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善后
北城晚集市如林，上国流传直到今。
青苎受风摇月影，绛纱笼火照春阴。
楼前饮伴联游袂，湖上归人散醉襟。
阛阓喧阗如昼日，禁钟未动夜将深。
——《北关夜市诗》
明嘉靖四十年，五月下旬，杭州。
跟着冯保一行人抵达此地，顾明渊发现自己无事可做，只好外出闲逛散心。
美中不足的是，后边跟了个织造局的小太监，明面上是给玄泊道长做导游，实则是怕对方一声不吭偷偷跑路。
“公公，你要不在这歇会儿，贫道认得回去的路。”
逛完岳王庙，顾明渊沿着杨公堤来到西湖南岸，准备去雷峰塔瞅两眼，看能不能碰运气找到一件奇物，结果身后的小太监实在是走不动了，一屁股坐在路边，揉捏酸胀无力的小腿。一听到对方打算甩掉自己，立即手足并用爬起身，表示豁出这条贱命也要陪道长玩个痛快。
“那就花钱雇个滑竿？”
顾明渊扬起下巴，只见两名轿夫一前一后扛着滑竿快步走过，上方架着一个撑有凉棚的座椅，四周垂下纱帘，遮住了乘客的面容。滑竿旁边还紧跟着一个面容娇俏的丫鬟、一个挎着竹篮的粗使婆子，俨然一副大家闺秀出行的派头。
“呃，咱家坐轿，道长走路，不合适吧？”
“不打紧，再说了，一应开支由冯保承担，不趁机好好耍耍，岂不是暴殄天物。”
听了道士的话，小太监心中暗自吐槽，
“冯保？他只是顺口提上一嘴，谁敢让这位爷出钱！你是爽了，到头来这笔账还是算在我们织造局身上。观世音菩萨保佑，别让这道士花太多钱，等我顺利熬过这关，六月十九一定给您老人家烧香还愿。”
没有理会小太监的嘀咕，道士伸手招来两个轿夫，半是强硬地把人架上滑竿，“走，去雷峰塔。”
......
往后十来天，顾明渊有时早出晚归，有时夜不归宿，终日游手好闲，几乎逛遍所有能说出名号的景点。
令人欣慰的是，这家伙前后用了不到二十两银子，连一桌上等酒席的开销都达不到，让小太监松了口气。
“直娘贼，居然碰上一个不好女色的道士，幸好幸好，要是进了某些销金库喝花酒，一晚上没个几百两银子根本打不住。”
等到最后，小太监干脆把任务抛到一边，每天坐着滑竿，跟着顾道士一路大玩特玩，直呼这才是人该过的日子。
某日深夜。
顾明渊打着哈欠返回织造局，一进门便听说冯保在等自己，径直赶过去，意外得知崔守真三人的消息。
“他们两个月前逃出妙元宫，没走多远就被衙役认出来，一路追追打打，逃到长江边上才被抓，先在别的地方关了一段时间，昨夜刚送到臬司衙门。由于牵涉到许神仙，文官不方便处置，彼此间推来推去，结果闹到我这里，你怎么看？”
冯保放下茶碗，指了指桌上公文，让顾道士拿个主意。
“听公公的语气，此事或有转机？”顾明渊不是傻子，如果真打算严办，对方根本不会找自己喝茶，而是不声不响就把事情做了。
“杀也可以，放也可以。前者轻松点，找个由头多关几天，等到病症加剧，连动手都免了。如果要放，那就得告诉他们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知道你生性懒散，所以提前问上一句，免得到时候不领情。”
“怎么说也有一段交情，那就拜托公公帮忙，放三人一条生路吧。”任务做完，自己闲来无事，帮他们一把也无所谓。
“嗯，你倒也是个念旧的，明天带上我的牌子去衙门领人。对了，那瓶解药还在吗？”
“在。”
顾明渊起身告退，临出门时，后方轻飘飘传来一句，“瞧我这记性，还有件事忘了和你说，刘知玦两人害了病，昨夜死了。”
“什么病？”情急之下，顾明渊的声音都有些变了，为了抓这两人，自己可是冒着生命危险，顶着倭贼的铁炮往上冲，最后只换来这么个结果？
“就是些寻常的瘟病，锦衣卫、巡抚衙门、臬司衙门、按察使衙门都看过了，胡部堂也认可。”
“可是，”未等顾明渊说完，就被冯保打断，
“有些事情，心里想想没什么，说出嘴，性质就不一样了。你是个聪明人，对吗？”
半分钟后，顾明渊沙哑着回应：“全听公公安排。”
他一路走回房间，心中猜了个大概。这十多天下来，想必宫里早就收到刘三的供词，没有谜语人的默许，谁敢让这两人病死？
至于崔守真三人的性命，说到底，不过是支付给自己的封口费罢了。而这，也是冯保争取来的补偿，如果没有对方的名头罩着，文官或许都懒得搭理自己。
顾明渊拿起酒杯，放在嘴边许久也没喝下去，大明归根结底是他们的，连主人都不在乎，自己这个异乡人又能做些什么？
翌日。
顾明渊拿着令牌走进臬司衙门，如愿见到了崔守真、约巴尼，以及一个外号朴大柱的获选者。
三人蓬头垢面，个个带伤，约巴尼的模样最是凄惨，浑身缠着好几处绷带，几只恼人的绿头苍蝇围着他四处转圈，却没有引起一丝反应。
“情况如何，还能动吗？”
此话一出，瞬间吸引了三人的目光，发现顾道士前来搭救，起初有些难以置信，等狱卒真的打开铁锁，这才跟着对方一路走出衙门。
终于，沐浴到久违的一丝阳光后，三人反应过来，纷纷仰头对着天空大吼大叫，把附近的路人都给吓跑了。
“几位上差，贫道这就走了？”
“道长慢走，还请在冯公公面前美言几句，要不要帮忙叫辆马车？”意外的是，衙役不但归还了三人的随身物品，甚至连银子都没收。
“多谢，无需上差费心。”离开后，顾明渊就近找了一家酒楼，开始询问三人逃走后的遭遇。
约巴尼撕下一个酱肘子，边啃边回答，“我们着了许神仙的道，逃跑途中身体出了岔子，否则哪会被这帮家伙逮住。对了，你手里有解药？”
“有两种方法可以解毒。一，修炼出妙元真气，引出体内的药力。二，服用这种药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