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面领路的宫女走得有点急,因为身高腿长,她走两步云姜要用三步才追得上。云姜跟得有点气喘,一边不安分地向四周打量。
这座漱玉楼跟皇宫里那些金瓦红檐的华丽建筑并没有任何不同,满园绿树,三两宫女,也都不过是寻常景致。
云姜跟着宫女到了主屋前,宫女回身招手示意她跟着进去,里面没有人,漱玉楼的主子不在。云姜想了想,终于忍不住开口试探问:“这位姐姐,我是新入宫来的,对宫里的一切还不熟悉,不知道这漱玉楼里面住的是哪位主子?”
那宫女看了云姜一眼,倒没有嫌她多事,只不过是无奈的笑了笑,动了动嘴,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原来竟然是个哑巴。
云姜失望地接过宫女交给她的衣裳,抱着离开了漱玉楼。回到尚衣局,各房各室的人都在忙碌着,大院里来来回回走着的人也都很匆忙。云姜看了看,见跟她同房的宫女胡笳坐在针黹房的门口,正低头绣一件府绸的袍子。她走过去问道:“胡笳,你刚来吗?我先前想找你的,你去哪儿了?”
胡笳是个圆脸尖下巴的灵巧姑娘,虽然她跟云姜一样,刚进宫还不满一个月,但她平日里见谁都能立刻热起来,本分的事情反而是能偷懒就偷懒,却偏偏对那些不本分的事情最爱打听。宫中的哪个主子得了宠,失了宠,谁跟谁有恩情,谁跟谁有过节,都是她关心的。早上云姜刚到尚衣局,督事的太监刘公公便要她去漱玉楼,将主子的衣服收过来清洗。本来因为云姜入宫的时间短,对宫中的地形和规矩都不熟,所以每次分派任务,都会有一名嬷嬷和她同去,为她领路以及讲解一些注意的事项,但这天嬷嬷却受风寒告了假,云姜只能自己一个人去漱玉楼。之前刘公公也没说清楚楼里面的主子到底是哪个,她想找胡笳打听,可是却没看见胡笳。
胡笳见云姜都已经拿着衣裳回来了,便搁了手里的针线笑道:“我昨天一定是吃坏东西了,清早便肚子疼得厉害,迟了半个时辰来上工。怎么,你找我有事?”云姜道:“刘公公要我去漱玉楼,我本来想先问问你漱玉楼的主子是谁的。”胡笳立刻来了精神,“那你见到主子没?”
云姜摇头说:“主子不在,嬷嬷又没有和我同去,而且领我的还是个哑巴宫女,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些衣服的主人是谁。”胡笳笑道:“那你可得小心了,这些衣服都别弄出个什么闪失来,漱玉楼里的主子可是出了名霸道的秦妃娘娘,她如今正得宠呢,听说眼睛都长到头顶上了。”
云姜暗暗一忖,“哦,原来是秦妃。”
胡笳嘀咕:“可不是,只可惜你没看见她,不然回来和我说说,她到底长什么模样,有没有我胡笳这么漂亮,看我将来能不能迷倒皇帝,也有个妃子当当呢?”胡笳说起闲话就停不下来,云姜戳她的额角道:“好了,仔细被别人听见,到刘公公面前说你不安分守己,赶紧做活儿吧……”
胡笳还是唠叨:“哎呀,就你勤劳!像咱们这等出身低微的平民百姓,入宫是为了什么呀?不就是三餐温饱,片瓦遮头吗?……咱们又不是什么官宦的背景,没人撑腰的,这日子得过且过也就罢了,难不成衣服洗得多、手工做得好,还能到皇上面前邀功?”又说,“我也就是嘴里念着,其实我什么都不求,只求在宫里这几年多攒点钱,等到了出宫的年龄,回乡的时候别太寒碜,还能找户好人家!噗……”
云姜被胡笳拉着,又聊了一会儿,那才进了浣洗室。
她们这些在尚衣局当差的宫女,是皇宫里面最低等的下人,俸禄低,身份轻贱,甚至是有一些犯了事的宫女妃嫔们,也会被贬到这里来当差。云姜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清洗主子们的衣物,还有做一些缝新补旧的活儿。这天她刚把衣服放进水盆里,就发现里面还夹了一块什么东西,她翻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块紫檀木的雕花牌。
云姜顿时有点喜难自禁,将木牌捧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没错,她认得这块牌子,以紫檀木做骨,镂空雕刻的是一朵山茶花,而镂空的地方都以金漆涂抹做边,双面的图案,工艺很是独特精巧不说,最重要的是这块木牌的右上角,在雕花瓣与外框的衔接处,有两道弯弯的刮痕。
这两道刮痕分明还是云姜自己年幼的时候,因为使性子发脾气故意划花的。她捧着木牌看了又看,心道,莫非这真的是夏姐姐的木牌?可是刚才胡笳不是说,漱玉楼的主子是秦妃吗?
