把他认出来。有一次,他指着鲍超对诸位将士说:“这是来自远方的人材,我一定要让他出人头地!”

在广西作战的长沙协绿营部队中,有个名叫塔齐布的守备(副团级)。他见鲍超奋勇敢战,于咸丰二年(1852)春节那天将他调入长沙协标,让他成为吃守卫粮的士兵。鲍超通过冒死敢战,上了一个台阶,成为正规军人。

鲍超调到长沙营以后,塔齐布对他格外器重。一个多月后,将他提拔为吃战斗粮的士兵。当时太平军从永安突围东奔,扑向广西省城桂林。鲍超跟随部队驰援桂林,在文昌门外鏖战,纵火焚烧得元楼,身受重创,经过查验,属于头等重伤员,不久便奉命撤回长沙本营养伤。几个月后,当太平军打到长沙时,鲍超伤创初愈,屡次跟随塔齐布出城打游击,杀敌最多。长沙解围后,朝廷奖给他六品顶戴。鲍超从广西打到长沙,至此身经大小几十仗,从枪林弹雨中赢得了一个官衔。

咸丰三年(1853)正月,太平军攻占金陵。曾国藩以丁忧侍郎的身份出任帮办湖南团练大臣。他委托塔齐布兼领辰勇和湘勇一起操练,鲍超作为正规军的一员,积极参加操演,表现十分勤奋。

曾国藩初涉军旅,急需网罗人材。他令塔齐布推荐军官,塔齐布说:“营中有个鲍超,是个不要命的猛汉。”咸丰四年(1854),曾国藩初次出征,在靖港吃了败仗。为了补充军官,将鲍超调入湘军差遣。从此鲍超进入湘军序列。

曾国藩第一次见到鲍超,不由大跌眼镜。塔齐布口口声声说鲍超是个“猛汉”,曾大人原以为此人该是五大三粗才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却只有中等个头,更要命的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几件衣服披在他身上,好像都会把他压垮。

曾国藩擅长看相,他知道,外表跟行为风格取向相反,其内在的风骨和性格必然不同凡响。他想,此人不可貌相,必是异人。

不过,曾侍郎为人谨慎,还想亲自考察一番。他令鲍超跟随左右,观察他的言行。很快他就发现,鲍超是个打仗的好料子。曾国藩决定将这个人材安插到他最看重的水师部队。

当时曾国藩处在一个关键时刻。前些日子,他亲自率师北上,与太平军交手,胜败无常,在靖港一战中输得更惨。现在回到长沙,吸取教训,整顿水陆部队。为了充实领导力量,他任命鲍超为水师营的哨官(连长),分带一艘长龙战船(当舰长),隶属于水师右营将领杨载福。此人官衔为千总,实职是一支小舰队的司令,统辖湘军水师五分之一的兵力。

个人英雄主义

曾国藩整顿好部队,再次向北面进发。六月二十九日夜间,水师分五队进兵,鲍超跟随杨载福舰队埋伏在雷公湖上游。两天后,各营发起攻击,击毁太平军船只一百多艘,歼敌几百名。

鲍超进入水师以后的第一仗,就显示出强烈的个性。他在自己指挥的长龙船上竖起鲍字旗,还在桅杆上系了一条长达一丈有余的红绫,冲锋陷阵时十分明显。如此一折腾,整个水师都知道他是一名特立独行的军官。

这是湘军舰队的一次创新,似乎属于典型的个人英雄主义行为,还有靠炒作出名的嫌疑。鲍超很快就面对上级与友军的质询。根据他的解释,这个创新似乎另有深意。他说:“我搞这些玩意,是为了把我舰与其他各哨区别开来,谁胜谁败,容易识别。我打胜了,后续部队可以趁势接应;我打败了,也就无法推诿过失。这样还能吸引敌军来找我决战,我决不会放他们活着回去!”

湘军重视思想工作,却没有设立政委,没人找小鲍做一次严肃的谈话,杨司令也没有给他扣上爱出个人风头的帽子而将他撤职,说不定对他的做法还颇为欣赏。于是小鲍就继续走他的个人主义道路。

每次出战,鲍字号长龙舰都冲第一,击鼓催桨,向几十上百艘敌船冲去,直捣中坚,左冲右突,纵横出入,敌船见他就逃。收队时则停桨殿后,掩护各舰回营。

有一次,鲍字号深入敌阵,杨司令举起西洋望远镜观战,只见一艘挂着红绫的战船居然开炮向官军轰击!杨司令急出一身冷汗,忙问左右:“那红绫舰究竟是小鲍的,还是长毛的?快快给我查明回报!”

过了一会,了解情况的小船划回来了:“回杨大人,红绫船是鲍超的!”

“混帐!他为何向自己人开炮?”

“回大人,鲍超痛恨后队畏缩不前,便调转炮口,向空中发射,破口大骂,威胁后队官兵,叫他们一齐冲锋。”

鲍超向自己人开炮的这一仗,湘军大获全胜。后队收兵,军官们纷纷来向曾大帅道贺。

一个说:“开始冲锋时,各舰畏怯不前,幸亏我舰与鲍舰长奋力冲杀,才有此胜仗啊!”

几十名军官前来道贺,说的都是同一种话,仿佛鹦鹉学舌。曾国藩一听就明白了:这些人讲的都是瞎话,都是借鲍超来掩盖自己的怯懦。那么,只有鲍超的功劳才是铁板钉钉,毋庸置疑。

于是,曾大帅召见鲍超,离席相迎,握住他的手说:“小鲍啊,本帅算是看清楚了,你才是真正善战的勇士!你没来报功,可是大家都替你报过了!”

雷公湖大捷之后,湘军水师从岳州到武昌,再到田家镇,一路击败太平军舰队,大获全胜。鲍超战功累累,先后升为外委、候补千总、正五品优先候补守备,接着获得都司官衔,相当于团级军官。

这时鲍超接到了家里送来的讣告:继父鲍昌元去世了。鲍超对当兵的继父感情很深,竟然“忧哀毁骨”,马上请求回家守丧。杨载福舍不得放走这个生死与共的战友,再三慰留。盛情难却,鲍超只得在军营中穿孝二十七天。此刻他又获得一种动力:悔恨。继父未能看到他功成名就,就辞世而去。鲍超发誓从此要更加奋力作战,以功名告慰继父的在天之灵。

咸丰四年十二月对于湘军是一个噩梦。刚刚把太平军赶出湖北的湘军,在江西遭到了严酷的反击。水师以舢板为主的一百多号战船驶入内湖,被石达开的部队堵在鄱阳湖内。湘军在长江上只剩下快蟹、长龙等大船,缺乏机动性。太平军小艇趁夜袭击,烧毁湘军四十多艘战船;紧接着又袭击九江湘军水师大营,包围曾国藩的坐船,也就是湘军的旗舰。曾国藩乘小船逃到陆军大营,捡了一条性命。粮台辎重各船驶到武穴以上。许多战舰也被击溃,驶向上游。湘军水师被分隔在内湖与外江。鲍超所属的舰队属于外江水师。

湘军的颓势延续到新的一年,塔齐布和罗泽南的陆军在小池口挫败,太平军向上游湖北各地反击,武汉戒严。曾国藩派胡林翼和王国才率部回援武昌,命令遭到大风摧残的水师炮船全部开赴湖北,设厂修补。外江水师驶到金口驻泊。

太平军扑向武昌,再次攻占湖北省城。胡林翼临危受命,代理湖北巡抚。他跟曾国藩商量,共同签发命令,委任鲍超管带中营战舰,即委任他为小型舰队司令,鲍超从此步入湘军将领的行列。

鲍超当上了营官,更坚定了报效朝廷的决心。此时杨载福已回家养伤,鲍超在彭玉麟指挥下,与太平军反复绞杀,并配合陆军作战,成为水师最勇猛的将领。

珍贵的缘分

咸丰五年(1855)七月,湘军水师扎泊金口、蔡甸和沌口三处要地,对武昌的太平军构成极大威胁。太平军在八月份击溃了金口的水师,分兵增援汉阳。他们从下游调来炮船,轰击胡林翼的大营,接连击毙击伤胡林翼左右几名军官。眼见得部队溃散,胡林翼有心杀敌殉职,单骑冲向敌阵,多亏马师将他的坐骑向江边驱赶,才不致在敌阵中粉身碎骨。

胡林翼被坐骑驮到江边,敌军还在后面追赶。在千钧一发之际,他看到了救星。原来鲍超得到警报,带领炮船飞划增援,将太平军击退。太平军又从溳口等处增兵下击,鲍超奋勇回击,焚烧十多艘敌船。太平军自知不敌,自焚剩余的船只,登陆撤向下游的汉口。

这一仗,鲍超单凭他的小舰队赶跑敌军,救了胡大帅的性命。他对主帅的关心,面对强敌时的神勇,赢得了众人的叹服。

鲍超从此名声大振。胡林翼加深了对这位属下的了解,对他平添敬重,不再把他当成一介武夫,也不把他当作部属。他们从此结下了终身不解的兄弟缘分。

胡林翼拍着鲍超的肩膀说:“贤弟,你的名很好,武艺胆识确实高超,但你的字书生气太浓,跟身份不合。春亭,春天的亭子,没有力量嘛;不如改字为春霆,春天的第一声雷霆,振聋发聩,才配你这个英勇无双的武将!”

