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外面的舆论风暴如火如荼时，瞿子钰却换了手机号，只加了几个必要的联系人，自媒体的号也暂时停了，只专心陪着女儿。徐玥第二天十点过才醒来，瞿子钰休息片刻，打算去外面买些徐玥爱吃的糕点，刚坐上医院的电梯，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周雪莹手里拎着饭盒，正穿过医院的走廊往前走去。
她没有穿平时的旗袍，素净的脸上不施脂粉，神色有些憔悴，瞿子钰愣了片刻才认出她来。她记得周雪莹的母亲患有尿毒症，便跟在她身后，果然看到她来到了泌尿科一间病房前。一个苍老的妇人躺在床上，脸色蜡黄，手臂上还吊着点滴，身上插着透析用的仪器。她的身上浮肿得很厉害，瞿子钰知道这是尿毒症晚期的表现。周雪莹走到病床前，把饭盒放在床头柜上，用手帕擦了擦女人额头上的汗，笑道：“妈，我买了你爱吃的香菇滑鸡粥，还有几个凉菜和糕点，你趁热吃吧。”
“我现在没胃口。”女人摇了摇头，有些疲倦地闭上眼睛。周雪莹伸手理了理她蓬乱的头发，温柔地说道：“医生也说了，你需要补充营养才能快快好起来。”
”妈的身体自己清楚，怕是好不了了。”她摇了摇头，苦涩地说道，妈只后悔拖累了你，本来你也不是我亲生的，没有义务这么照顾我——”
她话音未落，周雪莹就伸手按在了她的嘴唇上：“别说这种话，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的亲生母亲，女儿为母亲尽孝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女人欲言又止，周雪莹打开饭盒，病房里顿时飘出香菇炖鸡浓郁的香气。周雪莹舀了一勺粥，凑在唇边吹了吹喂到她唇边，她一口一口地把粥咽下去，只喝了一小半就露出难受的表情，周雪莹伸手擦了擦她的嘴角，细心地替她垫好枕头，把被子拉上去。女人说道：”雪儿，你看着又瘦了不少，平时工作是不是太辛苦了？”
”没事，大概是最近没怎么睡好吧。”周雪莹大大咧咧地说道，“您放心，像我这么天生丽质，就算瘦了一点也无损我的美貌，反而我见犹怜。”
周母被她逗笑了，伸手刮了刮她的脸：“就你还天生丽质呢，也不怕把牛皮吹破！”
周雪莹笑了笑，把头靠在她的手边，小猫似的蹭着她的手，呢喃道：“妈，你一定要尽快好起来，我不想孤零零的一个人。”
“傻孩子，妈和你不是一辈人，总要走在你前面。”周母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总要有人陪着你过一辈子。”
“妈，我不是早就说了，我不会再结婚了吗？”周雪莹笑得有些苦涩，”有那一次就够了。”
“世上还是有好男人的。”
“好男人就像鬼，人人都听说过，但没一个人见过。”周雪莹摇了摇头，“尤其是干我这行的，看多了男人的自私和滥情，更不想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里了。”
周母本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周雪莹给她盖好被子，笑着说道：“我先出去一趟，您先好好休息。”
周雪莹离开病房，径直去了医院的食堂。这时已经过了饭点，食盆里只有一些剩饭剩菜，食堂打饭的大妈也在收拾餐具了。周雪莹只要了一碗少油盐的阳春面，面上飘着一颗小青菜，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你一个人吗？”身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她回过头，瞿子钰已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下。周雪莹神色微变，低声道：“你怎么在这里？该不会一直在跟踪我吧？”
“你想多了，我女儿生病住院，我去打饭时碰巧看到了你而已。”瞿子钰说，“这面都凉了，要不要跟我出去吃顿饭？我请你。”
周雪莹考虑了一下，点了点头。瞿子钰带她去了医院外的一家餐馆，把菜单递给她，周雪莹咬了咬牙抬头看着她，随后飞快地报出了一连串菜名。各种各样的菜很快把桌布淹没，周雪莹一手端着碗，把碗里堆得满满当当，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她平时在夜总会时总是化着浓妆，这还是瞿子钰第一次见到她不施脂粉的样子，显得意外的年轻，眼神却过早的苍老了，她的眼角还有一道细细的红色伤疤，似乎是玻璃碎片划出来的，就在眼皮上方，只要再偏一点，她的右眼就毁了。注意到她的目光，周雪莹有些不自在地撩了撩头发，想遮住那道伤痕。