云姜进宫这二十多天,每次到各宫各殿打理主子们的事情的时候,都会特别留心那些地方究竟住的是哪一个妃子,因为她很想找到小时候跟自己一起长大的那位夏姐姐,她叫夏离嫣。
云姜以前是跟母亲相依为命的,当时她们就住在夏家的隔壁,夏家是殷实的人家,跟她们靳家的清贫相比,悬殊甚远。但夏离嫣却一点都没有富家小姐的娇宠高傲的姿态,反而很喜欢亲近云姜母女。母亲那时候也很喜欢夏离嫣,还开玩笑说要认她做干女儿。后来,在夏离嫣及笄的那一年,她邂逅了一位黄衫玉带的外乡人,彼此一见倾心,便定了终身。后来她才知道,原来那个人并不是普通的生意人,而是微服私访的当今天子,是这琰昭国的一国之君。
皇帝回宫的时候,便带走了夏离嫣。
云姜听人家说,夏离嫣后来被封了贵妃,荣华富贵万千宠爱,但也有人说她根本经不起后宫的风浪,入宫没多久便失了宠。
如今云姜既然也进了宫,心里就总是盼着能够重遇她,现在看到这块花木牌,一边觉得亲切,一边也对重逢这件事情更加有了信心。
漱玉楼的衣物清洗烫整之后,云姜又要负责将衣物送回去。
她这次再去漱玉楼,心里便忍不住想着胡笳说的,秦妃霸道,是个厉害的主儿,她心里多少有点忌惮,于是也特别的谨慎。
这一次漱玉楼出来给云姜引路的宫女已经不是上回的哑巴了,换成了一个面目尖酸的年纪稍长的宫女。
她的眼神尤其犀利,毫不避讳地盯紧了云姜,仿佛生怕她的手脚不干净,会顺走什么东西似的。
那块木牌本来托在衣物的最上层,云姜虽然还有点舍不得,可是她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私藏主子的东西。
她依着宫女的指示,正打算把衣物摆放进柜子里,低头一看,突然脸色就刷白了,“啊”了一声。
宫女立刻皱起了眉头,斥责道:“你咋呼什么?可别是哪里出了岔子?要是惹得我们秦妃娘娘不高兴了,敢情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着,她便伸手拨开了云姜,自己接过了那堆衣物来。
云姜的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迸出来了。
是那块花木牌丢了!
原本好端端跟着那些华丽的绫罗一起捧在手里的,却不知道几时没了踪影,云姜也是心思恍惚,开了小差,直到开了衣柜的门低头才发现木牌不见了。
她还在努力地回想着这一路是如何走来的,有可能会在哪里弄丢了牌子,谁知道那漱玉楼的宫女自己都不知道木牌被混在衣服里面了,翻检了一阵,没有发现异样,就摆摆手说:“行了,没事了,你回尚衣局去吧。”
云姜立刻如获特赦。可是她也知道,那样并不代表事情就可以被掩盖过去了,她还是得赶紧将木牌找回来物归原主,才能彻底的平息了这件事情。
她便顺着来时的路开始慢慢地往回找,石头缝里,青草堆里,桥畔树下水榭边,丝毫也不敢轻懈。
还好,她总算在御花园的石径旁边看到了那块木牌,心中顿时大喜,跑过去刚捡起那块木牌,一起身就听见背后有人说话。
“小宫女,这块烂木头是你的?”
云姜觉得声音听着耳熟,心头一紧,暗道,莫非是他?她回头一看,果然看到了一个白靴紫袍、锦带佩玉、身形修长的男子,负着手,昂首挺胸地站在她面前。
对方嘴角含笑,神情倨傲,微微仰着头,用眼角斜觑她。
那张俊俏的脸被隔过树荫的光线浅浅地勾勒着,更显轮廓迷人。
云姜有点发愣,“啊?”
男子再重复道:“啊啊?啊什么?小宫女,本皇子是问你,这块烂木头是不是你的?”
云姜回过神,立刻单膝跪地行礼,“奴婢靳云姜,向六皇子问安。”顿了顿说,“呃,这个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