鲍超非常珍惜胡林翼的友情,从此不遗余力地效忠于胡林翼,放手拼搏,为陷入危局的湖北巡抚排忧解难。

胡林翼此时处于人生中的最低潮。他的陆军屡次溃败,水师孤立于沌口上游。太平军已绕到水师背后,即将堵塞湘军的饷道,水师也有被抄袭的危险。胡林翼的长处是镇定自若,百折不挠。他令水师暂驻嘉鱼、新堤等处,等待陆军重振雄风。

希望果然就在最后的坚持之中。当年十一月,何绍彩与罗泽南的陆军在湖北获得大捷,胡林翼令水师沿江岸攻击金口,打通水陆两路的接应之道。

鲍超接到任务,对友军的四位营官说:“逆贼战舰颇多,我军必须分派好各路的任务,弄清眉目,才会责任分明;又必须配合作战,壮大声势,才有足够的兵力。”

各营遵从他的意见行动。鲍超从中路打先锋,陈金鳌和万化林的舰队随后冲锋,李济清舰队抄袭敌军左边,王明山舰队抄袭敌军右侧。战斗打响一个多小时后,双方难分胜负。太平军用千斤大炮排列开火,发起四轮轰击。湘军以战舰排列开炮,进行了六轮炮火还击。结果湘军的火力把太平军压制得原地不动。

在激烈的炮战中,鲍超左胁被炮弹击穿,当即吐血一升多。他用袖子一抹血腥的嘴唇,仍然大喊:“格老子的,冲上去!”众多中炮受伤的湘军官兵在鲍司令的感召下,加快了冲锋的速度。每一轮炮击之后推进十几丈,六轮炮击之后,战船已逼近敌船,距离近在咫尺。

湘军已经杀红了眼,击沉敌船几艘,击毙敌军几百名。乘胜冲入敌阵,火箭火弹齐发,敌船被迫下逃。湘军且追且烧,转战约三十里,一直追杀到小军山下,鲍超方才下令收队。

太平军在金口岸上的五座壁垒,眼见得自家水师败退,不攻自溃,被湘军水师一并扫平。当晚,鲍超等人分泊金口和大军山,迎接胡林翼的到来。

这一仗,鲍超等五支小舰队击沉击毁敌船几十艘,夺得大炮小炮六十多尊。鲍超舰队缴获敌军大快蟹两艘,舢板快划两艘。胡林翼奏称:“鲍超屡立奇功,胆识过人,此次奋厉无前,身受炮伤,裹创追贼,忠勇冠军,实为攻克金口之首功。”随即奉到上谕:都司鲍超着以游击尽先补用,并赏给“壮勇巴图鲁”名号。

胡林翼见鲍超伤重,亲切慰问,令他在大营休养。鲍超却急于为胡林翼彻底扭转战局,一个多月后就带伤回到指挥岗位,参与湘军水师与太平军进行的大规模角逐。

那是咸丰六年(1856)二月,分布在武汉江面的太平军舰队约有几百艘战船,每艘战船密排炮位,船体都用大铁链系在大木筏上,作为依靠,使湘军战船无法靠近。这个船筏相连的措施,有一个致命的弊端。舰队尾大不掉,给湘军提供了火攻的便利。胡林翼一直与杨载福密商火攻之策。他们无法跟孔明一样算准什么时候会有东南风起,所以只能耐心等待。只要天时到来,就能将太平舰队一炬焚毁。

两个月后的一天,时机到来了。那天南风大作,杨载福令留守上游的四营出动,作为接应部队,亲自带领主力在凌晨时分出击。攻击舰队包括五十多艘纵火船,鲍超打前锋,顺风扬帆,直抵汉阳的东门和南门,上下包围,砍断敌军木筏的铁链,逼近敌船,按计划纵火。号令一下,顿时光焰冲天,枪炮齐发,将三百多艘敌船全部烧毁,只有七艘小船逃走。

随后几天,湘军与太平军水师反复绞杀,肃清了上至武汉下至九江的长江水路,往来行驶,毫无梗塞。当时太平军在曾国藩主持的江西战区占有绝对优势,曾大帅的部队士气低迷。曾国藩听说湖北水师江面大捷,连忙将湖北的战况函告湘军各营,给将士们打了一针兴奋剂。

朝廷收到捷报,再次提拔鲍超,令他优先候补参将,赏加副将军衔,于是鲍超成为副军级的高干。

太平军在长江的武汉至九江段失利,武昌以下各据点失去了水上屏障,势必图谋挽回败局。太平军检点(集团军司令)古隆贤派出的几支部队,从九江分路增援上游。他派人潜入武昌,约定城内守军发起夹攻,企图打掉洪山五里墩的湘军大营。

胡林翼派兵迎战来自下游的陆上敌军,连挫敌锋。古隆贤的上级石达开亲自上阵。湘军陆师蒋益澧等部在葛店阻击石达开的增援部队,鏖战一整天,胜负难分。

鲍超在水面上为陆师担忧,总想助他们一臂之力。他想,樊口敌营出兵攻击上游,营内守备必定空虚。于是找到友军营官周清元和喻吉三,说道:“陆军兄弟鏖战,咱们不能袖手旁观,何不去捣毁敌人的巢穴?”

三人一拍即合,当即各率战船从沙口下驶,偷袭樊口,一战而捣毁敌军水营。鲍超觉得不过瘾,乘胜登岸,捣毁敌军陆营。喻吉三还不肯住手,又下驶到黄州城下,烧毁几艘敌船,才邀鲍超和周清元凯旋沙口。

古隆贤为了配合主帅作战,率领一千多人沿青山、油坊岭江岸修筑土垒。鲍超跟随杨载福从沙口出动,会合李济清舰队,开进港内攻击。太平军在渡口排枪射击,顽强抵抗,鲍超和李济清令大炮轰击,迫使古隆贤撤到岭上。鲍超一挥手,水勇登岸冲锋,改为陆战队,李济清所部随后跟上。周清元所部从上青山登陆,抄到古隆贤后背,向岭上发起夹攻。古隆贤被迫撤退。鲍超的水师陆战队将敌营尽行烧毁,然后整队回船,停泊外江。

从此,胡林翼指挥清军各部水陆分攻,马步合战,十日之内,大小二十八仗,把武汉的太平军逼到穷途末路,两城指日可克。

从水面跳上陆地

在胡林翼的部队节节获胜的日子里,鲍超的军事生涯发生了重大转折。

胡林翼自从在奓山挫败以后,总结经验教训,加紧整编军队,对陆军倾注了更多的心血。他见鲍超统领水师,军容整齐,进退有方,十分钦佩,深相器重。两人结拜兄弟之后,鲍超屡次指挥水师登陆作战,所向无敌,都被胡林翼看在眼里。他想:我这位贤弟是水陆作战的通才,我还得借重他在地面领兵。他启奏朝廷,要整顿陆军,把智勇双全的军事干部鲍超派往湖南,增募三千新兵,训练一百天,迅速来湖北作战。

咸丰皇帝下旨:可。

胡林翼一门心思要把鲍超调离水面,杨载福却不干了。他说:“鲍公为水师第一人,润公怎能把他挖走?”

当时鲍超只有二十八岁,胡林翼和杨载福都已尊称他为“鲍公”,说明他在军中分量颇重,早已是胡林翼所说的“后起之杰”。由于杨载福反对调走鲍超,胡林翼只好把此事搁一搁。不过,他已打定主意要让鲍超到陆地上发展。咸丰六年(1856)八月,江面上已无太平军的踪迹,武汉指日可克。胡林翼期望鲍超能够募集一支陆军,保卫收复之后的武汉重镇,使之不再丢失。他决定执行朝廷先前的旨意,令鲍超南下长沙招募陆勇。

他给鲍超写了一封信,对于招募部队的细节一一叮嘱。这件信函等同于手把手的指点,清晰地表达了胡林翼的建军思想。

鲍贤弟,你可先选出三名将领,每人带领五百人。挑选将领,先看是否勇敢,再看才干如何,而特别要注意的是人品。勇丁就由他们招募,这样一定能够得力。勇丁要到山村去招,靠近城市的人性情巧猾,难以管理。各种技工都可以招募,但决不能招募衙门里的秘书和差役。

古人募兵,喜欢琵琶腿、车轴身,这样的身材力气大。陶鲁按照这个标准,从六七万人中挑选,合格的不足五百人,但靠着这点人,就可以横行一个省份,建立一番奇功。专挑孔武有力的人也是一个办法,但还得优先考虑胆量,考虑是否团结。四川人和湖南人早就不和,这一点要认真考虑。

选好将领之后,先给他们备好公文和银两,将他们派回湖南的道州、宁远、江华、新田,召集勇士,带回长沙。对道州人和宁远人要优先考虑,湘乡人也很不错。如果其他地方有勇士,也可以从十人中挑选二三名。最好把同一地方的人编在一个营内。这样性情投合,言语相通,容易齐心。

勇丁招募齐了,大约一个月之后,你就亲自前往长沙,逐一挑选,编定队伍,九、十月份就可以开到湖北,再训练一两个月,便可以参加大战。

除了招募三营之外,你还要另召两三百人作为亲兵,约计拥有精兵一千七八百名。我将手下的四营劲旅调到你的标下,就有了大约四五千人。这样一来,必定所向无敌,成就大勋。

你要认真挑选助理,注重人品,经手账目银钱的人更要慎重挑选。千万别用花言巧语、媚骨逢迎的书生,小心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营中不能没有裁缝和剃头匠,另外发给工钱,不必冒用勇丁的名义给予军籍。

抬枪和大炮容易掌握,使用鸟枪却非学一个月不可。猎人比较容易掌握这门武器。

胡林翼絮絮叨叨,无微不至,鲍超只要照方抓药就行了。他接到这封信函,即日启程,亲自南下长沙,完全遵照胡大哥的指点选将募勇。他不想要胡大哥的劲旅,决定自己招募五个营,用自己字号中的第二个字给部队命名,称为“霆军”。名震天下的霆军,就是如此创立。