瞿子钰之前调查她时，只知道她对徐磊没有情分又缺钱，没有细查她的家庭背景，本地喜食清淡鲜美，但她点的大多是重油重辣的菜。瞿子钰夹了一筷子香菇菜心，状似无意间问道：“你不是本地人吧？”
“我老家那边都爱吃辣子。”周雪莹的嘴里塞满食物，辣得鼻梁微微冒汗。“你女儿得了什么病？严重吗？”
“支气管哮喘，老毛病了。她从小呼吸道就不好，最近可能是压力太大了。”
周雪莹含糊地应了一声，瞿子钰不禁问道：”你妈妈的病情……怎么样了？”
周雪莹的动作一僵，下意识地攥紧了筷子，有些生硬地说：“就那样，死不了，但是费钱，我平时的工资根本不够用。”
“我之前打听过，天上人间给的工资也就那样，你为什么非要在那种地方打工呢？”
“那种地方？”周雪莹顿了一顿，唇畔浮现了一抹讥诮的笑容，“我一个底层出身的打工妹，没念过几天书，除了靠身体吃饭，还有什么办法？你这种豪门阔太怎么可能理解。”
“我不是豪门阔太。”瞿子钰说，“结婚以前我也只是普通家庭出身的打工人，因为怀孕被迫辞职，又因为产后找不到工作，才被他一直困在家里。”
“那你也理解不了我的处境。”周雪莹看着窗外，“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恨我破坏了你的婚姻，觉得陪酒小姐都是知三当三，天生下贱，但只要有得选，谁愿意过这种日子？”
“比起小三，我更看不起那些明明有妻儿却出来嫖的男人。我的婚姻已经从根上就烂掉了，用不着谁来破坏就已经摇摇欲坠。”
“你倒是很清醒。”
“如果我是个只会打小三的糊涂女人，就不会和你合作了。”瞿子钰静了片刻，斟酌着开口道，“如果你不愿意在夜总会工作，也可以重新选择。”
“不是每个人都有好的家世和出身。”她低头望着双手，声音仿佛从深邃的地穴里幽幽冒出来：“人的出身限制经历，经历又限制了视野和能力，这是个死循环。如果交换身份，你未必能做的更好。”
“但说到底，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吧。”
周雪莹笑了一下，垂眸道：“对很多人而言，选择本身就很奢侈啊。”
她看着窗外，眼中闪烁着瞿子钰从未见过的苍茫。瞿子钰沉默了许久，看着满桌的佳肴，忽然之间失去了胃口。她想起自己走到这一步，究竟是命运使然，还是自己在某条路上走错了一步，从此一步错步步错，最终差点满盘皆输？
“算了，说这么多就没意思了。”周雪莹勉强笑了笑，瞿子钰却拉住了她，她想了想，才开口道：“我之前有过一段很难的时期，没有工作，没有钱，没有自由，女儿也被送走了，现在我被卷进了网暴里，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也可能保不住了。但如果你想换工作的话，我们可以互相帮帮忙。”
周雪莹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瞿子钰似乎也有些尴尬，轻轻咳嗽了一声，移开了目光：“算我多管闲事，其实我也帮不了什么忙，不过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吧。”
“你为什么想帮我？”周雪莹问道，瞿子钰笑了笑，眼角落寞地垂下：“因为我最难的时候，有人不计较得失地帮过我，令我振作起来，但我却只顾着考虑自己，看不到她的痛苦，直到她自杀了。女人本来活着就不容易，尤其是没有父母帮忙，丈夫又靠不住的，如果有个朋友能说说话也好。”
她的眼睛清澈温暖，周雪莹已经许久没有收到过如此真诚的关怀了，眼眶突然红了。她连忙昂起头，擦了擦眼角，努力用镇定的语气说：“外面的风波闹得这么大，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工夫操心别人的事？”
“这场网暴总会过去的。”
“真的吗？”
“会过去的。”瞿子钰坚定地说，“再深再暗的黑夜也总会结束，会有天亮的那一天。”
“那就承你吉言了。”周雪莹第一次在她面前展露笑容，和以往她接客时露出的笑容不同，这个笑容纯净美好，笑起来还有几分天真，瞿子钰心中轻轻一动，即使她最开始只是想利用周雪莹，说这番话也只是想取得她的信任，套出周雪莹跟踪刘鹏的内情，但一丝微妙的愧疚掠过心头，她也分不清自己的话有几分真心。
或许多少还是有真心的吧，在看到她不计得失地照顾母亲，看到她的艰难时，总是会唤醒她的恻隐之心。瞿子钰说：“我知道附近有一家辣子鸡做得很地道，下次我请你去吃吧。”
周雪莹眨了眨眼睛，露出了笑容：“好，下次我来请你。”