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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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面

亲爱的,祝你生日快乐,也惋惜你十七岁那年的生日不快乐,虽然我当时不在你身边,但是我现在正在你而立之年的未来里,向过去你十七岁最灰心时诉说,我爱你。

相比于我即将叙述的这个男人,我在二十二岁以前还算童真而富有活力的,烦恼之事不过寻常苦恼。而他在十几岁时已丧失信心,逝去童真,几乎枯萎死去了。

我后来遇到的他,只能是更空洞腐败的,没有面对世界还抱有希望的迹象。但那时他吸引我的,是那混浊里一点残烛般的微亮,一种仅存的,挣扎而微弱的光明。

随后我攀爬至他人生跌落的最低水平线里,那是个催化心理年岁的世界,几乎也让我加速长大。我在那里见识到了美好的种种反义词,我从他身上触及了许多肮脏,却使得我身上一开始拥有的品质,也是他曾经所遗失的那些灵魂,从懵懂小苗终将成长为参天大树。

我常常想到如果在我年轻青涩的时候,没有被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推了一下,便意外裹入世界另一面角落的低轨,持续被生活拉扯鞭挞。我可能在往后更早的成家而平凡度日,温水煮青蛙般活着,但我至少希望不是如此。

我依然想要为他重蹈覆辙。

因为第一次见面时,他为陌生的我所做的事,与我说过的话,即我们的第一次对面,第一次谈话,仍然历历在目。

有一天,我的大学朋友苏西在桌上侃侃而谈后,不停卖关子,挤眉弄眼说要带我去见一见世面,去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地方。

苏西不是她的真名,是我当时以小猪佩奇给她取的称呼。

她从开始照顾我兼职地的生意,再时不时调侃一下我这种无趣的日子,逐渐嫌弃我沉闷,不会享乐,大为叹气道一定得带我去某个地方玩玩儿。也忽悠我,我们那所大学多的是人去玩。

我在长期乏味的生活中,多么想见一见新鲜的事物解放一下,才随口答应兼职完以后,旷课同苏西前去享乐。

实际上我们最近才相熟起来,在那之前她总是和不同的同学交一会儿朋友又淡掉。我因为经常兼职忙得没什么朋友,对于她的示好,是乐得接受的。

我不觉得有什么能开眼,有什么所谓的世面。

我更不觉得苏西有什么能力去见真正的世面,至多混一下日子罢了。

我以为我们会去酒吧迪厅之类的地方,认识一下她校外的其他朋友,或者认识一下我们的校友,大家再喝喝酒,吹吹牛,跳舞疯一下放松心情而已。

我很意外苏西带我来到了犄角旮旯里的某幢楼房里。

她见我一脸狐疑,才告诉我去的是一个聚会。

我不以为然笑她,聚会有什么好卖关子的?吊人胃口半天。

她可爱笑起来又凝重地说,待会儿进去后要有礼貌哦,那里面的人都不是好惹的,见到什么场面都不要有什么过多的表现,稳重一点,跟着我就好了。

她说话的声音和语气太像小猪佩奇里的苏西了。我这时还有心思在心里调侃她。因为她那甜甜的声音和语气我仍然对她没有什么防备。

苏西一路走一路发着短信,但是不让我瞥见什么。她似乎在短信里已默默通知了聚会里的人,当我们走至门前,刚好有人来开了门。是一个流气却瘦巴巴的小子,他让我们快点进去。

我很快注意到了门里面的情况,因为只用余光和耳朵便感到了那种喧哗嘈杂的氛围。

我如苏西所说的那样默默跟着她进去了。

刚开始只觉得里面正在办一场热闹的派对,角落里配了放劲道电音的音箱,四处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食物和乱七八糟的酒瓶,而且室内烟味浓郁让人呼吸不畅,最主要的是这样一处不算宽敞的房子里挤满了快活的年轻男女们。

等我清晰出现在他们视野里的时候,突然有人朝我们的方向打了一个响亮的招呼,那人特别是对苏西大喊大叫道:“我去!你真够行的,够损呵,又弄来一大学生朋友啊!”