霆军刚刚筹建,鲍司令又接到胡大哥的一道命令,规定部队的武器配备。胡林翼要求霆军分队间隔使用抬枪、鸟枪与刀矛。第一队抬枪,第二队刀矛,第三队鸟枪,第四队刀矛,第五队抬枪,第六队刀矛,第七队鸟枪,第八队刀矛,第九队和第十队都用刀矛。这样长短兵器配合,奇正互相接应。

鲍超自到长沙之后,逐日募练新勇,希望快速成军,返回湖北,助攻武汉。不过形势的发展比大家预料的更快,霆军尚未开拔,胡林翼已于十一月下旬收复了武昌与汉口。

鲍超是个明白人,知道胡大哥不但倚重他,而且不遗余力地抬举他这个小弟。他招募了五营霆军,同时就得到了这支部队的指挥权,由一名营官上升为指挥五个营的“统将”。因此,他从水面跳上陆地,实际上在军旅等级中跃上了一个大台阶。为了报答胡大哥,他决不能让霆军吃败仗,一定要给胡大哥挣来脸面。

鲍超本来就有超强的荣誉感。他知道湘军倡导书生带兵,而他自己却是文盲,如果打了败仗,别人定会指责他鲁莽无知,他绝对丢不起这个人。

于是,对胡林翼的报恩之心和强烈的自尊心,驱使鲍超沉思苦想,“精心独运”,发誓要研创出一种克敌制胜的独门阵法。功夫不负有心人,几个月过去,鲍超根据五行生克制化的道理,研究出一个神秘的阵法,取名“三才五行阵”。他的研究成果可不是什么无用的专利发明,很快就成为霆军扬名立万的根本。曾国藩后来总结说:多隆阿的部队惯用一字阵,鲍超的部队惯用二字阵,都值得大家学习。

曾国藩参透了鲍超新阵法的原理,比鲍超本人讲解得还要透彻。他说,所谓三才阵,是指前敌兵力的部署办法。每营有六哨勇丁,每哨一百人,临阵时酌留二三成兵力守营,主力分三路进兵,每路各一哨。三路共三哨,就是三才。所谓五行,是前锋部队与策应部队的总和。每营除去前敌的三哨兵力,还有两哨分列于后,或成两翼包抄,或在前锋得势时并力击敌,或防备前锋不支,可另出生力叠战。这两哨策应之兵,与前锋三哨联合,合成五行;如果四面受敌,则以四哨结为方阵,四面应敌,一哨居中策应,也是五行的形式。

以上是一个营的三才五行阵,如果霆军五营同时出兵,那就以三营兵力分三路进兵,每路各一营,以两营分备接应。如果各营各哨分追败敌,则每营以几百人分五路截杀,每哨也以自己的一百人分路截杀,或分或合,变化无方,总不离三路进攻两路策应的法则,分之则数百人、百人不嫌其少,可收以少胜多之功;合之则万人、数万人不嫌其多,有多多益办之妙。

鲍超创造的这个阵法,既适合于小部队机动作战,也适合大部队野战。咸丰十年(1860)以后,霆军的骑兵和步兵逐渐增加至三十多营,临敌时由一名分统将领指挥几营兵力,作为一路,五路并进,骑步一万几千人,静如阴合,动如阳开,无坚不摧,其阵法看似有变,实则万变不离其宗。

在大规模野战中,霆军的几十队、上百队一齐向敌军压迫,横向看去,好像一个大一字。但是一字有两层,第一层是前敌三路,第二层是两路策应,所以鲍超的阵式又被称为两层大一字。如果把两层一起来看,便可称之为二字阵。

除了阵式,鲍超还研创出一种独特的攻击战术,叫做“进步连环”。一班有十个人,用七成人员出兵,班长执旗领队,其余六名士兵鱼贯随进,抵达攻击位置。如果这个班属于枪队,那么班长之后的第一人持枪推进到班长身边,向敌人射击,每发必中,射击后立即装弹,不退一步;第一人射击完毕,第二人已乘势冲到第一人之前,开枪射击,随后装弹;其余三人依法递进,直到第六人射击完毕,第一人又已乘势冲到第六人之前,开始第二轮攻击。如此连续射击几轮,士兵连环开火,部队有进无退,渐渐逼近敌人,勇士不准单独领先,胆小鬼不会单独落后,连胆小鬼也转化成为勇士。而且士兵劳逸结合,步伐有度,队形紧凑,不会被敌军扰乱阵脚。

在矛队与枪队间隔出兵时,霆军总是分行齐出,枪队左右都有矛,矛队左右都有枪。敌军逼近,如果来不及开枪射击,矛队就会奋力格斗;敌军稍退,矛不中用了,枪队就会乘势射击。矛手鏖斗时,枪手也可找机会开火。矛队的前几名士兵与敌军搏斗,后几名士兵又可乘势抛掷火弹,燃烧敌人,短长互用,奇正相生,绝无形格势禁、应接不暇的弊端。

进步连环战术的核心是攻击性强。清军作战惯例,当敌军逼近时,总将劈山大炮运回阵后,以防遗失;霆军则不让大炮撤退,要求随枪队与矛队逐渐前移,相机开炮,仍然是恪守进步连环的原则。骑兵也不例外,或抄或冲,或追或截,也要连环叠进。

鲍超没有多少文化,但他居然能够独立思考,琢磨出三才阵法、五行队列和进步连环的冲锋战术。有人把此事想得很简单,说他不读兵书,其才干只能归于“天生”,强调他是战争天才。这就未免忽略了鲍超靠耳朵深造的事实。鲍超虽然未读兵书,但他肯定听过兵书,也见过友军和敌军对兵法的运用,所以在肯定他天生聪颖的同时,不能否定他后天的刻苦努力。

惨烈的陆战

霆军开上战场不久,湖北将军都兴阿与李续宾、杨载福水陆各军正在进攻九江及小池口,胡林翼令鲍超前往小池口会战,听从都兴阿指挥。

咸丰六年年底,鲍超进扎小池口。这时他所统领的新勇,分中、前、后、左、右五营,每营六百人。除了五个正营以外,还有亲兵三百人。霆军兵力总计三千三百人。

小池口与南岸的九江对峙,太平军在这里建立了城堡,城外筑垒浚濠,密排炮位。霆军首次投入陆战,鲍超令部队先备茅柴,派六百名长矛手负柴填濠,四面攻扑,同声并进,直捣敌营,杀敌三千余名。咸丰七年(1857)二月,朝廷将鲍超补授宜君营参将(师长级),以示嘉奖。

接下来,都兴阿派兵攻击小池口下游段窑的太平军,令鲍超扼守小池口以西,以牵制敌军兵力。城堡内的太平军分三路扑来,都被鲍超分兵击退。霆军奋力鏖战,使友军得以夹击东路敌军获胜。

都兴阿在远处观战,扬起马鞭,指着鲍超的部队,对身边的将佐说:“你们看,鲍超搞什么名堂?怎么他的军官都穿官服?这不是故意把指挥官暴露给逆贼吗?”

一名将佐回答:“回大人,鲍超就爱搞怪。他不顾将官临阵须与士卒装束相同的规定,从营官到哨长、队长,都穿本色官服。说什么这样看得清楚,功过一目了然,还能避免军官蒙混造假,侥幸逃脱。”

“嗯,明白了。”都兴阿笑道,“鲍超存心让军官无处遁形,必得与敌军血战到底,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军官死伤太多,未免可惜了吧?”

小池城内的太平军企图出兵袭击孔垅的清军营盘,都兴阿令鲍超先发制人。霆军行至小池口西边,城内的太平军乘夜大出骑兵,在堤下设伏,突然杀出,向鲍军冲锋。鲍超率队从江岸横击,在皎白的月光下,上演了一场惨烈的鏖战。马蹄践踏,刀矛拨刺有声,敌军尸体枕藉。

鲍超杀得兴起,下令乘胜攻城,被滚木打伤左手,右腿也受枪伤。他不去裹伤,立在马上大呼,指挥士卒拔桩越濠。部队伤亡严重,更糟糕的是,鲍超又被铅弹击中脑门,脑浆迸流而出。他仿佛感觉不到痛楚,指挥部下加力攻城,打到天明,方才下令收队。太平军见鲍超没有后援,蜂拥而出,紧追不舍。鲍超亲自殿后,缓辔徐行,太平军竟不敢再追,部队安全回营。杨载福听说鲍超负了重伤,将他迎到船上,发现子弹击中了要害,不禁哭出声来。

鲍超说:“莫哭撒,为国捐躯,死又何憾!只是未能荡平此贼,死不瞑目!”

话刚说完,紫血奔流,晕死过去。这一晕就是三天,鲍司令奄奄一息,众人都以为他绝对活不成了。幸好有医生赶来,为他取出了脑门上的铅弹。鲍超被救活了,但后脑勺从此低陷一窝,有一个指头那么深。这次脑伤,成为终身的后遗症。

鲍超迭次攻坚,士卒受伤的前后多达六百多人,超出一营人数。胡林翼为他们奏请假期,在营中调养。他给鲍超写信,劝他不要再去攻坚,以身涉险。

咸丰七年四月,太平军在安徽大为得势,又分兵西进湖北,威胁武汉。官文与胡林翼急令鲍超增援小池口。鲍超伤病未愈,向部属密授方略,令他们会同多隆阿的骑兵分路齐进,一同挫败陈玉成的几万兵力,人心稍定。

几个月后,清军将领王国才被敌军偷袭营垒,死于阵中,部队溃败,清军各部也多吃了败仗。都兴阿决定撤回各军,与水师相依扼守。他知道鲍超是个烈性子,担心他从中阻拦,于是先撤各军,然后才通知鲍超一同撤退。果然,鲍超不肯后撤。多隆阿力劝道:“贼势浩大,各军俱退,你的霆军只有五营,孤立贼冲,不是个办法啊。”

鲍超说:“行兵有进无退。武汉三次陷落,国家花费大量军费,通过两年努力,好不容易收复。如今贼势蔓延数十里,不如乘他们聚集在此,一举击溃,使他们不敢再打湖北的主意,对大局很有好处。我军虽只有五营,但颇令敌军胆寒,愿为多公一战破之!”

