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氓文存(第三卷):题跋·诗联·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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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英文集序

这是一部钱杏邨同志的单篇著作的选辑。阿英是他的笔名。著作时间,一九二七——一九七七,整整五十年之久。

著作涉及的范围,大致是小说,戏剧,俗文学,版本,晚清和近现代文学的进步及革命方面的若干史实。这个内容也是钱杏邨同志从事文学事业的全部的若干章节。

这个时期,正是中国历史风云变色、雷霆万钧的时期,也是中国历史绚烂多姿、光华夺目的时期。一个伟大的社会变动的时期。阶级斗争,一些阶级胜利了,一些阶级消灭了,这就是历史,这就是几千年的文明史。文学史,或者文艺史,从正反两方面来看,也无非是这样,而且不可能不是这样。胜利的是进步的革命的文学,消灭的是没落的反动的文学。当然,我们要说,这部选辑,还不是这个历史时期的完全的正面,而是丰富多彩的一个侧面。

在中国近代文学史上,有好多问题——不管争论怎么样,历史已成为事实,事实将说明历史。三十年代的进步文学的目标是对准反动的国民党统治。无产阶级文学的口号团结了广大的青年群众,组织了他们,动员了他们。抗日战争时期的文学,把全国青年送进了延安、太行山、皖南、苏北,促进了他们的民族觉悟,也促进了他们的阶级觉悟。全国解放后是一个百花齐放的时代。时代也有时代的内在苦难,这个前进的时代,暂时挨过了一段停滞和倒退的光阴。国民党统治也好,日本侵略者也好,“四人帮”专横也好,到头来终究是一些阶级胜利了,一些阶级消灭了,这就是历史。也可以说,这就是这半个世纪的中国文学史。

现在依然是春天,是百花齐放的时代。百花齐放的时代,就是四个现代化萌芽、茁壮、花繁实富的时代。既是产生巨人的时代,也是产生文学艺术伟大作品的时代。我们将在历史领域中,看见中国文学史,中国艺术史的完成。可以十个史学家,写十部各种内容不同的,但水平极高的文学史。另外十个史学家,写十部各种内容不同的,但水平极高的美术史。谁有本事,可以写一万篇短篇小说,只要你有生活的基础,不妨写长到百万字的长篇小说。这个舞台演京剧,那个舞台演话剧,在上海,在浙江,大演越剧。西安唱秦腔,郑州唱梆子,成都唱高腔,广州唱粤剧。都是花,只要绚烂,看一片姹紫嫣红。你写新诗,我填旧词,也是个诗人高唱的时代。指挥上台,管弦乐团既演奏贝多芬《第九交响乐》,也演奏《黄河大合唱》,更演奏一个将要出现的作曲家的第一交响乐……当然也要有一把二胡,一张筝,你拉,她弹。独唱,二重唱,四重唱,合唱,场上一片寂静,只是听。你画油画,他搞素描;你长青绿,他擅泼墨;你雕版画,他凿大理石。电影,是艺术,更加是工艺和科学,数量和质量,不要再那么寒伧了,把近代电影工艺的新发展一齐用上,银幕要宽,彩色要艳,情节要发扬蹈厉。中华大百科全书一百卷出版了……

当然,也有个内容问题,即题材问题。这也要百花齐放。既写同学少年,也写风流人物;既写巫山神女,也写月里嫦娥;既写山头鼓角,也写战地黄花;既写武夷山下,也写桔子洲头;既写红装素裹,也写高峡平湖;既写铁臂银锄,也写莺歌燕舞;既写遍地英雄,也写中华儿女;既写倾盆洒泪,也写残阳如血……总之,不要公式化。爱情能不能写?要写。难道《红楼梦》只是写封建制度的残酷与没落,没有衬托出一点爱情的伟大?经过几个妄人一否定,好象三个永恒的主题就不存在了。在所谓“样板戏”当中,假如我们抽出死亡和战争两个主题,它们本身还剩下什么呢?虽然如此,我们面对的时代却是一个新的时代,向前看,四个现代化和人的关系,也就是三大革命运动,也就是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关系,其题材是极为广泛和深刻的,只要你动手,有得写。其中自然也会有正和反,喜剧和悲剧,肯定和否定,但只要遵循逻辑,遵循辩证法,遵循存在第一性、意识第二性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遵循艺术规律,就能够创造出奇花异卉。这是可以预言的。

这是一个伟大的时代。除了巨匠,还要有千百万的群众,千百万群众严整的队伍和他们的活泼、勇敢。中华民族光辉灿烂的未来,就在可以望见的地平线上。我们要珍惜这个时代,保卫这个时代,主要的,更要反映这个时代。我们不要辜负这个时代,不要在闲聊中混过这个时代,更不要折磨这个时代。因此,面对这个伟大的时代,我们只能鼓气,不能泄气;只能长气,不能短气。要高唱,不要低吟;要喧闹,不要沉寂;要大胆,不要小气。既是百花齐放,更要百花怒放。伟大的中华民族,将在这个无限的宇宙中,干出一番事业,作出应有的对人类的贡献。

但是,这不是轻而易举的,不是随心所欲的事。还要用点苦工夫,下把劲,滴点汗。在这方面,这个选辑,提供了一个典范。作者是不是有点苦工夫呢?有的,精神是锲而不舍。同时,也对我们今天的文艺工作者提出了另一个典范。就是在文艺范围内,既搞中国文学,也搞外国文学;既搞古典文学,也搞通俗文学;既搞戏剧,也搞小说;既搞文学史,也搞文艺评论;既搞木刻,也搞版本……一个个人的百花齐放。小说是什么?不是一个若干知识和生活(斗争)的综合体吗?写历史小说不懂当时的衣冠、文物、制度,行吗?搞外交的人,有没有必要念一两本莎士比亚?搞数学的人,要不要学点物理?搞电影的人要不要弄点光学?专家之长,固然要有他自己的长,但也要有点通才之通。搞文字改革而不用点心思去研究计算机的软件,如何把中国文字去与“2”这个数字联系起来,冒充仓颉,大搞“走之儿”加“刀”的蠢字,只能害苦了四个现代化。

本书作者经历的五十年,前期是一个民族和人民的苦难的年头,后期也有在这里、那里笼罩过几个阴谋家的乌云的不祥的时运。俱往矣!昭代盛世和熙朝在等待我们。我们一定要珍惜它,反映它,不辜负它,从而迎接它。未来不再是作者经历的苦难和忧郁的时代,将只能是绚烂多姿,光华夺目的时代。一九七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