我稍微往后退了退,也看向了我这位最近才相熟些的朋友,开始感到不对劲。

“别听他们胡说什么,我们先去喝酒吧。”苏西长得真不像是个居心拨测的女人,不论是声音还是脸孔。她还很有亲和力地冲我微笑,也如往常一样随性勾起了我的手臂。

我的不安缓和了些,但很快来了一个呲牙咧嘴的男人让我们坐过去一起喝酒。

我又开始感到忐忑了,也不住地打量起周围来。有些人自顾自抽烟喝酒交谈,有些人同样莫名其妙注意着我,甚至还有些男女神志不清、神情销魂……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很是古怪。

我低头不大敢乱看了,很怕会被更多的人盯上。

而且苏西正和那些人游刃有余互相敬酒,他们也为我倒满了一杯酒,热情要敬我这个新朋友的加入。

我稍微抿了一点儿酒后,以一副不会喝的生疏样不好意思地吐了出来。他们还是坚持向我敬酒,让我给个面子喝上一杯。

我以经期的借口拒绝喝酒,一边向他们真诚地道歉声称自己真的不会喝酒,一边悄悄扯了扯苏西的衣服。

他们有人不大高兴了,挤兑我不会喝酒来这里玩什么,就算经期喝几口能怎么样?这里多的是女生月经来了喝酒暖肚子的。

苏西虽然帮我说了几句话,但不大管我的意愿,也催我喝一些就完事了。

我对苏西说我想要离开了,可是她告诉我这里不能随便走掉,会很麻烦的,等大家都参与着玩得差不多了才可以走。

既然你不能喝酒,那就抽烟吧!美女,多少给点儿面子,这是上好的烟,新型香烟,很贵的,我们把好东西拿出来招待你,你不会又不给面子吧?

他们真是找各种理由让我沾染一些他们的东西。

我焦虑惶惶不知如何是好,暗地里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苏西却已经先讨了一支新型香烟抽得十分满足,也一边喝着那一大杯酒。她还有脸嘲笑我,真是胆儿小,出来玩儿什么都不敢碰。

我并没有被激得碰他们那些操蛋的玩意儿,而是起来有些愠气地表达我要走了、我要回家之类的话,也找理由称我和家里人下午约了几点见面,他们会找我的,找不到我还会找老师,找同学,大家知道我和苏西在一起,也是会找过来的。

他们问苏西是不是如此,她不太清楚我家里人,但最近她和我走得近同学们都清楚这倒是真的。

大家感到麻烦了,对苏西也没有了好态度,于是她一起加入劝我的行列,见我横竖不碰他们的烟酒,有个人走到一边去请来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小平头,似乎是这里的头目。

小头目过来的那会儿,门外恰好来了一个声如洪钟的男人,让人出去核对什么账目,但那个男人慵懒倚靠着门框并没有进来。

屋里的人们还戏弄地喊了门口的男人几声狄雷哥,我没有听出尊敬的味道,反而有种挫他的意味。他也不是毫无反应,如水流那样自然,默默地懒在那里看向屋里。

小头目让他等上一会儿,先来到了我这边处理事情。他脾气没那圈敬酒敬烟的人好,竟然堂而皇之把一包不知名粉末搜出来摊在我面前说话。

明说这屋里的人都这么玩,你要是不碰就走,就算我肯同意你先走,大家也不会同意的,关系到一屋子的人,小姑娘,你聪明点做个实际点地保证,就相安无事了。

我很着急,也非常郑重做了口头保证。我只知道不能因为一个保证而去毁掉自己。

他们仍然是同样强硬的态度,只要实在地保证。唯恐我不同流合污沾染一下这些玩意儿,出去后则举报他们。

我们推推搡搡僵持之中,一道沉朗的声音对我说,他们不是不让你走,你抽了再走大家就没意见了。

是那个被叫狄雷的男人也过来了,他的劝话让大家满意附和了一下,但他们又调侃狄雷哥最近都开始像话了,说着三三两两发出笑声。

这屋子里我唯一能求助的人也只有苏西了,可是她完全不在乎我,或者说她认为这些事并没有什么好坚持的,迟早的事,从她带我进门的那一刻起就是如此。

我被他们强迫碰那些东西的时候,狄雷让事情缓和了下来,他讪皮讪脸的,以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也跟他们一样戏谑人:“你们只会用硬的欺负人家小妹妹啊,要用脑好吧,看把人家给委屈的,我也废点口舌帮你们劝劝她,你们一大圈人围着人家早把她吓坏了……让她静一静做个思想工作就好了……来……让开……”

他说着把我从沙发上拉了出来,让我随他进房间里去谈一谈。

其余人倒不继续强硬下去了,他们总喜欢调侃狄雷,吹口哨的吹口哨,口头说荤话的也不少,还有想加入房间一起谈谈的。包括小头目也放松了下来,想看看狄雷怎么搞定我。

我糊里糊涂被他拉到了房间里去,中途后怕起来也不愿意随他走。他的动作幅度和气力虽然表现得不大,其实暗中使劲儿拉着我过去。

我已不相信任何人了,在他把我拽进去要关门的时候,我捶死挣扎起来,扒拉着门框不肯放。急了的时候还冲动想喊报警即将惹怒他们,是狄雷及时捂住我的嘴巴,大力掐住我的后颈,我忽然间如被叼后颈的小猫便动弹不得了。

“相信我。”他热乎的下颌离我脸颊边很近,说话声极力压低:“你要是乱喊乱来我也帮不了你了。”

在他控制了我的情况下,我只能微微点头嗯一两声,他感应到后先慢慢关上了门,也慢慢放开了我。

他背对着门,把淡然的面孔朝向我,和我聊起天来。

“你多大年纪了?”

