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子夜刻漏
——“乱世之中,能够保得性命已然不易,替谁打仗,又有什么分别。”
——“话虽这么说,可我们到了那边也要处处小心。”
九月廿二亥末,四人准备动手,潘桐卓也换了一身黑袍,把谷风剑插进腰带,离开客店准备向七雄行辕行去,避开更夫,摸到行辕侧墙,翻墙而入。
园中陈列简单,花花草草仅有几处,另有一大片空地,想必是用来平日练武之处。穿过内堂,甬路中间是一方荷花池。此时已然深秋,那池中荷花星星零零,早已枯萎。甬路两侧却陈列着一些刀剑枪戟之类的武器,这却与荷花的雅致大相径庭了。
走到后院已是七人的居室,二人轻步走进西首那间。卧房门后立着一根杆棒,陈锐见了知是荷风伞,内室中榻上一人酣睡正香,想来便是赵寻了。陈锐心生一念取走倚在门口的荷风伞,便召潘桐卓离开居室。陈锐如法炮制,又取走了余下六人的兵器,放在后院之中,让潘桐卓看守。不料走进最东首秦翼的居室时,却见秦翼仗悬雷尺立在门口。黑夜之中经这一吓可着实不轻,但陈锐立马拔出长剑向他虚刺,随即后跃,退出到院内。潘桐卓和唐云京夫妇见此大变,也拔出兵器准备动手。
秦翼出门来,捍悬雷尺砍向陈锐,陈锐横剑架住,只听“当”一声响,震得陈锐虎口剧痛。陈锐知道悬雷尺份量极重,并不以为意。这一响虽不打紧,却惊醒了房中正自酣睡的其余六人,只见六人忙披衣空手出来。只听韩都叫道:“我们的兵器在那!”随即向潘桐卓奔去。潘桐卓仗剑以一敌六,那六人手止并无兵器,加上唐云京和方云娇在旁相助,所以一时斗成平手。
那壁厢陈锐与秦翼正自缠斗,陈锐见那悬雷尺通体黝黑,形状却似一柄没有剑头的长剑,尺身却呈菱形,两刃锋利无比,尺身上刻了一些奇形怪状的文字。泰翼砍削挥挑,带风虎虎,陈锐不敢以长剑直接与之相交格挡,只能一味闪避,偷得空来还上几招。
陈锐见他招数仍是那日林中雨斗一路的招数,于是细思破解之法,他的招数和单刀极为相似,于是细看五行招数,运五行剑法,只见秦翼将悬雷尺提腰挥来,陈锐将剑竖过来,挡住这一击,随即抖动手腕,连刺数剑,把秦翼逼退几步,秦翼正待还招,又被陈锐几招攻势击退。
另一边潘桐卓等以三敌六渐感不支,魏石玉一转身绕到潘桐卓身后,拿起圆月环,回身劈向潘桐卓。唐云京一刀架开,圆月环击在了单刀上,唐云京单刀回削,把魏石玉控制在自己前方。潘桐卓知道魏石玉来攻,微一迟疑,燕、赵、韩、楚、齐五人已取走自己兵刃。潘桐卓心中一凛,打叠精神,谷风剑点处激起一阵凉风,唐云京与方云娇也拔刀出手,以三敌六但招式凌厉,几人兵刃虽利,却也不敢一味硬攻。
燕论道展开拂云扇,“呼”的一声朝潘桐卓面门拂去,潘桐卓招架已然来不及,只得向后闪避,但仍觉得一股热风拂到脸上,热辣辣地甚是疼痛。想是他内力运于扇上,然后拂来,看来内功极为深厚。潘桐卓不敢怠慢,还了一枪。
拂云扇乃是钢制扇骨,但没有扇面,钢骨末端尖锐,每根扇骨两侧锋利之极,若是拂云扇被拆开,便是数柄匕首。潘桐平展开“霸王枪法”,他兵器较长,此刻横扫挥击,燕论道便近不了他身。此时韩都却手执引电棍攻了过来,只见那棍上粗下细,粗的那端近一尺处有紫铜镀在外面,雕了些云层烟雾,看起来便似紫烟缭绕一般。韩都这引电棍重三十余斤,潘桐卓无论是剑法还是枪法,走的都是轻灵矫健的路子,抵挡不住那雷电般的攻势,于是只是倒退。
另一边唐云京与方云娇双战齐楚魏赵,四人没见过他们武功,所以并未认出他们身份。齐与春、楚开鸿二人一拿灵雪铲,一拿南雨判官笔一齐向方云娇攻来。齐春用灵雪铲向她面门击去,楚开鸿却用一对判官笔点她双腿穴道。方云娇只觉得一阵凉风向面门吹来,只一瞬之间,她见那把灵雪铲的铲面通体乌黑,柄处乌木打造,长四尺有余,便与船桨相似,只铲面末梢被磨得发白,隐隐发出红光,想是杀了不少人。方云娇年纪虽轻,但随樊震天久历沙场,他们这上下齐施的技法自难不倒她,她后退一步,伸腿踢开楚开鸿双笔,同时单刀劈向齐与春,齐与春横桨挡住,楚开鸿左笔刺出,右笔护在身前,方云娇侧身躲开,楚开鸿右笔横劈向她面门。这南雨判官笔本是一对,左手为阴右手为阳,阴笔比阳笔轻上二两,形状与寻常毛笔无异,只是笔杆长了寸许,笔尖锋锐,笔杆末端乃是圆头,作点穴之用。方云娇仰头避过,左手借力拂开,右手单刀砍向他腰间。楚开鸿阳笔挡住,右手一翻,夺过她手中单刀。她心中一惊,侧身闪开,哪知齐与春灵雪铲又横挥向她腰间劈来。