多隆阿虽是一员骁将,但一向行事沉稳,不如鲍超这般猛悍。但此刻他被鲍超这一番气魄不凡的话震服了,于是愿意听从鲍超的安排。

霆军屹立于大敌之前,太平军果然不敢来攻。他们全部集结在黄梅境内,深沟高垒,企图持久,把霆军拖垮。

太平军不惹鲍超,鲍超却要去打他们。多隆阿率骑兵,鲍超率步兵,分五路进攻黄蜡山等处敌营。太平军漫山遍野出兵迎击。鏖战几个时辰,清军枪箭齐发,杀毙敌军几十名精锐,太平军败归各垒。鲍超立即率部追杀,分攻敌垒,纵火延烧敌营。太平军狂逃,尸横遍野。霆军先后捣毁敌垒四十八座,斩敌五千多名,溪水被鲜血染红,太平军扑港淹死者无数,余敌躲进山谷。

官文和胡林翼向朝廷报捷,奏道:“鲍超一员连日血战,率同亲兵累尸登垒,身腿受伤,仍不少却,尤为忠勇罕匹。”朝廷给鲍超赏加总兵衔(军长级),以示鼓励。

小池口战役,鲍超以四千多名骑兵与步兵,对抗十几万太平军,当时官方都以为鲍超陷身危境,万没想到他会一战获胜。陈玉成只身逃走。

从“塔罗李鲍”到“多龙鲍虎”

鲍超与多隆阿联手作战以后,捷报频传。这时塔齐布、罗泽南已先后阵亡,湘军阵营中塔罗李鲍四员大将,只剩下鲍超与李续宾。战争的重心逐步向鲍超与多隆阿转移,湘军进入了所谓“多龙鲍虎”的时期。多隆阿此时已是记名副都统,职务高于鲍超,又是满人,所以排名在前。要论战斗力,一龙一虎,究竟孰优孰劣,还得从战绩中考察。

咸丰八年(1858)八月,鲍超与多隆阿收复了太湖县城,李续宾收复了潜山县城。鲍、多两军将石牌上下两镇敌垒一律踏平。紧接着,都兴阿决定东攻安庆,派鲍超与多隆阿打前锋,但是李续宾的惨败,致使局势急转直下。

当时李续宾连克舒城、桐城,率部抵达三河镇,声威甚壮。陈玉成率主力抄绕官军后路,迎敌李军,企图为安庆解围。太平军将李军围死在三河镇,全歼一万多人,李续宾阵亡。舒城与桐城的湘军守兵也相继溃挫。

塔罗李鲍四将又折一员,湘军上下一片哀哭之声,士气萎靡不振。湖广总督官文认为应暂缓围攻安庆,饬令鲍、多两军撤退,以牵制敌军,而稳定湖北。

决定做出之后,鲍超乘夜拔营,急行军撤兵,抵达二郎河驻扎。营垒未立,敌军已接踵而来。鲍超奋勇迎击,将敌军击退。太平军多达二十万人。鲍军与多军相隔三十多里,中间以骑兵往来巡逻联系。鲍超认为,敌垒如此逼近,不战必致坐困。于是多隆阿趁夜衔枚疾进,驰到二郎河,会合霆军,分路进攻。太平军抽派精锐列阵,分布数十层,绵亘二十多里,蜂拥来扑。其余各垒的太平军仍然坚守不动。他们的计划是:如果攻击部队获胜,就直吞二郎河霆军营垒,如果失败,就从各垒的夹缝退回,战守相护,以拖垮清妖。

鲍超在敌军猛扑时,令各营坚持不动。既而见敌军气势渐疲,便挥军向前突击。多隆阿的骑兵也分途鏖战,敌军势力不支,败回各垒夹缝。鲍超挥师紧蹑其后,直贯而入,四面枪炮如雨,霆军决不后退一步。冲过群垒之后,败敌不及归垒,垒中敌军又不敢出救。鲍超急令纵火,烧毁后路敌垒及敌军所占村庄几十座,毙敌甚多。

年底,陈玉成以主力分三路齐逼太湖。多隆阿忽令鲍超转移到潜山小池驿,作为阻击前锋。敌军漫山遍野逼来,方圆三十多里筑了一百多座壁垒。陈玉成派主力围扑鲍超军营,日夜不息。多隆阿按兵不动,全靠霆军独力将敌军击退。

鲍超并不责怪多隆阿,第二天和他商议分路进攻敌垒,霆军奋力冲锋,将东岸敌垒十一座全部踏平,斩杀悍敌无数。西岸的敌垒也被连踏数座,太平军向山内溃逃。当天鏖战五时之久,毙敌六七千人。

这一仗激怒了陈玉成,他力图报复,对小池驿倾注全力,连营百余里,步步逼近,敌对双方可以听到彼此的咳嗽声。鲍超不为所动,日夜作战,以三千余人抗击五六万太平军的攻击,稳扎稳打。

鲍超性格粗豪,却善解人意。胡林翼为了平衡关系,任命多隆阿为前敌总指挥,曾国藩担心鲍超不服。他没想到,鲍超能够体谅胡林翼的良苦用心,一心顾全大局,一切行动听从多隆阿的指挥。胡林翼心中大慰。

胡林翼反过来做多隆阿的工作,写信劝导,鼓励他开阔心胸,顾全大局,不要见死不救,也不要炫耀自己,指责别人。胡林翼写信,用词一会儿温和,一会儿严肃,交替使用不同的语气,倒也把多隆阿哄住了。多隆阿终于拿出了大将风度,几乎无日不到鲍超营中慰问。

曾国藩看出鲍超的大将气质,就是从这时开始。咸丰九年(1859)十一月,他领兵进驻宿松,见鲍超的营垒处在万分危急之中,加拨护军三千人和骑兵一营驰赴太湖,抽调唐训方一军赴援小池驿。两个月后,他见霆军饷道不通,又抽调七营兵力驰赴新仓援助。多隆阿不再袖手旁观了,率部为鲍超护运,并派兵接替霆军左营,让他们转移到中营养伤。

但是陈玉成仍然咬着小池驿不放。鲍超受够了窝囊气,决定发起一次反击。咸丰十年(1860)正月,他亲率五营空壁而出,直逼敌营。各垒太平军出兵救助,将霆军重重包围。鲍超令部队连环射击,敌军不敢逼近。多隆阿伸出援手,派兵横截、抄尾,又派兵扼守右翼,而自率骑兵和步兵从中路杀入。敌军大败,损失几千人。当晚,鲍超与多隆阿分东西中三路乘胜急攻。东路小池驿的敌军分作四路抵抗,约有几万人,而田垄中的大股尤多。鲍超亲率九名得力将领,从东路左面打击田垄的敌军。左面敌军人多而凶悍,唐训方见霆军独当其冲,拨四营来助。清军勇气更加奋发,声震山谷,陈玉成不得不下令撤退。多隆阿指挥中西两路兵力并力攻打,山冲内外两面夹击,杀得敌军尸横涧谷。清军合东西中三路一齐追杀,乘胜合攻敌军壁垒。时值东南风紧,火箭火弹触处即燃,顷刻间,敌棚敌馆延烧七八里,燎及山腰,烟焰蔽天,树焦山赤,大小敌垒一百几十座全被踏平,几百处棚馆无一留存。太湖城内的太平军见援兵大败,即日宵遁。小池、太湖一万多名太平军逃入潜山城内。多隆阿自率部队与蒋凝学等部趁敌军惊魂未定,前往潜山攻击,当即攻克县城。

官文、胡林翼、曾国藩同奏:“是役也,毙贼二万余人,为军兴以来仅见之大战,非鲍超以三千余人独御前敌,伤亡千余,犹复血战,兼旬不却一步,不失一垒,则应援各师必有缓不济急之势。”不久奉到上谕:“总兵鲍超著赏加提督衔。”

且说鲍超统兵攻占城市,常常大肆抢掠。有人向胡林翼告状。胡林翼说:春霆是个豪杰,我自有办法处理。

第二天,鲍超求见。胡林翼说:“鲍老弟,辛苦了。”

鲍超回答:“没啥子。”

胡林翼说:“你家里一个月开销多少?”

