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终于还是亮了。
没有第二个托马斯闯进体育馆，这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有救护车赶过来把托马斯的尸体和经过简单处理的汤姆送往医院，不过随车医生表示，医院的状况也不乐观，电力系统依然没有恢复，只能靠发电机撑着，而天亮后陆续送来的伤者正在增加，显然昨晚林恩市经历了一个不眠之夜。
“女士们、先生们，是时候让我们的城市恢复正常运作了。”叶冬雪和同伴在体育馆角落迷迷糊糊地打着盹，突然听到一个声音，是整晚都不见人影的市长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了，“我希望每个人都各司其职……”
市长先生似乎想展示一下自己的领袖魅力，但经历了惊魂一夜的众人并没有耐心听下去，很快人们陆陆续续散掉，就在叶冬雪犹豫自己要不要继续听演讲的时候，从旁边路过的威廉太太凑过来小声说：“别管这政客胖子，就算面前只有一个人，他也能说足三小时——上次市长竞选他就是靠这个熬走了所有竞争者的。”
叶冬雪顿时心中大定，拉着肖雨晴和周楠慢慢退后，没多久就顺利消失在体育馆门外了。
街上没什么人，也没什么破坏痕迹，这让三个女性都松了口气，城市小有小的好处，至少短时间内大家依然习惯原有的生活轨迹，毕竟周围熟人太多。
但再次看到公寓的时候，叶冬雪心里还是沉了一沉。
这时候头顶的乌云还未散去，不过天已经非常明亮，她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昨晚公寓遭遇了什么。在这座二层公寓的外墙上至少有五个大洞，就好像被炮弹轰过似的，其中一个大洞就开在叶冬雪她们房间外面，墙壁和窗户塌了半边，看得叶冬雪一阵后怕：要是位置再偏一点，房间里的人可能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赵先生在那边。”肖雨晴小声说。
叶冬雪微微一愣，这才注意到站在马路上的一个老人，老人正背着双手，面无表情地望着公寓一动不动。
老人叫赵明诚，听上去像易安居士的仰慕者，但其实这位赵老先生是个不折不扣的韩裔，他父母七十年前从韩国移民过来，他出生在这片土地上，这辈子都没离开过美国国土，不会写韩文，韩语也只能说很有限的几句。但这些都不妨碍他和家族中人一起兢兢业业工作，终于在二十年前买下了这座公寓，开始了收租养老的生活——这已经是很多移民梦寐以求的生活了。
“哦，叶女士，非常高兴看到你们都平安。”赵明诚扭过头来看了看叶冬雪，表情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看来今晚你们要换个房间了。”
叶冬雪倒是理解这个老人的心情，辛苦一辈子的成果变成眼前这副样子，任谁也开心不起来，所以她只能尽量配合地点头：“那就劳烦赵先生了。”
换房间倒不是问题，林恩市近年来经济不振，这座公寓现在只有五家住户：六个中国人占了三户，胖子主播乔治占了一户，还有一户就是昨晚躲在房间里不出来的日本人小林夫妇。公寓有一大半是空的，按理说每个人一套房间也不是不行，但邱如山坚决不肯批这么多钱——想必即使经历了昨晚的变故，他也不会改主意。
但就在叶冬雪领着两个小妹妹要迈进大门时，一声沉闷的爆炸声从远处传来。
经历过昨晚的混乱，三个人听到这一声顿时都心中一紧，同时转身看向爆炸声传来的方向，果然看到一股漆黑的烟柱在大约两个街区外冉冉升起。
“我们先回去，收拾一下房间里的东西。”叶冬雪皱起眉头，“看来城里的骚乱还没有结束……赵先生，外面太危险了，您也进来避一避吧！”
赵明诚依然抬头望着那几个破洞发呆，没有理会叶冬雪的建议，只是摆摆手示意自己听到了。
公寓里依然没有电，显得有些昏暗，但仍可看到四下里一片狼藉，砖瓦和木头碎片撒得到处都是，但居然比叶冬雪想的要整洁一点，很明显有人动手做过清理，至少开出了一条去二楼的路。
“是小林先生做的吗？”周楠上楼时也注意到了这番景象，“这可不是一个小工程……”
还没等叶冬雪回答，答案就已经揭晓。大约是听到了几个人说话和上楼的声音，二楼走廊也传来了脚步声，接着便有一道身影出现在楼梯上方，声音带着惊喜：“叶姐！雨晴，周楠！”
肖雨晴先认出了对方，也兴奋地冲过去：“穆宁！”
两个女生再加上跟着反应过来的周楠，三人在走廊上抱成一团，叽叽喳喳地像三只小麻雀。叶冬雪跟在后面，却没有加入她们的行列，而是将目光投向走廊另一侧，笑道：“小苏，夜不归宿啊。”
被她点名的年轻人长着一张娃娃脸，但是身高很高，所以看上去像个保留着天真的大孩子。听到叶冬雪这话，他也咧嘴笑了起来：“哎呀，叶姐，我请了假的……”
这个年轻人自然就是团队里唯一敢对邱如山提出异议的员工——当然，担任团队副主管的叶冬雪不算在内——大家叫他小苏，全名苏牧云，仗恃自己将近一米九的身高，他在商场开业初期狠狠震慑了几个想来占便宜的流浪汉和瘾君子。不过大家都觉得他的性格其实还蛮好的（虽然邱总可能不这么认为）。
