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盾墙
收到这则好消息，众人勉强挤出几分体力，挣扎着走出树林。
恰逢黄昏时分，田间作物被镀上一层金色光辉，随着微风摇曳起伏，而在更远处，平静的泰晤士河自北向南流淌，埃拉国王心心念念的牛津镇坐落在河流东侧，被一圈木制围墙紧紧环绕。
“啊......”
身后传来几声惨叫，陡然升起的希望顷刻间破灭，埃拉定了定神，目测距离城镇还有两三英里，如果脱下甲胄，自己可以轻易带着三十多个青壮逃入围墙，代价是剩余的百十来人沦为牺牲品，自身威望彻底丧失。
性命、权力，如何抉择？
埃拉扶着下巴陷入纠结，也许是最后一次。
听到四周隐隐传来抽泣，国王下意识挺直腰杆，右手摸向剑柄，装作一副坚毅果决的神色，“君主永远不会抛弃他最忠实的臣民。”
他终究选择了后者。
选出一个跑得最快的男人，埃拉将披风、旗帜、戒指尽数交予对方，叮嘱他向郡长表明身份请求援兵，而自己和大部分人待在一块，直到增援抵达。
“等会千万别出声。”
目光扫视一圈，他挑中西边四百多米处的洼地，带领队伍涌向这个青草茂盛，蚊虫密布的避难所......
十多分钟后，一群脸部纹有诡异刺青，配备剑、斧、圆盾的轻装步兵钻出树林，
令顾明渊惊讶的是，从溪木村遇袭直到现在，他似乎从未见过有人装备牛角盔，明明这东西在后世与维京人的形象牢牢捆绑。无论游戏、影视，仿佛维京海盗天生就应该长着一脸大胡子，搏杀时用尖锐的牛角顶穿敌人的咽喉。
“覆面盔、麻布甲，看来他们为了提高速度，没有装备沉重的鳞片甲与链甲。”
忍受蚊虫叮咬，他透过茅草缝隙观察这四十多个敌人，不禁叹了口气，己方拥有三十多位青壮，可惜超过一半携带家眷，等到战斗打响，这些人肯定优先照顾自己的妻儿，稍微受挫就可能溃散。
他通过眼角余光观察旁人，埃拉额头冒汗，右手紧紧攥着那把剑柄末端镶嵌有紫玛瑙的国王之剑，目光焦虑，但又好像夹杂着一丝兴奋、嗜血与好战。
安德鲁紧贴着主君身侧，脸庞沉稳坚毅，犹如对方最坚实的铠甲与后盾。
史密斯和手下的五个农兵聚拢在洼地边缘，彼此间交头接耳，似乎酝酿某个不为人知的计划。
大战在即，心思各异。
顾明渊叹了口气，调整一下武器位置，扯开水囊木塞，滋润越发干燥的口舌，注视这支解散阵型，四处搜索痕迹的小分队，苍天保佑，幸好他们没有携带猎狗。
铛，铛，铛。
南方的定居点依稀传来几声钟鸣，城外农民立刻慌张地驱赶羊群，推着板车涌入围墙避难。希望信使的口舌足够犀利，能够说服郡长冒险出城营救。
......
不知过了多久，眼见最后一缕夕阳即将隐没在地平线，侧后方忽然响起一声咳嗽，它是如此轻微，落在心间却恍若雷霆。
“咳。”
几秒后，咳嗽再度响起，五只飞鸟受惊升入高空，顾明渊回头，发现噪音来自某个婴儿。
全完了。
在他绝望的眼神中，那群准备撤退的维京人止住步伐，取下背在身后的圆盾，面向洼地结成一面盾墙，缓慢而坚定地推进。
“别愣着了，起身迎敌，不愿战斗的尽早跑路。”
国王惨然一笑，拔出相伴多年的精铁长剑，单膝跪地，如往常那般开始战前的例行祷告，“我将仁慈对待弱者，勇敢面对强敌，毫无保留地惩戒罪人......”
说罢，他手持长剑迎向追兵，安德鲁等二十多人漠然相随，剩余众人或是掩面退却，或是呆立原地，茫然注视着这场最后的战斗。
“Shieldwall（盾墙）！”
下一刻，顾明渊感觉到双肩被左右两人紧紧夹住，他深吸口气，膝盖微屈，让重心尽量下降，左手用力一提，将直径大约九十厘米的蒙皮圆盾举在胸前。
出于排解心中恐惧的因素，两方不约而同地用武器敲击盾面，“咚，咚，咚。”
伴随整齐划一的敲击声，顾明渊的头脑逐渐放空，别无杂念，眼里只有前方缓慢靠近的敌人。
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
待距离缩减至十米，呼喊、敲击声尽数消失，耳畔只有越发沉重的喘息，他瞪圆双眼，盯着对面那双同样紧张的眼眸。
很年轻。
看着对方脸上的小片雀斑，顾明渊如此判断，他艰难地吞了口唾液，随着盾墙再度前进。
这或许是人生最后一段距离了。
七米、五米、三米，不知是谁大吼一声，双方争相刺出手中利刃，感受到盾面传来闷响，顾明渊察觉敌人丢失先手，心神暂定，头颅微微上扬，瞅准那副青涩慌张的面庞，右臂猛地发力，铁剑直刺而出，可惜对方身形一矮，未能割开颈侧动脉，只在左脸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幸运的小子。
他撤回铁剑，脑中忽然浮现出《纪效新书》的一句话，“勇者不得先，怯者不得后。丛枪戳来，丛枪戳去，转手皆难，焉能容得左右动跳？”
“嗬~”
左侧战友似乎被刺中脖颈，溅出的几捧鲜血泼洒在顾明渊脸上，温热腥甜，紧接着，趁他略微愣住，敌人突然出剑！他下意识低头闪躲，只听见覆面铁盔传来一道尖锐刺耳的声响。
好机会。
顾明渊本能下蹲，左臂斜举圆盾掩护头脸，右手持剑刺向敌人下半身毫无保护的脚掌，随即往后一闪，任凭对方扑倒，趁机将其钉在地面。
干掉一个。
看来我挺适合从事杂兵这种低端职业。
他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发现双方盾墙都出现好几个缺口，己方右侧边缘的小团体存在脱离倾向，不出意外，正是史密斯那伙人。
稍微喘息几秒，顾明渊再度举盾，迎向那个刚刚填补空缺的中年人，在鲜血刺激下，他已然将全副身心投入进这场厮杀，忘却了还有转身跑路这一选项，直至盾墙彻底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