鲍超说了个数目。胡林翼为他仔细算了一笔家用账,又说:“鲍老弟尽瘁王事,岂可使你有后顾之忧?你家所需的银两,就由老兄我每月如数代你寄回家吧。”

鲍超不傻,知道胡大哥这是为了劝诫他约束部队,为了顾全他的脸面,采用迂回战术。他心中感激不尽,从此不再纵容部下抢掠。

咸丰十年(1860)三月,鲍超离营回乡休假。这时曾国藩、胡林翼两人正在商议三路肃清安徽,又商议奏派鲍超指挥部队增援浙江,让他独当一路。鲍超于五月份抵达夔州,就接到调他东征的命令。不久曾国藩奉旨署理两江总督,咨调霆字全军渡江。从这时起,霆军就改隶曾国藩所部了。

鲍超在家只呆了一个月,便重新奔赴战场。这时曾国藩奉旨补授两江总督,并授为钦差大臣,督办江南军务。鲍超抵达祁门湘军大营,曾国藩大喜。

当时宁国已经丢失,岭外太平军各股精锐乘胜内扑,徽州、绩溪、祁门、黟县处处告警。曾国藩驻扎祁门城北,李元度没有守住徽城,太平军侍王李世贤从严州返回徽州,辅王杨雄清等稳据旌德,徽州周边方圆二百里都是太平军,而李秀成直攻祁门,窥伺江西,计策十分老辣。曾国藩手书遗嘱,帐悬佩刀,打算宁死不做俘虏。此刻他唯一的指望就是鲍超了。他飞调鲍超驻守渔亭,张运兰回驻黟县,以阻遏敌军的得胜之师。

鲍超尚未接到调令,主动领兵援救。他率部急行军一百多里,赶到渔亭。李秀成带领三万多人忽然从羊栈岭突入岭内,企图截断霆军与湘军的粮道。黟岭各路防军全被忠王击溃,李秀成从卢村进入黟县,张运兰被李秀成击败。霆军赶到前线,迎头痛击,毙敌一千多人,会同老湘营追入黟县,当即克复城池。随即跟追,大战于柏庄岭,十荡十决,敌军大溃,奔逃出岭,积尸遍山。

曾国藩致信胡林翼说,多亏鲍超与张运兰在未接到求救信时主动发兵,才保全了他这个湘军大帅的性命。咸丰五年,鲍超以一个营弁的身份在汉阳救了胡林翼;这一仗,他以一名统将的身份在祁门救了曾国藩。这两次救命,关系到清末历史大局,影响不可估量。曾国藩奏报他的战功,朝廷赏给他“苏薄通额巴图鲁”名号。

曾国藩虽然救下了,但皖南太平军拼死也要为安庆解围,分出三大主力包围祁门。古隆贤与赖裕新的主力还修筑两座壁垒,打算长久驻扎,作为进攻祁门的前进基地。湘军大营文报不通,危在旦夕。

鲍超已奉曾国藩之命赴援景德镇,与左宗棠会合作战,以保祁门大营的粮路,援救江西北面。由于天雨,鲍超未能拔营行军,而太平军却不知霆军仍在祁门,所以趁机入岭。鲍超密派宋国永率领几营,加上黑龙江骑兵,驰赴黟县,与刘松山等人在卢村会师抄击,大破敌军。从此岭外的敌军不敢攻入岭内。

随后,鲍超率部从祁门回援景德镇。左宗棠高兴地说:“鲍军门来得正好!你我联手,把黄老虎吃掉怎么样?”

曾国藩曾对鲍超说:“左公谋画精密,远在我与胡中丞之上,你事事要向左公请教。”鲍超记住了这番话,此时非常谦虚地说:“左公,你足智多谋,你说咋个打嘛!”

“你我兵力都不多,不宜分散,还是合作一处吧。下大雪了,我军不宜进攻,我部进扼梅源桥,请贵部进扎洋塘。我们先与黄文金对峙,看他还敢怎样!”

“要得!”鲍超爽快地回答。

左宗棠来到鲍超军营,四处看了一下,心想:这个鲍超,扎营也不利用地势,就这么扎在空旷处,四周毫无遮拦!真是一介莽夫,全靠勇猛得胜啊。不行,我还得替他提防着一点。于是喊道:“罗近秋!”

罗干将应声而来。左宗棠吩咐道:“你把部队驻扎在鲍将军军营侧边,护卫他的侧翼!”

左宗棠所说的黄老虎,就是太平军悍将黄文金。他在恶劣的天气里等待了一个多月,早已按捺不住,挥师进逼洋塘对岸的鸡公坡,修筑壁垒,一直延伸到谢家滩,绵亘二十里。

左宗棠冒着雨雪,策马来到鲍超的军营。“鲍军门,贵部是湘军劲旅,可否请你率部出战?楚军沿河保护贵部军营,另派一支部队埋伏在洋塘左边,防备黄文金抄袭。你攻我守,定能挫败黄文金!”

“要得要得。”鲍超还是那么爽快。他相信,黄老虎打不过他这个鲍老虎。

黄文金三路来攻,鲍超分路出兵,在鸡公坡阻击。黄文金以为鲍超军营空虚,另派一支奇兵,从谢家滩悄悄渡过西河,企图袭击中军大帐。楚军力扼河口,将黄文金的奇袭部队死死挡住。鲍超没有后顾之忧,挥师渡河,奋力纵击,大败黄文金,斩杀四千人。楚军和霆军联合反攻,黄文金招架不住,分路退向青阳与彭泽。但他还不甘心,召集建德的太平军杀个回马枪。

鲍超在前方迎战,左宗棠派出四营兵力增援。半个月后,霆军在黄麦铺大败黄文金,攻占建德。黄文金负伤,连夜逃走。楚军各部返回景德镇驻守。

洋塘一战,左宗棠和曾国藩感到惊心动魄。祁门大营已被太平军三面包围,惟有景德镇这一面靠着左鲍保住了湘军大营的一线生路。鲍超却并未将事态看得多么严重,因为他是以少胜多的战神,何况还有左宗棠这个智多星调度指挥,他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鲍超从洋塘获胜后,追敌到彭泽境内,左宗棠也派队从右路驰进。霆军约共毙敌六千多名,于是饶州与九江辖境一律肃清。

咸丰十一年(1861)二月,曾国藩奏派霆军为机动部队,以应援江西、安徽各路。上谕批准。鲍超驰逐大江南北的局面就此形成。后来各路围师将帅,总是以克复城池的功劳自诩,而霆军都未参与。其实鲍超应援各路,在运动中歼灭敌军,劳苦勋绩远远超过围城部队。

鲍超成为机动部队后,曾国藩调他去安庆为曾国荃救急。霆军急行军赶到石牌,陈玉成闻风撤走,在集贤关外的赤冈岭留下四座大垒,令死党悍将刘瑲林据守。鲍超亲自领兵攻其头垒,派三将攻其二垒,又派三将攻其三垒。太平军营垒中都是多年精锐,沉着老练,静默无声。但是,霆军只要靠近壁垒,垒中就会枪炮大作。鲍超怒气冲天,下令拔签填濠,四面猛扑,还是无法前进。他下令环濠修筑几十座炮台,昼夜围攻。半个月后,将第四垒轰倒几丈,敌军仍然踞垒不出。

鲍超派各营列队将第四垒团团围定,令人入垒传呼,饬令胁从弃械出降。于是敌军全部求降。霆军将敌军全部俘虏。

第二天,鲍超继续围攻刘瑲林的第一垒。当晚三更后,刘瑲林蓦然突围,鲍超率部杀到,将全股俘虏。鲍超解提刘瑲林到杨载福大营,讯明肢解,并函首送枭安庆城外,叫城内与壁垒之内的太平军观看,以寒敌胆。

清军在湖北与安徽节节获胜,太平军被迫撤往江西集结。江西的太平军有了五大股,蔓延甚广。李秀成一股深入腹地,占据瑞州,逼近省城,九江、南康警报纷至,迫切希望鲍超增援。

鲍超行抵九江时,附近的太平军已闻风先逃,盘踞樟树、沙湖一带。鲍超从瑞州拔营追攻,行抵丰城。太平军出动大批兵力,排列山冈,鲍超派三营兵力从中路进攻,派四营兵力攻左,另派四营兵力攻右,又派劲旅从山后奇袭。鏖战一个时辰,各营分途齐进,大败敌军,烧毁浮桥,追杀五十多里,傍晚方才收兵。

霆军丰城一捷,便已扭转江西大局,曾国藩调鲍超回援安庆。鲍超兼程北援,于八月十日抵达距省城四十里的武阳渡时,才知道安庆已于八月一日克复。

彭杨曾鲍时期

收复安庆的消息,和咸丰皇帝去世的噩耗,几乎同时传到鲍超这里。鲍超以这两条新闻动员将士尽忠报国,奋力杀敌。霆军即刻拔队,驰抵抚州,摧毁几十万人的巨敌,如疾风扫落叶,一战而成大功。

李秀成的大部队已撤往江西东面,联合三支福建造反军和广东花旗军,共有二十多万人,蔓延几百里。鲍超决定横扫李军,冒雨进兵,驰抵贵溪,敌军已闻风先逃。鲍超又攻至双港,李秀成摆出长达二十多里的阵式迎战。

鲍超考察敌阵,发现右侧是广东花旗军。鲍超素知该军最为强悍,但作风轻佻,只要打垮这支部队,敌军一定望风大溃。于是鲍超分兵五路并进,自率精骑攻击右翼。花旗军没料到鲍超首先来收拾他们,大惊后逃。鲍军直冲敌阵,其阵大乱。果然,敌军全部夺路狂奔。鲍军追杀六十多里,沿途毙敌一万多人。

当晚,鲍超探知李秀成率败敌奔向铅山,四更初转,率领马步全军进攻,于凌晨抵达铅山城外,缘梯登城,敌军偷偷打开东门逃走。霆军又追杀六十多里,毙敌无数。骑兵追过广信,立刻解了此城之围。

这时,胡林翼在武昌去世的消息传来,鲍超悲悼不已。胡大哥走了,他的靠山倒了。他对诸将说:“我们能有今天,都是胡公所赐。我如今失去一位知己,而国家倒下了一道长城!”