正在和肖雨晴她们又哭又笑的女生则是苏牧云的妹妹苏穆宁。小丫头今年才十九岁，刚刚考上大学，从国内飞过来看哥哥，顺带跨年，两天时间就和比自己大几岁的肖雨晴她们成了好姐妹。叶冬雪私下里估算，苏穆宁的性格比苏牧云的爽朗大概三倍，只看昨晚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之后她的情绪还没怎么被影响，就接近自己大学时的水平了。不过苏穆宁这一头鲜艳的蓝发倒是比自己当年显眼得多，如果是邱如山当她的老师，恐怕要心脏病发作……
想到这里，叶冬雪突然察觉到什么：“邱总和沈晗呢？”
苏牧云也是一愣：“他们两个昨晚没有回来？”
“昨晚太乱，公寓都被炸了，我带着雨晴她们出去避难……”叶冬雪意识到问题严重了，这可是两个大活人，“小苏，你在这里陪着妹子们，我去商场看一下！”
苏牧云一愣：“那怎么行？叶姐，我去吧！”
“我是副经理，邱总不在就是我说了算。小苏，听好，你现在是这里唯一的男员工，”叶冬雪正色道，“我把三个女生交给你，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你必须保证她们的安全！”
苏牧云的表情终于严肃起来，显然意识到叶冬雪是来真的，但他看着面前这位平日里和蔼可亲的大姐姐，还是一时适应不了：“但是叶姐……你自己一个人去，太危险了！现在城里这么乱！”
仿佛是为了增强这句话的说服力，窗外很及时地响起了两声枪声以及配套的尖叫声。
叶冬雪点了点头：“是有点乱，但是我能应付。”
“您能怎么应付……”
“小苏，我和你最大的不同就是我比你早出生十几年。”叶冬雪越过他，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世界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时候的世界还不像现在这么封闭，叶冬雪有机会在各个国家旅行，其中还有几次事后回想起来后怕不已的经历。而现在，满怀戒惧的是全世界。即使是曾经号称世界第一强国的美国都显得分外神经质，以致叶冬雪他们在林恩市这种小地方也要颇费周折才能打开局面，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他们来自中国。
保守、退缩、偏执——放在二十年前，美国人大概没法相信这些词居然是用来形容自己的。
就连叶冬雪也在心中生出古怪的感觉，自己走在街上时需要满怀警惕的这种状态，好像上一次还是十几年前，她在某个不发达国家旅行的时候……
不过事情还不算太糟，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
几分钟后，叶冬雪一个人踏上了林恩市的街道。得益于已经入冬的天气，穿上厚厚的羽绒服并不显得突兀，还能无形中让自己显得更加强壮，加上她一米七的身高，走在街上很容易被分为“不大好惹”的那一类。
除此之外，旁人还可以很轻易地发现她衣服口袋隐隐有什么异物的轮廓，看上去并不大，但是很坚硬，这让叶冬雪直接进入了“最好不要惹”的行列，毕竟眼下这个混乱局面，谁也不愿意去赌那是不是一把手枪。
叶冬雪就这样在衣兜里攥着一只小号哑铃到了商场。哑铃是周楠的，小姑娘买来以后只坚持运动了一个星期。
商场大门敞开，露出黑漆漆的门店内部。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叶冬雪心里依然一惊。她几步走进大门，只见满地狼藉，地上散落着各种包装袋和器皿碎片，货架上空空荡荡，连玻璃柜都碎了好几个，是标准被洗劫过的场面，但她还是略微松了口气。
不算太糟，至少没有看到邱总他们血肉模糊地躺在这里……
由于没有照明，再往深处走就看不大清了，叶冬雪犹豫片刻还是掏出手机，打开了手电功能，手机电量已经不足百分之五十，从昨晚开始她就秉着能省则省的原则，但现在并不是心疼电量的时候。
于是她迈步向前，手中的光芒驱散了商场更深处的黑暗。
这束光芒只能照亮极有限的区域，四周依然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偶尔会从视线难及之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也不知道是流浪汉还是什么小动物，反正在林恩市这两种生物都不缺。
空气越发沉重安静，逐渐只剩下叶冬雪自己的脚步声。叶冬雪恍然间觉得自己是在玩什么恐怖游戏，还是戴了VR眼镜的第一视角，下一秒从暗处扑出一具丧尸或者别的玩意也毫不奇怪。
刚想到这里，前方突然映出一团摇晃的白色，叶冬雪本能地呼吸一顿，但随即就辨认出这是一团花白的头发。
不算太糟。这头白发的主人还会动，还在用惊恐紧张的眼神盯着自己。
“班森太太，你怎么在这儿……”叶冬雪说到一半，注意到对方手里抱着的东西，于是默默叹口气转移了话题，“好吧，你没大碍吧，需要帮助吗？”
“我很抱歉。叶女士，我很抱歉。”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小声说着，“但是孩子们需要吃的……叶女士，你是个好人，我知道……你们这些中国人一向遵纪守法，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做，不该这么对待好人，但是……”
“没关系的，班森太太。”叶冬雪看了看四周，终于把这口气叹了出来，“就算是我给你的圣诞礼物。”
反正这里也几乎什么都没剩了。
