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博览求源 辨疑明理
由于中医学博大精深，要掌握好这门学科，学者必须精勤博览。《灵枢经》尝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知人事，可以长久”。可见中医是包括自然人社会的大学科，涉及面广，故应多方涉猎，才能学好弄通。例如《素问·金匮真言论》中有五脏应四时各有收受的内容，论述了五脏同五行、五味、五色、五方等的关系，同时又讲到五脏与数的关系，如谓肝其数八，心其数七，脾其数五，肺其数九，肾其数六。初读对其义颇不能理解，乃进而求诸注，王冰虽以五行生成数为注但又引《尚书·洪范》“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作解。《尚书·洪范》只是就五行方位排列而言，并无五行生成数之义，读之仍难明理。续观景岳《类经》，以河图生成数作解，进而求诸河图。《易·大传》有“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之文并无生成数。河图一词，实始于《尚书·顾命》，至汉扬雄《太玄经·玄数》才阐其象数，而宋代方有图出现。其图以奇偶黑白之数表述天地阴阳消长有序的变化规律，四季方位和五行属性的生克承制关系。其思想被《内经》作者所接受，从而建立起五行学说和藏象理论。人未生之前，先天生后天，藏神机于生化之内，故一、二、三、四、五分别为水、火、木、金、土之生数；人既生之后，赖后天水谷以生长。《尚书·大传》云：“土者，万物之所资生也。”《素问·六元正纪大论》说：“土常以生也。”五行有气有质，皆借于土，如天一生水，水之气也；一得五而为六，水之质始成（《黄帝内经素问集注·六元正纪大论》注文），说明五行之质皆得土气而形成。《素问·金匮真言论》即讲五脏后天之质，故以五行之成数以示之，实为《易经》象数在中医学中的具体运用。明了经理，再看《素问·平人气象论》中四时平病脉理论。“春胃微弦曰平，弦多胃少曰肝病，但弦无胃曰死。”由于五行成数之中都含有土之生数，五脏初生之气必赖脾胃后天水谷的资助，才能长其质，成其用，其谷气盛衰并见于脉，故脉得胃气则平，少胃气则病，无胃气则死。其脉理亦为《易》学象数所框定。
又如李时珍著《本草纲目》，余认为它不但是中药学巨著，同时也是：博物学巨著。以其对药物分类言之，1892种，何以首部列水类？李时珍说：“水者，坎之象也……盖水为万化之源。”（《本草纲目》卷五）坎为水，是《易经》的说法。管子属道家，《管子·水地》说：“水者，何也？万物之本源也，诸生之宗室也。”水作为属阴的物质，是生物生成的基础，敞以水列第一部。显然李时珍采用了道家的观点。又如《素问·上古天真论》说：“女子……二七而天癸至……日事以时下，故有子”“丈夫……二八，肾气盛，天癸至，精气溢泻，阴阳和，故能有子”。李时珍说：“天癸者，天生水也。”（《本草纲目》卷二十二）有了先天，便具备了生育能力，也就是具有了新生命开始的基础。天癸属水，水为生命之化源，其理解也是受道家思想支配的。恩格斯在论述生命的起源时说：“生命是蛋白体存在的形……蛋白质是地球表面冷却，并出现了水以后，由无机物逐渐化合形成的。有了蛋白质以后，才出现原始的生命。”苏联生物学家奥巴林关于生命起源的假说，根据生物化学的研究，他认为地球上原始的生命是从水里发生的（见方宗煦等《达尔文主义基础》，人民教育出版社1952年第1版）。这些论断使“水为万化之源”这一古老命题得到科学的证明。据此，余在治疗男妇科疾病之不孕不育症时，每从天癸入手，男子必究其精液，女子必询其月经。以水为坎象，阴中含阳，或滋养其阴，或温补其阳，或视气血虚实以通壅阻，总在保持天癸至，任通冲盛，而达生化之目的。
又如《本经》载车前子，主治“气癃，止痛，利水道小便，除湿痹，久服轻身而耐老”。可见车前子有利水去湿之功效，故治气淋与湿痹。按此乃泻药，张璐谓“阳气下陷，肾气虚脱人勿服”（《本经逢原》）。然《本经》何以言其“久服轻身而耐老”？张山雷以《本经》人服轻身耐老延年一语多见，乃谓“皆方士附会之谬说，抑且与医学本无关”，因此概为删去（《本草正义》）。李时珍引《神仙服食经》说：“车前一名地衣，雷之精也，服之形化。”（《本草纲目》卷十六）按：“化”字有多义，此处当以改易变化讲。《易·系辞》所谓“拟议以成其变化”为恰。服食车前子能使形体变化，以临床疾病观之，如水肿者得服之能利水而使肿消。又如湿盛肥胖者，久服之亦可使之瘦。应皆属形化之例。若今之病水肿者或病肥胖者，多不可永年，服用车前能去其病，其非“久服轻身耐老”之验乎？据此，余常用车前子配合他药治疗肾炎、肝炎、心肝病水肿，以及高血压、高血脂肥胖、脂肪肝等病，常取得较好效果。故张山雷删去经文之举并不可从。陈修园又说：“《神仙服食经》云车前雷之精也，震为雷，为长男，《诗》言采采芣苡，亦欲妊娠而生男也。”余按，《诗经·周南》载：“采采芣苡，薄言采之……采采芣苡，薄言捋之。”芣苡即车前草，嫩时可采来当菜，捋之，即取其子，当药用。《毛传》说：车前“宜怀任（妊）”。可能是用车前子利水治疗妊娠水肿或孕妇泌尿系感染等疾病。观后世之《梅师方》有孕妇热淋用车前子配葵根水煎服方，而《妇人良方》《子母秘录》皆用车前子为末，酒服二钱，治妇人难产不下，可使滑胎易产，皆可证之。可见陈修园服车前求男之说不可从。所谓雷之精，说似玄奥，但仍可求解。盖震为雷而属木，木应肝，车前子甘寒，生道旁而牛马践踏不死，其禀土气之质而具木气之用，土能制水，木能疏泄，故妊娠小便不利或难产者用之，可利水窍，亦可利精窍也，则其疏泄调畅气机的作用不容忽视，然前人未曾发皇此义。余于此等疑问之处，每每博览而旁征，溯本以清源，从而加深对中医药学的认识，不断提高自己的学术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