胡林翼去世后,湘军节节获胜,多隆阿连克舒城、宿松、黄梅,杨岳斌、曾国荃先后克复金陵上游的各处敌垒。但是浙江各地接连被太平军攻陷,杭州与湖州也岌岌可危。

在这种情势下,曾国藩奉旨统辖江苏、安徽、江西三省并浙江全省军务,四省巡抚提镇以下各官都归他指挥。这样一来,管辖的地段宽而兵力单薄,于是他奏定左宗棠从衢州增援浙江,从正路以张军威;鲍超从宁国援浙,从旁路以牵掣敌军兵力。

鲍超很快就率领霆军回到了皖南。青阳为宁国最重要的门户,敌军在此苦守,阻击鲍军进兵之路。同治元年(1862)正月,鲍超补授浙江提督。他以孤军驻扎青阳坚城之下,兵勇欠饷多达八九个月,敌军精锐日夜找机会企图解围,曾国藩的手心为鲍超捏着一把汗。

青阳敌军首领古隆贤屡次被鲍超击败,畏伏城内。鲍超千方百计诱他出战,他就是不肯出城。他在南门外猪婆店增筑九座壁垒,企图打通粮路,钻空子反击鲍军。壁垒刚刚修好,鲍超令将士分九路齐进。古隆贤亲带龙旗老兵,挥令各垒出兵迎击,气势极为猛鸷。鲍军奋勇争先,以一当十,不到一个时辰,将九垒全部踏平。古隆贤率余部逃往石埭。鲍军追杀四十多里,方才收队。

鲍超分兵五路,合围石埭,奋力急攻,从西、北两门斩关而入,当即攻克城池,追击败敌二十里,歼毙五千多人。

古隆贤丢了石埭,更加惶惧,集结二万多兵力杀来。鲍超率部倍道疾驰,遥见敌军密密麻麻,如蝇如蚁,气势十分枭悍。急派三营从中路进攻,派六营分两翼包抄。鏖战几个时辰,敌军屡退屡进,霆军从山后突出奇兵,冲动敌阵,古军不再成队,弃垒而逃。鲍军全力追赶,进逼太平县城西门,用火箭围射,延烧火药局,烟焰蔽天,古军惊溃,开启东门,朝泾县大道逃去。

古隆贤逃出黄华岭外,所率败敌不满七八千人,企图逃往泾县。刚走了几里,被降将张遇春一通格杀。古军大为错愕,望密箐丛莽中越岭急逃。张遇春入山搜捕,擒杀近四千人。古隆贤一股几无孑遗。

几天后,霆军攻下泾县县城,从青阳拔营,进攻宁国。此时湘军已形成收复东南全局的大态势,以宁国为用兵枢纽,霆军势处中坚,各路将帅都倚以为重。

太平军辅王杨辅清集结十多万兵力坚守宁国府城。鲍超在城外隔河挖濠筑墙,并不急于出战,企图令敌军懈怠。接着,他一举夺下宁国外围要隘寒亭。

杨辅清坚伏城中,正在修缮守城工事,听说寒亭战败,连忙召集太平军八王等四支大部队,绕城结垒,延亘三十多里。杨辅清自己与桂王合军,从城西的敬亭山连营至望城冈一带,以图力抗官军。

鲍超派部队诱敌出击。杨辅清果然轻视霆军兵力单薄,从山岗直压而下。刚刚交锋,鲍超派十营兵力从两翼包抄。杨军被鲍军阻挡,打算撤走,瞥见旗帜如林,掩映山谷间,以为城南和城北的友军全部来增援了,于是回鞭转斗,汹涌如潮。不料霆军两支伏兵突然从山谷中腾跃而前,将杨军冲为几段。霆军将士凶狠冲杀,遇者则死。逃出的杨军又被霆军骑兵追上,擒斩八九千人。

杨辅清受到重创后,略无斗志,乘霆军未布长围,暗中召集另外三名王爷的部队,列队城根,并在夏家渡石桥旁修筑坚垒,借以负固自保。

两军相持一月,太平军从南城出动二万多人,全力扑攻霆军,再次被霆军击败。四天后,洪仁玕等王爷在南门外山岗列队,企图袭击霆军之后,另有兵力北门外列队,企图夹攻。

鲍超见敌军已经渡河,欣喜地对诸将说:“敌军有斗志,我们便可以一显身手了!”于是分兵攻打北门、西门和南门。城内和垒中的敌军蜂拥而出,霆军如墙并进,搏战一个多时辰,都未得手。这时霆军悍将宋国永等人跃入敌阵,纵横荡决,先将中路一段击败,另一支霆军遏住了敌军归路。洪军旗帜渐乱,扑河回奔。降将韦志俊和张遇春从山腰斜冲而出,洪军纷纷溃散,将过浮桥,但浮桥被霆军烧断,太平军几乎无人逃脱。

第二天,杨辅清沉不住气了,打算背城一战。鲍超率各军骤然进攻,势如风雨,杨辅清一战即逃,狂奔六十里,单骑逃脱。霆军收队归来,大呼直入府城东门。

同治元年五月,多隆阿奉调西进陕西,离开了东南战场。随着彭玉麟、杨载福、曾国荃东进金陵,鲍超在外围打运动战,湘军的主要战区进入彭杨曾鲍时期。

宁国与广德收复后,鲍超打算乘胜进兵。可是大江以南流行瘟疫,宁国境内最为严重。霆军勇夫一万多人生病,死了几千人,以至于炊爨寥寥。

在这种严酷的情势下,李秀成率十多万人西援金陵,从东坝扑攻金宝圩,抄袭霆军粮路。鲍超在芜湖养病,得知金陵援敌围扑曾国荃大营,情况危急,恨不能亲自赴援。又听说黄文金与胡鼎文等敌将从东西两路分扑宁国,担心宁国动摇,为害皖南全局,便带病返回宁国军营。

李秀成知道鲍超大病新起,趁机扑攻。鲍超将敌军击退,扼扎距郡城二十里的高祖山,水路粮运被敌军梗塞。但是,霆军一直挺到曾国荃的部队苦守四十六天,终于获得大捷。

李秀成被赶走后,旌德的太平军又攻陷祁门,宁国粮路一直没有大通。鲍超忽然接到讣告,继母邓太夫人去世。他向曾国藩请假奔丧,曾国藩没有批准。

同治二年(1863)春节,赖文鸿、古隆贤、刘官方几名太平军王爷,联合花旗军击败老湘营,进逼泾县。鲍超从高祖山轻装疾驰九十里,抵达泾县,四面夹击,大败敌军,立刻解了泾县之围。鲍超从泾县回军,遇到另股敌军企图乘虚来端高祖山大营。太平军南望旗帜蔽空,军容甚盛,于是相顾惊呼:“鲍大人来了!”一哄而散。敌军畏惮鲍超,到了望风惊溃的地步。

当时集结于宁国的太平军有十多万人。霆军虽然两次大捷,许多要隘仍被敌军占据,霆军还须从两百多里之外运米。敌军企图引诱鲍超去救泾县,趁机偷袭老营。鲍超将计就计,做出增援泾县的假象,实则率主力在大营附近设伏。太平军果然上当,全力扑攻霆军大营,霆军从各路杀出,很快将敌军击溃。然后奋勇追击穷寇,将地垒全部荡平。

肃清宁国境内之后,曾国藩得知李秀成的大部队正在围攻石涧埠,当地守军粮路断绝,文报不通。曾国藩不得已,飞令鲍超渡江北援。鲍超北援之师刚到无为州,李秀成便已解围而去。曾国藩飞令鲍超急登北岸,先援庐江。鲍超尚未抵达庐江,李秀成又已解围西进,围攻舒城。他分兵冲到六安州,迭次攻城,形势危急。曾国藩又限令鲍超四天赶到六安。六安敌军闻风撤围,逃往庐州,曾国藩急令鲍超去庐州追击。霆军行抵清溪镇,大破敌军,擒斩几千人,略地而东,与友军会师含山,星夜往袭和州。敌军大怖,出垒求降。

北岸太平军连不得逞,折而向东。李秀成与诸王从江北进兵,近援天京,远救苏州。霆军沿途追击,抄遏逃敌之前。太平军逃到九洑洲,洲上城堡的自己人不肯接纳,清军水师截江围击,逃敌无法渡江。霆军又从北岸逼攻,逃敌蚁聚于濠汊芦苇之中,几万人淹死。没死的啼饥江边,都被杀死。湘军水师叠克下关、草鞋峡、燕子矶三隘,又攻克九洑洲城堡。

九洑洲大捷之后,曾国荃商请鲍超合围金陵,并派兵保卫鲍超的粮路。霆军南渡大江,正打算合金陵之围,却因疫病大作,死亡相继,几乎丧失战斗力。曾国藩将霆军调离前敌,令鲍超继续机动作战。当年十月,霆军攻毁东夏敌垒,会合友军攻克东坝敌城,收复建平县城,接受几万人投降,随后收复溧水县城。同治三年(1864)三月份,霆军又收复句容和金坛县城。

接着,由于太平军大批涌入江西,霆军又向江西进发。六月份在丰城一战,击败广东花旗军。江西各军声势为之一振,主动出击,都有斩获。霆军接着大战许湾,击败太平军康王汪海洋的劲旅。接着进攻金溪,击败太平军听王陈炳文的主力,迫使陈炳文率部投降。太平军余部全部逃往南丰,归并沛王一股。鲍超派兵搜攻,先后收复泸溪、南丰和新城。然后挥师追杀四十多里,直抵长山,宣告江西东路全部肃清。

曾国荃已于六月十九日攻克金陵,太平天国幼主洪福瑱逃亡在外。汪海洋从许湾败挫后,联合丁太洋等部占据瑞金,势力重张。鲍超于九月份分兵前往赣南,踏平宁都州城外面的敌垒,克复瑞金县城,江西全省肃清。鲍超军功卓著,蒙赏一等子爵。

哗变门事件

江西与安徽全部肃清后,鲍超请求给假一年,驰回四川本籍,亲自经营母亲的葬事,兼养伤病。曾国藩和朝廷再也没有理由驳回他的请求,于是奉上谕赏假两个月回籍葬亲。

同治四年(1865)三月份,鲍超抵达夔州原籍。营葬母亲之后,在墓侧修庐居住。

三月八日,鲍超第一次奉到朝廷寄谕。朝廷已经决定派他增援甘肃,令他奏报筹备西征的情形,并准许他专折奏报。从这时开始,鲍超有了直接跟最高统治者对话的特权。

霆军部将宋国永根据朝廷旨意,带领部分霆军向西开拔,于四月份抵达湖北金口。谁也没有料到,这支霆军在金口发生了溃变,给鲍超带来一生中仅见的奇耻大辱。

霆军哗变的直接原因是欠饷太多,积怨颇深,而主帅鲍超已经离营,无人足以弹压。霆军自咸丰十年(1860)六月改隶曾国藩部下以来,陆续欠饷多达一百几十万两。同治三年(1864)五月以后,改归江西粮台发饷,积欠数目也是巨大。指战员们得不到应得的报酬,又听说要开往艰苦的西北作战,于是不肯前进,声言要回江西索饷。部队溃散到咸宁。