“哦，你真是个善良的人……”班森太太忙不迭地往购物车里放东西，叶冬雪就守在旁边用手机给她照明，同时忍不住提醒：“你可以在那边拿点给人吃的东西。”
没错，班森太太往小车里堆的全是猫粮——她所说的“孩子们”，其实是家里的十多只猫，这个老太太虽然只能靠失业救济金过日子，但对家里的“孩子们”的照顾可一点也没少。
“食品柜那边已经什么都没剩啦。”班森太太小声回答，“愿上帝宽恕他们，他们把什么都抢走了……唉，我是没资格这么说的。”
叶冬雪耸耸肩：“好啦，就当是一个特殊的圣诞节。”
集团在林恩开的这家商场只能算是试水，规模并不大，在陪着班森太太的过程中叶冬雪抓紧时间把商场走了一遍，什么也没发现。没有电，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残留商品，也没有邱如山和沈晗——活的死的都没有，真的还不算太糟。
“唉，二十年前，真的不是这样的，林恩是一个很和平的城市，大家都互相认识，没什么坏人，那些绑架、杀人、校园枪击……都不是我们这里的……”
班森太太攒了半车猫粮，一边往外走一边抱怨，“现在的人都没有耐心了，也没有人指引他们，日子越来越不好过……愿上帝宽恕我们……”
她的声音突然停下来了，老太太站在商场入口，呆呆地望着外面，就好像化成了石像。
“怎么了？”正拿着一个手提袋给自己进行补给的叶冬雪几步赶过去，看到外面的街道上一片混乱，有人在尖叫着狂奔，有人跪下祈祷，更多的人则像班森太太那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视线望向天空，脸上露出仿佛看到了外星人的难以置信的表情。
叶冬雪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向天空的那一瞬间，同样全身动弹不得。
那是看到“完全超出预想的带来巨大压迫感的事物”时，身体本能地做出的僵硬应激反应。
北方的天空中挂着一个硕大的十字架，准确地说，是呈现出十字架形态的一个巨大发光体。它就这么高悬天空，穿透云层，散发着让人难以忽视的白色光芒。如果没有什么视觉误差，那这个大十字架应该是飘浮在离地大约一公里的高空，自身的长度估计也达到了一公里，宽度则在四百米左右——它就像一柄散发光芒的巨剑一样压在所有人头顶，压根就不像是人类能搞出来的东西，也难怪街上一片混乱。
“是审判日！”一个人突然大声喊起来，“审判日来了，世界末日来了！忏悔吧，祈祷吧！唯有信主才能获得救赎！”
确实又有几个人加入了下跪祈祷的行列，更多的人则是扭头以更快的速度狂奔逃走，显然没多少人有信心让自己的人生接受审判。
叶冬雪没有下跪，也没有逃走，只是突然想起了昨晚托马斯的话：“罪人们，跪下忏悔吧！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了！”
难道那个浑蛋真的是神之使者？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这个‘主’的品位还真不怎么样啊。”叶冬雪终于摆脱了身体的僵直状态，喃喃自语地做出评价。
班森太太已经不能指望了，老太太望着那个大十字架，口中念念有词，要不是扶着手推车，她一定已经跪了下去。但叶冬雪并不打算做类似的动作，而是敷衍地对班森太太打了个招呼，自己转身向公寓的方向奔去。
她隐隐生出预感，从昨晚开始的这一系列混乱并不会轻易停止，恰恰相反，这可能只是更大混乱的开端。她并不是本能地讨厌一切混乱，但她讨厌混乱破坏自己珍视的事物。作为一个三十多岁的已婚职业女性，她所珍视的事物已经累积到了一个可观的量，其中当然也包括在异国他乡信任和支持自己的一群朋友。无论如何，在更危险的旋涡将大家卷入之前，她必须把他们带出去。
但叶冬雪的行动还是稍微慢了一点。她刚刚跑过一条街道，前方就传来了爆炸声，出现在街道上的则是一群看上去很危险的怪人。
老实说，他们的衣着和长相本身并不古怪或危险，但不管是什么人，如果在脸上涂着红色颜料，一只手拿着十字架，另一只手拿着火把，然后十几个这样的人聚到一起，那真的是又古怪又危险。
唯一令人感到欣慰的是，这些人似乎没带枪械之类的武器，看来只是普通的示威人群，虽然不知道他们的诉求是什么……叶冬雪刚想到这里，就有人迎了上去。
叶冬雪也认识迎上去的那人，他是个小工厂的老板，因为健硕的体格得到一个外号“水牛康利”。他身上汇聚了大部分令人讨厌的特质：固执，小气，多疑，排外，守旧，暴躁……在林恩市开商场的这两年，团队可没少被这头水牛找麻烦，现在这麻烦是那群怪人的了。
由于隔了将近一百米，水牛康利和怪人们的交涉内容叶冬雪听得并不是很清楚，只能看到康利似乎很愤怒地挥舞手臂，隐隐有咆哮声传来，似乎交涉并不愉快，看样子还会发生冲突……接着叶冬雪视野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随即她便看到康利全身化作了一根明亮的火柱，熊熊烈焰转瞬就在他身上蔓延开来，仅仅几秒钟时间，这根火柱已经不成人形，坍塌于地，世界上再也没有水牛康利。
叶冬雪甚至不能确定，康利临死前有没有来得及惨叫。怪人们发出欢呼声，高举火把继续前进。
叶冬雪很谨慎地把本已踏出的半只脚收回来，转身躲入了旁边的一座小楼中。不管这群怪人要做什么，以他们的人手应该没办法把沿途的每座建筑都搜一遍。
