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落日，余晖。
韩爌看着沉思中的朱由检，终是开口劝道：
“陛下，恳请圣虑周详。臣浅见，以为此事当待辽东战况稳定之后，再行筹划，方为明智之举。”
朱由检挥了挥手，神情平静：
“且容朕考虑考虑，但此事朕意已决。今日提及，是希望诸卿能够草拟一份详尽方案，以备后续决策之用。”
稍作停顿，朱由检看着韩爌：
“诸位卿家皆是朕的股肱之臣，朕期待尔等为朕的智囊，共谋国是，而非成为朕决策的绊脚石。”
韩爌轻叹一声：
“陛下，臣等身为臣子，自然以陛下之志为己志，陛下之忧为己忧。”
“然当前时局动荡，实不宜大动朝政。臣以为，应以守成为本，维稳为要。陛下，臣斗胆进言，我大明国力已不容再经风浪，实在是经不起更多的折腾了。”
黄立极紧随发言：
“陛下，首辅大人所言之忧虑，也正是臣心中所牵挂。两个新机构的设立，无疑将导致机构重叠，人员冗余，恐有臃肿之患。”
朱由检听着二人的话，明白这又是皇权与臣权的一次较量。
四位阁臣心思各异，却在此事上形成了同盟。
四人明显已经开始联手对自己施加压力。
朱由检很明白这些人要的什么。
即便是对兵部与五军参谋府进行改制，也必须确保内阁的权威不受挑战，绝不能让兵部脱离内阁的掌控。
见到朱由检沉默不语，黄立极起身拜道：
“陛下，兵部与五军参谋府之改制，事关国政大局，非同儿戏。内阁作为国家行政中枢，理应统筹全局，统一指挥。若兵部独立行事，恐有分裂朝政之嫌，不利于国家稳定。”
来宗道接口道：
“陛下，次辅大人所言极是，内阁之设，本就是为了辅佐陛下，处理国家大事。若兵部独大，内阁权威何在？且兵部若属政事，亦能确保陛下旨意得以贯彻执行，不致有失。”
朱由检听罢，眉头紧锁，重申道：
“来爱卿，朕方才已经说得清楚，兵部自当独立于朝政之外，不涉足朝堂之争，专注于军事事务，专司其职，何来与内阁争权！”
语毕，朱由检扫过四位阁臣，继续说道：
“朕意已决，兵部之事，不容再议。朕需要的是一支能够迅速反应、高效执行的军队，而不是被朝政纷扰所困的软弱之师。”
韩爌面色微变，沉声回应：
“陛下，祖宗之法不可废，兵部若完全独立，恐有擅权之嫌，还请陛下三思。”
黄立极快速接口：
“陛下，内阁的存在，正是为了辅佐陛下，协调六部，确保政令畅通。若兵部独树一帜，他日若有紧急政务，内阁如何及时调度？”
朱由检冷笑一声：
“看来，次辅还是没有理解朕的意思，朕方才已经言明，兵是兵，政是政。朕要的是明确职责，各司其职。兵部专注于军事，内阁则统筹政务，如此分工，方能各尽其能，各展其才。”
言讫，朱由检不耐道：
“朕已三番阐明朕的意向。尔等四人若再言辞含糊，不明所以，便给朕退出御书房。”
韩爌敛容正色，语气急切：
“陛下圣明，臣等皆因忧虑当前时局之动荡，恐有大变故而引发国事不稳……”
话未了，朱由检便举手打断了他的话头：
“多余的顾虑就不必再提了，尔等忠心朕已充分理解。但朕必须再次申明，尔等四人是朕的辅臣，当助朕一臂之力，而非与朕意见相左。”
朱由检微叹一声，语重心长道：
“朕自有朕的考量，诸位不必过于忧心。朕虽年轻，但治国安邦之志，决不逊色于列祖列宗。兵部改制之事，朕自有妥善安排，而内阁亦应各司其职，共同为国出谋划策。”
韩爌与其他几位阁臣闻言，彼此交换了眼神。
四人心中明了，此事既然已论及此等地步，便不宜再争。
至少，他们已经探清了朱由检的立场。
话至此，几位阁臣齐齐行礼，恭敬地退出了御书房。
朱由检目送着他们的背影，心中颇感不畅。
今日这种局面只是个开始，自己今后的每一项决策都将触动守旧派的利益。
他此刻迫切需要的是一批既有能力又怀抱变革之志的人才。
而非依赖阉党一脉来平衡朝局。
朝堂之上毕竟非他一言堂，仍需这些臣工共同努力，以实现政令统一。
念及此，徐光启、方以智等思想开明之士进入脑中，这些人或许可以成为他的革新派一员。
想到方以智，朱由检不禁微微一笑，心中暗赞。
方以智此人堪称奇才，集佛道儒三家所长，精通天文物理。
更是反清复明之志士，天地会的创始人，其名早已如雷贯耳。
“方以智，他如今不过十六岁吧，与朕同龄！”
思索间，朱由检心中已有所决断。
…………
皇极殿广场，韩爌四人并肩而行。
韩爌抬头望向天边，如血的夕阳染红了半边天际，不禁感慨道：
“这红霞壮丽非凡，犹如我等的余晖，绚烂又短暂。”
黄立极闻言，轻轻抚着自己的长须：
“首辅大人，何故发出如此深沉的感慨？难道是心中有所忧虑？”
韩爌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黄立极的脸上，语气中带着一丝沧桑：
“次辅大人，你我共事四朝，情同老友。今日，我愿送黄大人一言，有时候，不争即是明哲保身之道。”
黄立极的目光紧紧跟随着韩爌与施凤来的背影，沉默不语。
来宗道在一旁冷笑一声：
“这韩爌老头莫非是昏了头，竟说出这一番不着边际的话！”
黄立极的目光缓缓移向天边，看着那逐渐暗淡的余晖叹了口气：
“来大人，韩公所言非虚。我黄立极一生追逐名利，位极人臣，自万历三十二年踏入朝堂，至天启五年得魏公青睐，提拔为大学士，再至天启六年担任首辅。如今已至耳顺之年，再争又能争得几何？”
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观当今圣上之作为，显然不似先帝那般放任朝政，未来的路，我们这些人或许真的会如同这夕阳一般，终将散尽最后一丝光辉，黯然退场。”
黄立极转过身，看着来宗道轻叹一声：
“昨日魏公找我，透露出他有重回之心，想要再现先帝时期的辉煌，希望我能助他一臂之力。我如今已是进退两难。自从依靠魏公之力升至首辅，参与诬杀熊廷弼之后，我便已是无处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