唐云京正与赵寻和燕论道交手,赵寻在前使荷风伞遮挡唐云京视线,燕论道则寻找空隙攻向他。那荷风伞的伞面乃是数十柄利刃装在一起,可开可合,伞柄末端是一段尖锥。唐云京心道:“我若一味后退,总有退到角落之时,若要从侧面闪避,任他伞柄一转便能刺到我。只好直攻了。”于是手上运了七成内力,一刀劈在伞面上。黑夜之中只见几点火星,二人都被震得手臂发麻,各向后退了一步。此时燕论道趁虚而入,拂云扇又向唐云京面门挥来,唐云京受过他的一挥,那滋味可不好受,但此时手臂发麻,已来不及抵挡。
陈锐本意是胁住秦翼逼他们投降,所以摸清了秦翼的招式之后攻势猛烈,再加上他是一对一的单打独斗,比之潘桐卓三人轻松得多。秦翼此时已渐感不支,陈锐见了那三人处境都极凶险,一个闪身便绕开秦翼,刷刷刷三剑之下,替三人挡开了韩都的铁棒、齐与春的铁桨和燕论道的钢扇。
七雄见陈锐如此身手,不由得惊叹,唐云京也心道:“那日船上比掌他怕是留了手。我只道只不过比我稍高一筹,哪知超过我这么多。”陈锐又将身一转,回来与秦翼对敌。
秦翼见他们将自己戏弄于股掌之间,不由得心下大怒,说道:“阁下四位此来究竟所为何事?为何一上来便动手偷我兵刃?”陈锐心道:“须得打得他们精疲力尽,心服口服时再说明来意。现下他们只怕不服,到时便会更难商量。”于是不回答他话。秦翼见了更加动怒,但奈何他不是陈锐的对手,也别无他法。
赵寻见秦翼支持不住,回首持荷风伞向陈锐攻来,陈锐使出五行剑谱中第四章的招数,绕得他眼花缭乱。赵寻索性把荷风伞挡在身前,转动伞柄,整个伞面也转了起来。赵寻一步步向陈锐逼近。陈锐一剑刺出,又刺在了伞面上。赵寻运足内力,只道这次不至于像上次一样手臂被震。哪知一刺之下荷风伞脱手,只觉胸口给大铁锤击中一般,眼冒金星,坐倒在地一时站不起来。燕论道见状,也挥动拂云扇来攻,留下齐楚韩魏四人围攻潘桐卓等。燕论道如法炮制,以拂云扇运内力挥出,眼见便要与陈锐长剑相交,陈锐无可奈何,知道扇硬则剑易断,只把内力传到剑上,随手刺出,求个两败俱伤,只待长剑被震断,哪知燕论道拂云扇脱手,直砍入一棵松树上,陈锐的长剑却完好无恙。
钢扇脱手,燕论道一时之间束手无策,便退在一旁。秦翼在一旁瞧得明白,认出这剑法虽然简单但精妙之极,脱口叫道:“你是陈锐陈盟主。”潘桐卓等听了这话便与四人停手。陈锐缓缓收回长剑,取下蒙在脸上的黑布。唐云京等见他现了身份,也取下脸上黑布。韩都见了疑道:“师弟师妹?怎么是你们?”众人自知打不过他,见他收剑自是求之不得。
秦翼收回悬雷尺,抱拳道:“陈盟主深夜驾临,给我兄弟几个出了这么个难题,究竟所为何事?”陈锐听他言语诚恳,不含敌意,于是也答道:“我与潘兄不告而访,还请七位见谅。日前福建林郊,在下与七位邂逅,受益匪浅,但始终不明七位来意为何?”韩都道:“这是我们兄弟之间内事,其中缘由便不足为外人所道了。”陈锐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秦翼道:“还有什么事,我们进屋去谈。”便引陈锐等与余六人进入内堂,他知道陈锐既然夤夜来仿必有他事,于是把门窗关紧,在内上了锁,才道:“陈盟主有何见教?”陈锐道:“七位大名远扬,武功卓绝,见识过人,在下素来景仰,却知七位因生计所迫才替人打仗取财。”赵寻叹道:“近年替人打仗,错杀了不少好人,却不知如何弥补。”陈锐道:“在下心有一计,大可为此事补过。”七人齐问:“说来听听。”陈锐道:“七位何妨加入义军,财既非不义之财,事亦非不义之事。意下如何?”秦翼道:“二位有所不知,诚王张士诚军队出了重金,让我们替他带兵打仗,这一节我们已经想过了。”陈锐道:“常闻张士诚器小,陈友谅志骄,只有朱元璋仁义待人,礼贤下士,七位投入朱元璋军下,款待自是不能少的了,何况他军势最盛,最得民心,将来他逐了蛮元,统了天下,几位在江湖在朝廷更是扬名立万。”顿了一顿,又道如果将来朱元璋吞并各义军,早知几位是张士诚军中重要人物,又曾拒绝了他的好意,只怕他会对你们不太客气。”
七人默然不语,韩都忽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如今只怕何去何从还由不得我们。”他们内心知道,离了张士诚反投敌军,张士诚会对他们格外关注,只要一孤立无援便会对自己下杀手。但如果不投朱元璋,单是朱元璋手下一名小将陈锐,自己七人联手也未必敌得过,天地虽大,自己七人却无处可存,正自踌躇之际,只听门外有人道:“此时不应作声,只怕他们尚在休息。”另一人道:“我们是来商量的,又不是逼迫。又听一个女子说道:“那我们为什么要晚上来?”先一人道:“禁声!”