但事态的发展很快就出乎她的意料，怪人们确实没有来搜查她藏身的小楼，却开始在街道上发疯：他们拦下每个路人，要他们忏悔祈祷，路人稍有反抗就会变成另一个水牛康利，不过几分钟时间已经有好几人被害，街道上逐渐混乱起来。
更恶劣的是，他们似乎对女性有着极大的恶意。男性跪下屈服还能逃出一命，女性却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叶冬雪亲眼看到，几个怪人拦住路人女子后，连基本的交流都没有，对面的女性就燃烧起来。
“这是什么疯子邪教？”就躲在十几米外的门后的叶冬雪心跳加速，“他们……又是怎么做到的？”
离得这么近，她看得很清楚，可以确定怪人们没有往受害者身上泼洒汽油或别的什么可燃物，但他们确实只是在一瞬间就完成了这个恶劣的行径。那些怪人总不能是从什么疯子马戏团逃出来的魔术师吧？
就在她谨慎地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得更深时，有个怪人冲进了她藏身的这条街道。倒不是冲着她来的，怪人们显然对刚才这一轮袭击的效果很满意，开始分头行动，而其中一个怪人就追着一个少女到了小楼外面。
追逐者是一个棕色头发的青年，此刻他脸上的颜料也遮挡不住扭曲的表情，他喘着粗气看向对面的少女：“我说了，跪下，忏悔……你这女人！我代表我主审判你！”
那少女只有十五六岁，在巨大的恐惧之下连腿都在不停地发抖，没法再迈出一步继续逃走，只是绝望地看着棕发青年，眼眶里噙着的泪水都滴下来了，哪里还有力气回答对方的话？
“看来你不打算认罪。”棕发青年的语气里却没有愤怒，反而透出一股兴奋，“没关系，我来审判，这是吾主给予我的光荣使命……我不会让任何罪人逃脱！”
少女呆呆地看着棕发青年的手上跳起一缕火苗。
“这是审判之火，这是地狱之火，这是焚烧罪人之火！如果这火将你焚净，那你是有罪的！如果你没有燃烧——”棕发青年原本高亢的声音突然一顿，换作更加低沉的声音，露出了危险的微笑，“逃避吾主的审判，也是有罪的！”
少女惊恐的神色让他更加愉悦，他往前踏了两步，向少女伸出手去，手指间闪烁着火花。但就在此时，他的余光瞥到身侧有黑影一晃而过，随即后脑一阵剧痛，是有什么东西砸到头上的感觉。
他踉跄两步，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头上又传来一阵剧痛，这次他认出了袭击自己的人是一个亚裔女性。“如果你的主存在却不阻止我，那代表他同意我揍你，如果你的主不存在……那我更应该揍你！”
连续挨了两击的棕发青年头痛欲裂，还没等他理清这些话，第三击已经砸到了头上，他眼前一黑，身体本能地支撑着自己晃了两下，终于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少女依然呆愣在那里，直到打倒棕发青年的亚裔女性冲过来拽她的衣服：“走啊，还愣着做什么！”
少女终于醒悟过来，和叶冬雪一起拔腿往街道另一头狂奔。
叶冬雪一边跑，一边把手上的小哑铃重新揣回口袋里。尽管刚才这小东西建了奇功，但她还是颇不满意地撇了撇嘴。
果然这种玩具似的小哑铃杀伤力还是差了点，放在以前哪儿用得了第三下……也不对，可能是自己缺乏锻炼，战斗力下降？要考虑增加每天的运动量吗？
她一边脑子里想着各种有的没的，一边注意观察周围，情况不算太糟，至少那群怪人还没扩散到这边的街区。跑出这条街道后，少女似乎也恢复了一些状态，与叶冬雪告别后匆匆离开，叶冬雪则重新把手揣回口袋，望着天边那个离谱的大十字架叹了口气。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啊？
“叶姐，叶姐！”刻意压低的声音突然从街角响起，叶冬雪一瞬间以为自己幻听了，不过她马上就辨认出了肖雨晴的声音：“雨晴，你们怎么过来了？”
“有一群人要冲进公寓，我们不敢正面抵抗，只能先从二楼的消防梯逃出来了。”肖雨晴从角落蹑手蹑脚地走出来，身后跟着的是周楠和苏牧云兄妹，一个都没少。叶冬雪松了口气，拍拍肖雨晴的头：“逃出来是对的。那是一群暴徒……”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另外两个人跟在周楠他们后面，顿时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哟，邱总，小沈，你们没事啊，太好了！”
跟在苏牧云后面的两个男子有气无力地举起手跟她打了个招呼。这两人自然就是昨晚应该在商场的两名男员工。邱如山现在的样子颇为狼狈——他的羽绒服被划了几道口子，领带也不见了，头发散乱，眼角有一块瘀青，整个人看上去像被十几个人围起来打了一顿。
“其实他们的经历也差不多。”已经听过一遍两人遭遇的肖雨晴跟叶冬雪咬耳朵，“邱总昨晚想阻止那些人进来抢东西……然后……”
叶冬雪对邱如山顿时生出了几分敬意，虽然他平时装模作样，但混乱时刻还想着恪守职责，证明那个一本正经的样子不是装的……至少不全是装的。
“就象征性地拦了两下，有个人给了他一拳，他就了……”没过多久，沈晗提起当时的情况时又给邱总追加了一点细节，看来邱总果然不被任何人喜欢。
这时候众人已经找了一家快餐店坐下，店里没有电，也没有店员，只有被砸破两扇的玻璃橱窗和室内七倒八歪的桌椅，一起无言地控诉它们昨晚遭遇了什么。大家就是从这两扇破掉的橱窗进来，躲进店里的。