无独有偶,娄云庆统领另一支霆军增援福建,因江西省供饷不及时,于四月九日粮食断绝,在上杭发生哗变,将士们逼迫娄云庆带他们回江西弄饭吃。娄云庆沉得住气,军士们连续三天找他吵闹,他都从容不迫,好言相劝,所以没有造成决裂。江西巡抚连忙给他们发银六万两,送到营中,事情平息下来,好歹为鲍超挣回了一点面子。

但是咸宁的霆军溃勇越闹越凶,进入江西义宁州境内,遭到官军迎头截击,败回江西湖南交界的铜鼓营。叛勇几十天内裹挟到二三万人,并且立了指挥、检点等明目,已经是公然造反。他们扑攻袁州府城,被官军击败,随即解围从萍乡逃走,又经湖南进入广东。

鲍超过了一段时间才奉到朝廷为兵变而怪罪他的旨意,同时得知溃勇造成的严重后果。他请求朝廷给自己治罪,并准许他先治疗一段,再动身去收拾霆军的烂摊子。

鲍超派人散布他要去江西的消息,叛勇听说旧帅即将东来,已先后解散十分之六七。六月份,溃勇向广东清军投降,随即又叛投太平军。鲍超从夔州起程,奔赴江西办理军务。

十一月份,鲍超移军会昌。这时候,左宗棠正在部署在广东歼灭太平军余部的最后一仗,催令各部从三面进逼嘉应州,又令鲍超督军从武平、上杭分进,逼近嘉应州城的北面,形成四面锁围之势。

最后一仗打响了。十二月十二日,汪海洋率部出扑,与官军鏖战,汪海洋中枪阵亡,余部驻扎城内,人数尚多。五天后,霆军进扎平成铺,离州城只有十里。太平军见鲍超长途跋涉而来,部队疲乏,所部又多新募之卒,打算乘其初到,出动主力,捏一捏这个软柿子,或许能够侥幸获胜,突围而出。

十二月二十日,鲍超正在督队筑营,谭体元率大部队来攻,据岭布阵。鲍超分兵从山下分抄岭后,自率主力从山下仰攻,腾跃而上。谭军发射枪炮矢石,霆军虽接连受伤,却无人敢于后退。鲍超亲督军士跃马冲锋,谭军纷纷向岭后逃跑。霆军奋勇毕登,乘势压下,山下包抄之军左右绕出,截敌归路。谭军更加慌乱,鲍超督催各军纵横掩杀,四面兜击,毙敌四千多名,一直追到城下,将敌垒敌卡全部荡平,谭军全部败退入城。

两天后,大风雨彻夜不止,鲍超估计城内敌军已经胆寒,很快就会突围。他预派兵力埋伏在黄砂障、北溪和白沙坝。敌军果然于当天夜间偷启西南门,向黄砂障突围。鲍超即率轻骑追赶,从黄砂障左路追到白沙坝,伏兵在前面截击,追兵在后面掩杀,将敌军截为几段,尸横遍地,共毙敌八千多人。敌军见四面被围,罗拜求生。当即将二万多人一律兜擒,全部处以磔刑。诸路清军受降五万多人,其歼毙的敌军人数,霆军独多。左宗棠向朝廷报捷,奉上谕:“浙江提督、一等子爵鲍超,著赏加一云骑尉世职。”

战事结束,鲍超从广东拔营,仍取道江西回师,奉寄谕前往河南镇压捻军。鲍超认为北方地势平坦,要多设骑兵,才能制胜,于是派人去口外购马,并采买洋枪,准备编立十五营。他激劝所部各营将士,将国家历年拖欠的军饷二百多万银两,全数报捐,一刀砍断,都不要了,将士们欣然赞同。这件事直接反映了鲍超在军内的威信和个人魅力。他不在军中时,部队因缺饷而溃变;他在军中时,可以号召将士们放弃应得的军饷。

同治五年(1866)九月,霆军追逐捻军抵达鲁山。

这年冬天,捻军任柱、赖汶光、牛洪、李允等部,从河南驰向湖北,沿途扩军,部众增加到十万以上,盘旋在德安与安陆之间,打算分为三路:一支部队越过襄河,征战四川;一支部队驻扎湖北,作为声援;一支部队闯到武关,联合西捻张宗禹。

曾国藩令刘铭传、潘鼎新、张树珊三军驰攻东路,而派霆军及刘秉璋、杨鼎勋、刘松山等军专办西路。鲍超追敌到陕州,挥军前往南阳。这时奉到寄谕:“鲍超一军,即著曾国藩催令入关助剿。”

在朝廷严催之下,曾国藩命令霆军向陕西开拔。他担心霆军再次因缺粮而哗变,便叮嘱鲍超:遇到困难,可以折回。此次出兵,行至西安为止,不再西行。而且,准许你只打捻军,不打回民。

鲍超在南阳整军援秦时,李鸿章已从曾国藩手中接办军务,请求朝廷将霆军留在河南与湖北,以免因缺粮而再生意外。朝廷令他与曾国藩随时筹商妥办。

霆军尽管经历了哗变的曲折,仍然是朝廷的一张王牌,湖北和陕西都争着要鲍超增援。这时郭松林、张树珊先后在湖北挫败,而陕西清军大败于灞桥,西捻向西挺进,西安文报梗阻。

朝廷又叫鲍超开往陕西,鲍超遵旨西行,抵达樊城,连接曾国荃的羽毛信,说东捻被官军拦截,回窜钟祥、旧口一带,湖北主客各军都成尾追之势,东路要隘已有兵严防,所以要留鲍超在樊城专顾西路一面。鲍超暂驻樊城,派专人打探,发现东捻距樊城只有六十里。鲍超心想,东捻既逼樊城,牵制我军不能西向,那就应该就近先打掉东捻。于是他拔营攻击,一面请曾国荃迅派大军赶赴随州、枣阳一带,择要严防。

迟到门事件

捻军是战斗力极强的军队,曾国藩深有体会。他说,捻军善战,而不肯轻易出击,但每战凶悍异常,用骑兵和步兵将官军重重围困,稍有不利,则电掣而去,顷刻百里,所以官军时常大挫,而捻军从不吃亏。他认为对付捻军比对付太平军困难几倍。他自叹到了老年还遇到如此棘手的战事,担心湘军和淮军都打不过捻军,致使他身败名裂,而大局更加堪忧。

鲍超当然也知道捻军的厉害,但他是无敌的战神,一心想挫一挫劲敌的凶焰。他于同治六年(1867)正月八日督兵赶到郢城,东捻已逃往旧口。忽接曾国荃来函,称下游东北两路要隘均已派有大军,叮嘱他与刘铭传从西路进攻。

恰好刘铭传追赶东捻,也已抵达郢城,于是两人熟商,等到雨雪稍住,即分两路夹击。

鲍超总统霆军二十二营,总共一万六千人,刘铭传总统铭军二十营,总共一万人,两军约定正月十五日元宵节辰刻进军夹击。

鲍超和刘铭传原本互不服气。鲍超自命为湘军宿将,屡歼强敌,功劳最多,而刘铭传是后起之秀,战绩远远不如霆军,鲍超有些轻视他;刘铭传则认为鲍超有勇无谋,只是一名战将,但威名在自己之上,令他颇为不快。

不过,鲍超此时志在协力镇压捻军,并无他意。刘铭传则有些小肚鸡肠,召集部下各位将领,商议道:“我军之力,足可以击败捻军。如果会合霆军得胜,霆军必居首功,别人还会说我们是靠着他鲍某打赢的。不如提前一个时辰出兵,等到我军已歼灭此敌,让他来看一看,他也就不得不服我铭军能征善战了。”

刘铭传与诸将计议停当,正月十五日卯刻,铭军秣马蓐食,从下洋港逼迫尹隆河。捻军部队都在对岸,刘铭传分出五营留护辎重,亲率骑兵、步兵十五营渡河鏖战。任柱派骑兵扑向铭军左翼,派牛洪攻击铭军右翼,派赖文光和李允合扑中军。铭军左翼五营与捻军骑兵交手,力不能支,败退渡河。任柱转而急攻铭军中路。唐殿魁的右路铭军击退了牛洪,赶来增援中路,那时中路也已败退。

捻军全部攻击铭军右翼,唐殿魁力战而死。此人是铭军良将,他的死,导致军心涣散,部队大溃。捻军挥师追击,杀过河来,铭军全盘崩溃。

霆军在辰刻按约开到,势如风雨,张开两翼,朝捻军压来。酣战良久,呼声震撼十多里,大败捻军,捣毁捻军馆舍几百所,俘虏老捻八千多人,斩杀一万多人,缴获骡马五千多匹,将刘铭传等人从重围中救出,另外解救铭军将士二千人,夺回铭军所失枪枝四百杆,号衣几千件,以及一切辎重武器,加上刘铭传的红顶花翎,都于第二天早晨送还刘铭传大营。