“是大学生吧?”

我沉默着不回答他,此情此景像是在问那些堕落的大学生妓女。

他继续说:“我是想告诉你,别走错路,就算是大学生也一样,你前途光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这时抬头看了看面前这个分不清敌我的男人,他长得也不像是个居心叵测的人,大抵是眉目有些清明的缘故。他还冲我微笑了一下,好像是在安抚我。

他提起的微笑虽然很没有灵魂,像一具尸体回了一下魂,皮笑肉不笑的,我的错觉却让我觉得那是友善的。

但苏西是前车之鉴,我仍是保持着警惕,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他:“所以我坚持不碰那些东西,不管你怎么劝我,我不会碰的。”

“我知道,你做得很好,所以我要帮你。”他冷静地说:“就算你坚持不碰,就像你刚才被围着那样,他们还会狠狠强迫你,到时候灌进去的量只多不少。要是弄不进去,他们不会罢休也不会让你走人,只会玩你,折磨人取乐……”

他前半段挑得实在太明了,以至于头一次遇到这种事的我,终于崩溃得红了眼睛,也抢话说:“大不了我报警鱼死网破,我还认识警……”

一听报警这种话,他也抢话道:“别急别慌,你忘了我刚才说了要帮你,但前提是你要听我的。”他犀利地说:“我想你自己也知道报警后的种种不可预测的后果,他们以后找你麻烦不断,更何况你那个同学还和他们是一伙的。”

“嗯,我听你的。”我先答应着他。

“与其让他们来强迫你,不如你自己主动控制来得好,我现在要教你假抽,你听好了,是一种不吸进去的障眼法,你抽给他们看就行了。”

他试着靠近我一些,教我的过程中声音逐渐压得很低,不知不觉以气息同我说话,让人皮肤发痒。

他告诉我,我不能只假装抽一口,那显得假和敷衍,最好假装几次。最后,直到假吸一大口的时候,装被呛到头晕泛恶心的样子,趁机使劲儿把它们咳出来,他再帮我从中斡旋一下,就可以带我出去了。

我们在房间里演练了一下才出去应付他们。苏西那时候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我被狄雷带过去坐好,他先说了几句话调节氛围,我才勉为其难假抽那些要命的东西。

到那一大口的步骤,我的确被呛到呕了出来,也马上装作很难受,一副又头晕又恶心的浑样。

狄雷在一旁也替我说了几句话。小姑娘第一次就不要让她玩得太狠,身体受不住出事不好,人家同意做了这个保证已经不容易了。

他们由此开始宽心,还和我说笑以后就知道这些东西的好了,也夸狄雷搞文职的果然不一样。

接着狄雷借还要跟我说几句话的理由,正正当当送我出去了。

我脑子有点儿浑噩不清,甚至还想找苏西一起出去,她却已经沉入醉生梦死之中了。

那个帮我的男人真的带着我出去了,还叫我不要再管苏西那个烂货了。他在冷寂又脏旧的楼道里目送我离去,终于点了我们见面以来的第一支烟,默然地抽上一口,也终于露了点儿有灵魂的微笑,眼睛和脸庞是同时在轻笑的。

他低声说,快走吧。

我这时从心到身体不那么着急惧怕了,我还转过去同他说话道别。

“谢谢你啊,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你的人生是崭新的,不容易。”

“那你呢?”

“我跟他们还是有区别的,我也不碰那些东西,我只是有事来找人而已,你要是感谢我,就别报警连累我,因为今天是我出面保的你。”

至少在那样的环境下,他的这种光明突然大放光彩了,我是多么的感激他,但是对于报警的态度我仍有所犹豫。

因为我恨苏西,她让我不再去相信任何人,她使我又认识到了世间险恶。

狄雷说得没错,她是个烂货。

但是这个腐化的烂货,从一开始也是崭新的。

我是一个无比幸运的人,在那一天,恰恰有人偶然帮助了我。

那么苏西呢?她在第一次被诱惑时,或者不知情时,或者被强迫时,要是也像我一样被人拉一把就好了。

她也不会被堕落的恶性推入深渊,蚕食成如今理所当然的态度,并且深深沉浸于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