“行了，命比东西重要。”叶冬雪举起一根手指竖在唇前，示意沈晗停止这个话题。沈晗有点不甘心，但还是老实地闭嘴了。
“你们在说什么？”邱如山和苏牧云从黑暗深处走回来，苏牧云一脸失望地摊手：“什么都没有了，连面粉都没剩下，简直是蝗虫过境……不知道的还以为美国在闹饥荒呢。”
邱如山拉了一把椅子过来坐下，语气凝重，和每次开例会的时候一样：“现在情况很严重，大家也都看到了，接下来有没有什么建议？”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并没有动作，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昨天还生活在和平环境里，今天混乱与暴力就突如其来，没人做好心理准备。
“既然大家暂时没有想法，我就说一下我的意见。”邱如山咳了一声，“过去的就过去了，我们要尽快恢复状态，女同志清点一下库存，确认损失，小沈你去联系保险公司，小苏去看看市里那几家装修公司……”
“停，停！等一会儿邱总！”苏牧云忍不住举起手，一脸的不可思议，“都这时候了，您还打算尽快复工？”
邱如山的表情比他更不可思议：“不然呢？”
苏牧云指指窗外：“现在到处都是暴徒在流窜，您忘了我们为什么逃出公寓吗？邱总，我都不说物资配给什么的，现在复工，咱们是等着被再抢一遍？”
邱如山被噎得脸色非常难看：“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困难是暂时的，我相信情况很快就会得到控制……”
苏牧云再次打断了他：“您是怎么看出情况很快会被控制的？”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政府当局绝不会不管……”
“您没听周楠她们说吗？昨晚市长还跟她们躲在一起呢！”苏牧云毫不客气地指出，“邱总，现在没有电，没有网络，对外通信完全中断，我觉得我们还是做最坏的打算比较好！”
邱如山皱起眉毛：“最坏的打算是什么？”
苏牧云再次指向窗外，这次他指的方向是天上：“世界末日。”
距叶冬雪看到那个诡异的大十字架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半小时，它依然飘在高空，没有要消失或变化的迹象。
一时所有人都沉默下来，这不是普通的灾难，眼前的情况已超出了常识。
“那到底是什么？”周楠望着那十字架，一脸茫然，“还有那些人喊的什么神谕、吾主……”
“可能是ETO的降临派[1]。”苏牧云说了个冷笑话，但没人有心情接茬，他只能耸耸肩，“好吧，开个玩笑……但我觉得这事真乐观不起来。”
邱如山板着脸，小声问沈晗：“什么是ETO的降临派？”
“是一个中国作家写的科幻小说……”沈晗说到一半，看了看邱如山的表情，索性直接说结论，“总之就是勾结外星人准备毁灭地球文明的一群神经病啦。”
“我认为小苏说得有道理，必须按最坏的打算准备。”叶冬雪终于开口，“邱总，这里是美国，他们国家的组织架构本来就相对松散，加上通信中断，不能指望像国内那样政府会以最快速度组织救援……而且，我们也不知道这次灾难是不是只发生在林恩，如果不是的话，我们就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自救，因为美国政府肯定不会优先考虑林恩这样的小城市。”
邱如山又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那你认为应该怎么办？”
“撤退。”叶冬雪马上回答，“邱总你忘了吗，我们做过紧急预案。”
“你说的……”邱如山盯着叶冬雪，“那可是撤侨方案啊，叶总，这是把集团，还有我们团队这两年的心血全部放弃啊！”
“或许还没到最糟的地步，但我认为不能留在林恩市，至少要撤退到波士顿这样的大城市。”叶冬雪说，“到了那边我们再关注后续的发展，如果只是林恩市出现问题，那相信政府很快会恢复当地秩序，我们随时可以返回，如果连波士顿也出事了……”
她没有说下去，苏牧云心领神会地补充完这句话：“至少那边交通便利，我们可以有更多渠道离开。”
邱如山依然很不开心地望着众人：“你们都这么想？”
肖雨晴和周楠互相看看，周楠先把脖子缩起来了：“我不知道，我跟大家走。”
大家再度沉默。不过这次沉默没有持续十秒钟，就被玻璃掉在地上的叮叮当当声打破了。七个人一起扭头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只见一个庞大到有点臃肿的黑影正吃力地试图穿过那扇破碎的橱窗，但窗户破洞对他来说还是太狭窄了，以至不断有新的玻璃碎片被挤碎掉到地上。
“乔治？”叶冬雪很快辨认出了这团巨大的影子，影子闻声也愣了一下，揉了揉眼睛，有点迟疑地问：“叶女士？”
“是我。”叶冬雪站起来挥手打招呼，“乔治，你的状态……不大好。”
几个女生也先后看清了乔治的样子，惊呼出声。乔治现在的样子比邱如山狼狈得多，眼镜早就不翼而飞，口鼻的淤血还没清理干净，外套也没了，里面的一件毛线背心只剩下三分之二……就算自称刚刚从战乱地区逃出来的灾民，也相当有说服力。
“本来想来找点吃的，正好见到你们，太好了……”乔治坐在一把椅子上呼呼喘气，“叶女士，情况比想象中麻烦，我建议你们马上离开，猎巫开始了！”