室内十一人屏气凝息,只听四人的脚步声上了屋顶,落在后院,不过多时,当先那人道:“他们不在卧房之中,那去哪了?”另一人道:“兴许张士诚有事找他们,我们半夜来访本来不敬,待到明天再来吧。”几人又从门口离开。
陈锐心道:“听这几人话声好熟悉,不知他们来找七雄商量什么事,只怕劝他们不要被策反,那我与们今夜可就白白动手了。”潘桐卓问道:“那四人是谁?”秦翼道:“是王舟行夫妇和温云成夫妇,只怕他们也是来让我们投朱元璋军的。”陈锐等听了又惊又喜,秦翼续道:“几日前樊帮主已加入朱元璋军队,也曾给我们写信让我们也加入他们,当初我们觉得有些为难,因此并未回信,这才派手下弟子亲自来谈。”
陈锐默然点头,潘桐卓道:“那你们现下有何打算?”秦翼道:“既然樊帮主有言在先,陈盟主也有意邀请,那只好恭敬不如从命。”陈锐喜道:“此话当真?”秦翼道:“正是。”众人哈哈大笑。燕论道忽道:“此事不成!”众人微一诧异,问道:“怎么?”燕论道讪讪笑道:“我的拂云扇还在那树上呢。”众人又哈哈笑了起来。齐与春道:“那王舟行那边我们如何交代?”魏石玉道:“我们大可在此等候,到天明他们来时再行解释,到那时秦大哥给樊帮主修书一封,岂不是两全其美。秦翼点头道:“大可如此。”转头对陈锐等人道:“陈盟主,今晚你们也在此歇息吧,明日我们和王舟行解释明白之后一起去应天。”陈锐道:“不了,我和潘兄还有要事要办,劳烦秦大哥替我给朱将军写一通书信,我回去也好交差。”秦翼道:“好。”随即点灯取笔,磨墨展纸,写道:
“顿首朱将军侍前,江湖草莽秦翼、魏石玉、赵寻、韩都、燕论道、楚开鸿、齐与春有辱清听。愧不当初,在下愚昧,未投明君。虽纵横江湖十载有余,至此庸庸碌碌,无所作为。今闻朱元帅纵横南北,势灭蛮元,意吞四起,盛不可当,又有汉义会盟主陈少侠良言之劝,余等纵宁不肖,亦不敢弃义不投,置仁不取。故愿投入将军麾下,共襄大举。”
陈锐见他笔迹飞扬,劲道凌利,竟与他武功如出一辙;信中言辞虽极尽恭敬但又不卑不亢,想来此人心计颇深。
方云娇笑道:“秦大哥也不必这么谦敬,朱元帅也对你们极其仰慕,日后必敬你们为上宾。”秦翼也笑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把信笺交给陈锐,陈锐接过唐云京对秦翼等道:“明日王师兄等到来时,还望各位不要提起今晚我已来过。”秦翼道:“这个自然。”陈锐站起身来,对众人抱拳道:“在下恭侯各位大驾到来,为义军立功。且先就此别过。”七人也同道:“告辞!”便见陈锐偕同潘桐卓与唐云京夫妇翻墙离去。
燕论道飞身上树,取下拂云扇,却见那棵树摇摇晃晃,便欲断裂,不由得一声惊叹。齐与春道:“这陈锐武功高强,内力精深,与他为敌实是不妙之极。”韩都也道:“何况他年纪轻轻便武功与武林地位如此之高,不过还没有架子,这般和善,好生令人心折。”秦翼也“嗯”了一声道:“越是这等人,心机也是越重。”七人各回房休息,经这一夜酣斗,大都疲累不堪。
第二日醒来,各人都在收拾铺盖之时,忽听门外有人道:“秦大哥,你们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