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走过去拿起手机，才看到上面备注着新书发布日。今天徐磊请了电视台的记者来采访，她只得擦干眼泪，走进客厅里打开电视。徐磊的新书名叫《白瓷》，讲的是一个男人在自家后院井中发现了一具白骨，从而引出数年前的一宗连环拐卖事件的故事。他对这本书给予了很高的期望，瞿子钰打开电视时，他的身影已经出现了画面里。徐磊整了整衣襟和领带，泰然自若地走进酒店，迎接他的立刻是一片快门声。书店里专门开辟了一个卡座，旁边挂着一块横幅，上面写着徐磊的新作品名字，旁边还附有他的单人照片。徐磊走到座位前坐下，按照事先的安排，主持人会和徐磊进行一个简短的交流。他看了一眼手里的字条，笑道：“欢迎徐先生莅临。您的新作《白瓷》即将发售，您有什么想对读者讲的？”

“首先感谢来到现场的各位读者。”徐磊笑容可掬地说，“众所周知，现在已经电子图书的时代，越来越少的人会买书回家，除非是真心喜爱的作者。今天签售会的人来了这么多，令我既意外又感到十分惊喜。”

“《白瓷》是您转型后发布的第一部悬疑类作品，您以往的作品多以历史背景为主，是什么促使您创作了这部作品呢？”

“我前段时间看到了一个社会新闻，是有人从操场中挖出一具尸骨的故事。作为一个作家，看到新闻时我就会思索，是什么促使凶手犯罪？这具白骨身上又有什么秘密？许多个夜晚，我都在反复构思这部作品的情节，我认为一部好的悬疑作品不应只关注杀人手法，而应该聚焦在凶手的杀人动机上，用作品来反映社会现实，这也是我们作为作家应当承担的社会责任。”

“我搜集了在网络连载期间的书评，大家对这部作品褒贬不一。有作者指责您过于注重情节的巧合，且对笔下的女性角色塑造十分单薄，仍然坚持着以往‘圣婊二元论’的塑造方法，女主角是善良温柔的圣母，女二号则是充满欲望，行为放荡的妖女，并且不能理解女主角在被杀害后毫无怨言，男主角得知她怀孕后悔罪的情节，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我想这部分读者可能曲解了我想表达的意思。”徐磊顿了一顿，耐心地解释道，“文学作品中的人物都有其复杂的人性，比如《白瓷》中的男主角正是因为其遭遇才让他走上了歪路，他的内心仍然渴望着普通人的幸福，我在塑造他的时候既觉得他可恨，也对他充满怜悯。不过，我相信我的读者都有辨别能力，也不会看了一本小说就走上歪路。”

台下响起善意的哄笑，主持人也笑了，接过话筒问道：“有读者提到从书中能看出，您在两性问题上的观念较为传统，且有一定大男子主义思想，您对此如何反驳？”

“我一直十分尊重女性。在我心中，我妻子就是完美的女性化身。”徐磊笑道，“我们互相扶持八年，我的婚姻生活十分幸福。马上要到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了，我也要趁此机会向我的妻子道谢。谢谢她从来都是无条件地支持我的事业，这本书能顺利完成，也多亏了她的帮助。”

瞿子钰怔了一怔，嘴角露出了一抹讽刺的笑容。她抬头看着头上的巨大的婚纱照，照片上的金童玉女仿佛是对她的嘲讽。电视机上的画面暗了下来，大概是信号不太好。外面的风依然很大，天气预报插播了一则暴雨预警。主持人看了看时间，起身道：“考虑到签售会的时间安排，我们就先聊到这里。”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主持人站起身来，邀请徐磊走到书店里用于签字的座位前，读者已经排好了队，徐磊在封面上流畅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冲读者笑了一笑。他本就生的英俊，虽然年过中年，仍然相貌堂堂，来签字的是个小姑娘，一看到他不禁脸上泛红，签了书也舍不得走，小声问道：“您能不能给个电话？”

“抱歉，我太太会生气的。不过你要是喜欢我的书，随时都可以到签售会现场和我当面交流。”当着众人的面，徐磊只轻轻敲了敲无名指上的戒指，笑着说道，“我太太还在家里等我，我晚上得早点回去。”

看着那个女孩脸上羡慕的神情，瞿子钰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徐磊向她求婚时的场景，他们是大学校友，瞿子钰偶然在一次活动中认识了中文系著名的才子徐磊，徐磊立刻对她展开了热烈的追求。无论风吹雨打，他都等在宿舍楼下，还在她的生日在楼下用玫瑰摆了一个巨大的心字，但真正打动她的还是一个暴雨天，她忙于部团活动晚归，徐磊一路跑过来接她，他一直有意无意地为她挡着雨，回到宿舍时，瞿子钰才注意到他的半边身子都湿透了。她心中轻轻一动，接过了他递来的伞，那时候他的眼神如此灼热，令她几乎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和所有校园恋情一样，最初的时候他们很幸福。毕业后两人就领了证，瞿子钰很快就怀上了孩子，她当时是一家地方电视台的记者，这个工作需要人风里来雨里去，领导就委婉地劝她在孩子和工作之间二选一。

在徐磊的苦求和父母的劝告下，在她做了第一次CT后，她看到了肚子里的正在孕育的小生命。那个时候孩子刚有了胎心，连四肢都不分明，却唤醒了她沉睡的母性。徐磊紧紧抓着她的手，恳求道：“把孩子留下吧，不用担心工作，我会养家糊口，一辈子对你们母子好。”

瞿子钰轻轻闭上眼睛。

屋里的灯挣扎了一下，无声地熄灭了，云层在空中堆起黑色楼阁，大风以移山倒海之势跳出黑暗，抡起拳头捶打着窗户，雷鸣在云层中隆隆滚动着，仿佛要挣脱浓云的束缚。明明是正午，天色却暗如午夜，她纹丝不动地坐在黑暗之中，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屏住呼吸，全身紧绷，苍白干裂的嘴唇微微撅起，目不转睛地望着乌云上方的雷阵雨。她的整个身心都憋着一股呼喊，仿佛干渴已久的土地，渴望着第一滴暴雨的滋润。

轰——

一道枝状闪电骤然坠落，把整个黑暗的天地撕成了两半，隆隆雷声仿佛命运掷出的铁骰子。子弹般地雨点打在了玻璃上，她倏然睁开眼睛，一个箭步走到了窗前，将落地窗大打开。窗户轰的开了，冰冷的风冲进了屋里，把闷热的气息一扫而空。滂沱大雨仿佛瀑布从天穹中泼洒下来，她闭上眼睛，站在阳台上，张开双臂，迎接着铺天盖地的风雨，贪婪地吮吸着冰冷新鲜的空气，身体快乐得颤栗，就像在暴雨中摇摆的树木一样。她泪流满面的发出不似人声的吼叫，脸上却带着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