“猎巫？”叶冬雪重复了一遍这个有点陌生的词，“你的意思是……”
“你们见到那群疯子了吗？那群号称末日来临，要审判罪人的疯子。”乔治在脸上比画一下，“脸上还涂着红色颜料。”
“就是他们在……猎巫？”
“对，他们是塞勒姆来的……”乔治看着众人的表情，无奈地打住，转而问道：“你们知道塞勒姆猎巫事件吧？”
“我，我知道！”肖雨晴这时候居然插话了，“是……1692年那次吧？”
乔治连忙点头，肖雨晴松了口气，对依旧茫然的其他人简略地讲了一下三百多年前的往事：那时候还没有美国，北美东部只是英国的殖民地，塞勒姆镇就是其中一个定居点。定居在这里的人以逃离英国本土的清教徒居多，是以宗教氛围浓厚，1692年初，镇上两名年轻女性自称产生幻觉后，牧师和法官很快便认为她们受到巫术诱惑，让她们指控使用巫术的巫师，并对其进行审判。这场荒谬的指控很快席卷全镇，被列为巫师的人越来越多，整整半年后，殖民地总督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下令停止审判并大赦所有嫌疑人，而这时候已经有十九个人被吊死了。
“就是……呃，北边那个塞勒姆？”沈晗问，“离林恩只有十公里的那个塞勒姆？”
“对，就是那个。”肖雨晴回答，“万圣节的时候我们不是还去玩过吗，那边的旅游卖点就是女巫文化啊。”
沈晗干笑两声：“我以为他们全国都喜欢这个呢……”
“但那已经是三百多年前的事情了。”叶冬雪皱眉问乔治，“今天这群人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突然想起要继承祖先的遗志？”
“跟祖先没关系，他们号称接收到了神谕，要重新展开审判。”乔治苦笑。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这次比当年严重多了！他们要审判的是所有人！”
邱如山一脸怀疑：“一群平民要审判所有人？他们怎么可能做得到？”
“在看到天上那个大十字架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苏牧云说。
“所以你们快走。”乔治擦了把汗，“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苏穆宁好奇地看向他：“你为什么要帮我们？天上可是挂着那么大一个十字架，街上到处都是跪下来祈祷的人，要不就是自暴自弃的暴徒……你不信上帝吗？”
乔治哈哈一笑：“不，女士，我们圈子对‘上帝’这个概念讨论过很多次了，最后的结论是：与其信《圣经》里那位造物主，我不如信飞天意面大神[2]，至少它的教义更宽容一点。”
邱如山很明显想问“什么是飞天意面大神”，但他忍住了。
“还有什么比人命重要？集团把员工交给我们带到异国他乡，我们是有义务把他们安全带回去的……”叶冬雪见邱如山还在纠结，不得不把重点给他挑明。
“邱总，如果因为耽误撤离时间，导致员工出事，你和我都负不起这个责任！”
这句话似乎说动了邱如山，他清了清嗓子想要表达点什么，却没有得到这个机会。因为一个燃烧的酒瓶此时突然从砸破的橱窗飞进来，顿时在地上点燃了一大片，叶冬雪愕然地往外望去，发现几个小混混正在一边大声呼喝一边投掷燃烧瓶，而且明显脸上带着兴奋的表情，向这边比着中指——他们不是在无谓地破坏，他们很清楚店里有人！
“走！”她一下子反应过来，顺手提起一把椅子砸碎了另一扇橱窗。邱如山吓了一跳，然后才和其他人一起慌慌张张地从叶冬雪砸出来的那个洞冲出去。
小混混们也有点发愣，显然是没想到这几个亚裔居然如此生猛果决。苏牧云本来拉着妹妹趁机要往另一个方向跑，但只跑了几步就停了下来，叶冬雪扭头望去，同样是心头一沉。
几个脸上抹着红色颜料的人正向这边跑来。
“别靠近他们！”乔治比叶冬雪先发出警告，“他们能让别人烧起来，变成火柱！这就是他们自称为神之使者的底气！”
苏牧云毫不犹豫地把苏穆宁拖到了身后，还不忘喊了一声：“叶姐！”就好像早就约好了一样，叶冬雪也没有丝毫停顿，顺势直接拽住了苏穆宁的袖子：“这边来！”
两人就这样完成了一次交接，而苏牧云紧接着就冲向了那群本来只是为了发泄暴力欲望，现在正不知所措的小混混。他身材高大，跑起来极有威慑力，身高最多一米七的小混混就这样呆呆地望着他，然后被他一把抢过了燃烧瓶。
“滚蛋！”苏牧云凶神恶煞地冲小混混喊，小混混抱头鼠窜。
其他几个小混混本来还想做点什么，但乔治出现在他们面前——以飞在空中的方式：“放下你们的武器，离开这里。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这几个人逃得比他们刚才跑掉的同伴还快。
没见过乔治浮空的邱如山他们都有点发愣，叶冬雪则是诧异：“你这样子比平时帅气多了啊，乔治。”
乔治这时才露出了她熟悉的羞涩笑容：“昨天晚上一直在做这些事，习惯了。”
“看来……”
一声爆响打断了他们的交谈，苏牧云扔出两个燃烧瓶，暂时挡住从另一侧奔来的纵火变态们，但路已经被完全封死了。小混混们逃跑的方向传来了惨叫，在几根新燃起的人形火柱旁边，更多的“神之使者”正在赶来。
“是不是我打晕那个臭小子的事情被发现了？”叶冬雪一瞬间在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