鲍超向朝廷奏捷:“据获贼供,任怀邦受伤甚重,赖文光不知下落。”朝廷表扬鲍超,仍令他加紧入关,以后将军情咨报左宗棠具奏。

但是事情接着就有了戏剧性的变化,变得不利于鲍超。简言之,刘铭传的早到变成了鲍超的迟到,于是成为鲍超的“迟到门”。

尹隆河战役,铭军如果不提前出师,就不会失败。落败以后,若无霆军救援,就会全军覆没。鲍超克制着自己,没有显露一点得意的神色,刘铭传内心惭愧无比。他想:我一直诋毁霆军,如今一起打捻军,我败他胜,霆军一定耻笑我辈。越想越气,无法释怀。他把主持文案的书记找来,叫他书写公文,向李鸿章报告,大旨是:与霆军约好黎明攻击敌人,霆军未能按时会师。铭军孤军进攻,初获小胜,忽然后路惊传有捻军杀来,队伍稍稍动摇,其实是霆军到来。铭军抽五营过河保卫辎重,捻军趁机反扑,以致铭军大败。铭军又奋力相持,会合霆军迎击,于是大获全胜。

李鸿章照着这个口径上奏朝廷。归咎于友军,自揽战功,这是咸同年间内战开始以来清军几十年的积习,不单是铭军如此。李鸿章刚刚上任剿捻总指挥,也有些担心鲍超不听命令。鲍超上疏陈述获胜的情况,也把实情向李鸿章做了报告。但李鸿章对亲信的报告先入为主,幕府执笔者又玩了些文字游戏,致使军机大臣左都御史汪元方说:鲍超虚报战功,满纸谎言,他既延误了战期,又惊扰了铭军,以致大败,如果以错失战机和掩饰败绩论罪,可以将鲍超斩首。

在此之前,左宗棠已有密疏报告朝廷,说鲍超骄横,已经当面斥责。左宗棠正要入关攻击回民军,屡次请朝廷下旨派霆军入关,是想让朝廷打击一下鲍超的气焰,便于自己指挥调度。汪元方不明白这是左宗棠的政治手腕,对这番话信以为真,又不知鲍超确实立了大功。他平生办事不大发表明确的见解,惟独这一次坚持己见,还说:如果不惩罚一下鲍超,不足警示骄将。不过,同事们都觉得此事还有疑问,于是朝廷仅仅把鲍超训斥了一通。

鲍超在尹隆河击败捻军之后,第二天就拔队穷追,接连将捻军压迫到直河、丰乐河与襄河边,斩杀一万几千人,俘虏四千人,解散胁从一万多人,解放难民二万人,抓到了任柱、赖文光和李允的妻子,一直追到枣阳和唐县境内。鲍超自以为打败了强敌,将铭军救出险境,功劳极大,应该会得到朝廷褒奖。没想到,在途中接到圣旨严饬,才恍然大悟,原来铭军对他恶意中伤!

恰在此时,湖北巡抚曾国荃根据俘虏供词奏报军情,又弄错了一件事,说铭军攻打的是战斗力较强的任柱,霆军攻打的是战斗力较弱的赖文光,所以霆军获胜,铭军失败。

曾国荃的报告直接暗示鲍超是虚报战功,使鲍超很失面子。鲍超愤郁成疾,引发旧伤,一天不如一天,奏请开缺回家调理。敌军打不夸的鲍超,被自己人打垮了。

曾国藩这时已回到两江总督任上,听说了这件事情,写信给鲍超,安慰劝解。李鸿章马上奏报:鲍超功高,请加奖护。曾国荃也上奏,大赞鲍超有功。这都是曾国藩一手操纵的,两人都得到了曾国藩的书信。

于是朝廷连下谕旨慰勉,颁赏人参,并令鲍超疾病痊愈以后留军攻打东捻军,暂缓入关。

鲍超并非托病告假,而是真的病入膏肓了。调治了几个月,毫无起色,曾国藩奏请解除他的浙江提督一职,批准他回家休养。他考虑到鲍超回家后,霆军未必能够得力。如果令这支部队西征,则金口之变,前鉴不远。环顾大局,兼权统筹,不得不将霆军裁撤。

朝廷批准鲍超开缺回籍调理,所部各营令提督娄云庆接统,以专责成。可是,宋国永不敢统领霆军,娄云庆也因霆军将领反对,不敢接统。于是霆军在七月份裁撤。霆军共有步兵二十营,骑兵十二营。骑兵全部撤销,留下步兵十四营,由曾国荃主持调度,仍令宋国永驻营照料。又令娄云庆驰赴安陆府,另招步兵九营。

八月份,鲍超从武昌起程回籍。十月份抵达夔州原籍。鲍超这一去,十年没有出山。

鲍超这次回家,大兴土木,修建府邸。此事有个野史段子讲述。

官宦人家宅邸的大门,一定要悬挂一块匾额,高官宅邸要署明“宫保宅第”、“大学士宅第”、“尚书宅第”、“总督宅第”、“中丞宅第”等等。次一等的官员,也会署明“方伯宅第”、“观察宅第”、“大夫宅第”等等。

鲍超锡封一等子爵,宅邸落成时,也要悬挂匾额。门客都说,他位列五等爵爷,也就是古代的诸侯了;而诸侯宅邸应该称为“宫”,不必称为“第”。而“宫”字上面当然还得安几个字,很难找到合适的字眼。大家商量了一番,一位幕客忽然说:“不妨直书‘子宫’二字,其他官阶可以略去。”

鲍超没有细想,令工匠制匾。匾制成后,正要悬挂,有个明眼人见了大笑,对幕客说:“‘子宫’二字的意义,究竟是指什么啊?”众人恍然大悟,连忙把匾额收了起来。

鲍超在家安心休养,霆军自然无人关照,到同治七年(1868)为止,霆军已经裁撤一空。时隔几年,昔日劲旅成为过眼烟云。一支威武之师,因为主帅离去,就这样化为乌有。由于湘军奉行“兵为将有”的组织原则,树倒猢孙散的凄怆结局,虽然令人颇有万事成空的感慨,颇有时过境迁的寒心,却是无可避免的宿命。

霆军已不复存在,他们的统帅已经奄奄一息。但只要战神一息尚存,就是一种力量的存在,霆军还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同治七年(1868)十二月,曾国藩奉调直隶总督,入京觐见,皇太后问:“你这次来,带将官没有?”奏答:“带了一个。”又问:“叫什么名字?”奏答:“叫王衍庆。”再问:“他是什么官?”奏答:“他是记名提督,是鲍超的部将。”问:“你这些年见过好将官没有?”答:“好的倒也不少。多隆阿就是极好的,有勇有谋,此人可惜;鲍超也很好;塔齐布甚好,死得太早;罗泽南是好的;杨岳斌也好。目下的将官就要算刘铭传、刘松山。”

太后问:“鲍超病好了没有?他现在哪里?”奏答:“听说病好些了,在四川夔州府住。”

又问:“鲍超旧部撤了没有?”奏答:“全撤了。本存八九千人,今年四月撤了五千人,九月间臣调直隶时,恐怕生事,又将四千人全行撤了。皇上如要用鲍超,尚可再招得的。”

也许,慈禧太后记住了曾国藩的这句话,因此,在这位大臣去世若干年后,朝廷的谕旨还会再次将鲍超从病榻上唤起。

从抗俄到抗法

光绪六年(1880)正月,鲍超在籍养病,特诏命他再次出山。正月二十一日,军机大臣奉到上谕:“前浙江提督鲍超,著丁宝桢传旨饬令来京陛见,该前提督曾经办理军务,屡著战功,现在时事艰难,需才孔亟,务当懔遵谕旨,迅速来京,不准推诿迟延。”

鲍超自报起程后,带病北上,于四月二十八日行抵通州,奉旨:湖南提督著鲍超补授。

五月份,鲍超入都,蒙召见二次。六月四日,鲍超出京,仍由天津航海赴湖南新任。七月十二日,鲍超抵达长沙,与巡抚李明墀晤商一切。然后,他行走几十里,去拜谒曾国藩之墓。

鲍超正在墓前举哀,忽传驿骑到来,递送寄谕:“前因俄国议约不易转圜,闻有派兵来华藉端挟制,并调拨兵船约八九月间将封辽海之信,当经谕令李鸿章等妥慎防范,并令曾国荃督办山海关一带海防事宜,以期周密。因思沿海地方辽阔,防不胜防,非有大枝劲旅居中扼扎,相机策应,不足壮濒海之声援,为京圻之翊卫。湖南提督鲍超久历戎行,声望素著,即著于湖北、湖南等处选募得力勇丁万人,克日成军,由该提督统带,乘轮船北上,限八月以前驶到。此军到后,应于天津、山海关两处适中之地择要驻扎。”

鲍超八月八日在长沙登船,二十日抵达武昌。九月六日,鲍超领兵航海北上,二十三日抵达天津。三天后从天津起程,十月一日抵达直隶乐亭防所,西北距京城四百八十里,西南距天津三百六十里,东距山海关二百四十里。后因《中俄伊犁条约》签订,朝廷下令裁撤乐亭驻防军,鲍超又称病辞职,回家休养。

光绪十一年(1885)春天,中法战争进入关键时期,五十七岁的鲍超奉旨去云南边境作战。他虽年老多病,仍然奋不顾身,星夜调集旧部,招募兵勇,驰奔云南,驻守马白关(今马关)外。后来清政府与法国议和,鲍超得知后,与彭玉麟一样愤怒,出语指责天子:“圣上昏聩,有负天朝!”但他无力回天,只得撤防回籍。

光绪十四年(1888)秋天,鲍超在家乡去世,赐谥“忠壮”。

鲍超虽然遍体鳞伤,但毕竟没有死在战场上,比跟他齐名的塔齐布、罗泽南、李续宾、多隆阿幸运多了。他一生无所畏惧,勇往直前,却未曾吃过败仗,可谓幸运的无敌战神。虽然他吃过自己人的暗箭,但也不曾致命,也未有损于他的威名。

他身后留下三个儿子:鲍祖龄、鲍祖恩、鲍祖祥。长子鲍祖龄承袭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