“叶姐——”苏牧云的叫声把她拉回现实，只见苏牧云指着快餐店旁边的一条小巷，“你们从这里走！我来拦住他们！”
“还有我！”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沈晗接话道。
苏穆宁顿时急了：“哥，你说什么呢！”
“别啰唆！”苏牧云只吼了妹妹一句，就看向叶冬雪，“叶姐，我把女生都安全带出来了，现在交给你了！”
叶冬雪心脏重重地跳动了几下。
她深呼吸一口，迅速点头：“我会带着女生先回公寓……如果你们回来时没看到人，就去波士顿！记住我们以前做过的紧急预案！”
“明白！”
苏穆宁还想留下来，但周楠和肖雨晴已经反应过来，一起拉着她向小巷跑去。
“叶女士，你们也要小心。”乔治认真地说，“林恩市……正在变成地狱，别再逗留了！”
说完这话，他转身与苏牧云站到了一起，接着站过去的是沈晗，他把掉在地上的一根铁棍捡起来交给苏牧云：“你手比较长。”
只剩下邱如山在一边黑着脸。最后他还是加入了他们。
叶冬雪不再停留，转身奔向肖雨晴她们的方向。
苏牧云又丢出一个燃烧瓶，拖慢对方前进的速度，然后扭头看看乔治：“我真没想到除了和你联机打游戏，还有这种并肩战斗的时候……怎么样，体力跟得上吗？”
乔治耸耸肩：“这大概是我平时一年的运动量……不过无所谓了，我从没觉得自己这么有用过。”
“是啊，有纪念意义的一天。”苏牧云将最后一个燃烧瓶丢了出去，然后向天上的大十字架比出中指，“这时候我只想说……去你妈的，圣诞快乐！”
叶冬雪没有往天上看。
她拉着三个女生一路狂奔，翻过低矮的围墙，穿过汽车熊熊燃烧的马路，避过又一拨喊着口号，打扮得更奇怪的人。她的心脏在激烈跳动，但她的情绪冷静无比，周围的一切状况尽收眼底，并且能第一时间做出判断，就好像有一个陌生的自己突然附体，代替这个已经习惯办公室白领生活的中年女性披荆斩棘。
“上一次这样是什么时候？”直到安全带着苏穆宁她们返回公寓，踏上通往二楼的阶梯，叶冬雪才突然想到这个问题，“是在四川遇到地震那次，在里约热内卢遇到枪战那次，还是在新德里遇到冲突那次？也或许是在圭亚那……”
这些都是她曾经历过的惊心动魄的冒险，不管哪次，都能达到“光是作为谈资就可以让听众色变”的程度。但即使是最后一次冒险，也已经过去将近十年了。
她曾以为这些都已成为回忆，只会在年老时偶尔在脑海中浮现出一些片段，那时候的她甚至可能都无法将这些片段组合成完整的故事。然而现在她知道，经历了那些冒险的自己从未消失，从未“变成另一个人”，“她”一直都在，“她”一直充满勇气，斗志昂扬，准备再次上场。
“她”一直就是自己。
“叶姐？”旁边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是苏穆宁在说话，本来性格跳脱的女孩现在语气里居然有点怯怯的感觉，“你还好吗？”
叶冬雪一愣：“怎么？”
“你刚才的表情好沉重。”
叶冬雪挑了挑眉，眉头随即舒展，眼睛略弯，嘴角上扬，于是女生们都松了口气：那个温柔可亲又无所不能的叶姐回来了。
“叶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肖雨晴看看依旧一片狼藉的二楼走廊，“就在这里等邱总他们回来对吗？”
“不等。”叶冬雪迅速做出了决定，“你们马上回自己房间，开始收拾东西，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
“这就要走？”
“总不能等要走了才开始收拾！”叶冬雪语气威严，就好像布置作业的班主任，“别耽误时间，该带的都带上，衣服、充电器，你们的卫生用品、药品、打火机……想想你们平时去野外露营都带了什么！”
“我没有去露过营怎么办……”周楠苦着脸，但马上被肖雨晴拖走了，“别紧张，我也没露营过，但我看过动画……”
走廊里暂时安静下来，叶冬雪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就在她走到一半的时候，一扇房门打开了，有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传出来：“那个，叶女士……”
这声音来自一张毫无特色的脸，可以说这整张脸上最有标志性的是那副深度近视眼镜，但叶冬雪还是马上喊出了对方的名字：“小林先生，你还好吗？”
“还好还好，暴徒们没停留太久。你们这是……”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看上去毫无战斗力的瘦削男人紧张地打量了一下走廊，试探着问，“你们要离开林恩了吗？”
这位小林先生全名小林悠太，和妻子一起住在这里，是传说中的那种人畜无害居家型日本人，过去两年与大家相处和睦，今年夏天的时候小林太太怀孕，整座公寓的住客还一起庆祝了一番，所以叶冬雪对小林悠太的态度也颇为客气：“我们是有这个打算。林恩现在不大安全，我们准备先撤到波士顿再看看情况……您有什么计划呢？”
小林悠太迟疑了一下，向叶冬雪鞠了一躬：“拜托了，能不能带上我和我妻子一起呢？”
“一起？”叶冬雪吃了一惊，“你们也不打算留下来吗？”
“电和网络都断了，外面的超市也被抢得差不多了，这一切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恢复。”小林悠太苦笑，“本来还想着大家一起商议一下怎么渡过难关……如果诸位邻居全都离开，那我和妻子实在不敢留在这里了！”
叶冬雪恍然大悟，以现在林恩市的情形，一对夫妻单独留在随时可能被攻击的公寓里确实不够安全，尤其还有一位是孕妇。她毫不犹豫地点头：“明白了，我们出发的时候会叫上你们，你先收拾东西吧！”
“已经收拾好了！”小林悠太当即回答。见叶冬雪面露意外之色，他连忙解释：“我妻子这几天就到预产期了，随时可能去医院，所以一直都准备着……”
叶冬雪微微一笑：“做得好，小林先生。”
收拾行李其实并没有耗费太多时间，叶冬雪挑选放入背包的物品非常熟练，她收拾完之后还有闲暇坐下来，一边等其他女生，一边发个呆。但是不能发呆。一旦闲下来，各种杂乱思绪就不可遏止地涌上心头。
林恩的混乱会持续多久？波士顿会更安全吗？那些拥有奇怪力量的怪人是怎么回事？天上诡异的十字架又是怎么回事？苏牧云他们能安全脱险吗？……
还有一件事她不敢去想。
远在一万多公里之外的故乡，现在又是什么样子？家中的亲人、熟识的亲友现在在做什么？
她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一个情景：丈夫满脸焦虑，牵着女儿行走在街道上，周围像林恩一样混乱，不时有人怪叫着跑过……
这画面只持续不到两秒钟，她就强行停止了想象。光是想到女儿在混乱中要遭受的辛酸磨难，她便完全无法忍受，倒不如相信在中国不会发生这种混乱。
但这种混乱到底来自何处？没有那些自称获得神谕的疯子，没有那个加深人恐惧心理的巨型十字架，说不定林恩的情况就不会这么快崩溃到如此地步……
到底发生了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肖雨晴等人也已经收拾好行李，叶冬雪让她们抓紧时间休息一下，但每个人都闭不上眼。
街上不时传来骚乱声响，涂着红颜料的那群怪人也有两次路过这条街道，但或许是因为这座公寓的外观足够凄惨，怪人们并没有进来看看的打算。
一个骑着机车的光头吹着口哨向公寓丢出一个燃烧瓶，但是火势并没有蔓延开来，很快就熄灭了。光头颇为失望地吐出一口唾沫，却没有做进一步尝试，发动机车开走了。
叶冬雪摇摇头，站起来：“准备出发吧。”
女孩们身子一震，苏穆宁带着哭腔说：“我哥他们还没回来……”
“天快要黑了，到时候这里更危险。”叶冬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些，“我们留下来做什么？遇到危险的时候喊他们救命吗？我们中还有个随时可能临盆的孕妇，要让她一起等吗？”
或许是被叶冬雪说服了，也或许是没想到平时笑眯眯的叶姐突然这么严厉，苏穆宁一时说不出话来。
“走吧，我们去波士顿等他们。”叶冬雪说。
女孩们小声应和，背上背包，叶冬雪让周楠去叫小林夫妇，自己想了想，用眉笔在墙上写了一排汉字：“我们安全，已前往波士顿，大家按计划会合。叶。”
希望赵明诚不会因此扣房租。
一行人走下楼梯的时候，叶冬雪看到了房东。
老人孤孤单单地坐在大堂里，周围堆着还没清理的建筑垃圾，看上去要多凄凉有多凄凉。
“赵先生，我们准备去波士顿避一避。”叶冬雪小声说，“您要不和我们一起走吧。”
赵明诚看她一眼：“如果波士顿也这样呢？”
“那我们就去纽约。”叶冬雪回答，“如果纽约也有麻烦了，我们就回国……总有地方可去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叶女士，我感谢你的好意，但我和你们不同。”赵明诚看着自己的房客们，“我没有地方可去……叶女士，你们还有祖国，有一个等着你们回去的家，而我没有，我是美国人，这里已经是我的家了。”
叶冬雪一时无语。
赵明诚摇摇头，指指门外：“快走吧，祝你们顺利……哦，房租还是按合同扣的，不管你们住不住。”
叶冬雪哑然失笑，向这个老人微微鞠躬行礼：“也祝您平安。”
小林悠太也有一辆自己的车，就停在公寓后面的停车场，现在和叶冬雪她们的车一样被泼了油漆，好在车辆本身没有遭到什么破坏，很快两辆车就顺利发动起来。
“小林先生，麻烦你开在前面，如果你太太有什么情况就减速停车，我们在后面看到了就会过来帮忙。”叶冬雪说着又示意身边的人，“周楠，你心细一些，跟小林先生他们坐一辆车，随时关注小林太太的情况。”
小林悠太的妻子真纪是个身材娇小的女性，闻言习惯性地想要鞠躬道谢，叶冬雪连忙把她拦住，招呼众人：“走吧，别耽误时间了！”
波士顿离林恩也很近，开车只需要十几分钟便可到达，按理说这是一段不会有什么风险的路程。当汽车驶出林恩市区时，叶冬雪终于轻吁一口气，但就在这时候，她听到了路边行人的惊呼声。
后视镜里毫无异样，叶冬雪颇为疑惑，忍不住放慢车速往后方看去，但除了夕阳的余晖，她什么也没看到。
随即她反应过来——天上那个离谱的大十字架不见了。
注释
[1]即地球三体组织（Earth-Trisolaris Organization），是刘慈欣的科幻小说《三体》及其衍生作品中写到的组织。
[2]飞天意面神教（Flying Spaghetti Monsterism Pastafarianism），由一名美国大学生在2005年以开玩笑的形式创立，鼓吹宇宙造物主是一坨飞在天上的意大利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